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年号
入夜后的南京,依旧车水马龙。在月色和灯火下,尽情的展示自己的繁华。
与喧闹的城市相比,朱五的汉王府显得有些安静。
但这种安静似乎只是短暂的,因为议事厅中的文臣们,都在酝酿着一个词。
定远军所占地盘以后为大汉,朱五为汉王。从今天起,所有的记录不能在用蒙元的年号,而是汉王的年号,但是汉王还没有年号。
这事还是怪朱五,漫长的祭天仪式,被他所短成一个时辰,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文臣们,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年号一事,居然给耽误了。
所以堂下的文臣们,除了绞尽脑汁之外,脸上都有些尴尬。
气势不怪他们,朱五第一次当汉王,他们也是第一次当大臣,如何能面面俱到。
“臣以为,年号可用天佑!”汪广洋出列道,“天佑大汉,天佑汉王,天佑定远军!”
此言一出,许多文臣暗中点头,天佑的确是个好词,好兆头。
坐在堂上的朱五,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席应真也出列道,“臣以为,天佑虽好,却失了霸气,汉王乃开国之主,开疆拓土,战无不胜,不如叫开皇!”
“这如何使得?”李善长出言反驳,“开皇乃大隋文帝的年号,如何能用?”
群臣对席老道报以不屑的目光,你这老道到底不是个正经读书人,一个年号就露怯了。
但是席应真却不为所动,笑道,“许他用,就不许汉王用?什么道理!”
李善长笑笑,“席道长当真不知,大隋二世而亡!”
顿时,席应真不说话了。
朱五觉得有些好笑,想让这老道吃瘪,可不容易。今日一事,怕是要让这些文官们讲好久。
文官们的心思,朱五清楚。席应真半俗半道,却在朱五麾下,占据一个绝对权力中心的位置,自然是不服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风浪,人心如此。
“臣以为,汉王起兵反元,是为反抗暴政,天下百姓之安康。年号,不如就叫永乐!”文臣杨宪说道。
“永乐?耳熟呀!”
老臣陶升道,“老臣以为,汉王驱逐梦圆,恢复汉家天下,年年号可为正统!”
马上又有人道,“如此说来,汉王君临天下,不如叫宣统!”
“宣统?”朱五顿时愣神。
这么优秀的年号你都想得出来,真他妈的人才。
宣统还他妈不如康熙呢,末代皇帝的年号都出来了,脑洞真大。
就在朱五这么腹诽的时候,堂下文臣们,忽然吵嚷起来,个个引经据典,唾沫横飞,从三皇五帝说到如今。
总之,除了席应真的开皇之外,哪个年号都有支持者。
“成何体统?”李善长呵斥一声,众人渐渐安静。
“诸位都是大臣,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李善长又叹气道,“还有没有体统?有没有规矩!”
“无妨!”朱五笑道,“既然是议事,就要各抒己见,有不同声音不同看法很正常,朝堂是讲理的地方,不用那么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乐于听取大臣的意见,并且乐于见到大臣们争论,老李,不用太苛责!”
“汉王圣明!”堂下一阵马屁。
朱五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椅子上,“年号其实就是个年号,五倒不在乎好不好听,有什么寓意!大都蒙元皇帝还叫至正呢,天下至正了吗?”
说着,顿了顿,“总归还是要让百姓活好,不然哪怕年号叫上帝也没鸟用?”
“这个年号好!”席应真捋着胡子,“上帝?霸气!威风!”
朱五笑了下,“既然你们谁也说不服不了谁,那这年号为我来定吧!”
随后,朱五站起来,看着群臣,朗声道,“我看,不如叫洪武,大汉洪武!”
“洪,盛也。武,攻也!”汪广洋不愧进士出身,赞道,“汉王以武立国,大汉兴于武。此年号,大善大善!”
朱五既然定下调子,朝堂上顿时一片称颂之声。洪武两字,意指洪大的武功,彰显武力,满是豪气。
看着眼前的臣子们,朱五忽然一笑,隐隐有些恶作剧的味道。
洪武!
从今天起,老子就是大汉朱洪武!
对不住了重八哥,抢了你的地盘,抢了你大将,抢了你的智囊,今天又抢了你的年号。
随即,朱五又有些寂寥。
大概也就只能抢抢这些东西了,有的东西终究还是没抢到。
·······
“嘶!”
刚端起酒杯,朱重八心口突然一痛,痛彻心扉那种,让他这铁打的汉子忍不住呲牙咧嘴。
“朱总管怎么了?”朱重八对面,关先生问道。
此处是关先生住处,参加完汉王阅兵大典,二人相约在此饮酒。
桌山摆着酒菜,桌上只有这二人。
“无妨!”朱重八摸着胸口,痛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又不痛了,笑道,“老伤了,不打紧!”
关先生放下酒杯,推心置腹道,“如今不比以前,你已是一军总管,坐拥淮西诸地,无需再上阵厮杀。需知,你是濠州军之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以前落下的!”朱重八笑道,“咱底子薄,不亲自带头,弟兄们咋诚心给咱卖命!何况,咱们干的就是这杀头的买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寻富贵,不冲锋在前,如何服众!”
“若是刘福通大帅在此,必引你为故交!”关先生笑道,“都是憨直的好汉子!”数着,又顿了顿,“说起来,咱们都不如这位汉王呀?”
肉戏来了!朱重八笑着侧耳。早知道,关先生不是找他喝酒这么简单。
“定远军火炮重甲,器械精良,他根本不用亲自上阵,鼓舞士气!”关先生笑道,“朱总管,你和汉王既然有兄弟情谊,火炮一物,可层给你一些?”
“咱有!”朱重八低头喝酒,“脱脱南下的时候,小五给了咱几十门,好使!”
“在下多嘴问一句,是送的,还是换的?”
“关先生这是怎么了?”朱重八大笑,“小五那人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再说咱也没钱买,没物换呀!炮是给的,炮手是他借的!”
关先生若有所思。
朱重八又道,“先生可是想要火炮!”
“实不相瞒,正有此意!”关先生叹道,“有此利器,北方红巾何惧元军!不瞒你说,朝廷大军连年猛攻,北地男儿只有用血肉之躯抵挡,灿啊!”
说着,一饮而尽,“有了此物,俺们那边能少死不少人,元军多死很多人!此消彼长,大元的元气,还能有多少?”
朱重八转动手里的酒杯,沉思道,“先生若想要,直接和小五说就是。只要反元,小五没有不不答应的!”
“俺也知汉王心胸宽广,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此物乃军国利器。”关先生道,“他答应,下面的人也未必答应!”
“哎,大伙都是英雄汉,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还不是下面人使坏!”朱重八笑笑,“喝酒!”
关先生冷眼旁观,朱重八脸色寂寥,似乎满腹心事。
“下面人坏事?何意?”关先生想道,“有所指?”
其实关先生心中也是满腹疑团。
朱重八掐死郭老帅,朱五到底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朱重八为何不防备朱五?
朱五为何也不防备他?
(不好意思,晚了。那个,不是我不加更,我刚下班,时间真的有限。然后最近在攒稿子,谢谢大伙支持)
十九 臣,参见汉王。
(伐清1719,晴空的屁股有些痒,期待各位老板的光临。人要是那啥,书名都格外雅致。你琢磨,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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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的夜格外冷清,和南京不同,这里是所谓的天子脚下,入夜后全城宵禁。
街上除了巡城的军士,几乎和空无一人,就连风都没有。就算是有,这里的风也是热的,闷的,燥的。
这座城冬日冰冷,夏日酷暑,即便是晚上也感受不到清风送爽。
皇宫之中,金碧辉煌的寝殿里,摆满了冰盆。宦官卖力的摇动羽扇,但是暴躁的皇帝依旧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灼热,不时的撕扯着衣领。
而皇帝面前,跪着的,大元新任丞相哈麻,肥大的身躯却在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因为皇帝,刚才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话。
“你,害死了脱脱!”
“臣,臣是为陛下分忧呀陛下。陛下圣心仁厚,不忍杀他。但是脱脱若不死,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给六十万大军一个交代!臣,臣是在做陛下不忍之事,所有骂名臣一力承担。陛下,臣忠心耿耿呀陛下!”
看着脚底下匍匐的肥肉,元顺帝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这么说,你还好心喽!帮朕办不能办之事,真是好奴才!”
脱脱突然抬起头,肥大的脸上满是冷汗,却硬挤出谄媚的笑容,“臣,就是陛下养的狗!陛下不喜欢谁,臣就咬谁!”
元顺帝忽然心软了,他是朕养的狗,是朕的狗!
朕需要狗,这大元狼太多了。这些狼出身高贵,血脉纯粹,他们凶狠,他们恶毒,他们强壮,他们有着锋利的爪牙。
他们现在或许都在暗处,冷冷的盯着自己,犹如盯着猎物。
大元开国至今,咬死主人的狼,太多了。毒杀天子,另立新君,执掌朝纲,独断专行。
豁然间,元顺帝感到周身一阵阴冷,想起了往昔岁月。
往昔,尊贵的黄金家族子孙,在那些狼的阴影里,如鹌鹑一样的活着,朝不保夕。
那些狼,是自己的同族兄弟,是朝中的权臣丞相,是自己的父亲叔叔。
狗好,狗听话,狗看家,狗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要给几块骨头就会摇尾巴。
狗,也会咬人。
但,不会咬主人。
渐渐地,元顺帝的表情柔和许多,“所有骂名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不过是朕养得狗!”
“不会有人乱说的,谁乱说,臣咬死他!”哈麻听出皇帝口风的松动,连连磕头。
“哼!”元顺帝冷笑,“你能咬死这些大元的臣子,能咬死江南的朱五吗?”
说着,一封奏折,劈头盖脸的扔到哈麻的脚下,吼道,“看看,这个时候和州贼朱五已经在金陵称王了,大汉,汉王!”
哈麻颤抖得越发厉害,他如何不知道朱五在江南的动向。杭州已破,江浙不保。东南半壁落入贼手,朱五建国称王。
“臣,臣这就召集大军,剿灭朱五!”哈麻磕头如捣蒜,“请陛下下旨,从草原调兵来,从上京,从辽东,从高丽调兵!”
“朕哪里还有兵?就算有兵,哪里还有钱?哪里还有粮?”元顺帝咬牙道,“察罕帖木儿跟朕要人要钱,汉中的也先也在要钱,要人。还有开封的答失巴图鲁也在要,朕拿什么给?”
“调察罕,让察罕去打朱五!”
“刘福通呢?谁去打?徐寿辉谁去打?”
大元,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帝国,如今已是糜烂至此。元顺帝感到阵阵无力,洪着眼睛,看着匍匐的肥肉。
“朕是喜欢狗,可是朕喜欢的是猎犬,不是京巴狗!满朝上下,各个满脑肥肠,心宽体胖,可是谁能为朕解忧呢?”
元顺帝满面哀色,这大元不知不觉间,突然就千疮百孔了,到底哪出了问题了呢?
这些汉人,突然就不安分了,突然就不怕死了,到底怎么治呢?
可是,哈麻的脑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满脑肥肠?心宽体胖?
皇帝,皇帝这是觉得我们的钱太多,想搜刮我们?
这如何是好?我们身家来之不易,朝廷用钱就是个无底洞,今日填了,明日呢?后日呢?
难不成,我们这些家族几代人的辛苦,都要打了水漂?
君臣各怀心思,各自思量。
其实,大元的问题很简单。
历代帝王随便拿出一个来,哪怕是最无用,最无耻的宋徽宗,都会一针见血。
大元的问题在于,亲小人,远贤臣。在于土地兼并,在于贪得无厌。在于这个国家,只是批了一张皇王天下的皮,而骨子里还是部族那套。
(最近追绍宋,宋徽宗这个老不死的)
“你既然杀了脱脱,朱五就交给你。”
此时,元顺帝的声音幽幽响起,“不解决掉朱五,你休想再从朕这里,吃到一块骨头!”
朱五?我怎么解决?
脱脱六十万人马都解决不了,我怎么解决?
哈麻心中叫哭,难道真要带兵去前线?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早早的在皇帝面前吹风,招安朱五!
脱脱,你这个没用的蠢蛋,让人家杀得盘甲不留。
等等,哈麻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有了!”
“呵!”元顺帝顿时笑出声,“你有了?谁的野种?”
哈麻臊得不行,但还是谄媚的笑道,“臣有主意了!”
“说!”
“招安!”哈麻正色道,“朱五造反不就是为荣华富贵吗?陛下给他。”
“他都当汉王了,还稀罕什么?”元顺帝怒道。
“陛下喜怒!”哈麻赶紧说道,“大元如今依然有雄狮百万,只要熬过眼前这些坎坷,诛杀南方朱贼,指日可待。”
“朕知道!”元顺帝的耐性一向不好。
“朱五也知道!”哈麻匍匐向前,“只要他没傻到家,咱们给他一个台阶,他就会往下下。与其和大元势不两立,不如割据一方。他要么招安,要么以后被大元屠其九族。”
“招安?”元顺帝喃喃自语,忽然笑了,“对,先招安。先安抚住他,咱们暗中积蓄力量。不过,他既然已经是伪王,咱们盖用什么笼络他呢?”
“江南行省平章政事?太尉?郡公?国公?”哈麻说出一连串的高官称谓,“陛下可赐他龙衣,御酒,赏赐珍宝美婢.....”
“你看着办!”元顺帝直接打断他,“朕不管你许诺什么,只要他把王号去了,什么都行!”说着,又些疲惫的往后仰,“江西已经有个天完伪朝,再出一个伪汉,朕的脸真就丢尽了!”
“臣遵旨!”
哈麻磕头。
心中却道,回去赶紧把徐恩增招来,汉人的事他们汉人最了解,赶紧招安,赶紧招安。
不然,要么自己领兵去前线。要么,被皇帝嫌弃。最可怕的是,一旦皇帝征调大军,自己的家产....
·········
“忙了一天,别人肯定以为汉王这功夫在家里山珍海味,哪知道,老子才吃饭,还是面条!”
议事完毕,诸臣兴高采烈的回家,等待明天另一个议题。
而朱五,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后院里,放下端着的架子,解决饥肠辘辘的肚子。
大碗宽面,大葱羊肉的浇头,碧绿的葱花,洁白的大蒜。
“呼噜!”朱五狼吞虎咽,对边上伺候的朱玉说道,“不当汉王吃面,当了汉王还吃面,吃得都没南京城里,普通的财主好!”
朱玉别过脸去,就当没听见。
这话没法接,你自己说要简朴,一日三餐怎么省事怎么来,这功夫又埋怨上了。
“真给你上山珍海味,怕是俺要挨揍。”
傻小子挨打挨聪明了,干脆不搭茬儿。
然而,朱五却不想放过他,瞪眼到,“老子跟你说话呢?”
“爹,那个.....”朱玉抓耳挠腮,“俺也吃的面条!”
咣叽。
朱五踹了一脚,“老子说,怎么你一张嘴,满嘴大蒜味儿!”
“到底没躲过去!”
朱玉哭丧着脸,想咧嘴哭。
然后,下一秒又笑了。
只见朱五端着碗,叹气道,“哎,当了这个汉王,处处是规矩,也就跟你和秀儿在一块,能随便点!”
朱玉虽然小,却不傻,眼见朱五真情流露,心中暖暖的。
“您当不当汉王,都是俺爹!”
“哈!长进了,学会说话了!”朱五笑道。
这时,外边亲兵禀报,“大王,席真人来了!”
“这么晚了?”朱五放下碗,“让他进来!”
顷刻间,席应真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
“刘伯温?”朱五奇道,“老道,啥意思?”
席应真笑笑,没说话。
刘伯温直接拜倒,“臣,参见汉王殿下!”
二十 书生就是书生
“臣?”
朱五明白了,笑着看看席应真。
老道眉毛动动,没说话也笑了。
“老东西!”
朱五心里笑骂一声,心里明镜似的,怕是这老道,又威胁人家杀人全家!
刘伯温遇到朱五不算倒霉,遇到老道才算倒霉,何止秀才遇到兵,简直是那啥遇上哪啥,啥也别说,干就完了。
“快请起!”朱五把刘伯温亲手扶起来,一脸笑意。
不是他一定要收服这位历史名人,如今朱五的麾下文臣武将群英荟萃,说句狂妄点的话,真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朱五不愿意强人所难,而且昨日刘伯温的态度也激怒了他。
但是刘伯温有个好处,是定远军所有文臣都没有的,他是名士。
朱五以为他是诸葛亮,没抓到他之前就在暗地里打听,原来他还是个诗人,是个辞人。
刘家在浙东又是望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刘伯温这样的名士身边,是整个浙江读书人集团。
读书人,你可以恨他们,可以看不起他们,可以鄙视他们,但是作为领导者,必须重视他们,尤其在创业初期。
至于创业完成之后.......
“殿下,臣!”刘伯温被朱五扶起来,面色复杂。要说真心,也有几分,要说心中怨恨也有几分。但见朱五情真意切,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都明白!”朱五笑道,在刘伯温手上拍了拍,“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说着,朱五重新坐下,接着说道,“我珍惜希望先生留下,不是为了朱五一人效力,而是为给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朱五出身微寒,心念百姓但是心有余力不足。如今又当了汉王,身边也正需要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教导。
先生且留下,倘若朱五心口不一,或者不是明主。届时先生要走,我绝不拦着。”
读书人嘛,要的就是个脸面。
特别有是本事的,必须得请,必须得尊重,必须得把样子做到位。
刘伯温心中触动,少年成名然郁郁不得志,朝廷昏暗无用武之地。
朱五虽然自立为王,但看着有几分明主之相,再看看边上坐着的席应真。
“臣,定当竭尽所能!”
“小五得先生,如虎添翼。”朱五文绉绉的整出一句。
而席应真在边上,看着朱五的侧脸,若有所思。
“臭小子,说话做事越来约越有样了。”
“咳!咳!”席应真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摸着胸口喘气儿。
“老道,咋了?”朱五问道。
席应真笑笑,“饿了!大王赏点饭吃吃呗!”
老东西!
朱五笑了下,悄然间改变称呼,“伯温也没吃吧?朱玉,上面!”说着,顿了下,“伯温是江南人,让厨房准备米饭,菜肴!”
“无需麻烦,臣面条也可!”刘伯温赶紧道。
随后,没一会,两碗热腾腾的大葱羊肉面条,加上蒜头,送了上来。
“呼噜!”
“呼噜!”
朱五端着自己那碗没吃完的,席老道端着一碗滚热的,呼哧呼哧的吃的。
“香!”老道叫好,顺便扔嘴里一瓣蒜。
边上,刘伯温咽唾沫,端着碗不知如何下口。
这面,腰带那么宽,怎么吃呢?
还有那蒜,他俩一口一个。一个汉王,一个首席大臣,满嘴大蒜味儿,怎么说话?
“吃呀!”席应真见刘伯温对着面碗发呆,笑道,“大口吃,吃了早点休息,明儿还有的忙呢!”
明天,大汉第一次朝会,汉王定官制,封赏群臣。
想到此处,刘伯温放下碗,整理下衣冠。
“殿下,臣有话说!”
朱五正在舔碗边的碎肉,闻言,赶紧擦擦嘴,“请讲!”
“汉王若欲天下,请去汉王尊号。”刘伯温正色道。
“为何?”朱五轻声问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虽然打败大元六十万军,占有江浙之地,但大元依旧有百万大军。”
刘伯温正色道,“塞外,辽东,汉中,河北,山东,高丽等地,依旧有精兵无数。
大王称王,则朝廷颜面尽失,根基动摇,势必再次集结大军南下。”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走到和朝廷势不两立的地步,对吧?称王就是打蒙元皇帝,蒙元朝廷的脸,不死不休,是吧?”朱五笑道,“伯温,难道现在朝廷就不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暂时不会!”刘伯温依旧正色道,“元廷现在心有余,力不足。这时,想必元廷招安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安抚!狗日是想喘匀了气儿,再来打我!”朱五笑道。
“但这口气,他们上不来!”刘伯温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各处战乱,刘福通徐寿辉同样声势浩大,而且刘在北方,是元廷的大患。有他们在,元廷很难腾出手来。
有残唐末年的例子,天下只会越来越乱,越杀越多!”
“这个咱们知道,可是为啥要去王号?难不成真招安?”席应真插嘴说道。
“招安不无不可!”刘伯温说道,“大王可上表元廷皇帝,换得江南行省平章,或者太尉的官职。
大王莫以为做元廷的官没用,有了元廷的官职,就有了法理。江浙未入之地,无须大动干戈,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省下的钱粮数以万计,地方也不必受刀兵战火之苦。
大王治下得以休养生息,江南富庶,再加上大王麾下精兵猛将,只需三五年功夫,势必傲视天下,真正做到和元廷分庭抗礼。”
“我明白了!”朱五笑道,“你的意思,不图虚名,暂时给蒙元皇帝老儿一个面子,和元廷相安无事。但是私下里,咱们该吞的吞,该吃的吃,该拿的好处一点不少。”
“鱼死网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朱五接着说道,“伯温的意思,不能让蒙元发狠来打咱们,先让他们和别人打去,咱们看热闹!”
“正是!”刘伯温朗声道,“虽然没了王号,但大王依旧是江南之主,江南之王,又无需担心元廷,何乐而不为?”
“你说这些,我明白,我知道,我早就想过!”朱五站起身,悠悠地说道,“早在起兵之时,我就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但是!”朱五转身,看着刘伯温,“此一时,彼一时!伯温,你是读书人,不懂我们这些武人的心思。
弟兄们拼死才给我打下王冠,我不要,军心会不会乱?
定远军已是庞然大物,我不为王,如何封赏?
我知道招安的好处。”
朱五笑了笑,眼中豪气顿现,“但是,我不想那么做,那么做了,我就不是朱五。
我称汉王,建大汉,定国号洪武,为的就是告诉天下人,蒙元不堪一击。
为的就是用新国号,吸引天下英雄来投。
为的就是执天下义军之牛耳,敢为天下先。
为的就是堂堂正正,把元廷赶出去。”
接着,朱五顿了顿,笑道,“是不是有些愣头青!伯温,你刚来,等日子久了,你就明白。定远军上下三十万将士,都是不怕死的愣头青。”
“臣.....”第一次建言,就吃了个钉子。
“我知道你是好心,是为了咱们大家伙好!”刘伯温的窘态,朱五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也说,朝廷招安的人,应该在路上了。现在不是咱们急,是蒙元皇帝急,咱们等着,耗着,磨蹭着,不也是一样吗?”
脸上虽然笑着,心里朱五直接给了他八个字。
书生之见,投降主义。
投降,那就变成和元廷一样的人,定远军上下,再也没有那口气。招安,只会成为笑柄,合了元廷的意,寒了天下的人心。
朱五心中大失所望。
“臣,孟浪了!”
刘伯温心中羞愧,这份羞愧是对自己。刚入朱五麾下,就把之前的矜持丢得一干二净。
迫不及待进言,却被人全盘否定。
“伯温,汉王说的对,招安不行!”席应真也正色道,“如果受了蒙元皇帝的册封,那就是臣。将来汉王若是登基大宝,势必留下的的得国不正的污点。咱们汉王,一定要堂堂正正,让后人无话可说!”
“臣,惭愧!”
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关心则乱,这个问题都没考虑到。
刘伯温这次真的羞愧了。
“无妨!”朱五笑道,“伯温也是一心为我!”
说着,朱五想了想,“伯温,明日朝会,我命你为礼部大臣,如何?”
“礼部大臣?掌管礼部?”刘伯温惊道。
这何止是惊,简直就是惊喜。
初来乍到,执掌一部!
“对,礼部给你管!”朱五又道,“秋收之后,咱们大汉要准备第一次科举取士,你来总管,如何!”
刘伯温新潮翻涌,俯首拜倒,“臣,竭尽全力!”
二十一 老道
夜,已及深。
天上的星辰似乎困了,躲在云里。
但是朱五还没睡,和席应真两人,半躺在院子中花厅的竹椅上。
两张竹椅中间有个矮桌,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周围安静极了,除了微风,一点杂音都没有。
席应真眯着眼睛,轻摇手里的羽扇,“后日头一次朝会,封赏的事儿,定了?”
“武将的我心里有谱,文臣嘛!”朱五也眯着眼睛,嘴角翘起来,“先把官职定下来,打天下靠武将,治天下靠文臣,现在看来,文臣还是少,起码能独当一面的不多!”
“是急不得!”席应真接口道,“先把班子搭起来,往后自然而然会有能臣贤吏冒出来。天下不缺能干事的人,缺的是能给他们出头的机会。你是领头的,只要你不昏庸,下面的人肯定会好好干。”
这话是对的,就像朱五读史书,每每会有些疑惑。
隋炀帝身边那些大臣,个个都是饱学之士,一开始都挺好的,怎么后来就成了毒瘤呢?
还有宋徽宗,他身边的大臣其实也都不差,怎么就变成万人唾骂的奸臣了呢?
归根到底,还在领头人身上。就好比后世一个团队,若是领头的不积极向上,团队的成员大概也只顾着自己的小利益。
“老道!”朱五慵懒的伸展双腿,“你想要个什么官?”
“我啥也不要!”席应真笑笑,“老道不是做官的料子,也没公侯的命。这样,挺好!”
“那你图啥?”
“你以前问过了!”
“可你也没说呀?”
“说了你没当回事呀!”
朱五侧身,老道扭头。对视良久,又各自转开。
“你做工部大臣吧!”朱五继续闭上眼,“管理工部!”
“行!工部,六部之一!”席应真看着夜空,“工匠坊,也该走上正轨了,隶属工部,好事!
回头我写一个有功之士的折子,那些有功劳的匠人,该封赏的也给封了吧!”
朱五点头,“好!”
工匠坊朱五从来没管过,只是在老道和李善长因为银钱打官司时,帮着说话而已。
但是不代表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控制不了。如今南京的工匠坊,已经是有两三万工匠,数万民夫的庞然大物。
造船厂,火炮火铳仓厂,兵器铠甲厂,火药厂,掌心雷厂。
每个工厂又都详细的划分为各个小组,流水线一般,有着严格的质量要求和保密制度。
这一切,都是席应真的心血。他创立工匠坊,亲自培养出一大批,金属冶炼的好手。那些外人视若珍宝的秘籍,他倾囊传授。被坊里匠人,私下称为席神仙。
这些,朱五都知道。
可以说没有工匠坊,没有那些枪炮,朱五不可能有今天。
对此,朱五心怀感激。
“你给李善长个啥官?”席应真漫不经心的问道。
“户部大臣!”朱五赶走一个在脸上的小虫儿。
“吏部呢?”老道问。
“暂时空着,设侍郎,李善长代管,报呈我审批!”
席应真忽然坐起身,睁开眼睛问道,“你,不设丞相?”
朱五叹口气,笑道,“丞相权力太大,我还太年轻!”
懂了!席应真又躺下。
这是两句对应的话,其中隐含的意思,懂的人自然懂。
六部直接对汉王一人负责,所有的权利都在他一人的手里。
“但,你一人忙不过来呀!”
“六部之上还有一个内阁!”朱五缓缓说道,“但是人选,我现在还没选好。现在看来,真正有能力的,能担起来的,也就是你和李善长。”
“你太看得起老道了,老道才没那个心,进啥内阁!”席应真笑道。
“你真就啥也不要?”朱五又问。
席应真沉默了,“小五,如果你真想给,我求你两件事!”
“十件都行!”
“原来你那个假子营,能不能扩大,我想建所学校,孩子越多越好!”席应真坐起来,正色道。
“这是好事,当然可以!”朱五毫不犹豫,假子营那些半大小子,现在都脱胎换骨了。
这些脱脱打过来,许多孩子都上了战场,测绘,操控,制图,最大的甚至已经进了朱五的亲卫中军。
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老道教他们的,不只是简单的识字,而是他一身的本事。
“那就叫文武学校!”席应真脸上散发出别样的光彩,“招那些家境贫寒,或者无依无靠的娃娃,有钱人家的不要,越多越好!五年,五年的时间,老道把自己身上这点东西,都交给他们,咳咳!”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就是力量。
朱五看着老道咳嗽的瘦小身躯,由衷的敬佩。
席应真要学生,他是要把那些孩子变成一个个小席应真。他要给这片土地,撒上种子。
这一刻,朱五真想.....
“明天就叫人去办!”朱五等他不咳了,笑道,“招生,找校址!老道,你这是名流千古的好事!第二件是啥?”
席应真喝口茶压压,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和老道说过一句话吗?”
“多了,我哪知道哪句?”
“你说,一路走来,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别逼我杀你!”席应真看着朱五的眼睛,一字一句。
确有其事,在席老道背着朱五,叫人去刺杀朱重八之后,朱五曾这么说过。
不过说了没多久,朱五就后悔了。
“老道跟你讨个情!”席应真与朱五对视,“要是哪天,老道真惹恼了你,手下留情。”
眼前那张脸,满是皱纹和沧桑,一个一路跟随自己的老人,说出这种话,朱五忽然深深的自责。
这世上,朱五真正信任的人,绝对不会害他的人,不超过五个,老道是其中之一。
然而,此刻,这个最信任的人,却开始说如此让人心凉的话。
权力,让人变得不可捉摸。让人心敬畏的同时,也开始疏远。
同时,更让人产生畏惧和担心。
朱五长叹一声,看着老道,老道也看着他。
席应真轻轻喊道,“小五!”
朱五心里一酸,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又要背着我干啥?”
“你看!”席应真翻着白眼躺下,“问老道要啥?老道说了,你又说是不是要背着你干啥?你这人!”
“你问这话就多余,我是那种人吗?”
“是不是另说,你给我个定心丸不成吗?”
“你看,你还是有事要瞒着我干?”
“跟你说不通!”老道赌气翻身。
“你都多大岁数了,总玩这套!”朱五笑道,“让我发现就耍无赖!”
“哎,我一把年纪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耍啥无赖!”席应真叹气道,“就算耍无赖,老道没这个资格吗?”
“你!”朱五气结。
随后,看着老道蜷缩的背影,无奈道,“其实你问这个话就没意思,你知道我心软,就算真恼了你,我顶多说两句,不可能真动手。再说,咱俩啥关系?我能那样吗?你这么问,摆明了信不着我!”
“两回事儿!”席应真依旧赌气,“你连说都不敢说,老道怎么想?”
老小孩似的。
“行了,依你!”朱五无奈笑道,“反正你又不会害我!”
“王八蛋才害你!”席应真翻身道,“还有个事儿?”
“又咋了?”
“你结婚之后抓紧,赶紧整个儿子出来。人家朱重八都当爹了,你这还童子鸡呢!”席老道嘟嚷着,“男人嘛,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现在大伙都眼巴巴看着呢.....”
“知道了!”朱五站起来,不耐烦道,“回去睡吧,明儿一堆是事呢!”
“你看,一说正事,你就走!”席应真皱眉道。
朱五背对着他摆摆手。
卖门槛的那刻,忽然回头,“老道,赶明儿个我给你找个媳妇吧?你也说开枝散叶,来这世界一回,不留下个种儿,遗憾!”
二十二 淮西武人集团(上)
幸亏南京府衙占地及广,建筑宏伟,不然用来当坐汉王府,还有些寒酸。
府衙的正堂,已经改成了汉王的大殿,虽没有雕龙画凤,富丽堂皇,但也有另一番威势。
从门口开始,身着铁甲,壮硕的汉王亲军,如同标枪一半林立,每人之间都是等同大小,好似事先用尺子量过一样。
这些士卒大多出身淮西,乃至汉王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也是汉王朱五最为狂热的信徒。
汉王府中,充斥着百战精兵的杀伐之气,也充满着阳刚正气。
正殿殿门前,数百头戴乌纱,身着朱紫的官员静静站立。另一边,则是穿着华丽盔甲,各个趾高气昂的武将。
无论文武,每个人都眼中,都闪烁着灼热之火。当初以身家性命谋取富贵前程,今日终于实现了。
只是未成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恍然中有些激动,又有些狂喜。
啪!啪!啪!
大殿正门台阶上,高大的铁甲武士,挥舞鞭子,三声鞭响。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挺直了胸膛。
朱玉一身新衣,站在门口,小脸绷得紧紧的,扯着变声期的脖子喊道。
“大王令,群臣上殿!”
吱地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打开。群臣整理衣冠,文以李善长为首,武以郭兴郭小三位为先。
短短的台阶并不长也不高,可是代表的含义却是君臣有别。
文臣们小心翼翼,武将们神采飞扬,甚至看着文官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屑。
“这群书呆子,没有老子们卖命厮杀,你们能穿上官府?”
不知一个人这么想,队伍在行进时,便有些杂音。
“噤声!”郭兴回头,冷冷呵斥。他资格最老,性子沉稳,又是朱五的义弟,军中悍将哪怕如常遇春也要避其锋芒。
“如今五哥是汉王了,不是以前和大伙随便喝酒骂娘的五哥了,回头要和大伙说说,得知道规矩。”
想着,郭兴转头,却不想正对上李善长焦急的目光。
老李嘴里说的啥?
李善长的嘴巴似乎在动,到?倒?岛?
他娘的,是刀!
郭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节日整日记着,节骨眼上却给忘了。
朝会,武人不得带刀上殿。
“刀!”郭兴急到,“赶紧把刀解下来!”
众将恍然大悟,可是这些将领,如今身挂的都是工匠坊精心打造的宝刀,挂在皮带的玉扣上,一时半会还他娘的解不下来。
“大王令!”站在殿门口的朱玉忽然对郭兴笑了下,“今日,武将可配刀上殿!”
郭兴唱出一口气,朱五的脾气他知道,真要是今日闹出笑话,他说不上哪天就会翻出来。
路过朱玉的时候,本想对这个便宜侄子笑笑。
却听朱玉小声道,“三叔,爹说了,你们这些没长心的武将,肯定会忘。”
五哥,还是那个五哥!
闻言,郭兴和一众武将,直觉得心里特别暖和。
“臣等参见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中,数百人附身下摆,黑压压的人头,磕头声呼喊声,让大殿的房梁都在嗡嗡响。
朱五坐在一张批了黄布的太师椅上,格外别扭。
他别扭,这椅子也别扭。没有龙椅,只能找了一把巨大的太师椅,批上黄色的布。椅子太大,两边扶手都够不到,坐起来空落落的。
心里也别扭,此刻,看着曾经朝夕相处,共同浴血奋战的兄弟,跪在面面。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距离一下拉开了,汉王千岁,听起来不如五哥亲热,也没有主公顺耳。
就在刚才,这些人没进来之前,朱五不住的幻想,等一下,第一次汉王朝会,会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他看到了,心中却再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平静起来。
“众卿平身!”朱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谢大王!”
众人如潮水般拜倒,又如浪一样起来。朱五的目光扫过去,武将还好,眼含笑意。文臣们,都是谦恭的低下头。
“今天,我立一个规矩,以后朝会不要跪了,鞠躬就行!”
“大王不可!”朱五正说话的时候,文臣中一人直接出列。
负责定远军屯田的杨宪,只见他义正严辞,“大王此言差矣,大汉既已立国,汉王既已登基,此乃君臣之大礼,国之根本也也!”
“我...”
朱五刚要说话,又一文臣出列。
滁州时归附的老儒陶安,“臣失礼,但大王既登记汉王大位,不可称我!”
老子连我都不能说了,非要说寡人?老子想怎么说叫就这么叫。
瞬间,朱五气得满脸通红。
第一天朝会,就碰钉子了,还是两颗。
“知道了!”朱五忍着气。
臣子的作用就是约束帝王,约束帝王的权力,约束帝王的行为,约束帝王的狂妄。
一个好帝王,胸怀要宽广,要虚心听取意见,哪怕心中烦躁,也要给予臣子尊重。
朱五一边边的在心中默念,那些在史书上学来的得失。
就好像唐太宗对魏征,太宗皇帝一代雄主,对魏征也曾想过,你等着老子早晚宰了你这个乡巴佬。但是面上,依旧耐心听取。
“今日是咱们大汉的第一次朝会。”朱五开口,朗声说道,“说实话,我...寡人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但是寡人坚信,咱们这些人早晚会打出一片天地。
因为,寡人的身边有你们!”
众臣默不作声,侧耳倾听。
“你们跟在寡人身边,浴血奋战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逃命。你们跟在寡人身边,风餐露宿衣食寒酸,却不离不弃出谋划策。
有今日之大汉,寡人,谢谢诸位!”
“大王千岁!”众臣,齐声回应。
“所以今天,咱们别的不说,第一件事,论共欣赏。”不经意间,朱五放松许多,笑了笑,“老子....寡人说过,和诸位同富贵,今日兑现!”
文臣们抬头,眼中狂热。武将们轻笑,大殿中气氛不像刚才那边郑重。
“朱玉,念!”
朱玉拿着装裱成黄色的王旨,站在朱五宝座下面。
“汉王命,封郭兴为武成侯,征西将军,濠州都元帅!”
郭兴瞬间泪流满面,跪地听封。
宝座上的朱五心有所想。
“武成,遇到郭家小三,自己在这世上有了帮手,有了兄弟,是为武成。”
朱五称王,各军称号也要改。除了最精锐的汉王亲军之外,几年濠州起兵,郭兴部改名濠州都。
”封,郭英为武定侯,征东将军,定远都元帅!“
朱玉的声音中,小四跪在胸兄长边上,同样泪如雨下。
“小四也长大了,原来那个不要命的皮猴儿,也是将军了。
他娘的,老子在你身上操的心比谁都多,第一次见你,你挨饿,第二次见你被人打,后来又被老乞丐们堵在家里毒打,再后来差点死在和州。
小三,小四。你哥俩认识我开始,就跟着我。今日咱们共同富贵,只是我心里是始终有一份愧疚。莲儿,归根到底,因我而死!”
想到此处,朱五的柔和的目光和郭家兄弟相对,那俩人泪中带笑,嘴唇动动。
俨然是在喊,五哥。
“等会!”朱五止住朱玉,轻生说道,“小三,小四,五哥已经托人去濠州,寻访你爹娘的坟了。过些日子就迁来,葬在莲儿边上,圆坟那天,咱们兄弟一块去!”
咚,郭家兄弟同时磕头,泣不成声。
“哥!”
“郭小三,郭小四在汉王心中还是比别人更重。武成,武定,封侯取其寓意。”文臣中,李善长琢磨道,“对了,还有二虎等人。汉王信任的,还是淮西人,淮西人中又属濠州从龙起家之人。”
“封二虎为武兴侯,镇南将军,和州都元帅!”
“二虎也沉稳了,是男子汉了。遇到他,遇到那些小乞丐,自己的手里有了心腹兄弟,是谓兴。”
“二虎!”朱五出口道,“你小子订亲了,早点生个娃出来,跟五哥当儿女亲家!”
“哎!”二虎咧嘴傻笑,一如既往的憨厚。
“封常遇春,怀城侯,威远将军,陷阵都元帅!”
“臣,谢大王!”
常遇春的大嗓门在殿上回荡,怀城侯,怀元是他的家乡。
这个名字,对于朱五手下第一猛将来说,意味深长。
“封,傅友德,忠勇伯,平南将军,汉王亲卫中军,破阵都元帅。”
傅友德古井不波,谢恩谢封。
跪下的那刻,脑中响起汉王的话。
你虽是后进之人,但战功赫赫,封侯亦可。但你为汉王亲军元帅,掌握铁甲重骑,为免他人闲话,所以绝味暂时低人一头。
汉王大恩,没齿难忘。
“友德原本北地小卒,汉王为伯乐,拔友德与微末,从此扶摇直上,声明显赫于大江南北。有次一声,友德唯效死尔!”
傅友德的目光和朱五碰触,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封廖永安,靖海侯,伏波将军,水军元帅。”
朱五的目光继续转动。
“老廖有功,不亚于常遇春等人。和州之战,淮安之战,为人勤勉踏实,性格沉稳。”
“俞廷玉,勤勇伯,水军副帅。”
“冯国用,武翼伯....”
“冯胜,武壮伯....”
“廖永忠,武威伯....”
“蓝玉,永昌子.....”
朱五绷着的脸上,露出笑容。
蓝玉跪在那,跟自己做了个鬼脸。
“小二,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封你太大,怕你翘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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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淮西武人集团(下)
(这么多天,兄弟们想多看,我就加更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大殿上,一个接着一个名字响起。
李赛,朱十三,朱二二,郑遇春,王弼,赵普胜,俞通海,胡大海,邓愈,花云等等。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跪地谢恩,大殿上兵甲之声不绝于耳。
文臣的队列里,忽然之间隐隐有些骚动,尤其是朱五南下之后,归附的那些降官士人。
眼前这些封侯赏伯的武将们,无论是不是一条心,无论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小圈子。但是他们都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这些人,俨然就是一个庞大的淮西武人集团。而且,随着汉王地盘的继续扩大,军中这样的集团也将越来越庞大。
况且,淮西之地,定远和州那边每日都有淮西的精壮男儿来投。
有如此庞大的淮西武人集团,汉王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握所有军权,并且汉王大军以同乡为纽带,外人根本无法染指。
但是假以时日,这么庞大的武人勋贵,会不会尾大不掉?
再者,淮西武人如此之多,江南文臣却是势单力薄。
想到此处,不少人把目光放到李善长身后,不动声色站着的刘伯温身上。
浙江名士刘伯温来投,汉王即将开科举,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是随机希望又马上冷却了。
因为站在刘伯温身前的那个人,李善长。文臣之首,也是淮西人。
同样不安的还有大殿的后殿,旁听着的朱重八。
他本是宾客,呆在住处吃喝玩乐就好,但是鬼使神差的,今天也来了。
耳中听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拳头握了松开,松开又握上。
小五不止是兵强,将也强。这些人,全都跟着小五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
朱重八虽然有几十个乡党兄弟,但是和朱五的人比不了。
后者的将,已经在多次大兵团作战中,成长起来,独掌一面攻城拔寨都不成问题。
而自己这边,每逢大战,自己还要带着兄弟们冲锋,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然而,朱重八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隐忧。
大丈夫,谁不愿意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小五对自己的手下,有东西给!
自己呢,拿什么给?
可以想象,汉王册封功臣的消息,不出几天就会穿边两淮之地。
自己身边的兄弟们,除了羡慕,会不会有别的心思呢?
大殿上,朱玉的声音略微停顿。
武人,似乎封完了。
可是,就在此刻,朱玉又开口道,“封,席应真....”
“嗯?怎么有老道?”
李善长边上的席应真一怔,道爷都说了啥都不要,还封个鸟?
席应真抬头,朱五的目光却在看着别去,脸上似笑非笑。
“席应真,劳苦功高,工部大臣,封辅国侯!”
“你奶奶的小五,搞什么?”席应真心里大骂。
“席真人!”此时,李善长在边上善意的提醒,“还不谢恩!”
奶奶的,道爷这么大岁数了!
朱五的目光还是看向别处,席应真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咬牙,谢恩。
“你个老东西!”朱五的目光此时看过来,闪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平日想着法儿的占老子便宜,今儿还回来了吧!”
其实,虽然有些恶作剧的心思。但朱五在老道的爵位上动了许多脑筋。
辅国侯,朱五麾下第一个国侯。又有一个辅字,朱五从没忘记过老道的功劳。
尽管他知道,老道不稀罕。
“封李善长,淮城侯,户部大臣,兼吏部。”
“臣,谢大王恩!”李善长拜倒。
宝座上,朱五微微点头。
李善长一路走来,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定远军上下,最离不开的就是他。
从朱五开始,都是一群武夫,哪有那个耐性和地方士绅打交道,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
有了这个称职的大管家,定远军才能放心在前面厮杀。
“封胡惟庸,吏部侍郎。”
“封汪广洋,户部侍郎。”
“封陶安......”
“封杨宪....”
“傻小子累坏了吧!”
朱五听朱玉的嗓子似乎变音儿了,王旨上的人才念了三分之二。
饶是觉得班底人少,可是写的时候却觉得人多,打草稿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人名,朱五胳膊都疼。
“追....”朱玉清清嗓子,“追封郭勇,淮国公!”
郭勇是谁?
突如其来的陌生名字,让群臣错愕,而且国公的爵位也太过骇人听闻。
追封,这人死了!到底是谁?郭子兴别名?
众人的目光落在郭家兄弟身上,寻找蜘丝马迹。
就连后面的朱重八也愣住了,郭勇是谁?
答案,在朱玉口中。
“至正十一年冬,风雪肆虐,寡人冻饿屋里,昏于路边。幸,得郭勇收容相救,连续三日与蜜米汤续命....”
“秀儿的爹!”
朱重八明白了,他遇到朱五的那晚,正是秀儿他爹没的那天,郭勇的坟,就在二人相遇那个城隍庙的后面。
群臣也明白了,秀儿是朱五的义妹,但比亲妹子还要宠溺。
不少人知道,当初是秀儿父女救了朱五。可是,就算是救命之恩,公爵之位也不该落到一个死人头上。
文臣中有人正要出言劝诫,就停朱五突然开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给一个死人追封公爵的名号不妥!”
朱五沉声道,“是否觉得我.........寡人公私不分?寡人不这么想,要是没有这人,寡人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日。再造之恩,寡人无以为报。再说,你们可知那三日内,寡人吃的粮,哪里来的吗?
是这人的妻子,也就是秀儿的娘,把自己清白的身子卖进了妓寨里,换来的粮食。
他们用救命粮食,救了朱五。这恩情,大不大?”
朱五脸变得有些阴沉,“你们可能在想,那追封的也太高了,比你们这些有功的将士都高。”
说着,朱五笑起来,“你们和死人较什么劲?今日为何你们最高的才是侯?”
这时,朱五站了起来,“老子现在才是个汉王,早晚还的要更进一步。前方还有无数的仗要打,还有无数事要做,无数的功业等着你们建立,你们跟死人争什么?
今天的封赏只是开胃菜,等咱们直捣烟云,收复大都之后,才是真正的大富贵!老子死人都不忘,还会忘了你们吗?”
哗!
武将们再次拜倒,“臣等,誓死追随大王!”
朱五的目光望向文臣们。
“臣等自当鞠躬尽瘁!”
大殿之上,众人心怀激荡。
汉王仁厚,死人都不忘,更不会慢待活人。
但是后殿,朱重八却在冷笑。
“小五呀,你真是没忘了死人吗?郭子兴也是死人,你咋不提呢?你说过,你俩的恩怨,早就清了。你也说过,说起来,跟归根结底,是你欠郭子兴的多。
如果你真的念旧情,你为何不提?你怕啥?而谁又会为了一个死人的称号,和你过不去呢?”
殿上,朱玉念到了最后两行。
“郭秀儿,寡人之妹,虽非血脉,胜过血脉。封郭秀儿,大汉兴国公主!”
“秀儿!”李善长琢磨着,“小丫头封公主虽然高了些,但是无伤大雅,可是由此可见,她在汉王心中的位置。秀儿今年也快十岁了,自家的小子也正好这个岁数,是不是.....”
大殿外,偏僻的角落里。
坐在一张伞下,远远看热闹的秀儿,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刚听到自己的名字,身边伺候的仆妇就跪了下去。
“奴婢等,参见公主!”
“跪着干啥?起来呀!公主是啥?”秀儿仰着脸问。
秀儿最亲近的仆妇笑道,“公主,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呀!”
“哼!”秀儿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俺才不想当公主呢?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是皇后吗?”
皇后!
仆妇们望着王府大门的方向,王后也快进门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公主一样,善待下人呢。
大殿上,朱玉终于念到最后一个字。
“追封,郭莲儿为大汉长公主!”
“五哥!”郭家兄弟再次拜倒。
朱五看着他们,喃喃自语,“这算是,给莲儿一个交代了!”
二十四 出身
“咯咯咯······咯咯咯!”
上午,温热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绿色的菜地,趴着的狗儿,还有成群结队的鸡鸭,视线中满是生活的颜色,又窜得高了一头的沐英,正拿着个盆儿,里面装着碎菜叶子和米糠,站在院里喂鸡。
他身后,马秀英扶着肚子和一群女人坐在一块聊天,目光不时的落在院子里。
“沐英,你把食儿散开放,撒成一堆堆儿的喂。”马秀英笑道,“那些小的都抢不着!”
“俺知道了!”沐英回头,憨厚的笑笑。
“嫂子!”马秀英身后,一位坐着的年轻妇人笑着问道,“能不能把您家鸡仔儿给俺点,俺回去也养些。俺小时候,最爱干地事,就是给俺娘伺候这些小鸡小鸭。”年轻妇人说着,目光落在那些院里活蹦乱跳的活物上,再也挪不开了。
这是徐达的媳妇,是朱重八嫂子的妹子,朱文正的亲姨娘,叫翠儿。
重八姐夫给做的媒,从濠州老家接来的。翠儿岁数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是此刻,眼底却带着一些若隐若现的忧愁。
丈夫是朱重八手下的大将,住的是庐州城里的大宅,家里不缺金银,不缺使唤的下人。这放到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怎么就忧愁了呢?
马秀英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
这是想她自家男人呢,刚成亲没多久,男人们就出去打仗了。一打就是大半年,虽然有信回来,可是女人的心怎么能踏实呢。再说翠儿这么年轻,自己守着一个大宅子,虽说家里有些老家带过来的亲戚,可是过日子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心里能不苦么?
这种苦,只有女人自己知道。刚打仗那一个月,咋熬过来的?
四洲那边,爷们是隔三差五的会送信回来,可是跟着信回来的,还有骨灰坛子。多少个夜晚,大宅子里头,都能听见外头女人绝望的哭声。
这年月,男人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女人又何尝不是,把命都挂在自家男人身上。
“看上哪个你随便拿!”马秀英笑道,“这些小东西呀,长得可快了,家里多养些,也有过日子的气儿,看着高兴还解闷。等咱爷们打仗回来了,还能炖了下酒!”
翠儿低下头,感激的笑笑,眼神里露出无限的向往。
“要俺说呀,重八家的你就是闲不住!”边上,一个穿金戴银有些阔妇人样子的女子忽然开口说道,“现在日子不比以前了,养这些起早贪黑的物件儿有啥用。真要吃肉,就是龙肉咱都吃得到,和家里人说声,直接给端来了,还得是给咱们做现成的。”
她是周德兴的婆娘,性子最为泼辣,周德兴和朱重八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她的话引得周围一阵轻笑,带着笑容的妇人们,眼神中都是骄傲。她们有理由骄傲,原来都是乡下的女子,忍饥挨饿长大,本以为这辈子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她们却嫁了好丈夫。
这些女人,朱重八手下兄弟们的家眷。朱重八的规矩是,男人出去打仗,所有军官的家眷都在后方居住。
男人多了打,女人多了闹。本来就是乡里乡亲,彼此间又有些沾亲带故的,男人们不在的日子,就到马秀英这说说话,解解闷儿。
“外面的东西,和家里养的,味儿不一样。”马秀英笑道,“再说咱们女人,苦点累点怕啥,天生就是这个命呀!”
嫂子好像话里有话!翠儿飞快的看了马秀英下,低下头默不作声。
可是汤河家的却没听出来,继续笑道,“瞧您说的,咱们以前是苦命,现在可不是啦,咱们现在~~”
“现在啥命?”马秀英忽然打断她,正好这时候趴着的狗儿过来,在她腿上亲昵的蹭着,伸手在狗儿头上摩挲几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身上有诰命?还是官家夫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太太?”
说着,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咱们现在的日子,都是家里的爷们拿命换来的,不是咱们生下来就有的。咱们爷们在卖命,咱们这些女人更得把这个家照顾好,难道以前的苦日子,忘了吗?”
周德兴婆娘讪讪地,周围的女人也不敢插话。
虽然没有啥名分,可朱重八是这淮西的土皇上,这些人来马秀英这也都是巴结。不过,马秀英一向随和,从没像今天这样,说这样的重话。
“有些话,俺不想说!”马秀英又继续道,“日子是你们关起来门来自己过的,吃喝享乐,都是你们爷们拿命换的。可是咱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觉得要是不说,对不住在咱们各家在前线厮杀的爷们。”
“他们在拿命,给咱们换好日子,咱们得惜福呀!”马秀英看着大伙,情真意切,语重心长,“·惜福,是给爷们积德。惜福,好日子才能长久。他们在前边拎刀子拼命,咱们在家不能作,不能丢人现眼,不能仗势欺人。”
马秀英越说越重,话里带着火,“现在还不是咱们这些女人摆谱,装夫人奶奶的时候!咱们装起来了,家里那些投奔的亲戚呢?收的那些下人呢?是不是也跟着抖起来了?”
“啥肉吃不到?吃现成的?”马秀英笑笑,“不是俺说话不好听,不给你们留脸面,让你们难堪。但凡知道点分寸,就不能这么干!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你们家里的人,打着这个将军的名号,那个将军的名头,在外头这个那个,俺听了都臊得慌!”
女人们的头更低了,也大概知道,为啥重八夫人今天发这么大的火。
各家的穷亲戚下人,在自己面前是小绵羊,但是在外头都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家里头有兵有刀,提起各家的名儿,城里地方官也都不大爱管,所以在外边,没少做些不好听的勾当。
不然,家里隔三差五那些好东西哪来的?好穿的,好戴的,好用的哪来的?穷人没油水,这些东西,还不是从富人大户家里弄来的?
不过,这些女人也觉得有些委屈,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当官的,有钱的,不也欺负老百姓吗?
现在自家有了刀把子,欺负欺负他们怎么了?
“你们别觉得俺是小题大做!”马秀英放慢口吻,“现在家里人,仗着咱们势欺负人,将来说不定哪天就能杀人防火!到时候,还不是咱家里的爷们给擦屁股,到时候爷们的脸,还要不要?”
“俺说话直,你们也别觉得俺不留情面,俺也是为了大伙好。”马秀英叹气说道,“回去后,各家该打发的给钱打发了,该管的下人管了,别再让俺听着啥闲言碎语。以后再想摆谱,想想自己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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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闺女,咱家出身不好!”
狭长的地下通道里,谢广坤举着火把,慢慢在台阶上下来。
谢莲儿在边上搀扶着,有些不乐意,“爹,什么出身不好?”
“你别不爱听!”谢广坤笑道,“咱家虽然祖上出过读书人,但是这几代都商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士农工商。朱五要是不当汉王,爹也不说这话。他当了汉王,你这商人的闺女,出身就低了!”
“他自己还是要饭的出身呢?瞧不起我?”谢莲儿噘嘴道,“爹,您看着点脚下!”
呼啦一声,火把在一口缸里点燃,黑暗的地下仓库,豁然变得通亮。
谢莲儿怔住了,视线之中都是一口口黑色的木箱,仓库里的架子上摆放着无数的瓷器,玉器,各种珍宝。
“爹,这是哪儿?”谢莲儿睁大眼问到。
谢广坤擦了下头上的汗水,“咱家的老本儿,你祖父曾祖高祖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都在这儿了。”说着,掀开一口箱子,里面马上爆发粗璀璨的金色,“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咱家的老本儿都在这了。”
这个仓库,是这个巨大的宝库。
谢莲儿半晌无语,随后道,“爹,咱家还有这么多钱,你为啥不早说!”
“早先,想你嫁给沈家,你的大儿子跟咱谢家的姓,往后这些东西都他的,我说啥!”谢广坤坐在一口箱子上苦笑,“谁成想,阴差阳错,我闺女居然要当汉王妃了。虽说是造反的王,可那也是王呀。我是再也不敢想,让大外孙子改姓的事喽!”
看着父亲坐在那,似乎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满是惆怅。
谢莲儿心中一软,蹲在父亲面前,“爹!”
“爹今天带你来,是告诉你,这些,都是你的嫁妆。”谢广坤摸着女儿的头发,苦笑道,“闺女,咱出身不好,就多带钱财,省着让人瞧不起。”
“他,他不是那样的人!”谢莲儿心中酸楚。
“他不是,他手下的人是!”谢广坤继续说道,“那些人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歪嘴的功夫一等一。你知道,爹为啥答应这门亲事吗?”
说着,谢广坤顿了顿,“从此这天下,朱五已经站住了。就算他不是汉王,也是一方诸侯。但是,说实话,爹也不想你嫁给他。高处不胜寒,嫁给他,你这辈子未必真正如意,王妃也好,诸侯夫人也罢,不是那么好当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谢莲儿看着父亲,似懂非懂。
“闺女,记住爹的话。”谢广坤笑笑,“嫁过去,你首先要贤。在家里这些小性子不能在使了,要懂规矩,明分寸,不能任着自己性子来,学会忍让,学会担待,学会为男人着想,明白吗?”
“嗯!”谢莲儿点点头。
“还要大方稳重,举止得体仪态端庄,嫁给他你将来就是大汉女子的表率,上上下下多少眼睛都在看着你!”谢广坤叹道,“你还得善,善待下人,心中有善念,善待众生。”
“你还要和气,不能让人感到疏远。”谢广坤继续说道,“尤其是他手下那些生死兄弟,朱五这个人念旧,手下的兄都叫他五哥,你要笼络住他们,你要跟他们和和气气的,你要有个嫂子的样子。”
“爹!”谢莲儿哭了。
“闺女,先莫哭,记住爹最后交代你的话!”谢广坤正色道,“除了这些,你还得狠!”
谢莲儿疑惑的抬头。
父亲的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凶狠,“闺女你要狠,要像老虎那样狠。如果有人故意惹你,冲撞你,算计你,你就把他撕碎了。你既要贤,又得让人怕,懂吗?”
“我不想嫁了!”谢莲儿哭到。
“痴儿,女人早晚要嫁!其实嫁给谁,这些条也都要记住!”谢广坤面露微笑。
二十五 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
朝会过后,是新生的大汉国,王侯将相的欢宴。
尽管条件不是特别允许,汉王也不愿铺张奢靡。但文臣们,还是按照礼制,让仪式进行着。
奏乐,赐酒,赐肉。
酒不是什么好酒,菜也不是什么好菜。都是面子上的东西,主要的作用是看,不是吃喝。但朱五也还是心疼,再怎么也是肉,天下多少人还吃不上肉,自己这就开始浪费了。
可耻!
大殿里,慢慢悠悠的声乐,让朱五和一众武将们昏昏欲睡。
可是文臣们却正襟危坐,脸上隐隐带着些神圣的味道。
礼制,是这些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东西。也是他们认为,可以用来传播,嘲讽,甚至教化外邦的东西。也是一代代人,传承的东西。
但是此刻,朱五看着大殿的边上,那些明显被临时组织起来,有些忐忑的乐工,脑子里忽然浮现起一个画面。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接着奏乐,接着舞!”
再想到刘皇叔留着大背头,叼着雪茄,卡卡蹦迪的画面。
再看看自己眼前,朱五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随即心里却满上警惕起来。
玩物丧志刘皇叔,乐不思蜀刘阿斗。
仪式,礼制这些东西,是不能断,但是这些东西应该出现在,该出现的时间,而不是现在。
当个王就弄这些,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自己这个王,自己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没数?
想到此处,朱五突然摆手,“停!”
乐声停了,文臣们不解的看着朱五。武将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马上也不瞌睡了,都在想着一会去哪喝酒,和谁去?
“诸位!”朱五缓缓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大王,还,还没敬酒!”临时拼凑起来的礼部官员,在边上小声说道。
“好!”朱五站起来,端着酒杯,“咱们满饮此杯,我敬各位。”
“五哥生气了!”武将中,蓝玉心道。
“大汉初立,百废待兴,咱们喝了这杯酒,该忙什么忙什么!”朱五看着眼前众人,“礼制,我明白。但是现在,大汉才刚刚开始,不是搞这些明堂的时候。”
文臣中,刘伯温的脸色瞬间黯淡。礼部是他管的,大殿后的宴会,是他准备的。而其他人,那些了解朱五性子的人,都有些幸灾乐祸。
一个外人,忽然就爬到了六部大臣之一的位置,就算你是江南名士,那又如何?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朱五继续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刘皇叔的故事,不用我说吧?居安要思危,咱们现在也不是安的时候。”
说着,朱五看看手里的银杯,“以后,这样的东西不要让我看到。从我开始,包括我。任何人不得奢靡享乐,我是什么出身你们不知道吗?我最看不的就是这些玩意!还有,我记得刚入南京之后,就下令禁酒,怎么现在~~~~~~~”
朱五顿了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这实在是不应该拿出来的说的事。南京禁酒,但是其他地方没禁,本地没酒卖,外地的酒正好进来。况且,他自己这几天也没少喝。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禁酒的时候,他的亲兵哪也藏着,备着,等着有需要的时候喝。那些武将就更不用说了,各个无酒不欢。
但是一想到,汉军一下一步军事动作,还缺少粮食,朱五又有些不痛快,“李善长!”
“臣在!”
“传令,大汉各城,禁止私酿酒水,违令者斩!”朱五杀气腾腾,“今日这杯酒之后,朝堂之上不许在饮酒,包括我。”
为何要加上包括我,朱五读史书,历朝历代这东西禁了许多次,也禁不了。根子还在上头,禁止私酿但是官府明目张胆的酿酒牟利。上到皇帝,下到百官,达官显贵,百姓不许喝他们偷着喝。
“酿酒耗费粮食,禁酒,臣赞同。”李善长看了下朱五,“可是,臣以为不急于一时,汉王大婚在即,无酒不成席~~”
“这个无妨!”席应真起身笑道,“大王只说禁止酿酒,又没说把酒都倒了。市面的酒,可以接着卖,限期售尽即可。”
“还是老道脑子好用!”
朱五心里赞了一句,举杯道,“诸位,满饮此杯。还是那句话,大汉立国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望诸位各司其职,干!”
大殿上群臣齐齐饮酒。
文臣们喝的慢,但是武将那边早就顺着嗓子眼下去了。
“就到这吧,散了!”朱五从台阶上下来,朝后殿走去。”
武将们也挪动屁股,但是文臣们却一齐长拜,“恭送大王!”
这他吗的!别扭!
朱五脚步停住,回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说道,“我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但你们一口一个大王的,我听着别扭。”
群臣面面相觑,既然已经是汉王,不叫大王叫什么?
你要是自立为皇帝,我们也得叫你皇帝呀!
此时,刘伯温忽然福灵心至,朱五这人讲究实际,不喜欢摆谱也不喜欢规矩。古往今来,开国君主多是如此。
况且,汉国刚刚建立,朱五这是刻意避免这些繁文缛节,刻意避免和群臣拉开距离,也在刻意压制他自己的内心。
朱五若是知道刘伯温此刻所想,必定竖起大拇指,明白人。
大王,大王的叫,他娘的容易飘呀!
“臣,倒是想到一个称呼!”
朱五看着刘伯温,“说!”
刘伯温长揖到底,“上位!”
“好!”朱五笑了,“这个称呼好!”
说完,笑着转入后殿。
朱五身影消失,殿上的群臣也开始退去。文臣们含蓄的相互到喜,武将们却是跑得飞快。
“二虎,你跑那么快干啥?”席应真问道。
二虎一点没有刚封了侯的样子,咧着嘴喊道,“买酒去呀?五哥~~~上位不让酿了,以后上哪买去!”
“这帮小子比猴都精!”席应真笑着把桌上壶里的酒喝完,看着群臣走后空空的大殿,笑了笑。
“不对!”笑容又马上凝固了,“小五居然让老子给他下跪?找他说道说道!”
此刻,朱五已经到了后殿。
“人呢?”
朱重八不是在这么?人那里去了?
后殿空空荡荡,只有门口几个亲兵在行礼。
“朱重八呢?”朱五问道。
“回大~~上位!”亲兵改口道,“宴会开始,朱重八就走了!”
“去哪了?”
“说是回住的地方。”
朱五摇头笑笑,要是我,我也走。
看别人热闹,自己心酸,人之常情。
而且~~
朱五回头看着大殿,如果没有自己,这里该是朱重八称王的地方,以后还会称帝。
现在么~~
想到此处,朱五又笑了。笑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同意让朱重八来在后殿看热闹,大概自己心里也是有一份炫耀在里面吧。
背着手,慢慢往出走,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
“小~~上位!”
老道来了,赶紧走。
朱五就当没听见,路过门口的守卫时,郑重的吩咐,“拦住他!”
二十六 杀还是养
“嘿,这小子!”
席应真看着远去的朱五,再看看身前门板似堵着的汉王亲兵,晃着脑袋笑了笑。
“跪就跪了,谁让你现在汉王呢!”
心里说了一句,转身之前在汉王亲兵的脑袋上敲了下。
“傻小子,敢拦你家道爷!”
亲兵咧嘴傻笑。
随后,席应真背着手,像是个志得意满的老翁一般,溜溜达达的走出去。
不过,在他转身的一刻,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有一些难以捉摸。
“爷,咱去哪儿?”
汉王府门口,小毛骧早就守着了。席应真身边从来不带人,除了他。
“回家!”席应真依旧背着手。
他们的家,就在挨着城西,靠近运河的工匠坊。
若是靠走,还真要些时候。
老道在前,毛骧在后,汉王府的大门渐渐甩在了身后。
阳光在街角蔓延开,一老一小像是散步的祖孙一样,格外安详。
但是。
“咳,咳,咳!”
刚刚过转角,席应真却突然佝偻着,剧烈的咳嗽的起来。
这是一条细小,僻静的胡同。
一只枯瘦的手扶住了墙,咳嗽声愈演愈烈,另一只手捂着嘴。
满脸的皱纹像是刻进了脸庞中,深深的陷进去。
胡同里,似乎都是他咳嗽的回音。
“爷!”毛骧小声呼唤,眉宇中全是关切。
“咳,咳,药!”扶着墙的手伸了出来。
不管何时,毛骧都随身背着一个小匣子。闻言赶紧从里面掏出一个蜡丸,一个小酒壶。
丸药入口,用酒压下去。
席应真靠着墙壁,慢慢的喘着粗气。
“哈!”许久之后,老道惨然的笑笑,“娘们怕老,爷们何尝不怕?”
说完用衣袖抹抹嘴,咬着牙继续前行。
“爷!”小毛骧突然哭出声,因为他看见,刚才席应真捂着嘴的那只手,手指缝里,有着触目惊心的殷红。
席应真回头,绷着脸,“不许说出去!”
“嗯!”毛骧满脸是泪,“爷,别走了。俺给你找个马车吧?”
“行,去吧!”席应真又无力的靠在墙上。
毛骧飞奔而去,席应真看着少年充满活力的背影,无声的笑了。
“年轻真好!”心里默念着,抬头看向天空,“老天爷,你要是能行行好,多给我几年行不行?我不贪心,五年,五年就行。让我把该写的写完,该教的教了,该做的做完。那样,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脚下,几颗初生的小草和蔓藤,在阳光下茁壮的成长。
靠着墙壁的老人,格外苍老。
阳光在墙壁上的影子,似乎移动了一些。
时间,永远是个轮回。
在终点之后,一切归零。
~~~~~~
“重八濠州本部兵马四万余,又得脱脱降兵,淘汰老若屯田,有精兵十万。”
“十万人中,亦有大量胡人,其中以淮安降兵骑军,庐州牧奴最为精锐。略略估算,所部可上马为骑军者,三万余人。”
“有元臣董抟霄为其所用,负责屯田,组织官府安抚百姓耕种,采集粮草食物。虽淮安城破,百姓解饿,但军民可活。淮西诸地又秋收在即,董抟霄曾言,今年可过。”
“董抟霄其人,早为元廷高官,治理地方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深谙治民之道,重八身为倚重。”
蓝色的信捏在手里,朱五坐在书房中,皱眉观看。
“他,原来也没有原地踏步,而是慢慢的追赶!”
大白天,屋里还点着蜡烛。
朱五慢慢把信点燃,心里在默默的盘算。
“脱脱南下,是危险也是机遇。自己抓住了机遇,朱重八也抓住了。不但兵力翻倍,而且他的濠州军也脱胎换骨。”
三万骑兵什么概念?
这不是勉强能骑马的假骑兵,而是真正能上马成风的骑兵。
若不是这次脱脱南下,江南水路纵横,骑兵没有用武之地。
若不是自己坚壁清野,步步为营,坚守淮安,没在元军缺粮之前野战。
若不是脱脱的人饿昏了头。
若不是廖永安烧了淮安。
朱五不敢想。
真不敢想。
当日在和州城外,第一次遇到脱脱之时。
那些铺天盖地的骑兵,肆意践踏定远军的士卒。
彼时的惨状,现在想起来,朱五依然阵阵心悸,头皮发麻。
有了这些骑兵,若是在北方,朱重八必为元廷第一心腹大患。元廷肯定连刘福通都不会打,只打他。
“幸好他没马,有马他现在也养不起!”
朱五笑笑,但是笑容中带着些自嘲。
现在,不代表将来。
这三万可以当骑军的兵,不但是元廷的大患,也是朱五的大患。
“他有今天,虽然有自己始终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但是归根到底,是他朱重八自己没放弃。不管我走得多远,他始终在默默蛰伏,等待着机会,默默的积攒力量。到底,是原本的天命之地!”
朱五再次自嘲的笑笑。
笑容中,带上些阴狠。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这次大战,朱重八手下有了治理民政的人才。
董抟霄!
没这个人,原来的濠州军只不过一群能约束住的强盗。
朱重八再强,没人在民政上帮他,他也翻不了天。
打仗,永远都不只是战场上的事。
但是现在,董抟霄治理民政,屯田秋收,抓军纪,抓后勤,恢复生产。
要是没有董抟霄,淮安城加上周边,那是十来万张嘴,就够朱重八头头疼的。
本想让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南京这边稍微给点甜头让他饿不死。然后再横在朝廷和南京之间,作为屏障。
但是现在,再给他们时间,以朱重八隐忍的性子,哪怕淮西再穷,也是一只劲旅。
“现在收拾他?”
一个念头在朱五脑子中,缓缓升起。
朱重八对朱五的认知是对的,他这个兄弟,所谓仁义只是对自己。没威胁的时候,一副念及旧情的样子。但是有了威胁,朱五马上就露出獠牙。
但其实,朱重八的认知也是错误的。
对他,朱五是复杂的。
不谈兄弟之情,朱五的心中开创大明王朝的朱重八,是个英雄。
不管他后来做过什么,但是他功大于过。值得人敬佩,值得人敬畏,值得人尊重。
值得人怀念,值得人祭奠。
这也是为什么,朱五数次可以动手,却没狠下心的原因。
可是现在,朱五真的有点动心了。
毕竟,眼皮子底下,养虎为患呀!
蓝色的信变成了灰烬,朱五站起身,来到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之前。
“濠州?”
“庐州?”
“淮安?”
刘福通的后面,朱五的前面,元廷南下的中间。
、朱重八面积不小的地盘,其实是个笼子,关着这头猛虎的笼子。
但是老虎要是长大了,笼子未必关得住!
再给你找个笼子?
还是掐死你呢?
朱五轻轻的敲打地图,“重八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现在的朱五,考虑的事情不是杀或者不杀那么简单。
作为大汉之主,他要考虑的是,得失。
“爹!”
门外,朱玉小声的呼喊。
“谁来了?”朱五知道,该是有人来了,不然朱玉不会过来。
“北方的关先生,在门外等着见您!”
朱五转头,“请他进来吧!”
门外,朱玉的脚步慢慢消散。顷刻之后,脚步又重重响起。
“朱~~汉王!”
关先生躬身行礼,比以前郑重许多。
“先生在南京住得还好?这几天忙,没抽出时间看您!”
对于这个人,朱五心中也有几分敬重。
因为关先生的必生所愿,就是效仿霍骠骑,远征塞外。
“南京繁华,自然住得好!”
书房里除了朱五的椅子,只有一个圆凳。
关先生和朱五分别坐下。
“其实俺来,是有个事想和汉王商量商量?”
借粮?还是借钱?
朱五不是只看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北方的消息也是格外关注。
刘福通的日子不怎么好,答失巴图鲁在开封固守,察罕在侧面猛攻。
起兵以来,北方红巾占领的城池,反复易手。
要是他开口,是为了钱粮。倒也不是不可以借,有他们在北方顶着,南方就安定不少。
于是,朱五开口笑道,“先生何事?咱们都是老交情了,不妨直言!”
关先生看着朱五,正色道,“俺想买大炮!”
(推荐一本书,是咱们的书友写的,也是这个本书的读者。都市类很有潜力的作品,我只是一个支教老师,文笔很好,我自己也在读。主要是,这位作者是咱们自己人。)
二十七 求人
“买火炮?”
竟然是打这个主意。
微微有些错愕,转念一想,也是正常的事。
一打一大片,攻城略地的火炮,谁不喜欢?
朱五故作沉吟,“拿什么买?”
“金子?银子?铜钱?”关先生正色道,“只要您开口,俺回去就凑。”
这不是那个印象中,谈笑风生的关先生。
言语中透着迫不及待,无比的郑重。
“其实火炮的作用也没那么大!”朱五缓缓说道,“知道你们那边日子不好过,但想要单纯靠火炮逆转局势,不一定能行!”
“但是有大用处!”关先生一字一句道,“有了此物,守城事半功倍,野战也能与元廷大军抗衡。”说着,关先生叹口气,“有了他,俺们那边就能少死一些人,留着有用之身,等元廷打不动了,反杀过去!”
“买的话,买少了,几门火炮其实也没啥用!”朱五笑道。
“那俺多买,只要您肯定卖,越多越好!”关先生一听,有门儿,赶紧道,“实不相瞒,那日在城投观汉王阅兵。上百门火炮一起拉出来的气势,俺都惊呆了,尤其是那些马车拉的火炮。”
说着,关先生的眼神里闪过别样的神采,“俺当时就想,将来若是北伐那天。俺组织骑军,半数为轻甲骑兵,半数为马拉火炮,和元军游击野战谁能挡我?要是能把围困俺们的元军撕开一条口子,绕道塞上,烧了蒙元皇帝的上都,或者走山东,直接去上都,也不是不可能!”
朱五侧耳听着,关先生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更是个坚定的战士。
如果是别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抵挡住元军的反扑,保住打下来的底盘和兵马。可是他想的,却始终如一,就是北伐。而且也坚信,肯定会有北伐的那一天。
“中!”朱五拍拍桌子,“卖!不但卖给你们,我这边还负责教打炮!”
“俺就知道您会答应!”关先生站起身,躬身笑道,“汉王,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焉能不知天下,反元为重?”
朱五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事儿,我只负责点头,具体的还有两个人你去找!”
“谁?”
“李善长,席应真。”朱五笑道,“他俩一个户部,一个工部,绕不开。这两人还死犟,我说话都没用。所以,我这边答应,但是具体是,你和他俩谈!”
那俩人?
关先生刚才还笑着的脸马上绷了起来。
那俩人他见过,认识,打过交道。
一个不苟言笑的读书人,一个满脸假笑的老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难打交道。
“准备大出血吧!”
朱五心里却在笑。
工匠坊这些日子以来,不停的打造火炮。
此番大战过后,定远军的火炮损耗不少。浙江战事需要,马上开展的江西方面也肯定需要。不如就拿你的钱,填自己的窟窿。
那些定远军快淘汰的火炮,也一块卖给他,回炉还费事。
不但卖,还要教,包教包会。但是要那边的人过来南京这边,朱五的人才不会过去,万一肉包子打狗呢?
想到此处,朱五差点笑出声。
“好人自己做,坏人别人当。李善长只进不出,席应真不出不进。你送上门来,等着他俩坑你吧!”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且说朱五这边想着怎么坑人。
朱重八这边,想的却是怎么打人。
看了朱五的封赏群臣,心里老大不舒服。回住处的路上,身后似有似无跟着一个小尾巴。不用说,朱五的人。
盯梢,人之常情。朱五不派,他手下的人也会派。
哪怕是自己客。
无可厚非。
可是回到住处,却发现一人没有,徐达,周德兴和手下那些亲兵居然一个不见?
自己都有人跟着,何况他们?
南京繁华得能看瞎人眼珠子,自己的弟兄都是淮西出来的老粗。万一惹出什么事,多丢人?
所以,当这些人摇头晃脑大呼小叫的回来后发现,朱重八站在院子里,横眉瞪着他们。
“干啥去了?咱不是告诉你们,没事别乱跑吗?出去也就算了,这一个人都不留,咱要是要用人,去哪儿找?”
有种怕是刻在骨子里,从小朱重八就是老家的孩子王。
周德兴,徐达,哪怕和他光屁股的交情,这时候也不敢直视朱重八的目光。
“去码头了!”周德兴赔笑道。
“去那干啥?”朱重八冷声问道、
周德兴看看徐达,后者说道,“重八哥,俺们码头看船了!”
那他娘的有啥好看的?
朱重八刚要发火,就听徐达接着说道。
“运河上,都是给小五,送礼的船。水上都挤满了,一眼望不到头。”
“有那么多?谁?”朱重八疑惑道,天下有名的反贼,都在南京城等着朱五结婚呢,还有谁来?
“都是财主!”周德兴开口,说着所见所闻,“都是江南这些财主们,扬州的,杭州的,苏州的,常熟的。都是商船,船上装满了东西。”
周德兴咽口唾沫,接着说道,“光是杭州姓沈的财主,带来的礼物就装了三船。俺在码头上花钱和那些工人打听,说有一船装得都是满满的银锭子。真他娘的有钱!”
江南的财主,朱重八不陌生。江南商人富豪,名闻天下。
这些商人,世代为商,垄断江南茶叶,生丝,布匹,药材等等。
传言,就连皇帝,都没他们有钱。
“你接着说!”朱重八来了兴趣。
周德兴笑道,“俺都打听了,据说这回朱五结婚,江浙一带的财主都来了。有传言,说是朱五要弄啥商法,收税,还要弄啥货仓,出海远洋!”
小五鬼点子多!朱重八点点头,没准又是啥新的搂钱法子。
“俺还听说,光是苏州的人,给朱五献的劳军银子,就这个数!”周德兴伸出两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
“八十万?”朱重八倒吸一口冷气。
周德兴摇摇头,“百!”
“啊?”朱重八吓一跳,他本是沉稳的人,极少失态,但此刻在再也把持不住。八百万,能买多少粮食?能打多少兵器?满天下,谁见过,谁听过这么多钱?
“瞎说八道呢吗?”
“千真万确!”周德兴继续道,“这事朱五根本没想瞒人,江南来的船队上的人,都知道!”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重八,俺一开始也不信,大听了好多人。而且,俺还听说,这次杭州来的商人们,也是带着银子来的,也要献军需。”
然后,冷笑下,“俺就不明白,那些商人就那么怕朱五?”
“刀把子在他手里,谁不怕?”朱重八冷笑,“不交钱?等着被抢干净,杀干净?这些商人,粘上毛就是猴儿,花钱买命保家业,他们豁得出去!只要小五留着他们,留着用他们的商路,留着他们的铺子,今天给再多,早晚也能赚回来。”
“这还不算啥?”周德兴又道,“俺听说,海上还有船队过来,福建来的?”
“方国珍?”朱重八问道。
方国珍是福建出名的海盗,他的使者,此刻也在南京城里。
“不是,是朱五没过门媳妇的舅家!”周德兴说道,“据说,来的都是海船,十好几艘。光是送给朱五的工匠,就带一千来人,还不算别的!”
“姓啥?”朱重八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蒲!这姓少见!”
“小五咋和他家结亲?”朱重八怒道,“狗日地!”
“他家咋了?”
朱重八横了周德兴一眼,“让你多读书!你他娘的干啥了?蒲家是大汉奸,当年为了讨好蒙元新主子,杀了大宋皇室好几千人,还要抓了大宋天子,献上去!天下人,无人不恨,无人不骂!过街老鼠,人人喊杀!”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周德兴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凑近朱重八,小声道,“重八,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你和咱说啥?”
“你看啊!”周德兴又近了些,“咱们那边,穷的饭都吃不上。朱五这边,金山银海。脱脱打他,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帮他,他就给咱们一个淮安,还他娘的全是饥民。”
“啥意思,直接说!”朱重八不耐烦。
“咱们跟这边要点,日子不就好过了吗?”周德兴咬牙道,“何至于兄弟们一天一顿饭,饿得眼睛都冒绿光!”
“滚!”朱重八压着怒气,冷道,“你他娘的能不能要点志气?咱啥时候求过人?饿死事小,脸面是大。小五想给早给了,咱们现在要,以后在他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
“就是,再说咱们的兵,吃他的粮,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起啥心思?”徐达在边上说话。
周德兴讪讪地笑笑。
二十八 帮老道办件事
徐达说的对。
从朱五这要粮食,喂濠州的兵,不行。
你是淮西人,他朱五也是淮西人。
濠州的兵吃饱了,知道这粮是朱五的,怎么想?
都是死人堆里爬出的亡命徒,与其在你这混个半饱,不如南下找朱五吃个饱。
这年月可不讲什么忠义,谁有粮食给谁卖命。没见淮西各地,每天都有人往定远,和州跑,还不是为到朱五那吃粮当兵。
而朱重八则是有别样的心思。
要的来一时,要不了一世。今天吃饱了,明天呢?
男子汉大丈夫活于世上,还是要靠自己。
再说,在他的心里,当兵的决不能喂饱了。
喂饱了是狗,他朱重八要的是狼。他,就是这群狼的王。
“以后别说这些浑话!”朱重八看了周德兴一眼。
“俺也是为了大伙好!”周德兴叹气笑笑,又道,“咱们那边天天啥日子,这边啥日子?论打仗,咱们也不孬呀!人家造反都是大富大贵,咱呢?就算咱不在乎,可是手下兄弟呢?现在不比以前,咱们手下还多了那么多降兵,现在他们安分,以后呢?这年月不给点甜头,谁真卖命呀?”
淮西实在太穷了。
或者说,这几年祸害的太狠了,实在没啥搜刮的了。
淮西这些军将的日子还行,但是士卒呢?
朱重八明白,朱五之所以能和他拉开这么大的差距,除了江南富庶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朱五总能给手下希望,还总能实现。
濠州军的希望在哪呢?
朱重八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是被困在了笼子里。
“没人卖命咱们就自己上!”
朱重八,可不是随意就会沉沦,屈服的人。
虎目中散发着别样的光芒,“秋收之后往北扩,想要吃饱饭,想要富贵还不容易,从官府手里抢!”
周德兴欲言又止,“那,咱们可是和蒙元对上了,硬碰硬?”
“你现在怎么这么孬?”朱重八骂道,“咱走到今天,哪次不是硬碰硬?吃的就是这碗饭,还怕打仗?”
“就是,元廷六十万大军咱们都会过,怕个鸟!”徐达挥着拳头,“重八哥,俺当先锋!”
看着自家最靠谱的兄弟,朱重八灿烂的笑了。
天气也和朱重八的笑容一样的灿烂,蓝色的天,白色云,五彩的阳光,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但是这些淮西的男儿不知道,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天气会格外的好。
就如同人的命运,意外总是在你最为顺畅的时候到来。
上一秒在笑,下一秒可能就要哭。
有些困难,不是尽力就能克服。有些事,更不是可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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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答应了你,卖给你火炮?”
天色渐晚,席应真的住处,关先生和他坐在一桌酒菜面前。
老道手里端着酒,皱着眉。
对面的关先生脸色有些忐忑,求人不好求,看人脸色还要担心拒绝之后无地自容。
他从朱五那里出来,就去找了李善长。但是李善长打了个太极拳,汉王和说了,席老道点头了,我这里才和你谈价格。
不然席老道那边没炮给你,谈也是白谈。
“滋儿!”席应真沉思着把一杯酒喝下去,看看关先生,老脸笑了笑,“中,汉王都说了,老道也不敢不应,你要多少?”
关先生大喜,“越多越好,俺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买!”
“买啥样地?”席应真笑道,“野战炮还是攻城炮?”
“只要是炮,俺就要!”
“先吃菜,吃完饭,老道带关先生去挑选!”席应真一脸的客气。
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老道越是客气,越是要害人。
关先生哪还有心思吃饭,随便划拉两口,跟着席应真来到一块巨大的空地上。
这里及其荒凉,是工匠坊试炮的地方。空地并非平坦,每隔几百米距离会有土山,木桩,地上画着用来测量的白色石灰线。
周围没几个人,再加上夜色中的火把和天上的繁星。这儿,这场景就像是杀人埋尸一样。
但是关先生却眼睛发亮,因为视线之中,两口巨大的火炮摆在那里。
他没见过炮,也没用过。可是直觉告诉他,这玩意一定是越大越好,鞭炮还越大越响呢。
巨大的火炮在夜色下微微发光,有一个成年人个头那么长,炮口那儿几乎能伸进去一个婴孩的脑袋。伸手摸摸,让人新机的冰凉。
“这是俺们最新造出来的火炮!”席应真骄傲的笑道,“重是重了点,两千多斤。但是打得远,能打出一里地。野战不方便,但是攻城却最为有用。”
说着,一摆手。
几个布衣的汉子,装药装弹,几个回合之后,退到火炮边上。
“关先生小心点!”席应真笑了笑,冲炮手们点头。
“他让俺小心点,什么意思?”
关先生正迟疑之间,耳边突然天塌地陷一样。
轰隆!
饶是关先生在北方和元军杀得血流成河,此刻也不直觉的打了一个哆嗦。
巨大的爆炸声中,似乎有个火团冲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百步之外的土山,突然化作一片碎土。
泥土从地上飞到了空中,又如雨水一样漫天落下。
白雾散去,一人高宽阔结实的土山,直接被打出一个大坑。而黑色的弹丸,还在泥土中散发着渗人的灼热。
“威力如何?”席应真笑道。
关先生已是说不出话,呆住了。
这是打在土山上,若是打在人堆里呢?若是打在城墙上?打在元军的营寨里?
久经沙场的关先生,脑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是敌人的鬼哭狼嚎。
“道长,俺买!”关先生长揖到底,“明人不说暗话,您有啥要求尽管说!”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若是个笨的,还真得费一会口舌。
席应真再次摆手,那些炮手瞬间消失在黑夜里,好像从没有来过。
“炮,老道可以给你最好!”席应真把关先生扶起来,“价钱你找李善长去谈。但是你要答应老道一个条件,不然就算汉王点头,你出座金山,老道也说没炮!”
“莫说一个条件,道长要俺这条姓命都行!”
如此神兵利器,关先生早就心驰神往,不能自己。一定要带回去,不管多大的代价,北方红斤军必须有炮。
“老道要你的命干啥?您是天下闻名的豪杰,汉王都很敬佩你。”席应真继续笑道,“老道这个条件,只会更加成全你的英明!而且也就是动动手的事,甚至都不用你自己亲自动手。”
“您说!”关先生心里明镜似的,老道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事不简单。
“您杀个人!”
“谁?”
“你邻居!”席应真嘿嘿的笑道,“朱重八!”
二十九 花厅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许久没和兄弟们吃团圆饭了,外面的花厅里摆着饭桌,不断有仆人端着酒菜上来。
郭家哥俩来了,二虎也来了,还有戏那些死心塌地跟着朱五,打不散拆不开的兄弟们都来。
这是私下的场合,不用汉王汉王的叫,就是五哥。
汉王府就是他们五哥的家,年轻的小伙子凑在一块儿,就是热闹。
小丫头秀儿也撒了欢,这些哥哥们她也好久没见了。这个跟前看看,那个身边摸摸。果长果短的叫,大眼睛眨眨的笑。
这些淮西的男儿,把这个淮西的丫头围在中间,脸上眼睛里也都是爱惜的神色。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她本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尤其是郭家兄弟,看秀儿的目光,爱惜中带着宠溺。他们的亲妹子没了,这个妹子就是他们心中另一个妹子。
朱五在书房的窗户里,看着这一幕。
本该是笑着的脸上,却挂着阴晴不定的味道。
他的身后,和州的镇守将军李赛头上,一层细细的汗水。眼神中带着深深地惶恐,和敬畏。
“呼!”朱五背身,出了口气,“老道到底怎么说的?”
“席道长和俺说,等汉王结婚之后。和州配合安庆下江西的时候,让俺带兵顺路把濠州给占了。”
朱五耐心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还和俺说,让俺撺掇郭小三,打庐州!”
“你撺掇没有?”朱五问。
扑通,李赛直接跪下,“大王,俺没有。道长是你去和州的时候跟俺说的,俺想了几天,谁都没说!”
朱五缓缓点头,无声的笑了下,“说下去!”
“他还说,俺们这是帮大王您的忙,解决了朱重八,淮西和江南连成了线。大王之所以不收拾朱重八,是念着旧情。俺们这些人,就该替您把不忍心干的事干了!”
“俺和他说,不中,汉王要杀人的。他说不怕,要杀也是先杀他!”
“他还说,打濠州和庐州易如反掌。他还说~~~~”
朱五背着身子,冷声道,“说,说下去!”
“汉王大婚之后,朱重八回城的路上,会死于非命。到时候濠州军群龙无首,到时候或许都不用打。”
朱五忽然笑了,很残忍的那种。
死于非命?这确实像老道的作风。
亏他是个道士,却最喜欢干这些绝户的事儿。
“哎!”朱五叹了口气,太阳穴若隐若现的跳着。
“这事,我早知道了!”
说着,朱五摸摸自己的怀里,那儿确实有一封蓝色的信。
那晚,老道说,小五,将来无论老道怎么惹恼了你,你都不能杀俺!
他那么说,朱九就知道老东西要干坏事。
一查,还真他妈是坏事。
可是,老道呀!
我朱五的兵怎么会听你的,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属于私下串联我的人!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的情商智商怎么忽然这么低了?
你到底是打什么算盘?
我的人,怎么会不告诉我?
你也知道,不管是谁,真的背着我调兵。不管是谁,我肯定会杀掉的!
没情面可讲的!
这是背叛呀!
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
我真恼了你,虽不会杀你,但是也不会用你了。
工匠坊已经归了工部,枪炮工匠以后都归工部统一管理。
火药的方子,其实我早就拿到了,你知道吗?
我不是防着你,而是我现在,不能太过依赖任何人。
这些,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为何,还要和李赛说这些?
为何,还要花云和关先生说那些?
死于非命?你是要嫁祸给关先生吧!
其实老道呀,你可能把我想的太好了。
你的某些观点我是赞同的,尤其是现在,淮西这个笼子里,老虎变大啦!
朱五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不住的在窗棂上敲打着。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等着你主动告诉我,你没让我失望。”
朱五缓缓的说着,慢慢的回头,看着李赛,“但是,我有点不满意,你为什么不是马上告诉我?”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身上来回扫荡。
李赛额头的汗水更多了,渐渐的,这个汉子抬起头,看着朱五,诚挚的说道,“大王,其实俺心里想干来着!”
朱五有点意外,也并不意外。
甚至他知道,外面那些兄弟们,都想这么干。
“淮西其实都是咱们的地方!咱们起家在濠州,留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他朱重八凭什么就把淮西给占了,他原来不过是大王下的一个兵。仗着您兄弟的身份才能爬上来,他要真拿您当兄弟,当日为何要站在郭子兴那边?他要真当您是兄弟,为何不跟咱们一块干?他其实是您的敌人,早晚要打。他偷了您的东西,偷了您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没真心服过您,还有老伟的事儿~~~~”
“住口!”朱五呵斥一声,再次转身。
外面欢声笑语,李赛说的,其实就是这些兄弟们心里想的。
我朱五和朱重八是兄弟,但是我的兄弟们和他却不是兄弟。
而且因为一个人,他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那个人,他们的心中,认为本该属于我!
那个人,在他们的心里,同样不可代替。
我明白了!
你知道李赛会告诉我,有些话兄弟嘴里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我也明白卧榻之下,不容他人。
那边的老虎是有些大了,牙齿也开始锋利了。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心魔,是我心里有些绕不过去的坎。
想要帮我!
可是,老道。
你自己说过,阴谋诡计永远都是小道。
为何,你还要这么干呢?
是因为成本小?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朱五又慢慢回身。
前后把李赛扶了起来,“老李,你的心我明白,出去吃饭吧!”
“是!”
“笑,要有笑模样,别让人看出来!”朱五笑了下,“你出去后,让小三进来!”
花厅里,菜上齐了。仆人们垂手,站在远处的阴影里。
郭兴看看书房那边,面对秀儿和兄弟们的笑声,有些心不在焉。
李赛进去那么久,说什么呢?
菜都凉了,五哥还不出来?
“三哥!”秀儿,直接扑倒郭兴的腿上,仰着脸问道,“五果要结婚了,你啥时候结呀?”
“是啊老三,赶紧吧!”二虎也在边上说道,“找个娘们还不容易吗?”
“五哥说,他给俺做主!”郭小三笑笑。
这时,李赛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三,叫你!”
朱五依旧背着手,站在窗前,“小三,有个事和你说!”
郭兴走到朱五旁边,“哥,你说吧!”
“江西的事等等,咱们这么办!”说着,朱五靠近了郭小三的耳朵。
后者的眼睛越来月亮,慢慢握住了拳头。
脸上露出几分,和朱五有些相似的,残忍的笑。
“五果!”秀儿在花厅里喊,“啥时候吃饭呀?都等着你哩!”
……
今天三更,定时发布,下章12.30
三十 我真要杀了他吗?
“您杀个人!”
“谁?”
“您邻居,朱重八!”
席应真笑嘻嘻的说着,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他在观察着关先生的脸色。
“老关呀,这个人你杀定了,你不杀,也有人冒你的名字替你杀!”
“郭大帅是北方红巾军一脉,替濠州郭大帅报仇,多好的理由。”
“既然你送上门来,道爷也不用背着你,光明正大的说,你光明正大的做!”
“你做了,道爷我少了不少麻烦,省了不少事。小五那边省心,我这省心,大伙都省心!”
几个呼吸中,席应真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
看关先生面无表情,没张嘴,“关~~”
“中!”关先生忽然笑着点头,“道长,你想让他咋死?喝醉了淹死?遇上山匪了?还是俺打着为郭子兴大帅报仇的借口!”
说着,关先生笑笑,“俺这几天,一直在想,花云为啥和俺说那些话。现在俺想明白了,为啥俺挨着朱重八的住处。杀人而已,俺干的就是这个活!俺自己杀,总比别人杀了安在俺的头上强,是不是?”
“他猜到了!”
他娘的,席应真顿感无趣。
好像一个老师得意洋洋的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以为可以把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他的窘态。没想到,学生直接给破解了。
还告诉老师,这不是他这个年级该学的。但是,他聪明,他会。
他娘的,失策了!
做了赔本的买卖!
“随你,只要他死了,让全下人都知道是你干的就行!”席应真顿感无趣,敷衍的笑道,“不过有一条!”
“您说!”
“不能在南京城杀,汉王马上大婚了!”
“俺明白!”说着,关先生又笑笑,“道长,俺问你点事,中不?”
“请讲!”
“若是俺不送上门找您,朱重八也会被你安排死在俺的手里。那时候,他死在哪儿?”
“那就得死在南京了!”
“那汉王为了报仇,会不会把俺们给剁了?然后就和红巾军再无瓜葛!”
席应真老脸一红,“你还要不要炮?他娘的,得了便宜卖乖!”
关先生大笑,伸出手掌,“大婚之后,俺杀人!”
啪。
席应真和他击掌,“杀完人选炮!”
随后,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给你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席应真冷笑,“炸膛,炸死你!”
小雨慢慢飘落,一把伞出现在席应真的头顶。
毛骧举着一把高大雨伞,夜色下,一老一少慢慢前行。
老道的心情似乎有些畅快,嘴里哼着不知明的小曲。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任狼采,那么嗨呀,那么嗨!问问郎君,香不香呀!”
“爷!”毛骧举着伞问道,“啥是菊花香?”
“去,小孩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俺不是小孩了!”
“既然不是小孩就帮爷个忙!”席老道揉揉小毛骧的脑袋,“过阵子大学堂建起来,你得摆出师兄的架子,好好收拾他们,知道不!”
“嗯!”小毛骧用力的点头。
席应真笑了,很随和。
~~~~~~
“俺其实很欣赏你,可是这世道,越是英雄好汉,死的越快!”
关先生回了住处,旁边朱重八那边的住地,灯还亮着。
看着那边的灯火,窗口若隐若现的人影,关先生驻足良久。
然后,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朱总管!”
朱重八正看着兄弟们喝酒,猜拳。听到的门口的喊声,怔了一下。
然后趿拉着鞋,跑到门口。
“呀,关先生来了,快进来!”朱重八大笑道,“你看咱,这几天都过去看您,反倒让您过来,失礼!”
“无妨,看你这惹恼,俺进来看看!”关先生像串门似的,笑着进来。
屋里,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也赶紧站起来迎客。
“你们喝你们的!”关先生笑道,“俺就是来溜达!”
“这边请!”朱重八的住处很大,边上的屋子正好是间茶室,把关先生请了过去,“上茶!”
“别!俺还没吃饭呢!”关先生笑道,“来点酒肉,俺和朱总管喝几杯!”
“求之不得!”朱重八笑道,“上回和您喝酒,还是在郭老帅的府上,一晃好几年了!”
“是呀,一晃郭老帅都没了,一晃你是濠州大帅了,一晃俺更老了!”
朱重八的手略微顿了顿,然后笑着从亲兵手里接过酒肉。
他们的住的地方,不缺酒肉。
朱五早就让人预备的足足的,就算是想吃热菜也好办,招呼一声自然有人到街面上,喊饭庄子送来。
“够了,不忙了!”桌子上有酒,几碟酱肉,冷菜,关先生笑着道。
“这南京城,哪都好!”朱重八笑着倒酒,“就是这酒不好,没有咱淮西的酒烈!”
关先生和朱重八碰杯,“要说烈酒,还是俺们北地的酒烈,还香!”
朱重八和他满饮,再倒上,笑道,“等小五大婚过后,先生回去的时候,千万在咱那呆几天。咱那有正经的濠州跟过去的厨子,定远人。做得一手好狗肉,还有卤鹅,咱们痛饮几天!”
关先生夹筷酱肉,细细的嚼着,笑道,“小五?人家都是汉王了,朱总管还喊人家小名?”
“没事!”朱重八朗声道,“他是咱兄弟,私下里叫叫无碍的,小五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呵,他是想要你命的人!
兄弟,你们这对兄弟,也是奇怪。
既然是兄弟,为何分开?
当初郭老帅不义,最后却成全了你!
这世上,有心人的眼里,没有秘密。
关先生心里说了一句,脸上依然挂着笑。
“当初俺到濠州,郭老帅设宴。”关先生缓缓讲述往事,“那时,你和汉王,正是刚刚崭露头角。一个是他手下的猛将,一个是他的心爱义子,那时候郭老帅可是春风得意呀。”
说着,叹口气,“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出了这么多是非。要是没那么多事,你和汉王还都在老帅麾下,岂不是一段佳话?”
朱重八的脸上都出尴尬,又寂寥的笑容。
但是桌子下面的大手,却攥紧了拳头。
“俺还记得那天,老帅赐名。汉王是朱琨,你是元璋。他字破虏,你字国瑞!”关先生笑着说道,“朱总管,不是俺倚老卖老。如今你也是总管了,为何放着元璋这么好的名儿不用,还重八重八的,不好听!”
说完,端起了酒杯。
再碰,再喝。
朱重八抹下嘴,笑道,“名儿而已,叫啥都成!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小五不也没用那个名儿吗?”
“他不用,没人说,他反出濠州,如今是王。”关先生慢慢道,“你是郭大帅嫡传呀,怎能不用?”
“嗨,喝酒,喝酒!”朱重八不接茬,笑着倒酒。
这人,倒也沉得住气。
关先生打量着朱重八,心想。
隐忍,坚韧,又能征善战。只是生错了地方,在这有朱五惦记,没他的出路。
想到此处,心中悲凉。
如今天下,依然是蒙元窃据。英雄好汉们,不但不能把劲儿,往一处使,还要暗中算计。
哎,包括自己那位刘大哥。
大概,脑子里都是自家的地盘和富贵吧。
“先生为何叹气?”
关先生在打量朱重八,朱重八也在打量他,问道。
“天下一年一比一年乱,造反的汉子越来越多,可是大元依旧是大元。”
“但大元气数已尽。”朱重八说道,“脱脱的六十万大军让小五干趴下了,北方还有你们,大元这间破房子,处处漏雨,眼看住不了人了!”
“朱总管说的是!”关先生苦笑,“可是毕竟房子还在,一时半会倒不了。真有北伐,收复燕云的那天,才算是彻底推到了这堆破砖烂瓦,踹倒了这间房子!”
朱重八沉默下,“就算收复大都,也未见得。”
“为何?”关先生问道。
“咱虽然是大老粗,可是这几年也没少看书!”朱重八又给两人,满上酒,“从大汉到大宋,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还有女真。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千百年来,兴旺衰落,天地轮回。他们还是他们,你说房子!他们本就没有房子,要房子何用?没了房子,他们就不在了吗?”
关先生没说话,注视对面。
就听朱重八继续说道,“咱们房子修得好,修得牢,可是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挡住呀!秦皇的长城还在,可是何尝保佑过咱们?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大宋,连皇帝父子,都被抓去苦寒之地,和西北风去了。”
“是咱们的城池不高?还是咱们的汉子都是娘们?怕死?”朱重八皱眉饮酒,咬牙说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汉子,要是没血性,咱们无论北地还是南人,恐怕早就死绝了。可是为啥一代代的人死,他们还是想来就来呢?”
此刻,关先生神色肃然,做聆听状。
朱重八嘴里吐出一口酒气,“咱,想了许久。”
“想通了吗?”关先生动容道。
“咱们,总是等,总还挨,总是守!”朱重八眼中精光四射,满脸豪气,“若想安稳的住在咱们盖的房子里,就不能干这三样,收复大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说着,朱重八站了起来,“继续打,打到他不敢来!”
瞬间,关先生热泪满眶。
我,真的要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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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第一天,三章奉上。
还有一个月,2020年就过去了。
忽然特别感伤,会所的小姐姐又大了一岁,我也老了一岁。
三十一 文事
朱重八站在那里,面向北方。
关先生刹那间失神,阵阵恍惚。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仗剑天涯,策马四方,在霍骠骑墓前,看到的那坐守护石像一样。
男儿北望,背向神州挡板荡,长刀挥毫,热血淌。
杀敌冲阵,谈笑间血染衣袍,江山如旧,守四方。
他,和我是样的人。
天下纷乱,义旗高举。其中,有活不下去为口饭的,有为了身家富贵拿命去换的,有阴险狡诈残暴冷酷杀人取乐的。
但也有,心向北方,收复旧日河山的男儿。
“继续打,打到他们不敢来。”
“继续打,打到他们不再来。”
收复大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汉儿继续向前,继续打。
关先生肃然站起,附身长揖,“关某,原以为朱总管不过是一地豪杰。今天看来,关某不自量力,小看了天下英雄。”说着,苦笑道,“惭愧!”
朱重八回头,笑道,“何来惭愧之说,关先生,咱们接着喝酒!”
“好!”关先生神情苦涩,也笑道,“接着喝,今日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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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金镯两对儿!”
“金元宝五十。”
“银元宝五十。”
“定远通宝一百枚!”
“精米十担!”
乌衣巷,谢府。
汉王府的亲兵,在谢家的院子里念着礼单。
谢广坤和席应真坐在凉亭里,轻声笑谈话。
今日是朱五给谢家下聘的日子,成婚前最后一步。
之后,就等着结婚。
“汉王俭朴,您谢家又不是不差钱的,这些聘礼就当是走走过场!”席应真笑着道,“谢老爷别嫌少!”
“道长说哪里话,在下是嫁闺女,不是卖闺女!”谢广坤大笑道。
同时,用眼睛看了看家里,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面有得色。
朱五给足了谢家的面子,繁琐的婚前仪式,一样都没少。而且没用汉王的势力压人,把谢家和汉王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否则,人家直接派人来接新娘就是,何必又是小定,又是大定,又是婚书,又是聘礼的。
“四天之后,六月十一,宜嫁娶!”席应真笑道,“谢老爷以为这日子如何?”
“一切都道长做主!”
“谢老爷客气了!”
双方都在笑,但是席应真的笑中,却有着丝丝的疑惑。
朱五最讨厌的就是繁文缛节,按照原来的说法,汉王大典封赏群臣之后,随便找个日子就行了。
为什么突然变卦了,说选个好日子呢?
还变得这么突然,今日一早朱玉来给席应真传话。
朱五昨晚上做梦,梦中已故的亲人给他说了一个黄道吉日。
这事,有些透着蹊跷?
“莫不是,小五有事要在大婚之前办,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席应真越想越对,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小五,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
“主公,这是江南富豪们,贺礼的礼单。”
私下里,李善长还是叫朱五主公。
今日没有朝会,但是麾下所有重要的文臣都聚集在朱五的书房里。
当着所任的面,李善长把一张礼单放在了朱五的案上。
朱五看都没看,“你收着吧,我看不看的,没啥用!”
“您还是看看!”李善长笑道,“可是不少呢!”
屋里的人,顿时一阵轻笑。
江南的富商豪门,为了讨好朱五找个汉王。唯恐礼轻,奇珍异宝送了无数。
“我不看,都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朱五笑笑,看向众臣,“他们要是多送粮食,我还能高兴高兴!”说着,摆摆手,对李善长道,“收的这些礼,看看能不能换成粮食什么的,打江西咱们的粮草还有缺口!”
江西,早在汉王大典之前就定下的策略。
但是和脱脱近三个月的大战,军中积蓄的粮草直线下降,朱五也有些头疼。
“那好,臣挑一匹送入汉王宫中,其余的都交给商人处理掉!”胡惟庸为户部侍郎,这事正好落在他的身上,于是出口说道。
朱五却板着脸,“一件不要留,都处理掉,换成粮,换成铁,换成一切咱们需要的。”
“可是主公,您如今已是汉王,大汉的王宫实在不像样子。”
“寒酸就说寒酸,什么不像样子!”朱五说道,“摆满奇珍异宝就不寒酸了吗?富丽堂皇就不寒酸了吗?老李,我说过,咱们大汉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宝贝有什么用?大典那天我说了玩物丧志,你忘了?”
这已是极重的话了,胡惟庸低头请罪。
“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王宫总要有王宫的气派!”朱五缓和下语气,“可是咱们这大汉,是靠刀兵撑起来的,不是靠气派。咱们创业艰难,现在我这个带头的,要是把王宫弄得跟皇宫似的,下面人怎么看?”
“大王圣明!”
群臣中,杨宪说道,“主公,若是秋收后对江西用兵,则粮草无忧!当初攻占南京之后,主公就推行屯田。臣组织民力,在和州,当涂,南京等地种了数十万亩军田。再加上江南各地的粮草,大汉无缺粮之忧!”
“你是按照蒙元征粮的标准,算的吧!”朱五敲敲桌子,“从今以后,要按照大汉的法子算,咱们要推行新政,不能太过横征暴敛。”
说着,朱五顿了顿,“江南富裕,是因为商贸众多,粮一年两收,再加上鱼米之乡,没粮了打点鱼虾也能活。但是好日子谈不上。归根到底还是官府收得太多,以前蒙元那些苛捐杂税都废了,咱们还能收来那么多粮食吗?”
“再说,咱们大汉现在有多少存粮?不能年年用兵,都指望着秋收吧?”朱五喝口水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是两手抓,一手抓军,一手抓民,军事上不停,民生上更要重视。”
“打仗的事,我还行。但是民生,拜托诸位了。”
“臣以为,除了屯田和粮税之外,还可以从民间买粮!”李善长说道,“现在户部的库房里,银钱不缺,可以从农人,地方大户那里购买,反正他们卖给粮商也是卖。粮商再卖给咱们,还要加钱,不如,官府出面,明码标价。”
“具体的我不管,能用来粮食就行,越多越好!”
朱五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后世自己的老家。农民每年的粮,都是卖到粮库,自己这边是不是也可以设立粮库呢?
“但是有一条!”朱五又想到些不好的事儿,郑重说道,“必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糊弄百姓。所选官员必须清廉,别把好事变成坏事。我先把话放在这,中饱私囊残害百姓的,搞什么勾搭连环,以次充好的。
必杀之。不但杀,还要籍没家产,只要大汉国在,其人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小吏,不得经商行医做工,只能种田去!谁敢贪,谁敢坏事,就让他的后人变成天下最苦,最累的人!”
这番话杀气腾腾,众臣凛然。
许多人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刘伯温。”
“臣在。”
“科举的事,你们礼部拿出章程没有?”朱五又道。
刘伯温说道,“仿前朝旧例,举行秋闱。只是试题,现在还没定!”
“你们定,我这老大粗,看不懂之乎者也。”朱五笑笑,“不过嘛!我有个想法!”
“臣,洗耳恭听!”
“这个开科取士呀,是国之根本!”朱五托着下巴,“但是能不能别光考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玩意儿?取士,不能取那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也得能写会算是吧!还有,考试的文章不能总什么至圣先师,这个曰,那个曰的。怎么也得来点民生之类的,别取上来的人,除了子曰,全两眼一抹黑,那怎么行?”
朱五自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群臣却有些骚动,尤其是刘伯温,老脸黑成了碳。
一副欲言又止,同时痛心疾首的模样。
“大王!”刘伯温犹豫下,正色道,“科举分很多科,常科,明经科~~~~~~”
“咳!咳!”边上李善长忽然一阵咳嗽。
“啥意思?”朱五看看刘伯温,在看看李善长提醒的眼光。
老子说错话了?
常科是啥?明经是啥?
老子,是不是丢人了?
泱泱大国,科举不但是普通人向上的通道。
也是保持江山稳定,为国选择才的良药。
难道各朝代的皇帝大臣都是傻子不成?
怎么可能选出那些除了念书啥也不会的书呆子。
庞大的国家,光靠诗词歌赋怎么管理?
瞬间,朱五明白了。
怕是从今天开始,自己要落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了。
“还有一事!”朱五脸上发烫,但是脸皮厚,装作自己没说过。
“各地清查田亩和人口的事,要快,要细,要准!咱们大汉的新政,最重要一条,废了人头税,按地交税。”
朱五是从最底层上来的,最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
但是他知道这时代最大的弊端,就是人头税。
老百姓哪有钱交税?交不起税就藏身在大户人家,变成佃户。
穷人卖身为奴,有钱人田地越来越多,而且还钻着人头税的漏洞,谎报田地,不交粮税。
这一点,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得到,可是没有人敢轻易触碰。
因为触碰的,是很多人的利益。甚至很有识之士,自己就是这中阶层的一员。
但是朱五不怕,既然推到了新世界,就要树立新发则。
趁着你们现在怕,老子就收拾你们。现在麻烦,好过以后麻烦。
转眼到了中午,会议散场。
抠门汉王自然不会留饭,大伙各回各处。
刘伯温想着刚才朱五的话,哭笑不得往出走。
却被身后的李善长叫住。
“伯温啊!”
“李大人何事?”
李善长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道,“刚才咱们议事之时,那个记录官,是你们礼部的吧?”
“是,那人是浙东的学子,身上有举人的功名。”
“在下说的不是这个!”李善长笑笑,贴着刘伯温的耳朵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汉王说的那些话,不要记录在案。删了!”
三十二 郭小三不在南京?
“还得四天?”
散了会,王府后院,花园空地上。
朱五和朱重八,徐达三人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地上吃面。
朱重八和徐达,是朱五特意让人请来的。
赶上饭点了,家常便饭。
但是朱五一说婚期,朱重八急了。
“哎呀,咱都出来好些天了,早知道小五你结婚还早,咱不至于这么早就来!”
呼噜,朱五吸溜着面条,笑道,“结婚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挑个好日不是。再说,重八哥,你回去有急事?不急就在这待着,这几天好好玩玩。”说着,用筷子捅下朱重八的肩膀,“就算有事,你也不能走呀。小五结婚,你不在,成啥了?”
朱重八脸上有些纠结。
要是这两天就结,他还能等,可是再等四天,家里是真不放心。
那么多兵马,那么多百姓,他这个当家人不在,不像话。
徐达看看,笑道,“不然,哥,你在这,俺先回去!”
“不中!”朱五抢先道,“都留下。”
“留吧,留吧!”朱重八想想,笑了,“啥事也不急在这几天,脱脱都打趴下了,元军绕着咱们走,怕啥!”
朱五笑笑,低头吃着面条。
但是当碗盖住他脸的瞬间,他的眼神有些发寒。
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小五,别在假仁假义了。”朱五,在心里对自己说。
此时,朱重八捧着碗笑道,“咱等你结婚后,直接回庐州,有日子没见秀英了。”说着,嗦下筷子,“算算日子,咱家娃也快生了。到时候,小五你也得到场。”
“好,我一定去!”放下碗,朱五笑道。
朱重八心中高兴,捧着碗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其实,这是朱重八释放的善意。
自从濠州吊唁之后,兄弟间的那堵墙,更厚了。
又闹出两次,你死我活的腌臜事。
可是随后两人又联手抵抗脱脱,放下了彼此的心结。
这一次,朱五汉王大典,大婚。朱重八之所以力排众议,来南京。
就是要释放自己的善意。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善或者恶,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重八哥,我拜托你那些事儿?”朱五扒拉着碗底儿问道。
“秀儿他爹那坟?”朱重八笑笑,“第二天,俺就传信回去了,你等着吧!快!”
“不急!”朱五笑笑,“不急。”
其实,不用你。
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朱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够吃不,再来点!”
“够了!”朱重八放下碗,“昨晚上和关先生喝了挺多酒,今儿这肚子不怎么好受!”
“你俩喝啥酒?”
“他去咱那串门,咱不得招待吗?”朱重八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看看朱五,说道,“小五,关先生和咱说,你卖给他炮了?”
朱五也吃饱了,站起身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咋,你也想买?”
“大炮谁不想要!”朱重八笑道,“不过,你也知道咱,淮西是个穷地方,可没那么多的金银给你。”
“正好,这几天你没事,我让人带你在试炮的地方看看。”朱五挨着他坐下,“看上哪个你就说,价钱吗?好商量。”
“当真?”
“当真!”
“五果!”
正当他俩说话的时候,秀儿带着几个仆妇从门外进来。
“秀儿,看谁来了!”朱五指着朱重八说道,“叫重八哥。”
秀儿楞在那,似乎有些陌生了。
随后,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重八果!”
叫是叫了,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
“高了,也胖了!”
朱重八有些感慨,秀儿原来每次见他,也要叫他重八果的。而且,笑得特别甜。
但是现在,小丫头看他陌生了,也没笑容了。
想着,朱重八的大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
“你找啥?”朱五纳闷。
朱重八没说话,身上翻出一块古玉。
“咱不爱带这些玩意儿,秀英说这是老玉,有几百年的年头了,是保平安的。”朱重八笑着,把古玉送到秀儿的面前,“给,哥给你的,收着,保平安的。”
秀儿没接,抬头看看朱五。
朱五点头之后,小丫头才懵懂的接过来。
“谢谢重八果!”
“谢啥!”朱重八低头看着秀儿,“你秀英姐快生娃了,从咱这论,你是姑,从秀英那论,你是姨!”
秀儿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你秀英姐可想你了,刚和哥成亲的时候,还说做梦梦到你呢?要是秀英知道,你现在长高了,胖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她想俺了,为啥不过来看俺?”秀儿的睫毛忽闪忽闪,“是你不让吗?”
“呃~~~”朱重八顿时语塞。
“应该是你不让!”秀儿撇撇嘴,苦笑下,“不然,她早来了。”说着,又笑笑,“你是怕她来,俺和五果就不让她走了!就像以前郭家,扣着俺和莲儿姐不放。”
都说童言无忌。
但是有时候,童言让人心里膈应。
本来好好的说话呢,闹这么一出,朱重八也没心思在朱五那待了。
和徐达两人,出了汉王府,随意的在街上溜达。
“哥,俺心里有点不踏实!”徐达道。
“为啥?”
“小五!”
朱重八看着热闹的闹市,“咱也觉得,小五今天有点不对,但是哪不对,说不上来。”
“俺感觉,小五今儿像是故意和咱们近乎一样!”
“是!”朱重八说道,“自从过了江之后,小五总有点架子,包括前几天咱们在一块喝酒吃肉,他身上那派头都没去了。今天,咋一点架子都没有?”
“还有,以前小五身边,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两个人。你看今天,后院就咱们几个人!”
朱重八点点头,若有所思。
“哥,你说小五说卖炮给咱们,是真的吗?”
“咱也不知道。”朱重八笑一下,“别想那么多了,咱是来道喜的,别琢磨了!喜事完了,咱们就回去。”
“哎!”徐达叹口气,苦笑道,“重八哥,俺觉得咱们以后还是离小五远远的吧!”
“咋说?”
徐达笑笑,“心里这么防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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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道爷了!”
席应真骑着头驴,在街上晃悠着。
刚才在谢家,亲朋好友见了个遍,嘴都笑麻了。
听了一耳朵阿谀奉承,喝了好多别人敬的酒。
“最烦这些场面事儿!”
“爷,您还没吃药呢?”小毛骧跟着驴屁股走,出言提醒。
席应真苦笑摇摇头,“今儿还行,没咳嗽,先不吃了!”
“陈记药房的掌柜地和俺说,您要的那味药,他那没有了,以后不好找。”毛骧又说道。
“多给他银钱,让他找去!”席应真心里有些烦躁,“回头告诉他,敢找不着,道爷杀他全家!”说着,有郑重的嘱咐,“告诉他,找药的事,不许泄露出去,否则,道爷让他全家,生不如死!”
“俺知道了!”毛骧答应一声,然后指着前方,“爷。您看,是郭四将军!”
前边,领着几个亲兵在街上闲逛的,可不正是郭家小四,郭英。
“小四!”席应真喊道。
郭英回头,看到是他,笑着过来,“老道,你在这干啥呢?”
“刚从谢家出来,准备回去。”席应真坏笑两声,“你还不知道吧,汉王准备把王妃的贴身丫头,嫁给你三哥!”
“真的?”郭英来了精神,忙笑道。
“老道啥时候说过假话!”席应真嘿嘿地道,“你就等着嫂子过们吧!”
“俺嫂子,好看不?”郭英又问道。
席老道捋胡子的手一顿,“不是一般的好看!”说着,顺嘴问,“你哥呢?”
“俺哥不在!”郭英回道,“昨晚上就走了。”
“去哪?”
“说安庆有军务!”
“啥军务?马上汉王大婚,他这个当兄弟的不在?”
“弄完就回来,昨晚上俺哥说了,保准在五哥结婚当天回来!”郭英笑笑,“走了!”
说完,带着身边的亲兵,消失在热闹的人群里。
席应真则一脸深沉。
“安庆军务?”
“四天来回?”
想着,席应真睁大了眼睛,“郭小三不在南京,但是绝对没回安庆。若果真有军务,小五不会让他回来的。他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他一定去给小五办事,小五才会改了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