九十
天上地残阳照着地上的人血,所谓残阳如血,大概如此。
披头散发的襄阳王博罗不花,被粗暴地拽到朱五马前。
“跪下!”
一个汉王亲卫一脚踹到了博罗不花的腿弯上。
但是这魁梧的蒙元王爷,只是微微趔趄一下,马上又停直了胸膛,瞪着朱五。
他本想破口大骂,慷慨就义。可看清朱五的面容之后,顿时有些失神。
“原来他还这般年轻!”
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已经横跨几省,麾下数十万大军,再假以时日?
博罗不花不敢想,心里也好似什么心气都没了。
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你杀了我吧!”说着,挺直脊背盘腿坐在地上,“请杀了我!”
“我其实不太喜欢杀人!”
朱五笑了笑,目光越过博罗不花,看向他身后谄媚笑着的何蛮子。
此时,花云贴在朱五耳边轻语,朱五看向何蛮子的笑容越发灿烂。
可是不知怎地,朱五越是笑,何蛮子心里越是慌。慌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乎站都站不稳。
扑通一声,不等朱五说话,何蛮子直接跪下,连连磕头。
“汉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久闻汉王大名,小人朝思暮想弃暗投明,可是老贼看得紧,小人没机会。
如今汉王天威,打破樊城。托汉王洪福,小人侥幸抓到伪王,献于汉王万岁驾前。
小人不求赏赐,只求万岁准许小人,以后鞍前马后追随万岁!”
何蛮子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完全一副武人相貌。可是此刻,磕头如捣蒜,嘴里噼里啪啦,好似说书先生一般。
而且不动声色之间,把千岁改成万岁,甚至到最后干脆用万岁代替汉王的称呼。
朱五身边的亲卫,全目瞪口呆。他们追随朱五日久,从未见过如此的马屁。
“难得你一个武人,嘴皮子这么利索,几句话带了好几个成语!”朱五在马上笑道。
“这贱种若不是长了条好舌头,我也不会提拔他!”博罗不花在旁,轻蔑地哼了一声,“以前他见到我,尾巴摇得比我家地狗都欢。朱五?如此背主之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用为好!”
“你......”何蛮子气急。
“闭嘴!”花云黑着脸?呵斥一声?“汉王面前?谁让你大呼小叫!”
何蛮子赶紧附身跪下。
“听说你在元军中?也是一军的指挥使?是吧?”朱五问到。
“是!”何蛮子磕头道?“小人手下原有兵马三千五!”
“官不小了!”朱五沉思一下,“那襄阳的文武官员你都熟悉吧?”
何蛮子不明所以?顺嘴答道?“小人都熟!”
“既然你和他们熟,又一副好口才?替我办件事如何?”
何蛮子冷汗当场下来?胆战心惊的抬头,看着面如春风的朱五。
“你帮我去给襄阳城的总管送封信。”朱五笑着说道,“就说本王有好生之德,不想多做杀孽?让他们开城投降,可好?”
何蛮子如何敢说不好?
不等他说话?朱五又在花云耳边轻语。然后花云看着何蛮子,咧嘴一笑,挥手带人把他拉走。
随后,朱五转头,肃容看着博罗不花,“襄阳王一脉世居襄樊,百姓口碑甚好,不曾作威作福。凭这点,我不会折辱于你。”
听了此话,博罗不花有些意外。
“给襄阳王松绑。”朱五吩咐,等襄阳王被松开,又道,“给王爷弄些水来,好好梳洗一番!”
博罗不花懂了,感激的看了朱五一眼,朗声道,“本王以为,你会押着我去襄阳城下,耀武扬威逼迫襄阳开城!”
朱五摇摇头,笑道,“如果他们真的是为国为民,为君为社稷的好官,不会因为一个王爷,而开城投降。
如果他们是一群只知道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贪生怕死之辈,有没有你这个王爷,他们都会投降!
你用处不大,我何必做小人行径!”
“有理!”博罗不花叹气,拱手道,“多谢!”
“要酒吗?”朱五又问。
“生平最爱佳酿!”博罗不花笑道。
朱五从战马上解下一个皮囊,扔过去,“淮西的烈酒。”
博罗不花接过,再次拱手。
“我会把你和你儿子,葬在汉水高地上!”朱五调转马头,背身说道,“你其他的家眷,不用担心,没人会害他们!”
说着,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刀,扔了过去,“襄阳王,好走!”
马蹄远去,博罗不花捡起锋利的短刀,笑着坐在地上。
远处夕阳如画,楚地何山美景。身边,几个汉王亲卫,端着干净的水和毛巾过来。
这么死,不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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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上小船摇晃,慢慢驶向襄阳城。
何蛮子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身子筛糠似的颤抖。
船上,一个文士不屑的说道,“你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夫,怎么如此胆小!”
这文士是招降襄阳的使节,朱五的身边人,何蛮子不敢得罪,只能尴尬地笑道,“罗大人,不是小人害怕,是江风太大!”
罗贯中轻蔑的笑笑,转头不语。并不是他胆子多大,而是他这活干得熟了。
当初脱脱南下之前,就是他亲往庐州,招降朱重八。
朱重八是贼,襄阳城里的是官,若论凶险,自然是贼危险一点,贼不讲什么道理。
而官呢,官有后路,有退路,一般都不会把事做绝。
真要是杀了来往的使者,破城之后怕是要全家死绝的。千里做官之为财,谁他妈为了死呀!
小船慢慢在襄阳运河边上靠岸,一群元军虎视眈眈看着罗贯中和何蛮子下船。
“何蛮子?”元军中,有军官惊呼,“你?降了?”
刚上岸就碰上熟人了,何蛮子苦笑道,“降了!襄阳王都让汉王给抓了,咱们这些大头兵,还打什么?”
说着,在元军有些惊惧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打也打不过!汉王手下有神兵利器,兄弟们连汉军人影都没见着,就被大炮轰死了,咱们死上十个,那边才死一个,哎!打不过呀!”
这几日襄阳这边隔江看着樊城的战火,震天动地的炮声,已经成了他们的心理阴影。
何蛮子的熟人,在进城的时候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朱贼........汉王的炮真就那么厉害?”
“何止!”何蛮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汉军手里大炮小炮无数,听说是道家真人给造出来的。陈老三勇不勇,咱们襄樊军中第一好汉吧。破城之后,带队冲锋,汉军万炮齐发,直接城渣了!”
带着他们进城的元军,顿时大惊失色。
“不是老子怕死!”何蛮子又道,“咱们这些大头兵,给谁卖命不是卖!王爷都被抓了,襄阳城里那些平日喝咱们兵血的王八蛋,值得咱们卖命?”
何蛮子絮絮叨叨,罗贯中一言不发,在元军的押运下,进了襄阳总管府。
府里大堂上,襄阳的文武官员聚集一堂。人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安两字。
樊城破了,襄阳城内不到四万兵,能挡住人家二十万大军的攻城吗?
况且汉军的火炮实在太过骇人,半米厚的城墙垛口,一炮就碎了。
“当先那个长须人,就是襄阳总管范天杰。”进了大堂,何蛮子在罗贯中耳边说道,“他左边的是襄阳知府,右边那个胖子是襄阳王的内弟,勃儿只斤。只知道斗鸡走狗,没啥鸟用!”
罗贯中耳中听着,眼睛看着。襄阳的汉官们神色不安,蒙元官员故作凶狠。
“在下罗贯中,见过各位大人!”
“何蛮子,见过各位大人!”
话音刚落,一个蒙古武将,拍案而起,“何蛮子,你他娘的降贼!”
“汉王天威,实在不可抗拒,手下地兄弟们死伤殆尽,不降能怎样!”何蛮子也豁出去了,冷笑道,“汉王说了,只要各位投降,身家富贵一样不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非要人头落地?”
“老子宰了你!”那蒙古武将大怒抽刀。
“且慢!”范天杰和罗贯中同时高喊。
罗贯中笑着上前几步,和何蛮子拉开距离,笑道,“何将军如今已是大汉将军,汉王亲口许诺的万户。这位将军,稍安勿躁!”
“哼!”何蛮子哼了一声,得意的扫了周围一眼,以前你们都是老子头上的人,以后你们得巴结老子。
“何将军对大汉有大功!”罗贯中继续说道,“襄阳王博罗不花,就是他亲手抓来,送于汉王驾前!”
说这个干啥?
何蛮子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尤其是襄阳王的内地,好似要吃了他一样。
九十一 三寸不烂罗贯中
回来晚了,刚才那章名字都没写定时发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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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汉王让在下给诸位带个话,大军压境,诸位就不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罗贯中站在大堂上,侃侃而谈。
“诸位也许想着,襄阳内有几万大军,还有十数万百姓,城高池深,打不过总守得过,对不对?”
罗贯中笑道,“可是诸位,樊城城墙也一样坚固,三面临水,一面临江,还不是一样两天破城?
诸位再想想,金陵,扬州,高邮,苏州,九江,武昌,哪一个不是天下雄城,哪一个守住了?”
襄阳文武官员默默不语,朱五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多少雄城被他攻破,多少大元能臣死在他的手中!
“襄阳能守多久,诸位心里其实也没底吧!”罗贯中继续说道,“为国守节,固然让人钦佩,但是一旦城破,可是全家老少一块倒霉。
各位都是明白人,造反的义军是怎么对待官员家眷的,大家都清楚吧!
男人死就死了,一刀的事。可是家里的女人呢?诸位谁家里没有女眷?”
罗贯中本来一文人,在席老头身边呆久了,也沾上不少的邪气,说话阴阳怪气。
“全家男人死绝,女人生不生如死,啧啧!蒙元皇帝就算想表彰这份忠烈,表彰谁?”罗贯中话锋一转,“但是,诸位若是投降则不然!汉王所过之处,可曾听说祸害降臣?你们今日有的一切,汉王不动分毫,还要大大的赏赐!
想做官接着做,不想做官做个富家翁,一样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说着,罗贯中的目光又转向脖儿只斤,笑道?“苏州的达鲁花赤,地位比诸位蒙元贵胄之高不低吧?降了汉王,一样荣华富贵?现在还负责苏州的马政!”
脖儿只斤冷笑几声?眼神死死的盯着何蛮子。
“汉王是有诚意的,不然也不会让在下?带这个背主之人过来!”罗贯中微微一笑。
何蛮子却是大惊失色,什么意思?我是汉王的诚意?
当下想高呼什么?却突然被同行的汉军保镖夹住手脚?动弹不得?紧接着三两下嘴被堵上了。
“我姐夫还活着吗?”脖儿只斤问道。
罗贯中摇摇头?“襄阳王恐怕现在已经走了!”说着,叹气道?“襄阳王大元皇族贵胄?自己要以身殉节,让人钦佩!在下临行时,王爷正在梳洗,其慷慨从容让人动容。
汉王不曾折辱王爷,反而会按照我们汉人的礼节?风光大葬!汉王说了,王爷的家眷和亲族,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你们降不降,他都不会动王爷的家眷。”
脖儿只斤嘴唇动动,最终没有说话。
襄阳王不会投降,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完美的结果。
他也猜到了,襄阳的官员不会因为他的生死,而选择降或者顽抗。
时至今日,襄阳城内做主的还是汉军和汉臣。
“其实诸位除了投降没有别的选择!”罗贯中看众人不说话,继续说道,“就算汉军打不下襄阳,诸位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失落亲藩什么罪名?大都的圣旨一到,诸位就是人头落地,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官妓,男子即便能活命也是发配远方。”
说到这里,罗贯中长叹一声,“诸位投降不死,还能保全富贵。不降,诸位却要家破人亡!”
众人默然,襄阳的汉臣明白,这不是假话。这也正是众人心里,难以取舍的纠结所在。
尤其是襄阳总管范天杰,是他说动襄阳王带亲卫,坐镇樊城。
如今襄阳王死了,别人还能推脱,他却是断无生路。恐怕朝廷的圣旨没到,襄阳王的亲族,武将就要发难了。
“该说的,在下都说了!”罗贯中随意在一处坐下,笑道,“你们自己去考虑!”
似乎想起了什么,指着嘴里呜咽的何蛮子说道,“这样的背主之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诸位想想,大军围城之时,诸位身边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人呢?
再者,诸位好好想想,你不降,你的同僚呢?你这边誓死抵抗,那边偷偷开了城门?这样的事,不稀奇吧!”
这才是最致命的话,人人都有私心,襄阳的官员不是铁板一块,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不想保住自己呢?
所以,一时间,襄阳的官员们,互相打量,充满怀疑。
大堂上鸦雀无声,罗贯中笑着品茶。
“口说无凭!”范天杰犹豫再三,开口说道。
罗贯中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汉王亲笔!”
范天杰刚打开,身边马上围满了人,各个伸长脑袋看。
只见信纸上,写着并不出彩但却苍劲有力的字迹。
这些年,朱五一直在学习,学习读史书,学习兵法,学习练字。
他的字现在说不上多好,但是起码能拿得出手了。不过,他保持着前世的习惯,写什么东西简单明了,从不文绉绉的。
“我是大汉国主朱五,襄阳城外有我二十万大军,而且只需等待几日,江西还有十几万大军可沿江而来,如果诸位还觉得少,金陵等地还有十几万人,整装待发。”
“襄阳守不住的,离你们最近的察罕帖木儿在南阳,他救不了襄阳。”
“开城投降,大家和和气气,你们的身家朱五纹丝不动,还有赏赐,若有才干,朱五不吝官职。”
“但若是不知好歹,拼死抵抗。破城之时,鸡犬不留,生不如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若想效仿古之张巡等名臣,我朱五无话可说。”
“但是,诸位想为名臣,大元可有明君?”
落款,朱五。
然后在信纸的最下面,是红色的汉王大印。
文章粗鄙,但是意思明了。
降还是不降?
此时大堂上分成两派,汉臣们在一起,襄阳王的亲族和城内的世袭武将们在一起。
“这是汉王给你们的!”
罗贯中又拿出一封信给了脖儿只斤。
后者有些诧异,招呼身边人一起观看。
“降,我朱五一视同仁,相安无事。不降,我朱五也是一视同仁,你们一块死!”
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好像血一样,众人心悸。
脖儿只斤的胖手,有些抖。
罗贯中看看堂上的众人,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这是,光明正大的离间计!
这些人有想投降的,有不想投降的,但是他们都藏在心里。
自己在这里把利害关系都挑明了,想降的人,和不降的人就势如水火。
不用大军攻城,只要稍有压力,襄阳城内的人就会自己打起来。
襄阳王死了,襄阳城里都是汉军。脖儿只斤有选择吗?怕是那些汉臣,还要拿他的人头,讨好朱五。
唰!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罗贯中忽然抽出随行保镖的短刀。
“保护大人!”
堂上脚步纷纷,襄阳官员的护卫也抽刀上前,杀气顿现。
“给!”
没想到罗贯中却径直走到脖儿只斤的面前,倒转刀口。
“这何蛮子是送给诸位解气的!也是汉王的好意!”
呜呜!何蛮子呜咽着挣扎。
罗贯中直接拽出他嘴里塞的东西。
何蛮子大叫,“汉王不守信义,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如何服众?”
“你也配讲信义?”罗贯中冷笑,“你原来只是襄阳王军中的马童,最为低贱。是襄阳王得提拔你才有今日,破城之时你想活命,是人之常情。
你投降即可!为何要拿襄阳王作为进身的阶梯?
若是旁人抓了襄阳王,自然是大大封赏。但是你这样毫无知恩图报之心的败类,给你高官就是脏了大汉两个字。
信义只对讲信义的人说?对你?呵呵!”
说到这,罗贯中笑道,“再说,你这背主之人,是招降襄阳时,死于襄阳王忠心的护卫之手,和汉王何干?你死之后,你的赏赐汉王会交给你家里人。
再说,你这苍蝇大的人物,也配讲天下人如何?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死了,浪花都翻不起来?谁会知道?”
何蛮子面如死灰,刚要破口大骂,突然痛彻心扉。
脖儿只斤拿着短刀,疯子一样在何蛮子身上乱砍乱捅。
何蛮子抽搐两下,翻着白眼死去。
血流了一地。
“我们降了!”脖儿只斤扔了刀,大口大喘着粗气道。
罗贯中笑笑,看向范天杰。
“城外数十万大军,为全城百姓,为免生灵涂炭,我等降了。望汉王遵守承诺,不让襄阳受刀兵之祸!”
范天杰长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呀!”
罗贯中眼角直跳,真想捡起那把刀,给范天杰来上几下。
无耻至极!自己想降,还扯什么百姓?都这个关节了,还要装成这样?
一群小人。
大风推感言
行内话,这个推荐叫大风吹。
责编通知我的时候,我吓一跳。因为这个推荐,老牛了。
那真是小母牛倒立,那啥冲天。
我不想矫情啥码字多累呀,一路走来多不容易呀,心力交瘁呀什么的屁话。
我要郑重的说。
南城二爷,向我的衣食父母们致敬。
大风吹是起点这个平台对我的肯定,更是读者同志们,对我,对小五的肯定。
我这人执拗,情商低下的一塌糊涂,知错不改错上加错。
但是,还有这么多朋友支持,包容,理解,鼓励,我真是受精。
我何德何能呢?
在此倒上一杯酒,先干为敬。
敬诸位的成全。
敬诸位的宽容。
敬诸位的喜爱。
~~~
对了,还有一事。
你们爱叫啥叫啥吧,二丫也好,二奶也罢,老二也成。
但是他娘的,有个叫四舅临终的家伙给我起了一个,二狗比?
我他么谢谢你呀!
哈哈哈!
九十二 赌博
大汉洪武元年秋,十月初一。
襄阳,开城投降。
汉江水面碧波荡漾,深秋风寒。二十万水步马军鸦雀无声,静静看着汉王旗舰大都号在襄阳码头靠岸。
紧接着汉王亲卫高举火红的汉王大旗,当先上岸。汉王朱五一身布衣,腰配长刀,纵马而出。
襄阳城文武官员,跪伏于城门官道两侧,谦卑且惶恐。偶尔有人抬头,只见视线中全是汉军的战旗,披着铁甲的虎狼之士目不可测,心中惶恐变成侥幸。
幸亏投降,不然如此雄壮的大军攻城,谁能逃脱?
但是侥幸的同时,又产生深深的畏惧。汉王朱五一直都是个传说,今日见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怕,跪得越发的谦卑。
襄阳巨大的城门就在眼前,朱五进过许多城池,但是这样的天下雄关还是第一次。
“听说大都的城墙比这还高,以后咱兄弟们去看看!”
战马上朱五笑着回头,对板着脸成熟稳重的郭兴说道。
郭小三落后半个马身,笑道,“五哥,大都可不会投降!”
“那就打下来!”朱五哼了一声,“顺便,给元顺帝一个体面!”
声音传到身后,跟着朱五进城的诸将,顿时热血沸腾。
大汉,从未想过偏安。我们祖先失去的东西,我们这代人要亲手拿回来。
城门越来越近,路边都是严阵以待横竖成线的汉军将士。
朱五在战马上挺直身体,对他们摆摆手。
这一举动,顿时引爆了天地。
无数将士齐声呐喊,“大汉!大汉!”
这声音像是导火索,从陆地传到水中,二十万大军一齐高呼。
“大汉!大汉!”
天地震动山河变色,吼声中,汉江水面似乎都沸腾了。
那些跪着的降官把头深深的埋进土里,姿态之卑微不像是官员,更像是奴隶。
朱五讨厌人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拜天地娘亲。他的大汉,刻意回避着这个传统却又有着浓浓等级意味的礼节。
其实更早的时候,前几代的古人,不是动不动就跪着的。人跪久了,想站起来很难。
皇帝让臣子跪,臣子让百姓跪,仿佛这就是一种臣服。
甚至?即便是不跪了?站起来之后?腰也必须是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
这不是朱五想要的礼节?更不是一个国家应该有精神。
行至降官们身前,朱五轻轻勒住马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朱五话音落下?襄阳城降官中,第一位的襄阳总管范天杰抬头?谄媚地笑道。
“殿下?大礼不可废!”
厌恶在朱五的眼里一闪而过,看着眼前一个个深埋的头?高高撅起的屁股,还有五体投地的姿势。
脑中忽然想起他年少时?最厌恶的一个人,宋江。
“这不是礼,这是你们跪久了?变成本性!”
朱五冷笑一声,缓缓进城。
进城之后?朱五没有进金碧辉煌的襄阳王府,也没有进高大肃穆的府衙,而是带着人登上了襄阳的城墙。
城墙厚重坚固,伸手触摸一片冰凉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上面的凹凸不平。
百年风雨吹打得城墙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似乎没吹散百年前的硝烟,城墙上那些战争留下的痕迹,依旧明显。
“当年蒙元为了打下这座城池,打了许多年,死了无数人。”
朱五感慨道,“没想到今天,咱们兵不血刃就拿下来了!”
“元廷的官儿怕死,没骨气!”跟在身后的郭兴笑道,“他们只知道搂钱,哪里敢拼命!”
这时,边上因为招降有功劳,得以跟在朱五身边的罗贯中笑道。
“主公,这就是人心!这就是大势!”
朱五笑起来,点头道,“老三,看看人家!笔杆子夸人,可比你这大老粗好听多了!”
说着,朱五又道,“记住,人心!以后你驻扎在这要安抚好民心,从地方贤能中选用官员,外面那些磕头虫能不用就不用,用了也不能重用!”
“俺知道了!”郭兴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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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大汉国主进了襄阳城,春风得意。
那边沔阳的天完徐皇帝,却是一筹莫展。
朱五率军亲到襄樊之时,徐寿辉就率兵远去。惹不起要躲得起,沔阳就在朱五眼皮子底下,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砍过来。
要是没有朱五,他们势必在楚地兴风作浪,发展壮大,趁着天下大乱,成为纵横楚地的政权。
可是现在,这些在被元军围剿了几年,因为天下大势更加糜烂,而得以苟延残喘的天完军,却不知道去哪里。
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发展方向。因为身边有朱五这个庞然大物,似乎无论攻下什么城池,都是给人家做嫁妆。
天完帝国的皇帝丞相认为,只有走的远远的,才能凭借手里不多的筹码,再次翻身。
大军行至峡州城外二十里扎营,快马通知城里的陈友谅前来接驾。
其实陈友谅早就知道他们来了,此刻官衙里,陈友谅绷着脸,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屋里只有二人,张定边在边上问道。
“大哥,我在想怎么办?”陈友谅一身布衣,一副普通人的打扮。
张定边笑道,“还能怎么办?咱们既是天完的臣子,迎驾就是了。”
陈友谅摇摇头,自己这位义兄什么都好,就是骨子里执拗的有着忠义二字。
“他们要是来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陈友谅冷笑道,“咱们的兵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粮,还不都成了他们的?”
张定边虽然耿直却不傻,闻言苦笑,“那怎么办?难不成还对他们动刀子?”
陈友谅忽然定住,脸上阴晴不定,咬牙切齿好半天。
“大哥,你说咱们要是!”说着,陈友谅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把徐皇帝给宰了,能不能吞了他的人?”
“你可拉倒吧!”张定边惊得站起来,大声道,“你魔障啦?你可真敢想,天完军中剩下的都是徐寿辉的老人,你杀了他那些人不吞了你?再说,人家好歹还有七八万人,咱们怎么吞?”
陈友谅冷笑,“从上到下都杀了,我就不信吞不下去!”
说着,又是连连冷笑,“七万人能有多少粮?咱们设宴款待军中上下,趁他们不备一股脑都宰了。
没了将的兵,就等于没了娘的娃,没指望了!
到时候先饿上他们几天,等他们饿得受不了,老子开仓放粮,还不是乖乖跟着咱们干?”
“你咋总想这些邪门歪道地事儿?”张定边痛心疾首,“兄弟,那可是咱们的皇帝,人家可占着名份大义呢?”
说着,看看门外,“再说,你把人家想的太简单了,人家可不傻呀!这事,咱可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想赌一把!”陈友谅斜着眼睛,笑道,“要是赢了,咱们就能一飞冲天!”
“要是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输不了,你不了解徐寿辉!”陈友谅冷笑道,“咱们这位徐皇帝,志大才疏好大喜功,出身草莽却最喜欢听人家阿谀奉承。
他若是有地盘在手,我真不敢想这些,但是现在他让朱五年撵着屁股到咱这找饭吃,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乱世中能活下来,并且留下名字的,都是人杰。因为老天,不会总眷顾谁。
陈友谅稍一琢磨,心中就有了计较。
峡州已经有六七万人马,徐寿辉的人全进来驻扎不下。
瓮城里可以作为军营,城外在选一个地方,让天完军分开。
同时好言好语把徐寿辉迷惑住,拿出大笔得金银孝敬麻痹他们。
大开宴席宴请天完上下,有头有脸的军官,到时候一举拿下,全宰了。
然后封锁翁城,带兵出城围住另一个徐寿辉人马的营地,饿上几天,大事可成。
或者可以不杀徐寿辉,用他皇帝的名头下旨意,那不是更好吗?
陈友谅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本就是个赌徒,信奉的就是暴力,就是阴谋,信奉的是剑走偏锋。
杀掉所有人,囚禁徐寿辉。吞下数万天完军,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想到此处,陈友谅看着张定边的眼睛,“大哥,事已至此,咱们不赌都不行。因为咱们别无选择,咱俩不能把命和前程,交到徐寿辉手里。”
九十三 底牌
徐寿辉坐在营帐里,面如沉水,其实心中惊涛骇浪,双手在刀柄上不住摩擦,手指不住的伸展晃动。
多久没亲自杀人了?
也不知道还不能一刀砍下别人的脑袋?
眼神落在面前的矮桌上,那里有一封蓝色的信,不知看了多少次,信纸都被翻得泛起毛边了。
“陛下,陈友谅来了!”
这时候,侍卫在营外禀报。
“来了多少人?”徐寿辉问道。
“三十几人,陈友谅军中头面人物除张定边都来了!”
徐寿辉冷笑下,“让他进来吧!”
侍卫顿了下,“陛下还是去看看吧,陈友谅一进大营就和属下双膝跪地,哭着请罪!”
“哈!”徐寿辉冷笑一声。
也不再言语,对营帐里其他心腹武将用个眼色,然后撩开营帐的帘子。
刚撩开,就听到请罪的哭声,见到带人膝行而来的陈友谅。
“陛下,臣有罪!”
陈友谅也见到徐寿辉,双膝迅速的上前,哭道,“当初臣为倪文俊那厮所迫,不得已远走峡州,致使陛下兵败于朱五。”
徐寿辉依旧面无表情。
“陛下,您受苦了。”陈友谅真情实意,“朱五欺人太甚,主辱臣死,早晚臣必为陛下报今日之大仇,震天完之国威。”
说着,陈友谅顿了顿,见徐寿辉依然毫无反应,心中有些纳闷,徐皇帝可不是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但还是接着说道,“臣在峡州有大军五万,加上陛下的大军,又是十几万人马!虽有新败,但是朝中奸佞授首,剩下的都是和陛下一心的老兄弟,咱们君臣一心,重整旗鼓........”
“你有心了!”徐寿辉突然打断陈友谅,“进来吧!”
说完,转身进了营帐。
陈友谅站起身,向身后的人隐蔽的使了个眼神,带人跟上。
徐寿辉的营帐很大?几乎能容纳上百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徐寿辉坐在主位上,“如今天完帝国风雨飘摇,你还能想着以后?朕很欣慰!”
这才是自己心中那个徐寿辉!
就喜欢摆谱!装模作样!
陈友谅心中一喜,就听徐寿辉继续说道?“朕知道,你远走峡州也是迫不得已?倪文俊那厮的话,你不敢不听,朕不怪你!”
“臣谢主隆恩!”
陈友谅再次跪谢,显得感激涕零。
“你把倪文俊那厮砍了,朕很高兴!”徐寿辉虚扶一把?“以后?你就是咱们天完的太尉。”
老子连你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还稀罕什么鸟太尉。老子要的是你的兵马,自立为王。
心里如此想道,但是面上陈友谅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连连磕头不已。
“起来吧!”徐寿辉淡淡地收到,“你义兄张定边呢?”
“城中不能无人?兄长在城中坐镇。顺便给陛下安排行宫,准备酒宴!”
徐寿辉点点头,“峡州太小,朕这七八万人能安置了吗?”
“这个......”陈友谅面露苦色,犹豫下说道,“一时是安置不了这么多兵马,臣叫人把瓮城收拾下,可以住上一些,另外的只能在城外扎营。”
徐寿辉皱眉道,“城里就没地方吗?”
“臣已经通知本部兵马,给陛下的大军挪营了,但不是一天就能完的事。”陈友谅继续笑道,“若是都进城也能放下,可是峡州如今是咱们天完的根基,大军进城不免骚扰百姓!”
“嗯,你说的有理,大军要是都进城,祸害起百姓来,谁都拦不住!”徐寿辉自然知道自己军队的军纪,站起身慢慢走到陈友谅身边,“可是要按你说的,大军分开驻扎,朕的心里总是没底呀!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朕叫兵都不方便!”
陈友谅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心细了?心里稍稍有些警觉,但不觉之间看到徐寿辉眉头紧皱,心里恍然悟。
这老东西让朱五给吓怕了,成了惊弓之鸟。
“陛下放心,有臣在陛下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陈友谅笑道,“陛下一路辛苦,城内已经备好了酒宴女子,请陛下随臣入城,好好歇歇!”
说着,又低声道,“陛下,臣还准备了许多金银,供陛下赏赐有功之士。”
“好好好!”徐寿辉面露笑容,走到陈友谅身侧,“板荡识忠臣,你能想着朕,朕很高兴。”
“陛下言重了,臣能有今日都是陛下的提拔,峡州兵马也都盼着陛下御驾亲至,得以仰望天颜。”陈友谅专挑徐寿辉爱听的说,“陛下入城,必定军心振奋,将来攻城略地,人人奋勇向前.......”
说着,突然汗毛竖起,瞳孔一缩,心中大骇。
只见站在陈友谅侧面的徐寿辉,忽然反手拔刀,当头劈下。
噗!
喷涌的鲜血顿时喷了徐寿辉一脸,徐皇帝也是武人出身,出刀又快又准,让人躲无可躲。
一刀,直接把陈友谅的脖子动脉上砍出个巨大伤口,鲜血喷泉一样冒着。
营帐里的人都当场傻眼,还没明白过来。外面呼啦下涌进来,无数手持弓弩的侍卫,将跟着陈友谅的来的人,团团围住。
“嗬~嗬~!”
陈友谅捂着脖子倒下,身子如死鱼一样扑腾,血流了一身。
徐寿辉慢慢收刀,擦下脸上的血迹,叹了一声,“到底是上了岁数,要是再年轻几岁,你直接脑袋搬家,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
说着,慢慢回到座位上,背对着地上还没咽气的陈友谅,“跟你入城?大军分开驻扎?好深的算计!”
“嗬!嗬!”
陈友谅徒劳的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望着徐寿辉。
“别问老子怎么知道的!”徐寿辉回头冷笑,“老子其实也不大相信,你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你装过头了,老子对你没什么太大的恩德,你却装得像是老子的一条狗!”
说到这,看向那些面如死灰跟陈友谅一起来的人,冷声道,“想死想活?”
“陛下!”那些人呼啦一声,全部跪下。
“都是陈友谅的主意!”有人指着陈友谅说道,“臣等劝过他,劝过他!”
“闭嘴!”徐寿辉冷冷道,“想活命就听老子的!”
随后,徐寿辉再次转身,拿起挨桌上蓝色的信,打开了仔细的看着。
“陈友谅早有反心,当日入金陵为使节时,就曾对汉王言,用徐皇帝之人头,谋求汉王许诺前程。汉王不喜背主之人,欲杀之,陈友谅狡诈,暗中逃脱!”
这些话,徐寿辉半信半疑,疑的是陈友谅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头,讨好朱五谋前程。
信的是,陈友谅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否则朱五那时尚未称王,还没骄横到随便敢杀自己麾下臣子的地步。
“其人狼子野心,善于隐忍阴谋算计。陛下若去峡州,倘若陈友谅亲自接您入城,让您和大军分开,陛下姓命忧矣。”
“陈于城内设酒宴,出其不意杀陛下之心腹,挟陛下以号令大军。其人尽收大军之时,也是陛下丧命之时。”
“陛下若不信,可试探一二,若被老道言中,可先下手为强!”
看到这里,徐寿辉回头,“有人跟老子说,朱五能有今天,靠的是身边有个神仙,席应真。老子以前还不信,现在看来,这道人还真他娘的是个神仙,都让他说中了....”
说不下去了,因为听众陈友谅,已经瞪着死鱼眼,咽气了。
“不该先砍你的,应该让你看完再砍。君臣一场,怎么也不能让你死不瞑目阿!”
徐寿辉摆摆手,侍卫们把陈友谅的尸首拖了下去。
“明玉珍!”徐寿辉喊道。
帐外走进一武将,“臣在!”
“带陈友谅的人,把峡州收了!”徐寿辉正色道,“陈友谅在城内的心腹之人,一个都不能留,尤其是张定边,明白吗?”
“臣明白!”明玉珍吼道。
帐篷里的人,顷刻褪去,只留下满屋的血腥味。
徐寿辉再次看着手里的信,上面还有几行。
同样是老道的字体,却显得非常无赖,哪有一点神仙的样子,分明是个山大王。
“不管你信不信,陈友谅算不算计你,你都必须杀了他。你杀了他,道爷不让汉王打你,你大可当你的皇帝,荣华富贵。
你要不杀他,道爷我必让汉王打你,到时候杀你全家,让你全家整整齐齐躺在一个坑里!”
“嘶!”每每看到这里,徐寿辉都要倒吸一口冷气,这老道,真他娘的骄横。
接着,徐寿辉大手动动,蓝色的信被撕成了碎片,散落一地,落在陈友谅流出的鲜血里。
历史彻底变了模样,陈友谅这个靠阴谋诡计,吞兵暗杀起家的枭雄,就这么突然且啼笑皆非的死了。
原本得时空,陈友谅杀了倪文俊上位,成为天完第一武臣,攻城掠地无数。
而后叫人怂恿徐寿辉迁都,于城门两侧埋伏兵马,杀尽了天完的大臣,只剩下徐皇帝一人。
后来,徐皇帝失去利用价值,陈友谅在采石矶,让人用锤子生生砸死了他。
命运,还真是个轮回。
现在徐寿辉主动杀了陈友谅。
没人知道,徐寿辉杀他到底是因为看出他的阴谋,还是害怕老道那句杀你全家。
其实信上还有几句话,被徐寿辉第一次看完就撕去了,杀了陈友谅,老道送你五门火炮。这次,先送上一百颗掌心雷为定金。
一个陈友谅,五门火炮。
这买卖,划算!
九十四 忠义无双张定边
饶是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但是朱五依然有颗怕冷的灵魂。
时至深秋,秋风掺杂着汉水的寒气,嗖嗖地往人骨头里钻,吹一吹抖三抖。
躺在床上,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觉得没有热乎气儿。
“回头让老头琢磨下暖气!”
朱五蜷缩在被窝里,大腿夹着双手想道。
不知过了过几天,睡意来袭,缓缓睡去。但是朦朦胧胧之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主公!”是亲卫统领花云的声音。
“嗯!”朱五应了一声,握住床边的刀柄。
“有个人跑到城外说是您的故人,求见!”
大半夜,哪他妈来的故人?
即便是故人,谁挑这个时候?
花云的声音中,朱五不耐烦地翻身下床。走到门外,灯火下花云的神色有些古怪。
“谁呀?”朱五没好气的问。
花云不自然的笑笑,“张定边!”
朱五稍微愣了下,用眼神示意花云接着说。
“张定边一身是伤,仿佛死里逃生,身上还带个男孩!”
朱五问,“人呢?”
“城门楼子看着呢!”
“带前院来!”朱五吩咐,“别跟他说太多!”
说完,返回屋里穿好衣服。
张定边带伤!死里逃生!种种一切,说明徐寿辉动手了。
其实那根本不是席老头写给徐寿辉的信,是朱五用老头的名义写的。
信中答应的火炮,已经送过去的掌心雷,都是朱五给徐寿辉的诱饵。再说,现在大汉之内,除了朱五谁也调动不了火炮,老头都不行。
陈友谅这样的枭雄,朱五怎会让他活着。不是顾及他,而是一个没什么雄心壮志,落水狗一样的徐寿辉,更符合朱五的利益。
狼,不趁着他还弱小,掐死他,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咬人?
陈友谅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大呼冤枉,本来他都打算入蜀避开朱五了。可是就因为先入为主,朱五一定要他的命。
这点上,能看出朱五和陈友谅相似之处?心里陈深不择手段。但是也能看出不同之处,陈友谅是赌,朱五是算。
不过心中一切疑问?都要亲自见了张定边,才能有答案。
穿好衣服,朱五在亲卫的簇拥下,打着灯笼到了前院。
此时前院已经站满了汉王的亲卫,神色警惕如临大敌。
“这么多人干什么?”朱五在门前停住脚步问道。
花云回道?“那个……主公,张定边那厮武力超群……”
“那也不用这么多人!”朱五皱眉道?“你跟上!”
花云点头?摆手让亲卫们退下。然后走在朱五前面,推开房门。
朱五的手慢慢从后腰上拿出一把镶着黄铜的物件儿?扳开扳机握在手里。
“汉王殿下!”
刚推开门,扑通一声。
朱五的视线中?熊一般魁梧却满身狼狈的张定边?抱着一个孩子重重的跪下。
“俺实在无路可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汉王!”
咚咚?张定边一边说一边不断的磕头。
灯光下,他浑身是伤?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腰腹大腿?伤疤泛着青紫的肌肉?小腿似乎被弓箭射中。
原本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已是不成人形。
“出什么事了?”朱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但还是开口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峡州,俺和陈友谅兄弟,受了徐寿辉的算计。吞了俺们的兵马,陈兄弟横死,俺拼命才抢出陈兄弟的一点骨血!”
果然如此,朱五看着张定边怀里的襁褓,“陈友谅的孩子?”
“陈兄弟一儿三女,俺只抢出来这一个!”张定边虎目落泪,转头去看怀里的襁褓,轻呼,“儿!侄儿!”随即,大惊失色,“俺侄儿在船上时候还在啼哭,现在这是咋了?咋一点声都没有?”
说着,摇晃手臂,襁褓里的孩子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张定边潸然泪下,“俺和你爹一个头磕在地上,要是保不住你这陈家最后地血脉,俺有啥脸下去见你爹!”
好汉子!
张定边在朱五心里,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可有可无。但是此刻,心中不免涌出几分敬重。
手里的家伙慢慢放回腰间,朱五问道,“你自己没有孩子吗?”
“顾不得了!”张定边眼泪噼里啪啦,不是男儿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时,“俺一双儿女,都顾不得了,乱军之中,兄弟的骨血要紧!俺不能对不起兄弟!”
听着眼前的汉子大哭,朱五心里发堵。
“汉王!”只见张定边把孩子放下,五体投地的跪着,“但凡要是有条出路,俺不会来寻您!天下之大,实在是没有俺的去处。”
朱五看着他,叹道,“你怎知我会帮你!”
“陈兄弟活着时候说过,汉想杀的应该是他,不是俺!”张定边苦笑道,“只是他到死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恶了汉王您!要杀他后快!”
朱五尴尬的摸摸鼻子,看看花云。后者惭愧的低头,当初要杀这二人,谁知还让他们跑了。
想来若不是真的无路可走,张定边也不会求到这里。
“俺也不敢奢求汉王收留俺!”张定边抬头,眼中满是坚决,“俺只求汉王能发发慈悲,收留这个孩子。俺来生一定衔环结草,报答您的恩情。”
“你是要?”
“俺回去,宰了徐寿辉给兄弟报仇!”张定边抹去泪水,大声道。
朱五苦笑,“你回去就是死!”
“死,俺也和兄弟死在一块!”张定边敲打胸膛,“俺结拜的时候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朱五动容,花云更是动容。
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不知多少人说过。可是谁又能说到做到呢!
张定边无路可去,像昔日的仇人求饶,收留结拜兄弟的遗孤。然后在只身报仇,慷慨赴死。
什么是义气?
这他娘的就是义气?
想到此处,朱五不由得有些发酸,陈友谅呀陈友谅,你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兄弟!
花云几乎落泪,他一生义气为先,忠于老主人,而后追随朱五。当时没杀了张定边一直在他心里是个疙瘩,现在看来,如此的好汉没死在自己的手里,真是万幸。
“花云!”
“在!”
朱五沉声道,“快马去峡州,告诉徐寿辉,如果张定边的家眷子女还活着,一并送来,他要什么条件只管提,我一概答应!”说着,犹豫一下,“要是陈友谅的家眷也活着,全要来!”
“诺!”花云大声道。
咚咚,张定边重重磕头,哽咽道,“俺,谢汉王!”
朱五伸手把张定边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不留着有用之身,等有成算的时候再报仇呢?
再说,你看这孩子。你若不能亲手把他养大,岂不是更辜负了你们兄弟的结拜情谊!”
“俺........”张定边泣不成声。
“你愿意跟着我干吗?”朱五问道,“为我效力,总有一天,我让你亲手宰了徐寿辉!”
张定边挣脱开朱五的双手,后退两步,没有丝毫的犹豫,重重跪下,“主公!”
“快快起来!”朱五笑着扶起。
这样的忠义的猛将谁能不爱?
其实张定边心中正有此意,朱五若肯收留,他自然是忠心卖命。当年和陈友谅从南京回来之时,朱五手下大将常遇春就不停拉拢于他。
“你好好修养几日,我已派人去给你讨要家眷亲人。”朱五拍着张定边的大手,“等安顿妥当了,你先去浙西,给常遇春当副手。”
“全凭主公安排!”
“你要谢谢常遇春!”朱五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年要不是他报信给你,你真得早就死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朱五。
蓝玉那小子为什么从身边调走,去了军中领起兵作战?
他嘴不严,朱五不能容忍嘴巴没把门的人在身边。
为何没处理常遇春?脱脱南下,正是用人之时。
再说,人糊涂点好,自己手下偶尔有些错,不用大惊小怪。
人无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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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今日生日,又大风吹。双喜临门,加更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九十五 纷纷乱乱
徐寿辉做事很绝,陈友谅张定边二人的家眷妻女他没杀,却分给了手下有功的将士。
女人自然是要暖被窝,女孩还要再长长,当然背不住哪天兴许尝尝鲜也未可知。反正这帮天完军的军头,也不是没干过。
至于男孩嘛,有人建议阉割了给皇帝当太监。
幸好徐寿辉刚进峡州城,忙着搜刮财产和粮草没顾得上,暂时搁置,所以朱五的人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张定边的儿子和陈友谅其他的孩子,都还活着。
花云敬重张定边的忠义,亲自去的。见了徐寿辉第一句话就是,老子不跟你唧唧歪歪,放人。
徐寿辉说你他妈吓唬我?
花云说老子就是吓唬你,汉王在襄阳二十多万大军,随时可以扑过来。
到时候,陈友谅家眷的下场,就是你徐皇帝的前车之鉴。
徐皇帝怂了,但是还是咬着牙装大个儿的,几个女人和孩子,要五门火炮。
花云当场写了条子,人到襄阳马上送来。
随后花云安排和张定边,陈友谅的家眷子女上船。可上船行至汉水之后,张定边和陈友谅的妻子,小妾趁着夜色,投入汉水之中,只给张定边留下一个字条。
子女尚在,需忍辱偷生。
如今子女交与君手,妾自全名节。
花云带了字条和孩子们回到襄阳,张定边将字条放在心口,搂着孩子们嚎啕大哭。
男儿不是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当一个汉子,扯着脖子大哭,眼泪如雨的时候。
苍天,都会为止动容!
张定边哭时,朱五远远旁观,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不是他多愁善感,他那心早就坚硬如铁。
再说,这些年来,他亲手造成别人家破人亡的惨剧还少吗?
他只是感慨,成王败寇!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们这些崛起于乱世中的草头王,每一步都踩着别人的尸骨。
其实感慨也是好事,良心未泯也是好事。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君主,就是暴君。
自古以来,忠义就是衡量一个男人的价值,汉军上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张定边都高看一眼。
罗贯中那样的文人,还亲自撰写了一篇,张定边为救少主,乱军之中七进七出的故事。可歌可泣,让潸然泪下。
朱五从密探手里拿到手抄稿之后?后槽牙都咬掉了。换个名?不就是长坂坡赵子龙吗?
诸事已了,张定边先留在军中,朱五派船送他的家眷会南京?汉军制度军将出征?家眷一律在京城居住。
张定边队自己的孩子不怎么上心?对陈友谅那个儿子却是格外在意。
这个叫陈理的小家伙也是命大。
历史上他本就是命大之人,父亲被流矢射死,几十万大军投降朱重八。
危难之时,张定边护着年幼的他在武昌登基为帝,等朱重八兵临城下?张定边和朱重八达成协议?开城投降之后,他还被封为归德侯。
陈友谅所有的家产,朱重八也分毫未动?全给了这个孩子。
朱重八老年多疑,开始大开杀戒的时。这孩子还在背后说了许多朱重八的坏话,譬如若不是我爹倒霉?被箭射死。倘若我爹不死,大明哪里能这么容易得了天下等等。
锦衣卫报于朱重八,本以为皇帝会大怒,马上送他去和他爹陈友谅团聚。
岂知,朱重八看了两眼就把密报扔在一边。
小孩子不知深浅说两句气话,报给老子干啥?老子就那么没肚量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
但是,陈理以为朱重八不知道接着说,这下惹恼了朱重八。
可也不过是轻轻放下,全家发配高丽。说是发配其实就是搬家,还告诉高丽王,好好照顾他。
当然这些事朱五是不知道的,此刻他正在房内,眉头紧皱,看着地图。
在襄阳等了许多天,南阳的察罕帖木儿也没动静,不见他发救兵也不见他派探马,好似不知道襄阳落入朱五手里,就抓着刘福通猛揍。
又等了许多天,大都的消息已经传到朱五的手中,察罕还是没动静。
朱五重视情报网络,京杭运河被卡住之后,大都城想运货过去的商人,必须给朱五担任在大都的密探。
尽管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但也很有价值。比如襄阳陷落,元主气得仗杀了丞相哈麻和他许多同党,下诏给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将领。
但是这些诏书大多没有下文,从中朱五很敏锐的意识到。
元廷这些贵胄军头,开始不怎么听中央的话了。尤其是现在,借着平定叛乱的名义。拥有了地方的粮权,招兵权。地盘越来越大,兵也越来越多。
蒙元建国以来有个很不好的地方,没有像中原政权那样有一套完善的继承人制度,他们是谁拳头大,谁当老大。
所以开国初期,各自领军厮杀。到了统一全国之后,好不容易立下了太子,但是蒙元不但没吸取教训,反而产生新的问题。
皇帝是皇帝,但是谁权利大,谁说话声音就大。他们更像是部落的体制,而不是传统中原政权的君臣。
如果皇帝英明神武,手段了得,这些贵胄大臣自然服服帖帖,但若反之,恐怕就是臣强主若的局面。
再加上如今蒙元的皇帝,风评有些不好。脱脱不是他杀的,但是这锅他必须背着。脱脱那样家世的忠臣说给害死就害死,谁还敢真正卖命?
生活上,荒淫暴虐到了极点。自从朱五卡住了京杭运河,一粒大米也别想往大都送之后,大都日益缺粮。
大都粮价上涨,元主竟然派兵在城内搜刮粮食,全部囤于宫内,再加上今年大都时疫,大都竟已不复往日繁华。
蒙元上下,战斗力犹在,但是人心已经不在。
说白了,蒙元的内斗太过严重。而在朱五打败了脱脱,元主开始重用奸臣哈麻等人开始,他们君臣,贵族之间,又开始内斗了。
“那个张昶还在南京?”
朱五想到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有些用。
想到此处,朱五拿起笔,开始给李善长写信。
“大都缺粮,告知张昶,运河不日开放,以救大都缺粮之急!”
既然看不清你下一步如何打算,那就给你点甜头。我控制着运河,你缺粮就要找我来要。
我一边给你粮,一边攻占南方。你要来打我,我就一粒粮食都不给你。
军国大事,此刻在朱五的脑中好似做买卖一样。他打定主意,在襄阳占领之后,以后不在和元廷正面冲突,讨价还价。
又在襄阳停了两天,朱五要沿江而下,去另一路大军所在。
汉王仪仗高高举起,亲卫盔甲鲜明,天地间战旗如画,勇士如龙。
朱五走上襄阳码头,身后是送行的诸将。
“缺什么找胡惟庸,他在九江是后勤转运使。”朱五边走边道,“回头让工部再批给你们些火炮,摆城墙上,襄阳城要固若金汤!”
众将在朱五身后默默听着,渐渐的,一行人走到了岸边,朱五即将登上摆渡的小船。
“我再重复一遍命令!”朱五环视一周,轻声说道。
无言中,甲胄轰鸣,诸将附身听命。
“命郭兴为襄樊镇守使,襄阳总管,领军七万马步大军,节制冯胜,郑遇春,王弼,蓝玉,邓愈,胡大海等诸将。防备元廷南下,扫平荆襄诸地。”
“诺!”众人轰然答道。
“老三!”朱五在郭兴肩膀上拍拍,“这边叫给你了!”
“五哥放心!”郭兴正色道。
九十六 治病良药
“这个时代,在史书上找不到可以参照的依据。
元末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中,占据绝对实力的元廷,从一开始到结束,好似始终是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其实他们对南方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但是态度奇怪。朱五吞并朱重八的时候,他们拍手叫好,狗咬狗开始啦,看热闹。
反过来,朱重八直接在山东登陆,他们又慌了手脚。不过他们一边派兵围剿,还一边抱怨,朱五怎么不杀了朱重八!
朱五沿江而上,攻克九江武昌三镇,他们大惊失色连连下诏,南方未划入朱五势力范围的各省,也都加强防备。
但是朱五突然给了徐寿辉一巴掌,他们又兴高采烈起来。甚至在心里大呼,朱五揍他丫的。
不过,随着襄樊二城的陷落,朱五的触角伸到荆襄之地,他们又气急败坏。
中枢谴责地方,地方不鸟中央。
归根到底天下是蒙元的,天下各路元军的统帅也都是蒙元的贵胄。
河南答矢巴图鲁,大本营在关中的察罕帖木儿,山东的镇北王,辽东附近的布兰希,还有四川云南湖南等地各种王爷。
军队是他们的权利保障,百年来蒙元的内斗,决定了地方军阀,对中枢的警惕和怀疑。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似乎不愿意用手里的兵马,去和义军决一生死。
似乎也对平定叛乱,中央集权没什么兴趣。他们像是军阀,藩镇。但是又承认中央的正统。也听中央的调遣和安排。
他们是在蒙元统治下的一个又一个的小集团,不懂得什么是同心协力。
大概他们的观念还保持在百多年前,需要一个强力的领导者,来整合他们的力量。
但是蒙元末世,他们已经没有这样的英雄人物了。如果他们和几百年后另一个北方民族政权一样,知道重用儒家出身的汉臣平定叛乱,那结局还真不好说。
朱五起兵已快五年,崛起速度之快让元廷措手不及。而朱五和历代崛起的义军,又绝对不同。
他不是流寇,他更像一个建设者?而不是一个破坏者。他的队伍不像其他朝代的流寇那样,一开始攻无不克?然后纷纷腐化堕落?最后落败在官府和地主阶级的联合镇压之下。
大汉,早早的就确立了ZZ机构?鲜明的治国政策,于百姓有利的治国纲领。强有力的军队和强有力的行政组织,使得他能迅速消化掉占领地区的人口和经济。
而且因为地理因素?北方的元廷鞭长莫及叫?也一直没有明确的剿灭方针,使得朱五的大汉现在顺风顺水。
现在朱五要面临的?不是来自北方的压力。而是要更好的梳理治下的疆域,积蓄力量。
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容的面临,在今后五年的时间内?天下的乱局。
过去的已经不再危险?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历史已经脱离轨道?我相信他能笑到最后,可这条路一点都不好走!”
“咳!咳!”
两盏烛火,一壶浓茶。
书房里?席应真一笔一画的写完这些,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吃力。
烛火在他的咳嗽下,摇曳摆动,墙壁上都是火苗的影子。
“小毛子!”
“爷爷!”
毛骧从外面进来,恭敬地说道。
“这些笔记放在黑色箱子里,第五格!”席应真揉着心口,艰难地说道。
“是!”
毛骧也不多言,把桌上的笔记收起来,然后按照老道的吩咐,装进箱子。
席应真喝口茶,脸上露出几分恶作剧一般的微笑。
“自从跟了小五,老子天天写日记。这些玩意以后是要跟着老子陪葬的,要是几百年后老子的坟被找到,那些专家看了老子的日记,会咋想?”
想到这里,席应真又开始琢磨起来,“老子以后死了,埋哪呢?”
想着笑了笑,“就埋在濠州,老子和小五相遇的地方吧!”
“咳!咳!咳!”
又是一阵距离的咳嗽,毛骧及时的拿过痰盂,轻轻拍打老道的背心。
“爷爷,身子不舒服,早点歇着吧!”毛骧心疼地说道。
“不行!”席老头看都没看痰盂里黄黑地浓痰,弯腰在地上搬起一摞文书,“学校那些学生的卷子,我还没看呢!你爷爷我呀,现在是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不能歇!”
毛骧叹息一声,又道,“爷,陈家药房的家主说,您要的那味药材,他找到种子了。他家在京城外有个庄子,可以在那试种!”
席应真的手一抖,一本文书上留下浓重的墨痕。转头,脸上满是骇人的狰狞。
“告诉他,他要敢种那玩意,老子让他九族死光,祖坟都给他刨喽!”
毛骧吓了一条,席应真从未有过如此骇人的表情。
“还有,老子要这味药材的事,他最好嘴巴紧闭,谁都别说,还有老子告诉他的提炼方法!”
说着,席应真忽然不说了,皱眉沉思一会,正色对着毛骧,“你得给爷办件事儿!”
“您说!”毛骧毫不迟疑,“安一定办好!”
席应真盯着他,“要是哪天老子死了,你去把陈家药铺的人都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他家,一个纸片也别留下,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明白吗?”
“孙儿记住了!”
毛骧点头,一脸郑重。
“那玩意害人那!”席应真转头,继续看着学校送上来的文书,“东亚病夫!我草你奶奶的!都是这玩意害的!”
说着,手里的笔再次停下,要着后槽牙,枯瘦的脸上再次露出标志性算计人的微笑。
“这玩意,以后让小五拿出去祸害别人,也挺好哈!”
想着,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坏人得老子来做,小五是要做明君的!”
毛骧在边上,欲言又止,想了想,开口说道,“爷,关着那人,瘾越来越大了,天天喊着要!”
“给他!”席应真头也不抬,继续忙碌。
“爷,他废人一个,还留着干啥?”毛骧小声问道,“直接杀了多省事儿!”
“哼!”席应真咬牙,“知道爷爷最恨什么吗?”
毛骧摇摇头。
“他是老子的学生,还背叛我!”席应真冷笑道,“老子最恨背叛!”
说着,斜眼看了一眼毛骧,“记住了,老子最恨学生的背叛!”
毛骧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敢再说。
“再说,现在先留着他,说不上哪天有什么用处!”席应真冷冷一笑,“他自诩要辅佐明主,可是想必,他认定的明主早都了他!”
“咳!咳!咳!”
老头再次咳嗽,烛火再次跳跃。
毛骧默默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皮毛大氅,披在老头的身上。
“要是真有那天,老子死了!”席应真又一次开口,缓缓说道,“你带着我留给你的钱财,去当个富家翁,快活的过一生吧!”
毛骧跪在席应真脚边,轻揉老头的双腿。
“爷,你要是走了,俺也跟着你去!”
“傻孩子!”席应真爱怜的笑笑,“别说胡话,爷爷希望你好好活着!”
毛骧抬头,鼓起勇气,“爷,您为啥不找个人呢?”
“啥意思?”席应真没懂。
“人家街口卖豆腐的老头,六十了还生个儿子呢!”毛骧小声说道,“您给俺找个奶奶吧,生个孩子,将来俺接着伺候,多好!”
“滚一边去!”席应真笑骂,“你小子胆肥了,敢消遣老子!”
“俺上回听汉王和您老说过!”毛骧轻声道,“汉王说,您要是没个种儿,不等于白来这世上了吗?你百年之后,连个祭拜得人都没有!”
“咳!咳!”席应真刚想说话,马上又咳嗽起来。
“再说,人要是有盼头能多活几年呢!”毛骧轻轻拍打席应真的后背,“当年俺爹结婚,五六年都没生个儿,俺爷急呀!后来俺爷病了,大口的吐血,大夫都说准备后世,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席应真压着咳嗽。
毛骧笑道,“正巧俺娘怀上俺了,俺爷就盼阿,天天跟老天爷说,让看着孙子再走。后来俺生下来,俺爷又说,等俺孙会叫爷了再走。就这么着,俺爷有俺这个盼头,硬声声多活了好几年呢!”
“盼头?希望?”席应真挺住笔,“有时候,还真是治病的良药!”
九十七 吉安
大汉洪武元年,阴历十月二十三,汉王朱五率四万汉王亲军,抵达江西吉安与傅友德汇合。
当年天下义军造反初期,江西等地曾被徐寿辉的天完军占据,不过后来元廷抽调长江中下游的重兵,剿灭徐寿辉后又元廷给夺了回来。
连年的大战之中,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城池残破。无论是天完军还是元军,军纪都令人发指。
所以当军纪严明,与百姓秋毫无犯,打着替天行道,均田免粮旗号的汉军,在江西根本没遇到太多的抵抗。
上饶,洪都,抚州等地,除了洪州是火炮攻城,士卒攻克之外,其余两城都是地方官,出城投降。
这也是捡了便宜,元廷在南方的重兵一部分被抽去了北方,一部分全集结在襄樊至九江沿线,全被朱五打败。江西各城池,都是地方守卫部队。
傅友德为人正直,怜惜百姓,大军所过之处,除收拢投降城池的兵马钱粮之外,只派少许部队驻扎,大军从未进城。
吉安城外,汉军营地延绵百里,水里陆地全是兵马。战旗飞舞,歌声嘹亮,周围居民哪里见过如此的雄狮。
尤其是朱五的汉王仪仗赶到之后,天地间万岁之声连绵不绝,一连串的胜利已经让汉军士气空前高涨,仿佛这世间没有他们打不赢的仗。
“参见主公!”
“参见汉王!”
朱五带着为走进傅友德的大帐篷,傅友德带着众将行礼。
“行了,军中不必弄这些!”
接连的胜利绕过朱五的心情,也是十分舒畅。
在主位上坐稳之后,朱五开口问道,“战事如何?”
“昨日送去了劝降信,还在等回话!”傅友德说道。
但是傅友德之下的诸将,脸色却有些难堪。郭兴那边一路见谁砍谁,自己这一边却是慢吞吞。
若是按他们的性子,直接一路平推下来,打他奶奶的就是了,劝什么降?
之所以有这样的腹诽,除了傅友德的作战思路和大家不同之外,傅友德也不是这些人的老上司。
朱五给傅友德这七万人中,除了他在这浙江带来的两千马队之外?剩下的是和州,定远跟着朱五起家的番号部队。
还有郭小四一部?二虎一部?汉王亲军一部。战斗力没话说,但是这些部队有个特点?军官都是朱五的死忠,有这深深淮西烙印。
而傅友德不属于淮西系的武将,这些人对他口服?心未必服。
但朱五之所以派傅友德领军?就是因为军中淮西系一家独大。军中不可能没有山头,但是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山头。
朱五笑道?“如此甚好,你来之前我说过,一个完整的江西,好过残破的江西?打烂了还要咱们去赈济。不值得!”
傅友德也不居功?微微一笑而已。
朱五又问?“这么下去,多久能打下汀州?”
“一个月!”傅友德回道。
打下汀州,几乎等于占领了江西全境。
朱五的策略就是先吃掉?再笑话。吃掉周围的大城,零星的小城除了投降之外,没有别的路走。
朱五回头,目光落在帐中悬挂的地图上,如此一来,自己的地盘不只是扩大了一倍那么简单。
浙江之地,除了浙东一部分,在海盗方国珍的手里之外,几乎全在朱五麾下。
福建,虽然没打,但此刻就在朱五嘴边。
湖北虽然没有占领全境,但是朱五的汉军已经控制了荆襄和武昌三镇,拿下湖北和消化这些打下来的地盘一样,都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汉军的老家,淮西!
按照后世的说法,朱五的地盘包括了安徽,江苏,浙江,江西,湖北。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是三分之二左右。
打下这些地方,朱五已经不需要在大动干戈,只需要好好的休养生息。
那些没打下来的地方,除了湖南之外,其余的浙东,福建等地,靠蚕食就可以吞并。
现在首要的任务不是打,而是治。得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我给你一个月!”朱五转头,看着众人,“江西务必全部拿下。”
“诺!”众人轰然答应。
”打下江西之后,各地要成立屯田军卫,设立指挥使。”朱五淡淡地撒出点甜头,“就看你们谁表现好了!”
众将哄笑,眼中渴望和喜悦溢于言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
屯田军卫,朱五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推广。在王朝建立的初期,军卫是稳固地方政权最有效的手段。
二线部队,还有淘汰军中老弱,降兵给予田地。让他们变成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半军事化单位。
田地不允许买卖,除了少量象征性的粮食外,其余产出都归士兵所有,士兵不用服任何的徭役。
卫所的指挥使和地方官员相互制约,不存在一手遮天的情况。
士兵的死孙后代可以选择继续种田当兵,也可以选择经商或者读书,做工。
其实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政策,设想的再好,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都会变味甚至改变原来的初衷。
但是现在,地盘太大,国力根本不足以养活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职业的军人。
只有精兵简政,才是大汉未来的主要方向。
而且就算拿军饷的职业军人,也有退役的一天。退役之后,这些人也会给予田地。
当然,这些只是初步的想法,还要回南京和众臣商议之后,再颁布实施。
有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朱五被这些政事弄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就会想。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每个时代也有着不同的需求和形式,照搬自己脑中的东西,未必是好。
而这个时代原有的一些东西,也未必是错。
正当朱五和诸将,在帐中说着闲话之时,外面一个亲兵进来。
“禀汉王!吉安知府高志安降了!”
“主公天威所至,敌人望风而降!”难得,傅友德也冒出一句马屁。
朱五笑笑,“跟我有啥关系?啥威不威的!既然人家投降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吉安知府高志安,从汉军抵达城下开始,就在城头观望。城内只有守军七千人,如何扛得住人家的虎狼之师。
听说汉军军纪不错,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与其多造杀孽,不如现在降了。
只是高志安没想到,投降之后,居然在汉军的大营里见到了,汉王朱五。
“起来,我不喜欢人家跪着!”
朱五态度温和,高志安心中忐忑稍去。
这年月做官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高志安原本年过四旬才是一地的县令,元军夺回吉安之后,原来的地方官被天完军杀了干净,他才能升官。
可是知府的屁股都没热乎几天,吉安又落入汉军的手中。
现在他只求,汉军真能善待百姓。他带着妻子回老家做个员外,度过此生,再也不敢奢求功名二字。
“罪官,谢汉王殿下!”高志安喵了一眼朱五,站起身。心中却道,这汉王也太年轻了。
“罪官?”朱五笑了,“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高志安一时语塞。
“吉安的秋收怎么样?”朱五岁口问道。
“吉安府人口十六万,有地六百七十二万亩,其中稻米田不足半数........”
说起秋收,高志安张嘴就来,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种什么粮食,收了多少。
治下多少大户豪强,百姓缴纳粮食几何,一件一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高志安有些拘谨的脸,越说越放松。他不是传统意义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而是真的知道民间疾苦,懂得农事的官员。
“其实秋收多少,百姓也还是半饥半饱,对吧!”朱五开口说道,“这还是好年景,要是有天灾,或者我汉军在吉安劫掠一阵,今年百姓就要饿肚子,是吧?”
高志安不禁发愣,汉王居然如此了解民生?
“我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些事怎么会不知道!”朱五叹口气,“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江西连年打仗,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高志安苦笑道,“汉王大军来之前,朝廷还命吉安今年要给九江的驻军,赠送粮草!”
“给他搬个椅子!”朱五吩咐,又道,“你是个好官!在我看来,知道百姓疾苦的就是好官!”
“下官不敢!”高志安心中忐忑再起。
“既然你是好官,你继续做知府!”朱五说道,“过些日子,户部会有相应的官员过来,协助你推行新政。所有蒙元得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实行大汉的新法。”
“下官....”
“你别跟我说不干!”朱五笑道,“你觉得我脾气很好吗?”
“下官不敢!”高志安一头冷汗。
“让你干你就干!”朱五继续说道,“吉安有田快七百万人,人口只有十六万,百姓还吃不饱!这说明啥?田地都在豪强的手里,人口也被他们隐藏起来了,对吧!”
“这......”高志安犹豫道,“是!”
朱五面露狠色,吉安的土地兼并比江浙还要厉害,而江西还根本没有江浙那么富。
七百万田地,十六万人口,简单的数学题背后,是百姓忍饥挨饿,大户贪得无厌的悲剧。
“来人!”朱五冲外面喊。
花云无声进来。
“高知府,这是我的亲卫统领!”朱五指着花云说道,“我在这待两天,他给你调遣。吉安境内,该杀的杀,该罚的罚,鱼肉百姓者,不得姑息!”
九十八 一送哩个红军
越穷的地方,越需要有希望。
有公平,有正义,有出路。
朱五一怒,人头滚滚。
吉安境内的豪强大户,凡是有民怨的,隐藏人口侵吞田地的,人头落地。
抄没的田地,一部份分给穷苦百姓,一部份在衙门登记造册,日后要作为军卫。
其实豪强侵吞田地,衙门的官员怎会不知,只是不敢管,管不了而已,甚至很多豪强的子弟,就是衙门的官吏。
汉军在此,大杀特杀。
现在杀好过以后杀,在这杀,江浙那边的地主豪强只要不傻,都得乖乖听话。
傅友德大军继续开拔,朱五干脆就做镇吉安。快马通知南京,户部的官员马上到位。
之所以如此的雷厉风行,迫不及待,甚至亲自坐镇。
乃是因为江西这个地方,是朱五这样的人,心中的精神故乡,老区!
现在既然打下来了,就要趁着无双的兵威,给予穷苦的百姓希望,给他们活路,给他们出路。
一连十几日,吉安境内的分田,如火如荼。
江西山多,冬日阴冷。
朱五穿着皮袍骑马,还是觉得风嗖嗖地往身体里钻。
此刻,朱五带着卫士纵马在秋收过的田地上缓缓而行,高志安骑着一头驴,在边上跟着。
“这块地原来是什么鸟寺地来着?”朱五回头问道。
“清凉寺!”高志安笑道。
这些日子,实在是他为官二十年,最高兴的日子。原来自己要看眼色,好好维护的那些本地豪强,在汉军的屠刀下,都变成了羔羊。
乖乖的把侵占的田土,人口都吐了出来,还是主动跑到衙门里哭爹喊娘的交名册。
当年这些地方也被天完军占过,但是他们只是在城市掠夺?所以才能被,乡下的地主武装配合元军赶了出去。
但这天下,永远都是农民的问题,才是主要问题。
就拿这清凉寺来说?一百多个和尚?七千多亩地。方丈是东家,僧人是管事的。
寺里除了有佃之外?还有农奴?还有给他们洗衣做饭的仆人。
“清凉寺?”朱五冷笑?“清凉寺里不清凉,侵占民田吸膏肓,僧人不守清规戒?不如送上断头场!”
“好诗!好诗!”朱五身后,众侍卫马屁如潮。
汉王的诗一定是极好的,不然问问俺们腰上的刀子。
“好诗!好诗!”
高志安也违心赞叹。
其实朱五能做出这样的诗已是不错?只不过他这诗里杀气太重。
“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一行人在空旷的田野中缓行,朱五问道。
“汉王....秦皇汉武?”高志安猜测。
“不!”朱五笑道?“那二位的功绩自然不用说。但是我最佩服的是鲜卑人周武帝!”
“宇文邕?”高志安奇道。
“是?他去鲜卑实行汉化?创立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朱五说道,“但是南北朝时期,佛家势大。前几个朝代限制佛教都出了乱子,但是他毅然而然的灭佛。还俗僧尼四百多万,清查寺院田产,取消僧侣特权。还天下已正气,提升国力军备。所以他死之后才十年,隋朝就能一统天下!”
高志安儒家学子,自然不会对他那些不事生产的秃驴有什么好感,连连点头。
南北朝时期,佛教大行其道。换来的是儒道被佛家打压,大量的田地人口都被寺院侵占。
当年周武帝排名儒道佛,佛家还不服。那时的佛家,权利之大,更像是一个学派。
尤其是当周武帝清查寺院田产时,当时有名的得道高僧还口出狂言,以地狱轮回之说恐吓。
周武帝曰,只要百姓富足,吾甘入地狱!然后挥起屠刀,咔嚓咔嚓。
人有信仰是好事,是自由。但是超过了一定范围,不行。
历朝历代都在控制这些,可是到了大元,他娘的漫天神佛,是个神仙就能飘起来。
那些地主豪强兼并土地,隐藏人口,朱五倒是不生气,杀了就是,不值得生气。
可是寺院?
他娘的!
好好的佛,让一些贪心的和尚变成毒瘤了!
高志安此时心中对朱五更加佩服,原以为大汉不过是如当初徐寿辉一样的草台班子,草头王。
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还真是有问鼎天下的心胸和气魄。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说。前面,忽然几骑急驰而来。
“汉王,前面有户人家!”
“正好渴了,去哪里讨点水喝!”
说完,不等亲兵回话,策动个战马飞腾而去。
那户人家就在山脚下,矮小的窝棚,蓬头垢面的农夫,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女人。
见大队起兵过来,白发农夫和儿子,颤抖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别怕,我只是路过,讨口水喝!”朱五打量着四周,心里不是滋味,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房子还比不上大户人家的猪圈,除了人连个喘气的牲畜都有没有一头。
“别怕,这是汉王!”高志安说一声,转头对朱五说道,“他们应该本来是这片地上地佃户,现在这片地已经分给他们了!”
“光有地也没用呀?”朱五摇头道,“农具,牲口,这些东西不给,他拿什么种?用手扣?还有,现在是冬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朱五越说越急,高志安脸上越来越惭愧。
“下官马上督办!”高志安赶紧道,“不是下官不尽心,府衙人手不够,一时也忙不过来!”
“我知道!”朱五不耐烦道从马上下来,边走边说,“清查天亩,登记人口。在按照人头分地,天天都是活,你们是忙不过来,但我就是心里着急!”
说着,朱五走到矮小的房子面前,一推门,顿时传来一股阴暗的潮气。
然后仔细往里面看看了,一个上来了年纪的夫人,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把一个女孩护在身后。
朱五的脑袋嗡地一声。
她们居然没有衣服!
妇人和女孩,身上围的是干草!
朱五是死人堆里出来的人,可是淮西饿死的人,好歹还有一件破烂的衣服。
但是这边的活人,却因为没有衣服,只能躲在屋里。
“你过来看看!”朱五对高志安喊道,“老百姓没衣服穿,大冬天的居然没衣服穿?”
“臣有罪!”高志安只能跪下请罪。
“你没罪,罪的是这个世道!”朱五关上门,怒道,“还是杀得不够!”说着,对亲兵喊道,“去,快马叫成立南京过来的户部官员来!”
亲兵领命而去,朱五坐在一个木桩子上,动容道,“生不如死的活着,谁他娘的不反呀!”
“汉王息怒,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高志安劝道。
朱五长出一口气,走到跪着道农人面前,“我问你,你分了多少地?”
农人浑身如筛糠一样,涕泪交加,“七,七亩地!”
“知道以后要交什么税吗?”朱五又问。
“官~~官府说~~粮税~~其他不~~交!”
朱五心里好受了点,“你去烧点水,我渴了,饿了,在你这呆一会!”说着,脱下身上的皮大氅,扔过去,“拿给你老婆孩子!”
农人连连磕头,心中不明所以,只知道这是个什么王,根本不敢拿。
“汉王给你的,你拿着吧!”高志安也解下身上的大衣,“他是汉王,分给你田地的汉王!”
“反元的汉王?”农人忽然抬头,并不苍老但满是皱纹和风霜道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高志安点点头。
只见那农人疯了一样,爬道朱五腿边,拼命的磕头,涕泪长流。
“起来吧!”朱五心里难受,“去烧水!”说着,对亲兵说道,“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
“诺!”
亲兵们心里也都不是滋味,几个年小的,还在暗地里抹眼睛。
“我们这些人!”朱五指着自己和身边的亲兵,对高志安说道,“原来都是这样,都是这样的穷人,只不过我们有胆子,反他娘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烟尘滚滚,城内的官员得了汉王的命令,全部赶来。
朱五正在喝着热水,吃着干粮。
“参见殿下!”
地上跪了一群人,朱五却没有抬头。
“我路过这儿,就逛了逛!”朱五吹着热水,淡淡地说道,“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地上的人无论是吉安的降官,还是南京派来在江西各地推行新政的官吏,都默不作声。
“我看道了一户人家!”朱五指着那个小屋,“他们原来是别人的佃户,是农奴!你们知道他们有多惨吗?”
朱五冷笑几声,忽然大吼,“没衣服穿!家里只有干活的男人有衣服,女人只能躲在屋里,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是干草!”
“老子为什么要推行新政!为什么要在江西杀土豪,分田地!就是因为天下这样的百姓,绝对不止一家!”
“你们中有的是降官,有的是南京委派的读书人!”朱五接着说道,“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叫你们来看,是要告诉你们。不要因为我推行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们看到了什么,就要做什么。”
“别以为你们看不见,就不存在!你们记住这家人,记住这样的百姓。别等老子一走,你们继续做表面文章!”
“我这里不允许表面文章,我知道你们忙!但是从现在开始,分田,分粮,牲口农具,包括衣服,都他娘的给老子干起来。”
“这些没衣服的百姓供养你们的衣食!你们这些当官的,少睡点觉,把这些事一步到位办妥当了,不行吗?”
“从现在开始传我王令,江西诸地,今年到来年秋收,不收一粒粮食!”
朱五看着那些穿着厚厚棉衣的官员们,忽然想哭。
我他妈的造反!
不是为了再造一群老爷出来!
但是同时,心里对于政事的烦躁也变成深深的自责。别说江西,就是自己治下,这样的事,还少吗?
朱五站了起来,“诸君,请跟我一起,造就一个再无人间惨剧的大汉,行吗?”
“臣等谨记!”
“还是那句话,别光做表面文章,要走到乡间地头去看!”朱五继续说着,“看看包百姓过身什么日子,再拍拍自己的脑袋!”
说着,朱五走到缩在角落里的农人身前,“我走了,你好好过日子!”
农人五体投地的跪下。
朱五摸了摸身上,边上亲兵会意,递过来一些银钱。
“好好过日子!”朱五把钱放在农人面前。
上马,没心思策马奔腾。
缓缓向前,身后跟着那些出城的官员。
朱五看看他们,眼里有了杀气。
南京来的官员还好,本地的官员竟然还有人带着仆人。
“他娘的!”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
只见刚才那个农人,拉着一个男孩拼命的跑来。
“汉~~~王·~~~!”
朱五调转马头过去,去到前面。
农人拉着男孩跪地磕头,男孩的脸上都是恐惧。
“你儿子,刚才咋没看到?”
问完,朱五就明白了,这么多骑兵突然去了人家,人家肯定是把儿子藏起来了。
农人笑笑,从后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道,狠狠的塞到儿子得手里。
“去!”
男孩不懂,“爹!”
农人黑色的大手,不舍的摸着儿子的脸,“跟汉王去!反元!”
朱五强忍心中的情感,“他还小,打不了仗!等他大些再来!”说着,挥挥手,“回家去,回去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
说完,转头策马,狂奔。
其实,眼中热泪早已落在。
“一送哩个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越穷的地方,百姓越知道谁好!
九十九 罪己
朱五永远忘不了,离开江西时的场景。
江西战事即将收尾之时,汉王仪仗返回南京。
一路上,到处都是相送的穷苦百姓。阖家老幼齐至,献出家中珍藏的食物,奉于路边。
朱五第一次没有起马,而是座着马车,把自己藏在厚厚的帘子后面。
路上,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其实穷苦百姓焚香叩拜,延绵数十里,滔滔不绝。
“我何德何能?”
从造反到现在,打仗杀人,杀人打仗。几乎从没好好看过,和自己一样出身的穷苦百姓。
他妈的戴上一个鸟王冠,还真把自己当天子了。耀武扬威,吆五喝六,人模狗样。
朱五,你个狗日地!
多好的百姓呀,为什么他们要世世代代受这样的苦呢?
多好的百姓呀,只是把本该给他们的给了他们,就受到如此的爱戴。
马车里面的朱五,没有露头去看,而是在百姓呼喊之时,从帘子的缝隙中伸出手,摆了摆。
江西只是个开始,大战结束,朱五大汉治下,所有地方都要如此。
我朱五,保护每个人合法的私人财产,但是不合法的,过去蒙元弊政之下吞没的,都要给老子拿出来。
除了这些,还有修桥铺路,治理水患。开垦农田,鼓励农商,兴办学校,推广高产作物,种种种种,朱五再也不会觉得烦。
汉王王架返回南京,先锋通知所有文武不必在码头接驾,而是直接去王府奉天殿。
大殿之上群臣齐聚,各个喜笑颜开。汉王出征,大汉的国土翻了几翻,雄踞华夏南方,已成庞然大物,终于有真正的实力,和元廷一争长短。
多出来的疆土,意味着财政?意味着官位,意味着权利。
这些追随朱五到今天?或者半路投效?或是参加科举的人,等的不就是今天!
放眼望去?殿堂之上满是朱紫,一片权利的颜色。
“汉王到!”
朱玉扯着脖子,在御座下大喊。
群臣肃静?躬身迎接汉王朱五。
但是很快?有的人就发现今天的朱五不寻常。
奉天殿,大朝会专用。官员着官袍?汉王穿龙袍,此为礼也。
然而,今天的朱五,却只穿着粗布衣裳?慢慢走到御座边?却没有坐下。
“臣等参见汉王!”
跪拜之声不绝于耳。
“平身!”朱五摆摆手?还是没有坐下。
群臣喜悦的心情蒙上一丝阴影,熟悉朱五的人都知道,他有话说。
“今天?谁也别说好话!”朱五依旧站着,脊背笔直,“别说歌功颂德的话,也别说咱们大汉多好的话。我想跟你们说说,我在路上的所见所闻。”
朱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我在江西,看到了户刚分给田地的农人。一家四口,但是只有干活的男人有衣服穿。女人,没有!”
“江西比南京冷得多!寒风嗖嗖地,我穿着皮袍子都感觉冷。可是那两个女人,身上只有干草!”
说到这,朱五看了看群臣的表情,“诸位,你们中有多少人,是真正见过穷人的?”
没人说话,能读书人的,家里再怎么穷,也是相对的。读书写字,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穷人,不是说吃不饱就是穷人。还有的,根本没得吃,没得穿,人不人鬼不鬼一样的活着!”
朱五继续说道,“这样的人,在咱们大汉,还很多!数不胜数!你们知道,我当时看到那家人的心情吗?”
“哎,一言难尽!”
“他们为何过成那个样子?暴政吗?天灾吗?土地兼并吗?还是连年的战乱?”
“都是,也都不全是!”
“如果全是,那为何天下都打烂了,还是有人衣食无忧,吃得好穿得好,使奴唤婢呢?”
“诸君!”朱五朗声道,“寡人要的大汉,不是驱赶蒙元之后,换汤不换药,突然有百姓衣不蔽体的大汉!”
朱五很少用代表王权的寡人两个字,现在他用了。
“寡人要的是,四海无闲田,农夫能吃饱的大汉!”
“臣等有罪!”李善长带领百官,俯首道。
“寡人也有罪!”朱五苦笑,“寡人问你们,谁见过真穷人!其实寡人自己,很久都没真的见过穷人了!”
“这个王位,蒙蔽了寡人的心!”
“我朱五,从饿死的人堆里爬出来,苟活于世。提刀反元刀到现在,我反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众臣心中忐忑。
“权利是好东西!但是权利不应该是索取,而是应该造福!”
朱五看着众臣,缓缓说道,“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们很难理解,也恨难认同,我理解!”
是的,归根到底朱五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用朱五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未免有些苛责。
但是,这不代表朱五,可以水波逐流。
至于以后怎么做,朱五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案。
甚至,一旦这个预案实行,将会天怒人怨。
“但是,若天下的百姓依旧过苦日子,依旧朝不保夕,那就是你们,和我朱五,共同的责任!”
朱五终于在御座上坐下,“今天说的第一件事,寡人要检讨,检讨自己的过错!”
群臣中,众人纷纷抬头。
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朱五,在他们看来朱五做得已经很好,完全称得上明主,为何要检讨?
“我曾两次下诏禁酒,但是我自己的王府里,还有酒。上行下效,我相信诸位的家里也有酒!”
“造酒为口腹之欲,耗费粮食,一斤酒几斤粮。几斤粮,可活多少百姓?”
朱五扭头,“朱玉!”
“在!”
“叫人去把王府的酒,都到井里去!”
“诺!”
“喝酒不是罪,但是寡人下诏禁酒,自己却还喝,就是大罪!”
“第二,以后王府削减用度。凡事从寡人做起,天下未定百姓困苦,我这个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丐,现在当了汉王,就要日日有肉,餐餐几个菜!我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李善长!”
“臣在!”
“以后,汉王府的用度,户部要再严一些。我一顿饭,一菜一饭足矣。还有,裁去多余得奴仆。只有我和王妃,还有秀儿三人,饮食服饰简单为主,不可铺张浪费!”
“主公圣明!”
“第三,大汉疆域日大,从寡人到百官,勤俭为主,不得肆意奢靡挥霍。”
说着,朱五冷笑下,“寡人听说,南京城几家私房菜的厨子,经常出入大臣之家,有的人吃饭,一顿要几十道菜!”
啪,朱五一拍御座的扶手。
“能吃得完吗?这次我不点名,给你几分面子。下次在发现,当中着群臣的面,几个菜要么你给吃下去,一滴不剩。要么我让人给你连盘子带筷子,全塞肚子里去!”
群臣中,有人冷汗连连。
“寡人的王府削减用度,各位的官署也不能路上浪费。”朱五继续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笔一纸,都是百姓供养之恩!”
“臣等谨记!”群臣跪倒。
朱五心里冷笑一下,今天,是敲打下这些,给他们一个预防针。
如果听不懂,或者没听进去。在玩蒙元那一套,朱五就要杀人。
一百零一 琐事
朱五不是苛责谁,而是要防微杜渐。
高风亮节的臣子,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重要的是如何控制和拿捏。
但作为上位者,如果不能拿出勤俭持家的态度,和以身作则的姿态。
下面的人,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这个还在创业阶段的大汉,也早晚变味儿。变得和蒙元一样,不知民间疾苦,千里为官之为财,变得吸民脂民膏。
而朱五之所以会在朝会上说那些话,是在传递一个信息。至于臣子们听进去多少,就在于他们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心怀天下。
跟着朱五的人,也都是为了功名利禄的私心。说白了,如果朱五的大汉现在完蛋,又有几人会跟随?
一个上位者,要在给予臣子他们想要的东西,同时也要变得尖酸刻薄,让臣子们知道,执掌他们的上位者,讨厌什么,喜欢什么。
有勤政爱民的皇帝,才会有心怀天下的大臣。
就好像朱五以前的连长长说,有什么样的军官,就有什么样的兵。
朝会散去是小会,李善长,刘伯温,汪广洋,杨宪等人,跟着朱五去了书房,开始小朝会。
“坐!”朱五在坐在主位上,吩咐道,“给他们上茶!”
王府没有宦官也没有女官,端茶倒水的活都是朱五的亲兵。
几个臣子附身道谢,同时抱着厚厚的文书,放在朱五面前案上。
户部统计的秋粮征收,安置屯田的列表,礼部科举之后士子的分配,吏部的官员任命,打湖北和江西的花费等等。
“我不在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朱五随手翻了下,关于军费的奏折,顿时苦了脸,“这么多?”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这几场仗下来的支出,成千上万的数字看得朱五眼皮直跳。
“主公心疼钱粮?”李善长笑道,“主公大可放心?打仗花的虽多?可是国库依然充盈。再说大军拿下了江西,湖北的核心之地.......”
“那个?老李,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朱五放下手里的文书册子?笑道,“我在江西下令,今年至明年秋天,一粒粮不收!”
顿时,李善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朱五说这话,等于江西一年不收赋税,这可是个大窟窿。
刘伯温却道,“主公心怀苍生?乃人德之主,势必千古传诵!”
要么说人家是知识分子呢,说话就是受用。
朱五笑着点头,“江西虽然百姓不纳粮,但大胜之威之下,清查天亩人口,短短的日子挺有成效。”说着,看看后面?“杨宪!”
“臣在!”杨宪道。
“大仓的事如何了?”
“回主公,南京淮安的大仓已经储备完毕,存储的都是今年秋收的新粮,南京有粮食五十万担,淮安是八十二万担!”
“做得好,给你记一功!”朱五笑道,“正好九江,襄樊的大仓还没建立,你去一趟江西!”
这么说,就等于是下旨,杨宪已经站了起来。
“江西一地土地兼并胜过江浙,除吏部派去的官员之外,那边做事的都是些降官。”朱五喝口茶,“虽说初有成效,但是我怕虎头蛇尾。你为钦差,督促江西人口,田地普查。抄没的粮草,罚的粮草,正好充实九江大仓!”
“臣,领命!”
杨宪脑子反应极快,汉王说百姓不纳粮,没说地主豪绅不纳粮。这次去江西,怎么也得扒他们一身皮。
“还有土地!”朱五继续说道,“除了分给百姓的土地外,剩下的登记造册,在江西推行屯田军卫。”
“臣,遵旨!”杨宪道,‘’主公,臣有一事!”
“但说无妨!”
“今年之内,既然大汉不再大动刀兵,臣请奏工部,多做些农具出来!”杨宪沉声道,“江浙一带倒是不缺铁农具,可是要臣去江西安置屯田,处理田亩分配,铁器臣是真没地方弄去!”
“回头,我给席老头下个公文,工匠坊那边这些日子卯足了劲铸造农具!”
说着,朱五笑了。
这席老头太过可恨,铁本是国家专卖,但是他在江苏一带探查出了几个铁矿,日夜开采,就是不交给户部。
惹得户部的文官们,红眼兔子一样。
不只是铁,还有淮西的煤。这些东西旁人都插手不得,开采出来直接进了工匠坊,丁点儿都不漏。
“进日,礼部招贤馆,许多北方士子渡江前来投效,不知如何安置,请主公示下!”
这边说的差不多了,刘伯温在一旁道。
大汉如今家大业大,来投奔的人就多了。
就好比后世,一个人穷得叮当乱响自然没朋友,但若是富得流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会上门。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也有几分道理。
“则其贤!正好江西,湖北大战过后,需要办事的人,能胜任就派过去,胜任不了,就让他们们去教书!”
朱五喝口茶,“反正,我这是不养闲人!”
“臣,遵旨!”
朱五放下茶碗,见汪广洋是种没说话,笑道,“老汪,怎么一言不发!”
汪广洋站起身,正色道,“臣,要弹劾一人?”
“可是军中之人?”朱五见他说的正式,也收敛笑容,问道。
“不是!”
朱五稍稍放心,真要是军中那些杀才,恐怕不是小事。
“臣要弹劾,苏州商税收缴使,陈宁!”
汪广洋气愤道,“苏州三十八家布行商人,二十六家粮商,都被他无故锁拿,关在大狱里,以收税的名义勒索钱财。
若是不给,就上大刑,烙铁加身,骇人听闻!”
这事朱五早就知道了,那些商人占着运河之利,虚报船运货物数量,又从中夹带。偏偏各个觉得自家头够铁,不鸟陈宁那个外来的官。
“让陈宁上自辩折子!”朱五想了想,笑道,“凡事,总得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机会不是!”
如此大事,汪广洋没想到朱五会如此回答,微微一愣。
李善长却心中冷笑,这是汉王今天心情好,否则定让你下不来台。
那些买卖哪家背后没有当地豪强大户的影子?那些大户豪强人家,又多有子弟在朝为官。他们对付不了陈宁,就走你的门路,让你在汉王面前进言。
真是糊涂透顶!
随后,几人又说了些政事,方才散去。
散了小朝会,朱五起身,朝王府后院而去。回南京之后,大事小情一堆,他还没回过自己的家。
一进王府后院,顿是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傻小子,让你倒井里你真倒,就不晓得边痛一下,倒江里去!”
顺手在身边朱玉的脑袋上敲打一下,弄的朱玉有些委屈。
“你说让倒井里,俺哪敢倒江里!”
朱五的身影刚在后院出现,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五果!”
“哎呀!”朱五被扑得一个趔趄,摸着秀儿的头发笑道,“你这丫头,咋又胖了!”
秀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颊上胖乎乎的,拉着朱五的衣服说道,“嫂子天天给俺好吃的,能不胖吗?”
朱五笑笑,牵着秀儿往里面走。
前面一人倚门而立,眼里浓浓的柔情,不是莲儿,还是谁?
一零二 夜话
夫妻相见,自然是有说不然的悄悄话,诉不尽的衷肠蜜语。
谢莲儿有孕在身,圆润许多,又每日各谢送来的补吃着,身材更加饱满。
可怜朱五正是傻小子睡凉炕,活力嗷嗷旺的年纪。只能看,却不能同房。
离家这些日子,从不长痘痘的脸,偶尔也会爆几颗上火痘来。
可是只能忍着,但回家之后,偏偏谢莲儿身边伺候的,都是妙龄的少女,弄得朱五有些坐立不。
连喝了好多凉下来的浓茶,方才压住心中的火。
到了晚饭时分,朱五面前果然只有一菜一饭。
饭装在海碗里,菜是大蒜炒猪肉,汪汪的看着很有食欲。秀儿也是如此,小丫头不挑食,做在那里,大口的往嘴里扒饭,滋滋的吃着猪肉。
饭厅之中,谢莲儿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那些上饭的仆人。
“怎么回事?”
“不怪他们!是我下的令。”朱五赶紧,“这乱世一菜一饭,有肉有米,已经很好了。人只有一张嘴,能吃多少?”
“可,也太简单了些!”谢莲儿欲言又止。
“由奢入俭难!我和秀儿都是饭都吃不饱的乞儿出身,不能忘本!”朱五边吃边,“现在有口腹之欲,明日不知又有什么欲。多少人看着我这个汉,我得做个好表!”
朱五边吃,继续说,“以后里从买开,有定,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奢靡。但也能人人吃饱,吃好!”
谢莲儿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可是并非不知民间疾苦,更明白丈夫的苦心。
于是,把自己菜里的肉,分给丈夫多些。
“这样也挺好!”朱五又笑,“每天咱们三个人一块吃饭,那不是三个菜吗?呵呵!”
谢莲儿笑笑,“也对,弄三个不一样的菜,也够咱们三人吃了!”
秀儿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忽然笑?“要是有了小侄儿?多加一个菜!”
说着?夹了一块汪汪的五花肉进嘴里,嚼着,“还是肉香呀,天天啥燕窝鸡汤地?一点味都没有!”
“莲儿?对不住,我考虑不!”朱五对旁边?伺候莲儿的偶妇,“妃有身子,她的小厨房该开还是要开!”说着?眨眨眼睛?“反正不花我的钱,老丈人给送!”
一家人其乐融融,一餐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也香甜。
其实朱五不是无地放矢?还在西之时?蓝衣人密报。城兴起享乐之风,每到夜间。上好的酒楼里,高朋满座?山珍海味。
这年月百姓哪有钱下馆子,还不都是官员。官员也没多少钱,那还不是吃别人的请!
请吃请喝之余,朱五明令禁志的青楼也换了个花样继续冒头。
城几个清幽的子,挂的是书的招牌,里面干的却是什么花魁的勾当。
人,只要稍微怡,像要找乐子,无可厚非。
朱五知这些事禁不了,只能从自己身上做起。但若下面人真的不理解他的苦心,别怪他秋后账。
养活一营士兵一天才多少钱,文官们书和花魁喝点马尿,几十几百的给。
虽说花的不是朱五的钱,不是国库的钱,但他们花的也不是他们的俸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往大了说,这是所谓的歪风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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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事儿,一味的高压防范是防不了的!”
朱五吃了饭,在小花园的茶房里,和席老头碰头。
老头还是老样子,是神似乎没那么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人了上了岁数,最怕过冬,一到冬天,神不济。
“我知!”朱五给老头倒茶,“可是要是不防,说不上发成啥样?我防着他们,苛责他们,总好过让放任他们变成贪官,杀他们好!”
席老头叹口气,“可你弄出一百八十条规章,他们想贪还是要贪!权利这东西,必然会伴随这些!”
“廉署还是要弄!”茶水的渺渺热气中,朱五开口说,“尽快弄起来,把规章定出来,有有监督,有了约束!”
“小五,你现在想事情,真的想得很远!”席老头笑。
而朱五只能苦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手下的官员良莠不齐,为了尽快组建的民班子。
创业初,蒙的降官,投的士子,是个读书人要往盘子里拉。
大汉现在是创业的第二阶,暂时没有太多的外部压力,核心都在于内,如果不想远一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现在不想远一点,等以后想,怕是人头滚滚都刹不住车。
“了廉署,官员的俸禄我也想提高一点!”朱五着茶,“不能只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
古代当官是个很矛盾的事,朱五恶补史书,大概了宋朝之外,官员的日子其实都不怎么好过。
大臣还好,皇帝总有赏赐,田地宅仆人,中下层的官员的日子一。
甚至有些做官的,做官的在没有实权之前,还要亏钱。
皇帝老子们都抠门得很,官员的房子,仆人,乃至官服都要自己花钱买。
还有人情往来,养家糊口,所以历朝历代官场都有许多不成文的潜规则。
朱五自嘲一笑,接着说,“我本以为这些都是很远之后的事,这个大汉现在还远没走上正轨,平定天下八字还没一撇,要想这些。我自己想想,有点可笑!”
“不可笑!”席老头正色,“现在不把根打好,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远的不说,说前朝大宋。
蒙古人都打过来了,宋的皇帝还在吃喝玩乐,前线将士还在浴血奋战,后方照样歌舞升平!
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是,他是发生了!
往后说,明朝末年,崇祯皇帝得国库里,耗子进去都含着眼泪出来。
皇亲国戚大臣们家里却全是银子,皇帝说借一点,他们说没有。
结果李自成进,他们乖乖的奉上,你说可笑不可笑?
风气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
明白的人,真正的好官,自然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那些不理解的,你也不用去理会。咳!咳!”
老头说这话,忽然咳嗽起来。
朱五赶紧给老头茶水,“老头,我看你脸色不好,找个郎中看看吧!”
“咳!”老头用帕子擦了下嘴,“不用,一到冬天这样,过几日好了!”
“你可要好好的,很多事情我还要你帮我!”朱五忽然有些感慨,“我现在,还离不开你!”
席老头一愣,端茶喝了一口。
“看你说的,好像儿子和老子撒娇一样!”
“我~~~”朱五笑骂,“你个老不死的,总占我便宜!”
一零三 我看天下太消停
江南的冬天,才刚开始有寒风。
北国的大都,已经是大雪飘落,银装素裹。
往年这个以时候,虽然寒冷,但却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老话说冬天来了,过年就不远了。
寺庙的香火,道观的庙会,一处比一处热闹。来往的胡商,各地进贡的商队,连绵不绝。
但是今年的大都,却十分冷清,甚至有些破败。
大都从秋天开始缺粮,到了冬天,粮食已经变成天价。达官贵人家里自是不缺,但是普通百姓只能忍饥挨饿。
这个天下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开始有些破败,衰落了。
朱五卡住了运河漕运,南方的米粮运不进来,就等于掐住了蒙元的命脉。
寒风吹过,在城池的边缘,或者隐蔽的角落里,风吹过后翻起的雪地里,总是会有露出冻得铁青的尸体。
那是来自河北的难民,前些年南方大灾,两淮流域,连年绝收,瘟疫横行。
这俩年北方也开始闹灾,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本就吃不饱还要供养朝廷打仗的军队,民不聊生。
灾民涌向京城,想着天子脚下会有活路,但是天子脚下,也全是死路。
但是百姓再苦,也苦不到皇帝。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银色的暖盆里烧着上好的木炭,各种珍馐佳肴流水一般的送上来。
元顺帝坐在宝座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西域送来的佳丽,轻歌曼舞。
和中原那种慢吞吞的舞蹈不同,西域的舞蹈奔放热烈,跳舞的美人儿,腰肢柔软浑身充满了节奏?更要命的回眸之时,那眼睛好死在说话一样。
不知是炭火的热气,还是酒气,还是心里火热。元顺帝的脸伤满是潮红?抓起银杯将里面的酒已近而近。
笑着,踉跄着,跌跌撞撞走向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者。
“陛下?丞相哈麻求见!”
忽然,一个高丽的宦官,轻手轻脚的出来?伏地颤抖道。
元顺帝脚步一顿?脸上涌出几分不耐烦?“他来干什么,朕不是说了吗?不剿灭朱五就不要来见朕!”
说着?元顺帝已是有些癫狂?手中的银杯狠狠的摔落,砸在地上。
朱五?元之大患也。
给他官,给他爵?给他权?他都不要?宁可做反贼。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反手攻占了九江,武昌,还有襄樊。
可是这大元就是拿人家没办法,脱脱的六十万大军之后,朝廷再也拿不出如此庞大的军队,去南方平叛。
就算是有,那些贵胄将军们也不肯。
元顺帝越想越气,除了朱五,还有刘福通,还有朱重八。这些造反的贼,怎么就是打不垮,杀不完!
一股气堵在皇帝的胸口,可是偏偏没有发泄的地方,只能天天饮酒作乐。
“丞相说,有大喜的事要禀报!”宦官颤抖道。
“让他滚进来!”元顺帝吼道。
稍后,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当真是滚了进来。
“陛下大喜呀!”
轻歌曼舞停下,元顺帝捏着手里的银杯,冷笑问,“何喜之有?”
“朱五那贼,良心发现,给大都送粮食来了!”哈麻肥胖的脸上,肥肉乱颤,“十一万石!”
“嗯?”元顺帝先一怔,随后大踏步向前,“当真?”
“千真万确,粮船已经到通州,河工正在开砸河道!”哈麻笑道,“不但是送粮来了,还有朱五给陛下进贡的丝绸,瓷器等物。朱五还说,每年都会按照此例,给陛下进贡!”
元顺帝越发不解,“朱贼已经割地称王,为何还要如此?”
“他是王,您是皇帝呀!”哈麻谄媚地笑道,“朱贼知道,他现在虽然在南方兴风作浪,但是朝廷依旧有百万大军,只要北方平定了,他还有好吗?”
元顺帝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不对,他这是要麻痹朕,麻痹你们这些大臣,他这是故意的示弱,示好,让朝廷不找他的麻烦!”说着,元顺帝咬牙道,“他这也是威胁,是在告诉朕,他能开了运河,也能卡死运河!”
皇帝一点都不笨,也一点都不昏。
哈麻顿时面有土色,赶紧说道,“陛下,但他送粮来,却是不假呀!只要他朱五有示好之意,咱们何妨顺水推舟!”
“你说,朱五给来你多少钱?”元顺帝忽然一笑。
“冤枉呀陛下!”哈麻顿时浑身冷汗,似乎被元顺帝直接看穿了心肝肺,叫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哪会要反贼的钱。”说着,瞄了瞄皇帝的脸色,“不过,朱五确是派了一个使者,到臣哪里!”
“怎么说?”元顺帝急问。
“使者说,朱贼拿下襄樊,九江等地是怕朝廷结合大军,再去打他。占了那些地方,朱贼的地盘翻倍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动刀兵。”
“胡说八道!”元顺帝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这种糊弄孩子地话,你也信?”
“臣信也好,不信也好!朱五确在示好!”哈麻连连磕头,“陛下,如今大元的心腹大患在北方。只要平定刘福通,朱重八。届时百万大军,一路走南阳打襄阳,一路走山东攻淮安,朱贼必亡!”
“陛下英明神武,大元雄兵百万。现在,陛下只需要隐忍一阵,等北方平定,再找朱贼算账。”
哈麻肥胖的身子不停的在地上磕头,元顺帝的表情变幻莫测。
“行了,一会朕的地毯让你磕烂了!”
元顺帝深吸一口气,哈麻说的没错。不平定北方,就没办法集中力量去南方。
朱五,且容你逍遥几日。
“传朕的旨意,赏朱五御酒,龙衣。”元顺帝忽然一笑,“再赏赐几个美人给他!”
“陛下圣明!”哈麻磕头称颂。
朱五送粮,挺让人恶心的。你看不惯我,还打不过我,也打不着我,你还需要我的粮食。
元顺帝也恶心恶心朱五,你不是示好吗?我就把你当成臣子赏赐。大元皇帝赏赐汉王朱五,你接还是不接?
但是不管怎么说,朱五的粮食解了元廷的燃眉之急,让元廷的中枢稍微稳固了。
而哈麻也借此,重新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当然,为了让哈麻出面,朱五的人,没少给这个大元的丞相,送奇珍异宝,真金白银。
“给河南的答矢巴图鲁,关中南阳一线的察罕帖木儿下诏,猛攻刘福通。”元顺帝的话中带着恨意,“都几年了,还灭不了!还有济南的镇北王,让他招募民军,把山东的朱重八灭了。再调辽东的博兰西,让他带兵和镇北王两路夹击!”
皇帝不糊涂的时候,脑子特别好使,哈麻差点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陛下,那粮草?”
“朕许他们就地征收,供应大军!”
哈麻心中大惊,刚说了皇帝不糊涂,现在又糊涂了。
他都知道,一旦让地方大将在当地征集粮草,招募兵员,就是藩镇。
可是,劝诫的话他根本不敢说出口,只能叩头道,“遵旨!”
~~~~
“主公给元廷送粮这招,真是神来之笔。示之以好,又掐住了元廷的七寸!”
朱五得书房里,群臣议事,李善长笑着说道。
“元廷只要不傻,就知道投桃报李,主公不打他,他也不要招惹主公!”刘伯温也笑道。
“我其实是觉得天下太消停了!”朱五笑道,“刘福通那边许久没动静了,和朝廷僵持。朱重八那边占据山东三城,和元廷打了几场,也没消息了!”
说着,朱五只头指了下墙上的地图,“他们那边不打,就是都在积蓄力量。咱们现在,就是要怂恿他们打!”
众臣都笑了起来。
“他们打得越乱,咱们就越安稳!”朱五笑道,“今日可以给元廷好处,改日刘福通撑不住了,我一样给刘福通好处!甚至朱重八撑不住了,我也可以给朱重八好处!”
“主公英明!”
朱五不置可否的笑笑,但是目光依然落在地图上。
山东,已在他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一零四 北伐
“狗日的元军消停得邪性!”
朱重八狠狠地咬着手里人脸那么大地馒头,端着一盆炖菜汤,含糊不清的说道。
山东这边啥都大,山东汉子大,汉子的酒量大,规矩大,他娘的吃的馍都这么老大。
可是真顶饿呀,吃上一个一天浑身都是劲。
此刻他身边,都是呼哧呼哧吃饭的声音。朱重八的齐鲁军中,没那么多规矩。
兄弟们吃饭都在一起,才大半年的光景,这些淮西的男儿,已经快变成山东汉子了。
听朱重八这么说,汤和放下碗,笑道,“元军不来打还不好?俺盼着他们别来,让咱们能过一个消停年!”
徐达看了眼朱重八的脸色,“要俺说,越是消停,打起来的时候,声势越大!济南那啥鸟镇北王,指不定正招兵买马呢!”
“老董!”朱重八放下碗,“你说,狗元军要是再来,能有多少兵马?”
董抟霄的吃相稍微斯文一下,掰着馒头泡在汤里说道,“在下估摸着,下次元军来,可能不会一路!”
说着,董抟霄站起来。大伙吃饭的地方,就是朱重八的帅房,墙上也挂着地图。
“镇北王从济南来,为了防止咱们流窜,元廷估计会动用辽东的兵马侧面攻击咱们!”董抟霄慢慢说道,“但是辽东已经没多少兵了,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人,除非元廷叫高丽兵来充数!”
“没兵,他们可以再招,不能算纸面上的数字。这些日子,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朱重八皱眉道,“元军要是来,肯定是雷霆一击,不把咱们彻底宰了,绝不罢休!”
这时,他身边的兄弟们都放下饭碗,正色看着他。
“管他几路来,老子就一路去!”
朱重八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面,看着辽东和济南方向的道路,朗声道?“死守肯定是不行!而且,咱们总共十多万人,分守诸城,等于是分散兵力!”
稍一琢磨?董抟霄道?“主公的意思?”
“把所有的粮草辎重都运到益都来!”朱重八指着地图说道,“其他城池?只留少量兵力?元军一来?就往益都跑!”
“诱敌深入?”董抟霄笑道。
“对,引他们往咱们坑里跳!”朱重八冷笑一声,“汤和?咱们多少骑兵?”
“六千五!”汤和大声道。
“够用了!”朱重八搓着手掌,“要是真打起来,引镇北王的兵往益都来?到时候益都就交给你了,老董!”
“主公是想?益都做饵?轻骑兵抄后?”董抟霄明白了。
“对?咱带着骑兵?一口一口的咬死他们!”
北方平原骑兵最重要,而朱重八麾下,根本不缺会骑马的士卒。山东是蒙元腹心,原有大量的马场和牧奴,朱重八得之,如虎添翼。
吃了饭,兄弟们各自回营。屋里只剩下朱重八和董抟霄二人。
“老董,咱有个事,要个你琢磨!”朱重八的手,放在火喷上烤着,说道。
“主公请讲!”
朱重八小声道,“前几日,河南刘福通派人来了!”
“别是关先生吧?”董抟霄笑道。
关先生在朱五和朱重八决裂之时,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朱重八的兄弟们,甚至恨他恨过朱五。
“正是!”重八苦笑。
“主公你没杀了他吧!”董抟霄惊道。
“咱,没那么糊涂!”朱重八笑下,“现在杀他,除了加深仇恨,于事无补!”
董抟霄这才放下心,山东和河南,现在连成一线,正是要相互支持的时候,可不是相互攻伐的时候。
”他给咱们送了十门炮!”朱重八让火盆的火,更旺一些,“都是小五那边卖给他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董抟霄道,“关先生说了什么?”
“过了年,刘福通要拥立小明王为帝,国号大宋,让咱做他们大宋的臣子!”
“元军更极力攻伐河南,这时候称帝?”董抟霄皱眉道。
“不单称帝,明年刘福通还要抢南阳。”朱重八缓缓道。
董抟霄惊呼,“他疯了?”
“攻下南阳,组织西路军攻潼关,关先生带中路军,翻越太行进山西,绕道塞上!”朱重八看着董抟霄,“关先生说,咱们这一路,算是东路军,攻河北,迫近大都!”
唰,董抟霄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地图前。
又惊又佩服,“这群疯子,真敢想!”
红巾军如果困守河南,压力太大。与其困守,还不如打出去。几只军队,化作流寇流动做战。
那样,元军就会被他们扯着屁股走,疲于奔命,四处堵截。而无论是河南,还是山东都会压力大减。
“如果,元军真的从辽东抽兵马打咱们,那辽东就是空的,咱们这边打败了辽东军,关先生就绕路辽东。”
朱重八盯着火盆里的火,目光坚决,“届时破了潼关,辽东,山东,河南,三路集合大军,北伐大都!”
“想的好,但是做起来难!”董抟霄摇头道,“元廷虽然摔落,但是北方依然有重兵,察罕帖木儿不会坐视南阳有失,潼关,关中是他的大本营!就算关先生能道辽东也站不住,辽东往北还有数个女真万户,还有高丽的兵马!咱们不能趟这浑水!”
”有人趟!“
”谁?”
“小五!”朱重八吐出两个字,眉头紧皱。“关先生说,小五答应从襄樊出兵,郭小三带七万兵,和刘福通夹击南阳,入潼关!”
“朱五!”董抟霄惊呼。
朱重八笑了一下,“关先生还说,小五在襄阳设了大仓,里面储存了五十万担粮食,并且郭小三的大军,火炮无数!”
“朱五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出兵襄阳,打察罕帖木儿!”董抟霄摇头,“舍近求远,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的地盘已经够大了,他能吃得下去?”
“关先生给咱看了他和小五的信!”朱重八又道,“小五还说,襄阳只是其一,关先生绕道塞上之后,他会让水军,在辽东登陆,接应关先生!”
董抟霄越发不懂,“朱五能得到什么?”
“关先生还说,如果咱不当东路军,小五和他在辽东集合,然后汉军淮安出兵,一路陆,一路水,刘福通也发兵。”说着,朱重八露出几分冷笑,“小五要山东!”
“刘福通就那么听朱五的?”
“小五给他们火炮,给他们掌心雷,甚至还给他们粮草!”
“朱五背信弃义,说让咱们来山东,这才几天,又打咱们的主意!”董抟霄气道,“欺人太甚!”
“咱倒觉得,这未必是小五的本意,而是为了让咱当刘福通的东路军!”朱重八给火盆里加了些炭,说道。“而且,小五的人也给咱送了一封信!”
“说什么?”
“他说,如果元军来打咱,他可以给咱火炮,甚至从淮安出兵,上徐州,打镇北王的屁股!”
“主公如何回?”
“咱告诉他,滚蛋!”朱重八眉毛动动,随后笑道,“你不了解他,他算计那么多,无非就是看河南和山东,这两个月消停了,没打仗!”
说着,朱重八哼了一声,“让咱们来山东就是帮他挡元军南下的,但是他不想让咱们变强变大。他,还是真是小看了咱朱重八!”
“主公要当这个东路军?”
“为啥不当!咱朱重八投军就是为了反元,提兵北伐,千古留名的事,咱为啥不干?”朱重八咧嘴笑笑,“反正都要和元军打,嘿嘿,咱朱重八要真有带兵直抵燕云十六州,收复汉家旧土那一天,也算扬眉吐气,光宗耀祖!”
说到这里,朱重八眼中放射出热烈的光彩,“汉家男儿三千万,直抵燕云玉门关,收复山河昭日月,不教胡马过汉山!”
“太险!”董抟霄正色道。
“咱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再险不过是个死字!”朱重八微笑,“咱要让朱小五看看,好男儿是如何纵横四方的。”
“再说,咱觉得,即便是败了,元军也是实力大损,咱们也能在山东站住脚!”朱重八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富贵险中求,不险何来的富贵!”
董抟霄闭目沉思,“刘福通给了什么好处?”
“他能给咱啥好处,他穷地叮当乱响!”朱重八不屑地笑笑,“他倒是给了咱一个王号!”
“王号?”
“鲁淮王,他奶奶的!”朱重八大笑。
“用得着他给!”董抟霄也笑道。
“给不给的,咱早晚也要称王!”朱重八忽然咧嘴,“哎呀,咱失算了!”
“怎么?”
“咱不应该让小五滚蛋呀!”朱重八有些懊悔,“应该敲他几门火炮,再要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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