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金陵
“你要办喜事儿?”
“没....没有呀!”
“没有你整的满城飘红挂彩地,干啥?”
“这.........这不是五哥您称王了吗?俺想怎么也得热闹热闹,弄点排场出来!”
“排场?才他妈吃几天饱饭,就讲究上了?排场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这不是排场,这是铺张!满城挂那么多灯笼,彩布,得多少钱?够咱们大营里兄弟们吃多少肉的?”
“五哥,您别生气,没花钱!”
“你勒索商家?”
“俺哪敢啊?满城的挂的彩布都是谢家包的,谢家家主说啥,普天同庆。”
朱五一回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找二虎。为了让自己的后方稳如泰山,二虎为金陵留守镇抚。
让他好好看家,没想到一回金陵,满城都是灯笼彩布,喜气洋洋,奢靡成风。
朱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下了船回府的路上,就滴溜着二虎,横眉立眼的开训。
马蹄嗒嗒的踩在石板上,朱五和二虎在最前头,身后的亲兵们看二虎将军,耷拉着脑袋,想笑又不敢笑。
“你什么时候和谢家搭上了?”朱五纳闷,“再说,他家说挂,你就挂?”
二虎委屈地说道,“谢家,不是五哥您未来的丈人家吗?俺一想也不是外人,人家是好心!”
啪,朱五一拍脑门。席老道干的好事,满天下都知道了。
“一会叫人,把这些红布彩布扯了,给他送回去!”朱五叹口气,温和的说道,“二虎,咱得记住,咱们是啥出身,不能整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
“诶!”二虎答应一声,看看后面,小声点说道,“五哥,兄弟们心里不得劲呢!”
朱五笑了,拉下缰绳,让马儿再慢一些,说道,“没捞着仗打?没功劳!”
二虎笑笑,“啥都瞒不住您!”
山头主义,永远禁止不了,也永远不可能消失,而且作为定远之主,朱五也不愿意看到,下面的文臣武将铁板一块。
从濠州定远就跟随自己的老兄们为一派,穷苦人出身,跟着朱五一路死人堆里滚出来。
和州之后投奔定远军的将领们又是一派,比如傅友德常遇春他们,他们不报团,二虎等这些老资格给他们脸子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白了,大伙都是武人,谁也不服谁。
这回打脱脱,攻占扬州高邮,乃至后面打常熟,苏州。都是后进之人露脸,老兄弟里除了郭小四之外,统领一级的,没什么功劳。
所以才会不得劲,再加上朱五称王了,人心就活泛起来了。
总的来说这是好事,人人都想立功,都想被重用。
”急啥,仗有的打!”朱五又拉拉缰绳,扭头说话,“不是,二虎,你能不能离我近点儿,你那马咋回事,没吃饭?”
二虎挠头笑笑,说道,“五哥,人家说了,您现在是汉王了,俺们不能喝您并肩骑马,得落后半步!”
“谁他妈说的?吃饱了撑的?”朱五骂道,“哪他妈那么多臭规矩?过来,你离我那么远,我还得抻脖子跟你说话,咱们自家兄弟,扯这些没用的干啥?”
二虎笑嘻嘻的上前。
朱五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现在常遇春傅友德带八万人,经略江浙,郭小四坐镇苏州负责后勤,这只是一路。等拿下杭州之后,你二虎和郭小三,带十万人加上廖永安的水军,从安庆出发。”
“打哪?”二虎两眼冒光。
“江西!”朱五小声说道,“洪都,吉安,抚州这些地方给我打下来。然后你这边和常遇春这边两头发力,把整个南方给扫平了!”
“俺明白!”二虎咧嘴大笑。
朱五伸手给他一下,笑道,“江浙一带无大战,元军吓破胆了,你们打江西才都是硬仗。好好大,别给我丢人!”
“放心吧哥!”二虎拍着胸脯。
原本按照麾下大多数文臣武将的意思,江浙之地已经太过庞大,需要喝多时间消化。定远军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内政上,撤底的控制住江浙。
但是朱五和席应真这次想到了一块,安庆郭小三那边,元军一只没打,那就说明徐寿辉那边元军实在抽不出身。
既然如此,不如沿着长江,把定远后面的战略要地给占了,以防万一。
另一方面,是为了兵源。
淮西的青壮不是无穷无尽,江浙之地太过富庶,老百姓不饿肚子能吃饱,日子过得踏实,谁愿意投军。
说到底,现在又不是亡国灭种的时候,江浙之地的除了一些山民,和那些盐丁之外,没多少想打仗的。
而江西则不同,江西民风强悍,江西人吃苦耐劳又听话。稍加整顿,就是强军。
而且,管饭就行,还不用军饷。
想到军饷,朱五就有些头疼。凡事有好有坏,当初给军饷,军中上下万众一心,现在军队日益庞大,每日花钱如流水一样,财政真是有些吃不消。
就这样,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金陵总管府就到了。
“这是老子家?”朱五眼皮直跳,原来的总管府就是金陵衙门的一个偏院儿。
现在,总管府红墙黄瓦,看着富丽堂皇。
“俺,看五哥住的地方不够气派,您都称王了,咋也不能还没财主住的好!”二虎见朱五伸手要打,急道,“哥,俺花地是自己的钱!”
说着,小心的笑道,“您给的银子俺都没地花,不只俺,军中好些老兄弟都出钱了!”
“谁出了多少回头告诉我!”兄弟们都好心,朱五发作不得,指着二虎,“是得给你找个婆娘了,得好好管管你!”
就在此时,大门里面传来仆妇焦急的呼喊。
“小姐,您慢点跑,别摔了!”
“五果!”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朱五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
阳光中,小丫头秀儿蝴蝶似的从门里飞出来,张开双臂。
“妹子!”
朱五跳下马,蹲在地上。
“哎哟!”
丫头已经算是小姑娘了,又有些胖了,结结实实一个熊抱,差点把朱五扑倒。
“五果,你一走就是小半年,咋连个信都不来咧!”秀儿笑着笑着就哭了,“俺以为你能写信呢?俺天天在家学认字儿?”
朱五拉着她的手,往门里走,“那你认多少字啦?”
“俺会写自己的名,还会写你的名儿!”丫头蹦蹦跳跳,“二虎哥,郭三哥,郭四哥的名,俺都会!”
说着,忽然抬起头,“果,俺还会写俺爹的名呢!赶明个,咱们回濠州,给爹的坟上,立块碑中不中!”
“中!”朱五心中一酸,笑道,“赶明个咱们一块去。”
丫头笑了,朱五也笑了。
回头,见二虎还在门外。
朱五没好气的骂道,“在那干啥呢?进来吃饭!”
“好嘞!”二虎跳下马。
接着,他身后许多熟悉的面孔跟着他笑着进来。
这些,都是朱五的老兄弟,从濠州就跟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老兄们。
阳光下,人人笑容灿烂。
四。蒲家
某些长的帅的读者注意了,鄙人是二爷,不是小二,也不是二奶,更不是二狗。
别瞎起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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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的总管府在吃饭,无非大碗肉,大碗肉再大碗肉。
谢府的家宴,却是玲琅满目,山珍海味。要是朱五在这,他肯定大眼瞪小眼,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菜,屋外侍立,手捧各种金银餐具的侍女,就有十几位。
朱五是真吃饭,有钱人是吃排场。
谢广坤坐在主位,下手一个四旬年纪,温文尔雅周身贵气的中年人。
“姐夫,一别经年,家中老父经常念叨您和莲儿。”中年人举杯道,“小弟此次来,父亲还说,若有机会,请姐夫和莲儿回家看看。”说着,眼睛有些发红,“人老了就念旧,这几年父亲身子愈发不济,总是念叨着孩子们!”
谢广坤亦是面色感慨,“惭愧,惭愧,让岳父大人惦记,惭愧呀!”
“哼,早不惦记晚不惦记,这个时候惦记,你蒲家还真是会挑时候!”
和众人捧杯之后,谢广坤心里腹诽。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谢广坤的妻弟,谢莲儿名义上的舅舅,蒲崇谟。
当年谢蒲两家不过是商业上的联姻,但是婚后,谢广坤夫妻情深,琴瑟相合。
但妻子活着的时候和蒲家还有些来往,妻子去世后,也就是每年和蒲家通通信件,松松年礼,渐渐疏远。
谢莲儿上次给蒲家写信,求借蒲家的工匠都石沉大海,但是这次却突然不远千里上门。
其中缘由,谢广坤不得而知。
其实他对蒲家,多少有些看不起。谢家虽然也是商人,但祖上有名人,谢氏一族,诗书传家。
就算他这一脉单传,他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在广州等地的谢家,人丁兴旺。
蒲家算什么?
说来有些对不住亡妻,当年要不是老太爷定下婚事,他还真看不上蒲家。
“怎么不见外甥女莲儿呢?”蒲崇谟笑道,“都说外甥像舅舅,几年没见,也不知道我这外甥女,出落成什么样了!”
“扯,莲儿跟你蒲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叫的倒是亲热。”
这桩秘密,蒲家人少有知道的,谢广坤也不点破,笑道,“莲儿从小被娇惯坏了,这些日子在后院学做女儿的规矩,你我先吃酒,吃了酒,我再让她来。”
蒲崇馍笑笑,说道,“转眼脸儿都成大姑娘了,是该学学规矩了。”说着,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姐夫,小弟听说莲儿和金陵这位汉王........?”
你蒲家的鼻子真好使,怪不得巴巴的过来,这是听到消息了。
谢广坤也不瞒他,笑道,“是,汉王原来还是金陵总管的时候,就和莲儿情投意合!”
“哎呀,姐夫。”蒲崇馍正色道,“这可是大喜事,咱们一定得把莲儿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说着,顿顿又道,“姐夫莫怪,我就这一个外甥女,有道是娘亲舅大,姐姐不在了,外甥女的喜事,小弟自然得担起来。莲儿的嫁妆,怎么也得让小弟出出力!”
粗鄙!
谢广坤心中冷笑,想送钱给朱五你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朱五一战灭朝廷大军六十万,震动大江南北。又称王割据一方,麾下大军数十万,和大元分庭抗礼。
大元不行了,起码在南方不行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五这个汉王羽翼已成。
未来不好说,但是现在的朱五,在江南一手遮天。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朝廷再度南下,没有必胜的把握情况之下。
朱五去了王号,归顺朝廷,那也是有实无名江南之王。
有兵有粮有地盘,有文臣武将。朱五这个贼,已经是真真的一方诸侯。
蒲家这种善长的投机的商人眼中,朱五现在正是奇货可居。
况且,朱五即将控制江浙,就等于抓住了海商的脖子。
丝绸,在海商眼里就是金子。
还有茶叶瓷器,纸张各种手工艺品等物,出海之后就是钱。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玩意,朱五想让谁家多卖,谁家就能多买卖。
蒲家虽然远在泉州,但是朱五要是不给,泉州的生意份额就得直线下跌。
但要是朱五属意泉州,那蒲家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这些商人最精明不过,谁会和钱过不去?
再说,和汉王结亲,百利无一害。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投机的事儿,古来有之。
两人正说着闲话,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在谢广坤耳边轻语几声。
蒲崇谟竖着耳朵,隐隐约约听到道长两字。
“姐夫,家里来人了?”
谢广坤站起身道,“小弟稍作,姐夫失陪片刻!”
“姐夫,我又不是外人,既然有客请进来就是了!来的是谁呀?”
谢广坤脑子转转,笑道,“对,也不是外人,汉王身边的席真人!”
顿时,蒲崇谟喜出望外。
席应真?
此人跟随朱五起家,于朱五亦师亦友,深受器重。
没一会,谢广坤笑着带路,一个脏了吧唧,满脸褶子的瘦老道走了进来。
“这位是?”
席应真背着手,先是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人,眯着眼儿,笑着问道。
“可是丹阳子真人?”蒲崇谟恭敬地说道。
“你知道老道的道号?”席应真大咧咧坐下,“你是?”
“这是在下的妻弟。”谢广坤说道。
“在下是莲儿的舅舅!”蒲崇谟补充道。
席应真似乎恍然大悟,拱手道,“泉州蒲氏,失敬失敬!”说着,有意无意的说道,“昨儿和汉王回金陵的时候,汉王还说到蒲氏!”
蒲崇谟心里一惊,老道话里有话。他倒不是怕朱五,他是怕朱五以后卡住了江南的丝绸货物。
想问些什么,却见席应真拿着筷子,看着这些饭菜皱眉,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办事的?”谢广坤坐在席应真边上,冷声对老管家道,“撤了,换新菜上来!”
“不用!”席应真笑道,“这都没动过筷子的,撤了干嘛!”说着,对老管家笑道,“劳驾,有炖羊肉给老道上一份,老道喝不惯黄酒,有烧刀子最好!”
说完,又看看二人,“老道出身微寒,炖羊肉就是好菜,二别笑话!”
“哪里,哪里!”蒲崇谟笑道,“真人是英雄本色,哪像我们附庸风雅,吃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席应真笑笑,喝口茶道,“你从泉州来?”
“昨日刚到!”
“贺喜的?真是难为你了,不远千里的。”
蒲崇谟笑道,“在下就这一个外甥女,应当应分!”
“可是汉王对蒲家有些想法!”席应真端着茶碗,挡着脸,似无意般的说道,“昨儿还埋怨来着!”
“这怎么会?”蒲崇谟惊道。
就听席应真说道,“去年,汉王想造海船,莲儿小姐说给外家去信,借些工匠来。借还是不借,给句话总行吧?可谁知道,了无音信,石沉大海!”
蒲崇谟真想把家里那些短视的人掐死,当初说啥别和反贼有瓜葛。
现在反贼称王了,还掐住蒲家商货的脖子。
好好的一门亲,硬是变成这样。
可是现在,蒲崇谟只能装并不知道。
“天地良心,没收到呀!”蒲崇谟叫屈道,“不就是些工匠吗,在下要是收到外甥女的信,怎么不借。”说着,看看谢广坤,“是吧,姐夫!”
这时候想起姐夫了!谢广坤心中冷笑。
“汉王现在还要造船吗?在下着就写信回泉州!一千工匠够不够?”
“两千匠人!”席应真伸出两根手指头,笑着说道,“不但如此,还有海船的图纸。”
金陵的工匠坊能造大船,但是造不了海船,尤其是海上战船。
蒲家几百年一直是泉州的海商之首,大宋年间就能造船出海远洋。
海路,是定远军未来的重中之重。
但是造海船耗费过大,而且海上不同江河,还要试航。如果有现成的图纸,倒是事半功倍。
蒲崇谟有些犹豫,两千人,海船图纸。这可是蒲家的根基,更重要的是,朱五要海船干什么?
他也要出海做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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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不好,对不住大家)
五 鸿门宴
二狗我忍了!二柱子我也忍了,小二我还忍了!
TMD,二丫什么鬼?二哈谁说的?二奶谁起的?老二又是谁?
苍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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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想做海商,而是要海运!海贸!海权!”
议事厅中,朱五正在和文臣们商议政事。以李善长为首的文人,似乎对制造海船有些抵触。
朱五从不是独断专行的人,耐着性子和属下解释,因为具体的事,还必须要他们去做。
“海运是重中之重,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乃至于军事。
尤其是军事,大伙想想,有朝一日,咱们定远军直接在辽东登陆,在蒙元后心上直接插着么一刀,多解气!
再说一统江南之后,福建广州广西等地光靠两条腿,多难打。有了可以抗衡风浪的海船,是不是容易多了。
再往后,高丽,倭国,安南这些地方咱们的船也要能够得到。
南洋那边还有很多小国,也都富裕得很。我曾听有人说过,那边生产黄金宝石,各种香料。”
说到这,朱五顿了顿,下面各位文臣居然面有不屑。
是喽,这年月,这块土地上的人看谁都低自己一等。不是自大,也不是愚蠢,而是这个时代的人有这个资格。
你再好,能有我华夏好?
你东西再多,能有我华夏多?
跟老子比,你们都是野人。
朱五无声的笑笑,继续说道,“我曾听人说,那边有一年三产的高产稻谷,各种适合再炎热地带生长的农作物.....”
“主公听谁说的?”朱五还没说完,文臣们激动了,李善长第一个开口,“确有其事?比占城稻还高产?”
占城稻,北宋初年在全国推广,耐旱早熟,产量高。数百年来,一直是南方百姓主要的口粮。
如今听说有比占城稻还好的粮种,文臣们激动了。
朱五不过是信口一说,那点浅薄的知识大多数来自探索发现频道,知道数百年后,安南,太国,面店,都是世界上主要的稻米出口国。
而马来等那些国家,盛产橡胶,椰子,棕油等物。
现在吞并这些地方,很难。但是有了海权,海贸,让这些地方提前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华夏人可不是完全是温良恭俭让,只要那地方有足够的好处,嘿嘿。
“确有其事!”朱五决定继续忽悠,“不但有高产的良种,还有肥沃的土地。诸位都是读书人,大家想一下,若是土地不肥沃,粮食不高产,那些土人怎么一代代活下来的!”
不过忽悠失败了,朱五不擅长忽悠,文臣们根本不信,脸上挂着两个字,你吹!
朱五继续开口说道,“大伙是担心造海船花费太大吧。”
众臣点头,如今江南百废俱兴,到处都要钱。
“我在这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朱五笑笑,“老李,你是咱们大管家,钱袋子,海船我不从你口袋掏一个子儿,让席应真在民间自筹,可以吗!”
“如此大善!”李善长回道。
“下一个议题!”朱五翻动手里的折子,“汉王大典和官制?”
“殿下,臣以为当恢复宋时旧制。”
“不可,宋时官制太过繁复,臣以为可仿唐制。”
文臣们又开锅了,嗡嗡起来没完,而且越说越有理,寸步不让。
从三皇五帝说到秦皇汉武,七品中正说到三省六部。
“一切从俭!”朱五揉着太阳穴,“汉王大典不能太过铺张,祭天外,其他典礼一概取消!至于官制........”
朱五眼珠转转,“现在江南还未平定,称王已经是仓促了,还要设定官制,没有头衔你们就不办事了?”
说着,朱五有些生气,“再有两个月就是秋收,这才是头等大事!”
“还有一个大事!”众臣默不作声之时,李善长说道。
“何事?”
“汉王的婚事!”
这的确是大事,而是又和汉王大典排在一起,双喜临门的大事。
可以说,半个天下都在关注着。
噼里啪啦,爆竹声在乌衣巷里此起彼伏。
谢广坤在左邻右舍的恭维贺喜声中,眉开眼笑。
“老子是没儿子,但老子有个好闺女!”
今日席应真亲自前来,做媒送礼,定远通宝一千枚,金银器五十件,布匹稻米,肉食老酒。
虽然不铺张,但是该有的礼数全都有。
这还只是第一礼,过几天还有小定,大定。用席应真的话说,肯定风风光光,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老管家!”爆竹声中,谢广坤贴在老仆的耳边说道,“给老爷那些叔伯兄弟去信儿吧,谢家大喜了!”
谢府后院,胖丫知画捂着耳朵,满脸喜色。
谢莲儿脸上红红的,静静的坐着。
席应真做媒,送了婚书,两人的生辰八字也拿了,再往后就是定日子,下大定,迎亲。
想着,谢莲儿悄悄的摸了一下脸,发烫。
”小姐!”知画笑道,“您听,爆竹声不停,老爷是真高兴呢!”
“知画,帮我个忙!”谢莲儿正色道。
“小姐,什么事?”
“我要见朱五!”
“不行小姐,没称亲之前,您和姑爷不能见面呢?”
“我就要见他,我有话问他!”谢莲儿看着胖丫儿,“你帮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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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双喜临门,又称王,又当新郎,哈哈!”
朱重八刚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水,拿着金陵那边送来的信,朗声大笑。
“你们说,咱准备点啥礼?”
屋里,朱重八的兄弟们,也都一身泥,眼看到秋收,天天领着士卒们在地里忙活。
一开始,还怕士卒们闹事。干了几天之后,士卒们种地的尽头比打仗还足。
“随便送点啥就中了,他朱小五缺啥?”汤和灌了一口凉茶,吧唧嘴说道。
“话不是这么说!”徐达给朱重八倒上茶后,才开口道,“咱们送的是心,不是礼!”
朱重八咕噜一口喝干了茶水,一抹嘴,“天德说的对,是这个理,咱送的是心,不管咋说,小五也......不是外人。”
他本想说兄弟的,可是话到嘴边变了。
现在的两人,兄弟这个词只能在心里了。
“这么着,准备准备。”朱重八想了想,“过些日子俺亲自过去。”
“去干啥?看他称王,看他结婚?”汤和问道。
“不管咋说,他叫咱一声重八哥,他没爹没娘的,咱去给他撑撑场面。”朱重八笑道,“咱老婆身子重,不然咱带着老婆一块去,多热闹!”
“将军就不怕鸿门宴吗?”
外面,董抟霄带着顶草帽进来,站在门口轻笑。
“别人的喜事,未必是咱们的喜事,将军这么一去,就不怕回不来?”
“对,不能去!”
“老董说的对!”
“重八哥,礼到了就中了!”
“你拿朱五当兄弟,他现在未必拿你当兄弟!”
老兄弟们七嘴八舌,纷纷劝道。
朱重八笑了笑,看着董抟霄,“老董,啥鸿门宴?咱不是刘邦,他朱小五也不是项羽,再说他小五要想杀我,不用这些。”
“鸿门宴,项羽也不想杀刘邦,是项羽的谋士想杀刘邦!”董抟霄在屋里坐下,说道,“防人之心不可,即便他不杀将军,只要把将军关起来。再派人重金许诺,收买濠州军中头领,将军的基业,顷刻间灰飞烟灭!”
“老董,俺们和重八都是一条心的,穿一条裤子的,你别瞎咧咧啊!”汤和不干了,皱眉说道。
“你们诸位自然和将军一条心,其他人呢?”董抟霄笑笑,“濠州军的骨干,也是淮西人!”
屋里,突然沉寂。
朱重八皱眉坐下,一张纸从信里滑落。
“重八哥,我要结婚了,你得来喝喜酒呀!不醉不归!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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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不好,码字不理想。
我的观点是宁可少,也不能水,不然就是骗钱)
六 秘书
有个人特意充值六块钱,来恶心我,哈哈哈。
六块钱,买辣条吃不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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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隆!
黄昏残阳如血,天地间天塌地陷一般,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漫天烟尘之中,杭州城高大的城墙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的塌陷。
随碎石和泥土在地上堆积出一条,直接通往城里的道路。
“完胜,完胜!”
十万定远将士齐声呐喊。
傅友德长刀一挥,“进城!”
“杀!”
无数定远军士卒,在火红大旗的引领下,冲向城头。
“完了,全完了!”
杭州城头,知府和地方文武官员号啕大哭。
和州贼朱五部十万大军围攻杭州,先在城外伏击了浙西三个来援的义军万户,又野战击败出城的达鲁花赤,斩首两万人。
随后,火炮地道双管齐下,杭州城破。
“诸位,在下先走一步!”杭州知府以发掩面,凄然一笑,从城头落下。
“杀!”
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些大元的官吏,心知死期已到,纷纷走到城头,准备以身殉国。
“诸位!诸位!”此时一个文士忽然拦住大伙,有人认得,这人是杭州达鲁花赤帐下的一个幕僚,罗贯中。
“诸位,且听在下一言,朱五虽然是贼,但不是滥杀之人,况且他如今称王,定不会滥杀士人!”
罗贯中满面烟尘,“诸位已为大元效忠,无愧于心,何不留下有用之身!”
“你是说让我等从贼?”一官员大声喝问,怒道,“我等读书人岂可从贼!”
说完,转身欲跳。
却见城头上的官员,全都围住罗贯中,不停的问。
“当真?”
“朱五真不随便杀人?”
朱五当然不杀人,当了汉王还要笼络天下官绅士人,只不过常遇春攻城之前,可没想过招降这码事。
定远军十万大军扫荡江浙,武已常遇春傅友德为主,文已返回江南的胡惟庸,汪广洋为主。
汪胡二人,虽然没有参与军事之权,但有安抚地方,监督军事,军纪的权利。
“进城之后,封锁各个府库。二位统领约束士卒,不得抢掠财物,糟蹋女子。”
定远军先锋已经入城,后续部队也在源源不断,中军缓缓前行,胡惟庸郑重说道。
“呸!”常遇春根本不给胡惟庸好脸,吐了口嘴里的灰尘,纵马远去。
“俺姐夫就这脾气!”蓝玉比常遇春圆滑一些,笑道,“军级方面你不用担心,汉王的军命,谁敢违抗?”
胡惟庸苦笑道,“说是如此,但是本官职责所在,杭州又是花花世界,所以话说在明处!”
大军进城,城内居民全战战兢兢的躲在房内,不敢露头。繁华的杭州城,能看到的都是兵。
“城内百姓无需惊慌,汉王反元,只杀贪官污吏,与百姓无关。”
“汉王军令,凡定远将士,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斩!”
街上,骑兵往来纵横,不断的高声重复安民言语和汉王的军纪。
“这仗没意思!”常遇春和傅友德信马在街上闲逛。
“杭州重镇被咱们攻下来,怎么会没意思!”傅友德笑道。
其实傅友德心知肚明,常遇春杀性太大,军级和那些督战的文官等于在他头上套了一个紧箍咒。
他撒不了还,如何能高兴。
两人说着闲话,到了杭州府衙,门前一溜的读书人排起了长队。
“这他娘的干啥呢?”常遇春冷脸问道。
蓝玉正在门口,跑过来,“姐夫,胡惟庸手下的人在给降官,幕僚登记造册!”
“他娘的,天下败坏全是这些贪官污吏干的好事。要俺说全宰了干净!”常遇春骂骂咧咧。
傅友德苦笑下,和他下马进了府衙。
路过门口,登记的桌子时。
正好一个定远军的小吏,拿着笔给一个长须文士登记。
“姓名?”
“刘基!”
“可愿为定远军效力?”
“只求回乡!”
榆木疙瘩脑袋,傅友德无声笑笑,继续前行。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汉王基业已成,不趁着现在改头换面,回乡隐居?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殊不知,他身后的蓝玉听到刘基两个字,脚步忽然一顿。
随后,蓝玉慢慢留在门口,盯着叫刘基的文士。
愿意效力的留下,不愿意效力的甄别下,是否有民怨。若清白人,给予路费回乡。
读书人的嘴太厉害,现在还得罪不得。所以,只要不是贪官污吏,罪大恶极,朱五都怀柔为主。
“在衙门里且坐,回乡的话自有人安排!”小吏写完了文书,边上有人带着刘基这样的文士往里面走。
“且慢!”刚走出几步,傅友德的亲兵叫住了他们。
“你就是刘基?字伯温?”蓝玉盯着刘基问道。
“正是在下!”刘基心中惊讶,面色从容。
眼前这年轻人,一身铁甲,看着就不是一般的军将,为何认得自己?
“你走吧,他交给我!”蓝玉呲牙一笑,赶走带路的小吏,对刘基说道,“刘夫子,恐怕您暂时回不得乡了!”
刘基长叹一声,“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金陵,汉王要见您!”
“在下和汉王素昧平生....”
蓝玉没那耐心听他说什么,摆手,几个亲兵跑了过来,“给这位先生找个住处,干净的,饮食上不要苛刻。”说着,郑重道,“记住,给看好了,别委屈了先生,但是也别让他走了,这人是汉王要的!”
“喏!”几个亲兵听了,拉着刘基就走。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况且这些还是贼兵,刘基根本无法反抗,又不能破口大骂。
“尔等带在下去哪?在下有家,有住的地方?在下还得收拾?”
随他怎么说,但是几个亲兵架着他就走。
其实不只他这一个,杭州投降的文士中,不时有人被拉出来,单独拉到一处,随后在单独安置。
但是这其中除了刘基一人朱五的命令之外,其他都是席应真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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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傅友德部,连攻连克,现已围攻杭州,不日可破。
军纪尚可,常统领未曾杀俘,军中无抢劫等事!”
朱五看完之后,蓝色的信纸在火上缓缓燃烧,化为灰烬。
随后再次拿起一张,上面写道,刘福通部关先生已经到庐州,不日过江。随从百余人,驮马二百匹,据说都是给汉王的礼物。
朱五又一次烧掉,又拿起一张。
“重八有意来金陵,董抟霄已鸿门宴劝阻,来或不来,尚在两可之间。”
“呵!”朱五轻轻冷笑,鸿门宴?老子不是项羽,要杀你,用不着鸿门宴。
天色已晚,朱五伸下懒腰,一股乏力涌上心头。
在金陵其实比在前线还累,心累,各方势力,各种人心,都要面面俱到。
“该找个秘书了!”
朱五心道,或者说准备一群秘书。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朱玉的声音。
“爹,有人想见您!”
“这么晚了,谁呀?”朱五收拾书案问道。
“嗯....”外头朱玉犹豫一下,“应该是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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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我的大名是二爷。
记住。
七 贺礼
屋里,烛火不时的跳动,带起一丝火花。
朱五和谢莲儿面对面坐着,两人相互看一眼,又马上把目光挪开,气氛有些安静。
“她怎么来了?”
此情此景,朱五有些不知道咋办,两世为人,他都不是泡妞高手,对女人嘛,直得不能再直。
谢莲儿的脸上带着两道红晕,朱五越是不说话,脸上的红晕越浓。
“这个呆子!”谢莲儿轻咬嘴唇,“他以前那股机灵劲哪去了?”
两人在屋里坐着,殊不知外面也是大眼瞪小眼,胖丫儿知画站在门口,竖着耳朵仔细的倾听。
朱玉瞪大了眼睛盯她好一会,“胖姐姐,咱们外面去,不能偷听!”
胖丫儿撇撇嘴,没去理会。
“走!”朱玉认真地拉着胖丫的袖子,“你再偷听,俺打你了!”
“耶?你敢!”胖丫呲牙道,“没大没小。”
朱玉依旧盯着她,慢慢儿扬起了拳头。
“来来,有种你就打!”胖丫儿不在乎朱玉这个半大小子,晃着胖胖的身子说道,“打呀,不打不是男人!”
“这?”朱玉小脑袋上冒出几条黑线,爹老婆的贴身侍女,他还真不敢打呢。
可是自己大小也是个男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咬牙想想,忽然快速在胖丫儿身上点了几下,“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有本事你就呆着,别动!”
“噗嗤!”
屋里头二人听了个真切,谢莲儿一下笑出声,随后白了朱五一眼,脸色越发红润。
朱五也尴尬的笑笑,看向莲儿的目光柔和许多。
二人结缘,可能就缘自这招,葵花点穴手吧!
不过,外面的说话声实在不像话,朱五咳嗽一声,“滚!”
”听着没,俺爹让你滚.....”
朱玉话都没说话,身子就是一轻,整个人放风筝似的,被胖丫儿一把拽了出去。
再次安静了,只有火烛跳动个的声音。
啪,火烛轻响。
朱五犹豫下,轻声说道,“那个,你吃饭了吗?”
“你说呢,天都黑了!”谢莲儿幽幽地说道。
咕噜!朱五的肚子却叫了。
汉王不好当,一天到晚忙得吃饭的时候都没有。
“你有事儿?”朱五又问,“对了,你伤都好了吧?”
“才想起问!”谢莲儿赌气的道,“托您的福,没死!”
“是我托你的福,当日若是没有你,中箭的就是我!”朱五轻声轻语,“我虽然不在金陵,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何时能下地走路,何时伤口愈合,完这里其实都知道的。”
谢莲儿白了朱五一眼,脸上再次爬上两道红晕。
“本打算回金陵去看你!”朱五继续说道,“可是你也知道,咱俩的事儿....是吧。现在不能随便见面,别人会说闲话,于礼不合。我一个男人无所谓,要是别人议论到你身上....是吧!”
此时,谢莲儿忽然抬头,直视朱五,“我来是想问你,你是真心娶我吗?”
她这眼神,包含太多东西了。
倔强,渴望,探究,还有期盼。有柔情也有执拗,有欢喜也有惆怅。
不知怎的,当朱五看到这眼神之后,心里头原本对老道多管闲事的那些不满,忽然不翼而飞。
点头,干脆的笑道,“是!”
谢莲儿飞快的低下头,下巴到了胸口。
“我是真心娶你,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正妻!”朱五正色道。
羞死人!
谢莲儿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正妻代表着什么,她一清二楚,唯一的女主人。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大权都由正妻把握。
正妻?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谢莲儿再次抬头,又些恼怒道,“我是正妻,你的意思还要娶几个小的呗?”
他娘的,老子是汉王呀!
老子多娶几个怎么了?
这娘们这么多事呢?
现在不教育教育你,以后还不得翻天?
朱五撸两下袖子,迎着谢莲儿的目光,“哪能呢?你想地真多!”
谢莲儿转怒为喜,但笑中却带着幽怨,“其实我知道,你们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您又当了王,更不可能。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我只是求你别那么早,等我人老珠黄了你再找吧。”
说着,抿下嘴唇,“你找那么多,你也忙不过来不是?我嫁了你,还有知画......”
“等会!”朱五感觉声音有些发颤,“和胖丫儿有啥关系?”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就是你的通房丫头呀?”
“就她?两百来斤?”朱五一头汗,“你可拉倒吧?她有我两个大!”
“你这人........”谢莲儿气道,“胖点怎么了?你么男人不是说胖的才好吗,胖得才旺吗?”
“不行!”朱五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没想过要啥美人小妾,也没想要啥通房丫头!”
“那胖丫儿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题,这年月大户人家身边的侍女,都是要当通房丫头的。
朱五想了想,笑道,“我有个兄弟,比我小一岁,现在也没老婆,嫁给他!”
“身份怕是配不上吧?知画是.....”
“让你爹放了她的奴籍,收她当干女儿不久行了?给别人当正妻,总比给我当通房丫头强吧!”
“你说那人,是谁呀?”
朱五笑了笑,“你见过,郭英,郭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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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阿嚏!”
安庆,镇守将军府。
郭小三连续打了三个鼻涕,涕沫横飞。
“他娘的,大夏天的打喷嚏,谁他妈在背后骂我!”
郭英揉揉鼻子,边王弼,郑遇春等人都咧嘴大笑。
夏天晚上,一群老哥们,准备点酒菜,惬意的喝着。
王弼笑道,“三哥,莫不是祸害了哪家的小娘子?人家在闺房里怨你呢!”
郭英摇头笑骂,“老子也想祸害,他娘的下面这条棍儿,就没上场的机会!”
“五哥要成亲了,咱们送点啥?”王弼捏了一个黄豆扔嘴里,“听说是金陵谢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嫂子脾气咋样?”
郭英端着酒杯滋啦一下,皱着眉头,“爱咋样咋样吧!听说席老道给定的,应该错不了!”
话里话外似乎有些不高兴,王弼和郑遇春对视一眼。
小声问道,“三哥,心里有事儿?”
“哎!俺跟着五哥时间最长,五哥也最疼俺们哥俩!”郭英苦涩的笑笑,“原本俺们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可是结果......你们也知道,造化弄人!”
王弼还想再问,被郑遇春拦住了。他是在濠州就跟着朱五的,知道的比王弼多。
“只能说,他捡了一个便宜!”郑遇春冷笑道,“不过,这便宜,早晚有他还的那一天!”
“俺知道了!”王弼指了下前面,“那边,姓朱那个?”
见两人都不说话,王弼压低声音说道,“俺不明白,五哥都当汉王了,还留着他干啥?那边可是淮西,咱们老家?称王了,底盘里没老家,说得过去?
要俺看,淮西只能有一个姓朱的,就是咱们五哥!”
“别急!”郭英眯着眼睛,“快了!”
王弼郑遇春恍然大悟的笑笑。
夜风的热风,忽然有些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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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庐州,总管府。
烛火下,马秀英挺着个大肚子,缝着什么。
“夫人,天黑了,您歇着吧。”伺候的仆妇笑道,“往后,这些针线活,就让俺们干吧,您得小心眼睛!”
马秀英把针在头上摩摩,笑道,“自家爷们的鞋,当然得自己做。你们呀,做不来!”
说着,低下头,边缝边道,“你们不知道,俺家那口子,有个脚趾头,脚趾盖儿是往里面长的,所以这只脚要宽一些,做紧了,一走路脚趾盖儿就往肉上扎!”
“大帅娶了夫人,也是好福气!”仆妇奉承着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干娘,睡了吗?”
“沐英啊!进来吧!”马秀英头也不抬,原来这是养在她身边的弟弟,后来朱重八认了义子,辈分就上来了。
辈分不辈分的,无所谓了,谁也不会挑理,都是自家人。
沐英的个字窜了一头,有些小伙子的模样了。
“干娘,淮安那边来信儿了,干爹说,让把他珍藏的那尊火珊瑚送过去!”
朱重八攻城掠地,虽然没有朱五那么富,但是自家中也有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
床底下,左边第三个箱子!”马秀英扶着肚子站起来,指挥仆人妇,说道,“要那个干嘛?不当吃不当喝的!”
的确,这年月,奇珍异宝远比不得粮食实惠。
沐英上去搀扶,小心地说道,“说是送礼!”
“送谁?”
“朱五哥!”沐英犹豫下,“他要成亲了,干爹给他准备贺礼!”
八。童言
小五要成亲了!
马秀英的脚步忽然顿住,在沐英的搀扶中坐下,随后视线渐渐模糊。
眼前这些人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疲赖的小子。
“大小姐,俺帮你包饺子!”
“姐,厨房没柴了,我帮你劈点儿!”
“秀英姐,有啥吃地?我饿了!”
“姐,杀人一刀就行?”
往事如烟,飞逝而过。
小五,莲儿,秀儿。
义父,干娘,二郎,舅舅。
笑和泪,血和火,义和恨,忠诚和背叛。
“姐,你救救小五,小五不该死!”
“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小五!救我!”
“五儿,姐不求你报答。姐,求你一件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一次,为了小五,她背叛了家族。
但是换来的,却是濠州城下云集的大军,还有用人头垒成的京观。
再往后,自己成亲,成了朱重八的妻子。
再往后,朱重八刺杀,庐州的血夜。
重八说过,自从那晚从密道逃脱之后,朱小五就不是那个小五了。
他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爱笑,没心眼,天真的小五了。
“夫人,是这个吗?”
仆妇的呼唤,把马秀英带回现实。
一尊一尺多高,通体血红色的珊瑚,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华美尊贵。
这好像,是从庐州达鲁花赤府里搜出来的,人家说在太平年月,这玩意值二十万银钱。
“就是它!”马秀英淡淡的说道,“找个箱子包起来,包好!”
说着,指着柜子上一口箱子,对沐英说道,“上去,那里面有个长条包袱,拿出来!”
沐英踩着凳子上去,果然里面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袱,沉甸甸的。
马秀英又道,“打开!”
布,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
朴实无华黑色的刀鞘在烛火下有些暗淡,刀把上缠绕的丝线有些破旧。
但是,刷地一声。手稍微用力,锃亮的刀刃,散发出冰冷的寒光。
这是一把有故事的刀,隐隐带着些蓝色的刀刃上,似乎有些血腥在流动着。
“找个匣子包好,给小五送去,说是俺的礼物!”马秀英笑了笑。
“干娘,您不是说这是您爹爹留下的吗?”沐英知道这把刀的来历,问道。
“俺爹就跟俺留下两样东西,一把刀,一件甲!”马秀英收拢下头发,依旧淡淡地说道,“那甲,官军攻濠州的时候,就套在小五的身上,再也没脱下来。现在,俺把这刀也送给他!”
沐英点头,捧着刀出去。
马秀英静静的看着烛火,再次拿起了阵线。
“小五,俺为啥送你刀,你自己掂量吧。欠俺的,你好好想想!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却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现在,俺再把杀人的刀给你,只希望你念着旧情,别太狠心!”
“啊!”
马秀英的眉头,痛苦的皱下。
不小心,针扎进了手指里。殷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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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还是得去!”
屋子里,只有朱重八和董抟霄两人。外面,隐隐有虫儿的名叫,传进来。
“人这辈子就俩事儿,一个喜事儿,一个丧事儿。他朱小五从认识那天起,就叫咱一声哥,咱不能不去!”
朱重八的眼睛在烛火下,闪闪发亮。说话时,手在用力,苏粗大的关节看着孔武有力。
董抟霄坐在躺椅上,笑道,“怕不只如此,将军是不去那边看看,心里不甘吧?你想看看,金陵那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甚至想探探金陵下一步的动作!”
“也有!”朱重八爽朗的笑起来,“咱总觉得,打完脱脱之后,小五心里有事。不怕你笑话,咱这个兄弟,现在越来越看不懂!”
“不是看不懂,而是你在防着他!”董抟霄闭着眼睛说道,“你是对的,朱五不能不防。一个人的地位越高,想法越是难以捉摸。他现在是汉王,他是君,看谁都是臣,臣服的臣。”
“咱这次去,还有一面!”朱重八沉思道,“兴许,这就是跟过去做个了断。就像人这辈子,喜事过了,就等着丧事儿!”
“将军,还是脱不了草莽豪杰之气!”
“脱了,咱就不是重八!”朱重八看着董抟霄,“老董,咱着这次去,淮安交给你。等咱回来,淮西这几座城池都给你,你给咱当宰相中不中!”
董抟霄突然睁开眼,动容道,“你这么信我?”
“信!”朱重八微笑,“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啥国士待之,啥报之!你是有大学问,有良心的人,咱信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已国士待之!”董抟霄站起来,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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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朱五早早起来。
照例在院子里舞刀,边上秀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
就像,以前在濠州那样。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秀儿的胃口却不好,往日三口一个包子,现在拿在手里半天,却动都没动。
霹雳啪里,外面一阵爆竹的声音。
“席真人给汉王下大定去了!”
“席真人真精神!”
“真人,啥时候给小的也做媒呀!”
外面,亲兵们说笑的声音传进来,还有老道猥琐的笑声和马蹄声。
这些天,老道这个得瑟。全城都知道,是他给汉王撮合的谢家小姐。
“老东西!”朱五笑骂一声,收了刀,交给亲兵,拿着毛巾擦脸。
“秀儿,你咋了?咋不吃呢?”朱五看见丫头似乎有心事,笑着问。
不问还好,一问,丫头的眼全豁地就红了。
“五果,你要成亲了?”
“是阿,给你找个嫂嫂!不高兴?”朱五也搬个板凳,坐她跟前。
秀儿眼泪八叉,“果,你是不是有了嫂子就不喜欢秀儿了!”
“谁说的?”朱五怔了下,“哪有的事?”
说完,恼怒的看了周围的仆人几眼,是不是哪个舌头长的,在秀儿耳边说了什么。
“俺见过,以前俺在乡下,有的果果成亲了,嫂子就嫌弃小姑子!变着法儿的欺负小姑子,觉得碍眼,恨不得早早的嫁出去。”
“哈哈!”朱五笑了,捏了下秀儿胖乎乎的脸,“谁敢嫌弃你,哥揍她!哥以前说过,这辈子谁都别想欺负你!再说莲儿你见过,脾气好着呢?你忘了,你上次还叫人家姐姐!”
“叫姐行,叫嫂子.....哼!”秀儿撅着嘴,“她不像是会当嫂子的人呀,俺都没吃过她做的饭。”
“你这机灵鬼,一会说嫂子欺负小姑子,一会又说给你做饭,到底要闹啥?”朱五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笑道。
“哎!”秀儿忽然叹气,托着下巴,“莲儿姐姐还在就好了!”
朱五的筷子一顿,叹气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
“那你成亲,秀英姐来不来?”秀儿眨着大眼睛,“俺有点想她了!”
“吃饭!”朱五没好气地说道,“秀儿,以前的事,以后少提。提起来,咱们心里难受!”
秀儿皱了下鼻子,不说话。
半晌,忽然抱着朱五的胳膊,“五果,俺听人家说,汉王能纳好几个妃子呢?”
“小孩家家,懂啥?”朱五笑道。
“俺啥都懂!”秀儿挂在朱五脖子上,甜甜地说道,“五果,将来秀儿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九 杀人只要一刀
“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朱五笑着把丫头从身上解下来,在小鼻子上刮一下。
“五果,五果!”丫头挣扎不愿意下来。
“呀,你还挺重!”朱五不敢使劲,怕弄疼了她,只能轻轻的。
侍立在后面,跟了秀儿很长时间的一个老妈子走过来。
“公主,您是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就往汉王身上扑,要讲规矩!男女有别!”说完,笑着把秀儿拉倒自己的座位上。
“你说啥?”朱五的脸拉了下来。
那老妈子还不自知,笑道,“您是汉王,秀儿姑娘自然是公主呀!”
“我问你最后一句?”
老妈子感觉到了朱五的不痛快,惶恐地说道,“讲规矩?男女有别?”
朱五放下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府的?”
“奴婢原本就是府里的人,后来被选为姑娘的老妈子!”朱五眼神凌厉,老妈子回的战战兢兢。
这总管府,原来是金陵府衙的后宅,怪不得这老妈子如此说话。
“五果生气了?”小孩子心思敏感,秀儿又拉住朱五的胳膊,“五哥莫生气,赵妈妈对俺很好咧,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带着俺呢,还教俺认字!五果不生气了!”
丫头轻摇朱五的胳膊,轻声细语的哀求。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朱五的确生气了。
现在听着丫头的恳求,正色对赵妈妈说道,“我这家里就我们兄妹,没那么多规矩。你以前伺候别人那一套,别往秀儿身上教。”
“奴婢记下了!”赵妈妈脸色惨白。
本以为伺候小丫头,能在汉王面前露脸,谁知道差点惹祸。
“这家里是不是也要有个管家?”
以前当总管的时候,万事容易,现在要正式称王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朱五摇摇头,咬了一口包子,索然无味。
随后看秀小心地看着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秀儿,吃饭吧,哥没生气!”朱五端着碗,“咱俩比赛,看谁先吃完!”
丫头甜甜地一笑,“你是大男人呀,俺哪能比过你!”
可是,还是端着碗,拼命的往嘴里划拉。
“慢点!”朱五又笑了。
这时,朱玉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爹!”
“跑啥?有急事?吃早饭没有?”朱五扔了一个包子过去。
“玉果果!”秀儿歪着头打招呼。
“叫错了!”朱五笑道,“秀儿,辈分叫错了!”
秀儿不明所以。
朱五接着说道,“你忘啦?他是我的干儿子,就是你的干侄儿,得叫你姑姑!”
“对呀,你是俺侄儿,叫姑姑!”秀儿拍着巴掌,脸上笑容灿烂。
朱玉比秀还大几岁呢,苦着脸,小声道,“姑!”然后,举过来封蓝色的信,“爹,杭州的信。”
蓝色的信,蓝衣人的秘信。
朱五放下碗接了过来,朱玉退开。见找妈妈还在边上站着,皱着眉头,狠狠的瞪她两眼。
就这恍然大悟,赶紧低着头走开。
秀儿则是伸长脑袋,靠着朱五的肩膀,好奇的眨眼看。
“哈!在杭走找到的?”只看了一行,朱五就笑出声。
“五果,这个刘啥温是谁呀?”秀儿小声地问道。
“他呀,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呢,厉害着呢!”朱五大笑。
刘基,刘伯温,当然了不起。不过到底哪里了不起,朱五真不知道。
之所以让蓝衣人秘卫和那些军将们,暗中寻访,都是源于以前朱五看过的一个电视剧。
据说刘伯温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是个诸葛武侯似的传奇人物。
“刘基乃蒙元进士及第,破城时为杭州达鲁花赤幕府主事。不愿为汉王效力,一心返乡!”
返乡?由不得你!
朱五笑笑往下看,但是笑容很快凝固住了,“席真人亦在江浙寻人,此番破城,有一蒙元幕僚,罗贯中,被送往席真人处。”
三国演义的作者?
四大名著上学时考过的,三国,水浒,红楼,西游记。而且电视上也演烂了,朱五来这个世界之前,最出名那个梗,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接着奏乐,接着舞。
还有啥曹丞相,爱他人老婆。
罗贯中!朱五眯着眼睛想了片刻,目光落向最后两行。
“刘基是蓝玉将军寻得,派两队亲兵,护送至金陵,不日即到。”
朱五赶紧看下信件背后的阿拉伯数字,就是日期。算算,到金陵就是这两天的事。
“五果,这人有多厉害?”秀儿又在旁边问道,脸上都是好奇,“有席爷爷厉害吗?”
“席老道?”朱五想了想,“应该还是席老道厉害点。”
毕竟没听说刘伯温会造火药,造枪炮呀!
“等等!”朱五感觉哪里不对,“秀儿,你叫席老道爷爷?”
“对呀,她让俺叫他爷爷!”
“这老不死的!”朱五笑骂,“又他妈占老子便宜!”
朱五和席老道并没有明确的辈分,他是绝对不可能拿老道当长辈的。
席应真就在晚辈身上下手,于是朱五也就矮了他一辈。
正说话时,花云站在院子门口。
“启禀汉王,刘福通使者的船队快到了,来的是关先生!”
“知道了!”朱五点点头,“你和李善长去码头迎下!”
“喏!”花云又道,“濠州朱重八的船队到了扬州,他亲自来的!”
“派大都号接应,到码头我亲自去接!”朱五又道。
话音落下,外面又传来脚步,一个亲兵捧着一个长条匣子进来。
“汉王,三将军在安庆快马送来的。”
朱五把蓝色的信装进怀里,“拿过来吧!”心里却在疑惑,郭小三送啥东西,过两天他回来时候带过来不是一样的吗?
长条匣子微微有些压手,不像是装着贵重物品的样子,再说小三知道自己的性子,也不会送那些东西。
狐疑的打开,朱五怔住了。
一把刀,一把古朴的腰刀,安静的躺在里面。
“咦,这刀好像是秀英姐的?”秀儿认出来了,在濠州时,她养在郭家的内宅,终日和马秀英为伴,自然是认得的。
朱五也认出来了。
交了投名状的第二天,那个人挥舞这把刀,一刀砍断了一个木桩。
并且告诉朱五,杀人还用几刀?
从那以后,朱五每日五百刀,雷打不动。
刀的上面有个字条,简单写着一句话。
“恭贺小五新婚,秀英留字。”
朱五笑了笑,抬头看院子里的众人,“都去忙吧!”
等院子里的人走干净,朱五站起身,解下腰间的配刀,把这把挂了上去。
随后,慢慢走到院子中那颗小树前。
提手,挥刀,劈砍,一气呵成。
咔地一声,小树懒腰而断。
“秀英姐,我早就练成了,杀人只要一刀。”
十 疑团
“金陵,千年古都,龙蟠虎踞,得之,则得江南!”
关先生站在船头,望着高耸入云的金陵城墙,喃喃自语。
北方亦有雄城,但北方的城,数百年来挡不住塞外的铁骑,也挡不住中原的灾民。
数百年来,已经残破不堪。
雄虽雄亦,却无气象。
而金陵,气象万千,生机勃勃。
码头上,李善长在前,花云在后,数百甲士无声列阵。
今时今日,朱五已是汉王,论实力还要高出刘福通一头,不可能自降身价迎接使者。
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刘福通为天下红巾之首,若论资历渊源,朱五是晚辈。
现在朱五称王在即,初立的大汉,实在不能再和北方红巾,有任何的瓜葛。
关先生依旧气宇轩昂,不等船在码头停好,直接跳了上来。
“关先生,远道而来,辛苦!”李善长拱手道。
“劳烦李先生久等,受累!”关先生回礼,朱五汉王大典还未开始,所以关先生只称呼李善长先生,不称官职。
随后,关先生笑看花云,“花将军,别来无恙?”
“关先生!”花云也是百感交集,上次见,还是在濠州,那时郭子兴正意气风发,手下大军快十万,精兵猛将无数。
此时再见,所有种种都成往事,二人有些唏嘘。
“进城,汉王如今公务繁忙,晚点再见先生!”李善长笑道。
随后,众人上马。那些船上的贺礼箱子,自然有人搬运。
马蹄声响,战马缓缓慢行。
不是不想快走,而是一进城,到处都是行人,商贩,人挤人,热闹非凡。
“朱五能有今日,绝不是幸进!”
关先生深有感触,要是他们北方红巾占据了如此繁华城池,怕是要大抢特抢,哪能让百姓如此安居乐业。
想到这里,关先生勒马,和花云靠得近些,“花将军,当初听闻你离开濠州红巾,在下还有些诧异,今日看来,良禽择木而栖....”
“关先生,您错了!”花云笑了笑,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汉王原是郭大帅义子,俺们这些濠州旧人,自是跟随汉王!”
“朱重八是郭公的女婿,所属也是淮西子地,他也是濠州嫡系!”
花云拉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露,脸上咬牙切齿,心中再三犹豫,终于没有忍住。
冷笑着小声说道,“嫡系?关先生是老主人故交,起兵之前就有十几年的交情,有些事俺不瞒你,你可知老主人怎么死的吗?”
关先生心中一凌,郭子兴和他还有刘福通,原来都是韩山童坐下的教中兄弟,所以才会相约在各地起事。
郭子兴死,刘福通那边亦是派人吊唁。他和朱五之间的事也早就传遍南北,都以为他是犹愤而死,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郭公是怎么死的?”关先生正色道,“还请花将军看在俺和郭公,相识十几年的份上,直言。”
“朱重八掐死的!”花云双眼赤红,像是要流出血来。
“啊?怎么可能?”饶是关先生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此刻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红巾军虽然是贼,但是亦要讲究三纲五常,人伦理法。朱重八是郭子兴一手提拔,又有翁婿情谊,血亲中的血亲,怎会下此毒手。
花云冷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老主人去的那天,在棺材中的面目,俺看得清清楚楚,俺杀了一辈子人,还能看错!”
“这......汉王可知?”关先生问道。
“不知!”花云不是没有心眼,这事可以说出去,说出去只会坏了朱重八的名声。
但是朱五一定不能知情,知道也说不知道。
毕竟他是郭大帅义子,虽然恩断义绝,但毕竟人死债消。
朱五若是知道而不作为,也势必引来一番口舌。
“这等大事,怎么不说?”关先生疑问。
花云叹道,“俺家汉王心软,念及旧情。老主人去了,还有大小姐,若是汉王知,则大小姐知,以后大小姐怎么做人?”
关先生点头道,“也是!”
“再者,两边都是淮西子地,若是汉王知道了,两边男儿岂不是自相残杀?”花云又说道,“这世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有那个利器,如多打几座城池。”
关先生沉声不语,心中却在冷笑。
“不对劲,这种事,花云怎么会胡乱开口?就算要说,也是在密室之中,出他嘴入我耳。现在身后还有随从,这不等于大张旗鼓了吗?”
想到这,关先生回头看看,果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面色古怪,显然是听到了。
“再说,朱五怎么会不知道?”关先生心里又道,“这是名正言顺吞并濠州军的借口,朱五怎么会不利用?或者说,朱五故意当不知道,那他究竟是个用心?”
冷眼偷偷看下花云,脸上满是义愤填膺之色,不像是作伪。
他一个武夫,也一向没什么心机,今天无缘无故说这些为什么?
关先生心里,一个巨大的疑团产生,似乎这次金陵之行,处处都是阴谋诡计。
不知不觉中,事先准备好的住地到了。
金陵城中一处清净典雅的寺院,说是寺院,其实是个园林宅院,比许多富贵人家的宅子还要好上几分。
朱五不喜欢和尚,世人皆知。寺院的庙产充公,和尚们必须守清规戒律,这样的院子根本不符合和尚的身份,和尚们赶去庙里念经,这院子就空了出来。
院子极大,进了大门,过了厢房,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花园,此刻繁花似锦郁郁葱葱,花园两边,各有亭台楼阁,精美的房屋。
“这边请!”花云带路,笑道,“听说关先生要来,汉王特意让人修整过院子,保管诸位住得舒服。”
说着,把关先生一行人带到花园的左侧房屋之中。
关先生看看右面那些同样精美的房子,笑着问道,“那边,也是给宾客准备的吧?是留给谁的?”
花云冷笑,“那边是给朱重八留的!”
“他亲自来?”关先生愈发不解,“就不怕?”
“怕啥?汉王毕竟和他兄弟一场,俺家汉王你也知道,心软得不行!”花云站在门口,看着关先生的随从往里面搬东西,说道,“再说,上门都是客,还能一刀砍喽?”
“也是!”关先生点点头。
不一会,就安顿好了,关先生带着几个随从住在阁楼里,正面是花园,背后是小桥流水,风景很美。
其他随从,分别住在阁楼边上的屋子里,屋里家具陈设无不精美。
让这些北地红巾,大开眼界。
北方红巾连年征战,吃饱肚子已是不易,什么时候享过这福。
花云在时,这些人还不能表露,花云一走,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乖乖,这比咱们大帅府还好!”
“恁看这床上的被子,缎子面地!”
“娘哟,洗脸盆都是黄铜地!”
屋里的东西,让这些人啧啧称奇。
“朱五倒下给咱们下了一番功夫!”关先生看着桌子上精美的茶具,笑道,“盛情款待呀!”
这倒是有些冤枉朱五了,朱五简朴,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见得比小财主好道哪里去。
是李善长等人为了接待宾客,特意不布置的。
大概,也隐隐又些炫耀的意味。
其实北方红巾军不是没钱,而是所得的金银珍宝都要用来购买粮草,打造军械,笼络军心。
他们的形势,也远比南方艰难。最重要的是,治下的民生太过穷困。
年年打,天天杀,哪有好日子过。
“别大呼小叫的,让人家笑话!”关先生笑着吩咐,随后见一个随从把身上背着的军弩挂在床头,不由得一愣。
“奇怪,上次来,出于礼貌身边人的弩箭都被收了去,怎么这次就让带着了?”
“另外,安置宾客不应该是独门独院吗?自己的人住这边,朱重八住那边,岂不是脸对脸。”
“就算是要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自己和朱重八在一起的道理。”
“况且朱五既然和朱重八还有兄弟情谊,怎么不单独安排?”
疑团,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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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花云安排好关先生他们之后,单人独自到了一个酒馆儿。
二楼雅间里席应真慢条斯文的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真人!”花云行礼,恭敬的说道。
“来啦!”席老道笑眯眯的,“那边安顿好了?坐下喝点!”
花云坐下,倒上酒,“安顿好了!”
“该说的都说了?”
“按您的交待,俺一字不落!”
席应真笑了,“好,喝酒!”
花云一饮而尽,随后看着窗外出神。
“你别担心,这事找不到你头上,汉王那边有我!”席应真又给他倒上。
“俺有啥担心的?”花云笑道,“俺一个残活之人,其实老主人去的那天,俺就该跟着去了!”
“胡话!”席应真不悦道,“你跟着小五,好好活着,将来自然有大富贵!”
十一
感谢万道加持吾身老板的打赏。
··········
没带所谓的汉王依仗,也没带太多人,一身布衣,几十个侍卫,朱五站在码头边,遥望江面。
此时天色渐渐暗淡,金陵城内繁华褪去,变成万家灯火,火热的夏日在太阳落山后,伴随阵阵江风吹过,微微有些凉爽。
朱五在等朱重八的船,其实定远军上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不能理解,朱五为何这么看重此人,为何如此礼遇,甚至迟迟没有吞并对方。
在朱五心中,其实对朱重八一直有种莫名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有时候,难以取舍难以判断。
各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说,他自己不愿意去想的很清楚。
“爹,来了!”朱玉指着江面上缓缓而来的几艘船开口说道。
朱五的大都号,耀武扬威的在前面,后面跟着几艘破旧的小船,小船上打着朱字的大旗,朱重八船来了。
此刻,船头背手而立的朱重八也看到了岸上朱五。
“算他朱小五还念点旧情,知道亲自来接!”
朱重八身后,一人阴阳怪气的笑道。
是周德兴,朱重八从小的同村伙伴。这次来金陵,朱重八除了几十个护卫之外,只带了徐达,还有他。
“老周,朱小五也是你叫的?”朱重八不悦道,“咱在家里咋和你说的?嗯!阴阳怪气显你能?”
周德兴讪笑道,“跟汤和他们叫顺嘴了!”
朱重八板着脸,盯了他好一会,直到周德兴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才转过头。
“当日你们投奔咱的时候,小五正是咱的顶头上司,虽说那天晚上咱们冲了怯里不花的大营,救了小五,但人家也没亏待咱们。
再往后咱们和小五分道扬镳,可无论是友还是敌,小五都没说过你们半个不字。
咱知道你们的心,可是男儿大丈夫,应该光明磊落,有本事战场上决个雌雄。
不能背地里说酸话,只能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人家小五有今天,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你们和他一没交情,二没过码,就因为人家年纪小,一口一个朱小五,是嫉妒还是啥?”
朱重八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叹道,“咱们是来贺喜道,别七个不忿,八个不满地。”
周德兴臊的头都抬不起来,徐达在边上始终面无表情。
咚地一声,船靠在了码头的木桥上。
朱五笑着,从岸边的台阶上下来,“重八哥,来了!”
“你大喜的日子,咱能不来!”朱重八大笑着从船头跳下来,咧嘴大笑。
“天德哥哥也来了!”朱五看向徐达,“你瘦了!”
徐达确实有些瘦了,但是显得更加干练,听朱五叫他天德哥哥,脸上稍微一怔。
随手抱拳道,正色道,“不敢,徐达见过汉王殿下!”
“骂我?”朱五笑道,“私下里就别扯这些,你又不归我管!”
说着,对朱重八道,“哥,走,上我那,炖了一锅肉,正是时候!”随后又看看徐达,“狗鞭给你留着呢,你不是爱补吗?对了,天德哥,你不是早嚷嚷着要娶媳妇吗?娶了吗?”
“去年娶了,在老家找的,还是俺嫂子的妹子!”朱重八大笑道,“他真跟咱成了亲戚!”
三人说说笑笑,边走边聊。
由始至终,朱五都没看周德兴一眼,似乎这小喽啰,根本不在他眼里。
周德兴脸色涨得通红,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还是金陵繁华呀,天都黑了,还这么多灯火,这么多人。”进了城,朱重八感叹道,“淮西那边,一到晚上,乌漆麻黑!”
“我把那些歌舞酒楼,青楼画舫给禁了,不然金陵到晚上,比白天热闹!”朱五笑道。
朱重八点点头,“禁的好,乌烟瘴气不是啥好地方!”说着,冷哼几声,“咱就闹不明白,喝酒在哪不是喝,那些啥他娘的文人雅客,财主富商非得上那种地方喝。一壶酒的钱,够老百姓吃一个月的,这不是烧包吗?”
一行人骑马走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夜色中的寺院大宅,朦胧中带着别样的美。
“带重八哥的人去安置。”寺院门口,一间空着的堂屋外,朱五勒马停住,开口对侍卫们道,“你们远点,我这不用这么多人。”
然后,跳下马,推开门,屋里传出一阵浓郁的肉香。
屋子正中间有个简易的灶,上面一口大黑锅,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朱重八跟着朱五进来,似乎所有所思,“咱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一处废庙里,那天咱们吃的也是狗肉!”
徐达看看周围,也笑道,“俺第一次见小五,是在俺家,吃的也是狗肉,守着锅吃的!”
朱五笑着坐在锅边上,掀开锅盖,浓郁的蒸汽遮盖住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今儿,特意选了这么一间房,特意弄了这么一口锅,忆苦思甜!”朱五笑道,“坐,趁热!”
“中,咱正好饿了!”朱重八和徐达也笑着坐下,三人围坐在锅边。
犹如那次,在徐达家中一样。
朱五和朱重八面对面坐着,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般。
几年过去了,他们的面容似乎都没怎么变,只是笑容不再那么憨厚,朴素。
周德兴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一咬牙,臊眉搭眼的挨着徐达坐下。
“嘶,烫.....香!”朱重八没用筷子,抓起一块带皮的骨头啃着,“是咱们淮西做法,得劲儿!”
“喝点吧!”朱五从身后地上摸出一坛酒,笑道,“不是江南的酒,是定远的老窖,藏了好几年了,今儿咱们干了!”
“中!”几人纷纷笑道。
朱五一一到满,连周德兴都给倒了。
随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地盘人马之事绝口不提,好似老友重逢一般。
四个大肚汉子,没一会,一锅肉就剩下个底儿,喝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火光中,几人的脸都有些红红的。
“重八哥,那个庙还在不在!”
“在,咱出兵的时候路过那个庙,还在呢。”朱重八知道朱五说的是哪,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地儿让几个乞丐给占了,咱派人把他们轰出去了!”
“你不厚道,人家好不容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轰了!”朱五笑道,“太霸道!”
朱重八喝了一小口,缓缓道,“那地儿,算是咱俩的福地,不能让他们祸害了。咱来的时候还寻思着,等你这边事了,咱回去之后,找几个人,拾掇拾掇,再找几个和尚,让香火旺起来!”
“那还得起个响亮点的名儿呀!”朱五端着酒碗笑道。
“你俩相遇相识的地方!”徐达寻思好一会,笑着说,“兄弟庙?风云际会庙?好像不大妥!”
“有他娘这么给庙起名的吗?”朱重八大笑道,“喝一口!”
几人碰碗。
火光中,朱重八擦了下嘴角的酒,眼神囧囧发亮,“咱想好了,就叫龙兴寺!”
说着,顿了顿,“不管以后啥样,千百年后,肯定是段佳话。当日庙里的小乞丐,现在的汉王。正印了那句老话,好汉不怕出身底,英雄莫问出处!”
“好!”徐达拍手大笑,“重八哥这名起的好!”
朱五放下酒碗,“龙兴寺?不妥!”说着,看着朱重八的眼睛,“重八哥,叫双龙寺吧。那庙里不但出了个我,朱五。还出了个你,朱重八!”
说着,用腰刀捅捅灶里的火。
朱重八的眼睛落在朱五的刀把上,笑容瞬间凝固,又马上散开。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千百年以后,人们路过那个庙时,会听老辈人说,当年一个和尚,一个乞丐,风雪之月,在庙里吃着狗肉谈论天下,结为兄弟。
后来兄弟二人,反抗蒙元暴政,投身义军。各自带领一帮淮西男儿,浴血厮杀,作出一番好大的事业!”
说着,朱五又端起酒碗,“你找人修庙的时候,记得在门口写上那副对联。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
“好!”周德兴笑道,“双龙寺,出双龙!”
朱重八一个眼神看过去,他马上不说话了。
“那横批呢?”朱重八问道。
朱五喝了一口酒,带着几分酒气,“横批?哥,横批就写,华夏男儿!”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横批,华夏男儿!”朱重八默念一遍,双眼发亮,“兄弟,听你的,干!”
十二 戏言
上一章的名字叫双龙,因为回来太晚,直接就发布,忘记看了,骚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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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八哥,还有个事得麻烦你!”
朱五给几人再次倒满酒,空坛子放到一边,又开了一坛。
“你说,啥麻烦不麻烦地!”朱重八笑道。
“那庙的后面,有个坟。”朱五和他碰了下,说道,“埋的,是秀儿他爹。现在日子好了,秀儿也大了,往后总得拜祭不是。我想着,给好好修修。郭大叔也是淮西人,葬在那也算魂归故里。”
“中,兄弟,这事咱办。”朱重八点头道,“明早,咱就派人去濠州,把这事办了!”
“修坟的银子,我这边出!”朱五又道。
“对,这事必须自家人出钱,咱兄弟再好,不在这个上头!”朱重八喝得有些热,扯开衣服领子,笑道。
他衣服扯开的瞬间,一道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里的皮肉和周围都不是同一种颜色。
“这是?咋弄地?”朱五问道。
朱重八不在乎的笑笑,“皮外伤,不打紧。咱们吃刀口饭的,在所难免。”说着,看看朱五,“别说你身上没有!”
“真没这么大的!”朱五笑道,“我的肩膀上有一处,后背上有一处。”
说着,又自嘲的笑笑,“哥,我不如你,你这都是冲锋陷阵落下的!”
自从南下金陵之后,朱五几乎没在亲手杀过人。大多数时候,他的帅旗出现在阵地最前线,就能让三军振奋。
朱重八又是一大口,酒色上脸,“这些看着吓人,死不了。倒是咱这里。”说着,指着自己的肋骨,“这地方有一处伤,一到下雨阴天就疼,喘气都疼,针扎似的!”
“咋弄的?箭?枪?”朱五随后问道。
“啥箭呀?火铳!就是那回........”气氛突然沉默,变得微秒,朱重八一拍额头,“他娘的,喝多了!”
朱五及其尴尬,端着酒碗,“哥,那事我真不知道!”
朱重八也端着碗,装糊涂,“哪事儿?”
朱五眼睛转了转,“哥,安庆的事儿,你事先知道不?”
“安庆啥事儿?”朱重八眯着眼,“咱咋越听越糊涂呢?”
“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喝!”徐达在边上举起碗,“俺先干了!”
咕噜,这一碗,三人直接全干了。
男人,该糊涂的时候得糊涂,较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凌厉的酒气顺着嗓子眼到胃里,刀刮一样的烧。
朱五拿了一块肉,撕成条,小口的吃着,“重八哥,秀英姐快生了吧!”
“咱算算!”朱重八粗大的手指头伸出来,动了几下,“快八个月,还有俩月!”
说着,眉毛胡子都动了起来,满脸满眼的都是笑意,“产婆给看了,说保准是个儿子!”
“恭喜!”朱五笑道,“等大侄子生下来,我一定到场!”
“五,你结婚不也这几天了吗?”朱重八打了一个酒嗝,笑道,“咱有个想法!”
“你说!”朱五笑道。
“你看哈,你要是结婚了,生孩子也就是一年的事儿,对吧!”朱重八靠朱五近些,“你要是生个闺女,给咱儿子当媳妇中不中?”
朱五也打个酒嗝,赶紧吃肉压下去,“要也是个儿子呢?”
“那就再生!”朱重八说道,“有了媳妇还怕没孩子?咱都是龙精虎猛的,咱家大小子,配你家闺女,中不中?”
朱五叼着一块肉,脑子里反复的琢磨,我虽然历史不咋滴,可是历史书上学过,靖难之役。
好像,你家大儿子,挺他妈的短命的,三十来岁就嗝屁了,我闺女嫁过去,不是守寡吗?
不对,历史已经改变了,你这儿子是不是原来你那儿子,还不一定呢!
但是,咱俩早晚有一天,你砍我,我砍你,嫁给你家?
算球,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重八热切的目光下,朱五端起酒碗,“中,就这么地,以后我有闺女,嫁你大儿子。你要是有闺女,嫁给我儿子,行不行!”
“太他妈行了!”朱重八端着酒碗大笑。
“哥,你不说以后有闺女嫁俺儿子吗?”徐达开口道,“还说,俺闺女也可以给你儿子,到时候咱俩家亲上加亲,不用给彩礼钱!”
“都说了,咱爷们龙精虎猛的。生闺女,生儿子,是事儿吗?”朱重八咧嘴笑道,摸摸头,“他娘的,真是不抗混,一转眼,儿子闺女的婚事都开始安排了!”
几人放肆的大笑。
唯有周德兴,笑得有些阴。朱重八也和他说过,将来有女儿,和他周家做亲。
其实,只有他当真了。
朱五也好,朱重八也罢,谁都不会把酒后的戏言当真。
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说这些无非是酒后的笑料罢了。
两人的交情,他们这一辈人到此为止了。
朱重八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儿子长大。朱五就像是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
就像董抟霄说的,项羽不想杀刘邦,但是项羽的手下想。
他不是刘邦,但是他想做。朱五不是项羽,不会学项羽。
对于这个小兄弟,从认识的那天他就知道,看似心软有些妇人之仁,但是该出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
而且,根本不会念及旧情。
马秀英救了他,嘴上承诺的饶人处且饶人,结果郭家男人死了干净。
如果真的念及旧情,就不会把自己压在淮西死死的。定远和州布置重兵,还都是他起家的老底子。
还有淮安,嘴上说得好,实际是给了自己是十几万张嘴,让淮安成了他金陵基业的屏障。
别人总是觉得,小五仁义。
其实不知不觉中,他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耍的人都耍了。
小五的仁义,只是对他自己。准确的说,是自己骗自己,等到骗不下去的那天,一切就结束了。
就像今天,似乎是小五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以前已经过去了,以后再说吧。
两人相遇在风雨中的城隍面,缘起一锅肉。
现在汉王登基在即,又是一处庙,一锅肉。
夜风吹进来,灶里的火,抖了抖。
几坛酒下肚儿,几人坐着都在打晃,
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朱五和重八勾肩搭背的出来,徐达和周德兴踉跄的在后面跟着。
“五,那曲儿咋唱的来着?”朱重八晃着脑袋,“恁要让俺来呀.......”
“谁他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夜风中,当日在濠州城头的小曲再次响了起来,两个老爷们扯着乌鸦嗓子,脚底下打绊儿,嘴里乱唱。
“快点,汉王醉了!”
哗啦,墙边黑影里,朱五的侍卫们在朱玉的带领下,跑了过来。
“重八哥,明儿接着喝!”朱五被侍卫搀扶着大笑。
“咱怕你!”朱重八反手勾住徐达的脖子,“走喽,回去睡觉!”
几人,分成两伙。
一伙去那边,一伙走这边。
朱五这边的人,比那边多得多。
“不用扶了!”出了大门,朱五推开身旁的侍卫,“后面跟着,我自己走走!”
侍卫们放开手,默默的他后面跟着。
“小舍儿,跟上!”侍卫中,有人不放心,对队伍最后面的朱玉说道。
“来了!”朱玉从跑过来,慢慢跟上。
“爹,那边的信!”夜色下,蓝色的信出现在朱玉的手里。
“刚收到的?”朱五胃里翻腾着,问道。
“是,刚才给俺的。”朱玉小声说道。
朱五无声的笑笑,不屑道,“不成器的东西,这几天别和他接触。”
“是!”朱玉点头,“爹,您要的那个刘鸡瘟到了!”
“神他妈鸡瘟,刘基字伯温!”朱五笑骂,“人呢?”
“家里后院,单独一个小院呆着呢!俺让人给送了好吃喝,还送了两个丫头!”
“办的好!”
朱玉接着说道,“席真人的人也到了,罗贯中,直接送去了工匠坊那边!”
朱五大口吸着夜晚的空气,“知道了!”
十三 又臭又硬刘伯温
酒喝多了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迷糊,头发晕,脚下轻,身上没劲儿。
“这玩意耽误事,以后少喝!”
朱五狠狠的用凉水冲洗一番,在院子里练了几趟刀,才感觉好一点。
等精神恢复的差不多,醉态去的差不多,亲兵都没带,往偏院走去。
汉王府的偏院,其实比主院还好,上一任主人是金陵知府的爱妾。据说那位美人,出身秦淮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所住的院子,处处透着风雅。
偏院门口站着几个带到刀侍卫来回巡逻,见朱五过来,连忙行礼,朱五笑着摆手,大步入内。
“人呢?”
院里没人,正厅里的桌上放着早饭。
粘稠发亮的梗米粥,香气扑鼻的小笼包,两叠小菜,还有煮鸡蛋。
“他娘的,吃地比我都好!”
朱五笑笑抓起一个小笼包扔嘴里,爆汁儿,香。忍不住,又扔一个。
接着,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朱五顺着声音走去,转角院子花园的地方。一个儒雅长须的男子,正半躺在竹椅上,任一位二八佳人轻轻的揉捏腿部,面前另一位佳人,正在抚琴奏乐。
“刘伯温?”朱五看了两眼,心中暗道,“读书人这股闷骚劲儿,几百年后也是这德行。表面道德文章,其实就是喜欢姑娘。”
站在那听了一会,也听不懂。朱五背着手回到饭厅,刚才吃了两个包子,怎么越吃越饿。
于是坐在桌上,端着碗,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狼吞虎咽。
且说刘伯温这边,琴声依旧,这两位女子原本就是这偏院中服侍上一位主人的婢女,精通音律。
朱五站了这个院子,她们自然也成了朱五的私产。但是定远军上下都是土包子,哪有雅骨头,所以这二人一直都是在府里做些杂事。
昨日忽然被朱小舍挑选出来,伺候这位老爷,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以便求个好出身。
但此时刘伯温实在没这个心情,一路上被定远军的士卒押解至此,心中实在忐忑。
少年中举,才学名满浙东,但是一生蹉跎,朝中奸臣当道,正气之士立足不得。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施展之地。
如今天下烽烟并起,处处有贼,处处乱。痛心疾首之余,对于这些反贼,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次杭州城破,本想回乡和亲族组织地方民团,保卫乡土。却不想那什么伪汉王,点名要。
“那朱五如何知道我?要我干什么?”躺在竹椅上,琴声之中,刘伯温暗自思量,“是喽!那朱贼一定是为了笼络人心,我虽不才,但是在浙江士人中,有些薄名,刘家也是地方的望族,他要借助于我。”
想到此处,刘伯温面上冷笑几下,站起身,也不理两名女子,慢慢回转。
刚到正厅门口,脚步忽然顿住。
厅上,一个布衣的年轻人,正在浪吞虎咽,明明有碗不用,偏偏用装粥的小盆,几碟小菜放进去,筷子搅和两下,举着就往嘴里划拉。
“粗鄙!”刘伯温摇摇头,心中疑道,“这人是谁?”
再仔细看看这年轻人,虽然留着胡须,但是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布衣配刀,身形健硕,关节粗大一看就是武人。
“应是伪王朱五的亲近之人!”刘伯温心道,听说伪王朱五年纪甚轻,身边心腹兄弟,也都是年轻人。
”咳!”刘伯温咳了一声。
“咕噜!”朱五把最后一口粥吞下去,斜眼见刘伯温站在门口,不由得有些尴尬。
“把人家早餐吃了!”
于是,朱五咧嘴笑笑,“可是刘伯温先生?”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在下......”
他不认识我?朱五脑筋转转,笑道,“在下是汉王的义弟,郭英,替汉王来看看先生!”
“原来是郭三将军!”刘伯温不卑不亢地道。
郭小三这么大名头?
朱五笑道,“先生也知道在下的名字?”
刘伯温距离朱五几步之外坐下,面无表情道,“前年在下于杭州见过朝廷的邸报,濠州人朱五带手下郭家二子,以官军廖氏为内应,攻破和州。贼虽年少,但悍勇不畏死,亡命厮杀,官军不能及也!”
“他娘的,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
朱五咬牙点头,就听刘伯温继续说道,“去年的邸报,和州朱五手下郭三,率大军破安庆,并镇之。郭与朱,起于微寒,乃手足死党,为朱五坐下第一心腹也!”
“这倒是,小三小四是我最最信任的人!”
此时,刘伯温又继续道,“不知郭将军因何而来?”
很久,没人敢这么硬邦邦和自己说话了。
朱五依旧保持笑容,“先生大名,汉王早有耳闻。浙地名士,非先生莫属。如今大汉初立,汉王求贤若渴........”
“在下只想回乡!”刘伯温冷声道。
“读书人的臭劲儿!”
朱五心里冷笑下,面上却诚恳地道,“先生一身才学,又有士林的清名,不造福一方,造福百姓,隐居不是可惜了吗?
刘伯温冷笑,“造福百姓?在下只想回乡!”
“你他娘的冷笑什么意思?”
朱五最烦的就是这种,有事说事儿,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最让人讨厌。
就听刘伯温继续说道,“在下听说汉王不是滥杀之人,他若真是礼贤下士,就放在下回乡!”
“如此乱世,家乡并非乐土!”
“若汉王大军不来,在下家乡还算安乐。”
两句话,慢慢有些火药味出来。
不是刘伯温迂腐,不知道变通。他少年成名,浙东的名士,家族中的顶梁柱,如何能和反贼扯上关系。
一旦从贼,自己以及家族,岂不是成了士林的笑柄,岂不是有辱身上的功名。
朱五是被这咄咄逼人,又臭又硬的态度给激怒了。若是其他读书人,朱五见都不见,就算见了也当个屁给放了。
但是刘伯温,历史上好大的名头,他心里起了几分较量的心思。
“汉王欲天下,怎会不取浙东?”朱五顶着刘伯温的眼睛,“如果大军到了,先生如何处之?”
刘伯温被他眼神盯得有些慌乱,本想闪避,但是突然间鼓起勇气,直视朱五。
“自然是带领族人,相亲,浙东子地,保卫乡梓!”
朱五冷笑,“为何?定远军百战雄师,尔等螳臂挡车而已!”
“也要挡!”刘基正色道,“吾乡吾土,职责所在!”
“可笑!”朱五冷声道,“百年前,蒙元来时,你祖宗也是这么说的吗?”
“可笑,将军所言差矣。大元代宋,乃改朝换代。今日将军等人,却是....”
“是什么?”朱五噌地站起来,冷笑道,“是贼,对吗?”
刘伯温笑笑,闭嘴不语。
“我明白了!”朱五笑道,“你心里无非四个字,不愿从贼而已。说来说去,在你心中,我们这些人,就是贼!”
朱五走得近些,附身看着刘伯温,“我们这些造反的贼,祸乱天下,烧杀抢掠,只知破坏,不知建设,穷凶极恶毫无人性。杀官杀士绅,裹挟无辜百姓,使得田地荒芜,商业凋零,使得烽烟处处,人间再无乐土,对吧?”
刘伯温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也有些动容,从这位郭三将军的谈吐来看,应该是读过书,受过教之人。
“可是我想问问你,问问你这满腹经纶,一肚子学问的进士老爷,贼从何来?”朱五忽然大喝一声,“告诉我,贼从何来?”
“贼从百姓中来!”朱五接着冷笑,“我等之前都是百姓,为何造反?为何悍不畏死?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想吃口安稳饭,稳稳当当过日子。谁当皇帝,谁当老爷跟我们这些百姓有屁关系。
为啥造反,还他妈不是你们逼的!”
朱五越说声音越大,“连年灾荒,连年税,老百姓活得还不如大户人家的狗!你去过淮西没有?你去过河南没有?你有没有见过,人是怎么被饿死的,你有没有见过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老子见过!”
刘伯温目光有些躲闪。
“我们是贼?我们不做贼就得死!我们也是老百姓,凭啥冻死,饿死!”朱五咬牙,双目赤红道,“我们原本有家的!有家有爹妈!有兄弟姐妹!有田有地!是谁把我们逼成这个样子!”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老爷!”朱五指着刘伯温,冷笑道,“但凡有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少收些税,少要点粮食,灾年救济救济我们,我们不止于此。但凡有哪个财主乡绅,愿意少些租子,少放些印子钱高利贷,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勤苦劳作一辈子,饭都吃不上。交不上粮食就得借,借了还不上就得拿地抵。结果呢,结果我们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要饭,逃荒,多少人死在路上,连个坟都没有?多少人死的时候,赤条条的连个盖的都没有?”
朱五眼中有泪光闪动,“啥都没了,就剩下一条命。我们不造反,还他娘的给你们当顺民?老天爷都他妈看不过去!”
十四 汉王要的,你不懂
朱五心中的愤怒,一半对事,一半对人。
对事,则是回想起以前,风雪中那些赤足的饿殍,还有自己的从前。
对人,则是对刘伯温。
对这个世界,他其实并不熟悉。印象中鼎鼎有名的,也无非几个人而已。
其中最正面的,也只有两个人。
朱重八,刘伯温。
朱重八不用说了,相识相知。哪怕将来总有决裂的一天,但是朱重八身上,自有一种英雄气。
怜惜百姓,嫉恶如仇的英雄气。
但是刘伯温!
哼,白他娘的好大的名头。
在朱五看来,一肚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和这世上那些人没什噩梦两样,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为了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
他们的才学,是用来维护蒙元的统治,他们才不管百姓的死活。
刘伯温被朱五喷呆住了,脸上沾了朱五的唾沫星子,都没动,或者说不敢动。
朱五却没说够,冷笑着继续道,“你是读书人,那你应该知道一句话,民不畏死!我们这些老百姓死都不怕,还怕做贼?”
“做贼不是我们的错,是你们的错。皇帝不仁,官员不仁,士绅不仁义,天地不仁,就别怪我们这些只剩下姓命的百姓不仁。”
“不过你想的也没错,造反的贼为了吃饱,就跟蝗虫似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畜绝种!”
朱五慢慢放低了声音,“我见过,我也知道。好端端的城池,本来大伙过得挺好,反贼一来,城里顿时变成地狱,奸杀抢掠,无恶不作,对吧!”
“但还是那句话,罪魁祸首是谁呀?造反的贼,被虐的百姓,罪魁祸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难道那些造反的,就应该被活活死吗?就应该成为路边的枯骨,在野地里发臭发烂吗?”
“大家都是人,到底谁让他们变成魔鬼?我觉得,你比我清楚,历朝历代为何有人造反,你比我清楚,你读的书比我多,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刘伯温始终沉默着。
“我也承认,造反的太残忍,太可恨!”朱五重新坐下,冷笑道,“可是你既然看过朝廷的邸报,可曾见过定远军滥杀无辜,屠城,裹挟百姓活着抢劫财物?有吗?”
刘伯温抬起头,摇了摇。
“我...汉王大军所过之处,不但不滥杀,还优待士人,善待百姓,为啥?”朱五有些口干,咽口唾沫说道,“汉王造反,除了为了活下去,根本在于反抗这蒙元的暴政,他想要的,是终结这暗无天日的世道,是杀尽天下那些鱼肉百姓的混蛋,是为搬开强加在百姓身上的横征暴敛。
汉王想要的,你根本想不到!他想要一个清明的世界,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天灾人祸不怕,救济百姓,不再让人饿死。
他想要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都能有个家。都能堂堂正正活着,都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他想让人真的变成人,不是奴隶。他想建学校,让孩子们读书。他想修路,让交通发达,他想开辟商业,让百姓多些谋生的手段。”
朱五问道,“这些,你懂吗?你不懂!”
说着,摇摇头,“他恨极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尤其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也恨极了那些为非作歹的乡绅大户。
可是为为什么他还要善待他们,因为他知道这些事,他一个人做不到。
他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一代人就能做到的,所以他才会所谓的求贤若渴。
但是他一定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他死。
他为什么称王,就是为了要竖立起新的大旗,推行新政,誓要天地换新颜!
你说他是贼,他不反驳。但是他要走古往今来,最受百姓爱戴的贼,要让那些所谓明君贤相羞愧的贼!”
噌,朱五又站起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刘伯温,“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吗?因为有人跟汉王说过,你国士无双。
但是现在看,只不过空有虚名而已。
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对你生气。
你满腹学问,应该知道这世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你明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把所有想活命的人,冠之以贼!你跟我不是一个立场,你的心和天下的百姓,不是一个立场。”
说着,朱五转过身,背对刘伯温,“我会和汉王说,你不愿意为大汉效力,汉王会送你回乡的。
汉王不会因为立场不同,意见不同而杀人。哪怕恨,也会尊重你们。”
“不过!”朱五回头一笑,“回想之前,还请先生多呆几日,登极大典那天,有定远军大阅兵。
先生好好看看我定远军的男儿,再想想是不是要浪费浙东家乡子地的姓命,告辞了!”
说完,盎然阔步,大笑出门。
门口,两个浑身筛糠一样的佳人,见到朱五走过,马上跪倒,显然还怕至极。
“跪什么?老子能吃了你俩?”朱五冷笑,扬长而去。
半晌,刘伯温长出一口气。
刚才那位郭三将军,实在太过骇人,说话之时,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杀人,身上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天不仁,朝廷昏暗,天子无德,才是这天下处处烽火的罪魁祸首。
他的话,也颇有些让人动容。
建学校,老有所养,少有所以,人人安居乐业,清平世界太平盛世。
不使百姓饿死,不视百姓为猪狗,轻徭役,薄赋税。
虽然有些天真,但正是古人追求的完美世界。
若是天子如此想,则为千古明君,太平盛世不远。
可是他所说的汉王,毕竟是个伪王呀!
他想要夺取天下,势必死更多的人,打更多的仗。
“哎!”刘伯温叹气,回头见两个伺候的佳人,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强笑道,“那位郭三将军吓着你们了?”
“他....他不是郭三将军!”一位佳人抬头,战战兢兢的说道。
不是?
刘伯温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他是汉王,汉王千岁!”
“什么?”刘伯温一下站了起来,“他就是朱五,汉王!”
怪不得!怪不得!
刘伯温无力的坐下,怪不得这人如此的口才,如此的气势,如此的抱负。
“他,似乎有些明主之相!”
明主之相的朱五,此刻气急败坏,边走边骂。
“气死我了,妈了巴子!”朱五背着手,低着头,一脸怒气。
“他娘的,什么东西?贼?老子就是贼,咋啦?看不起贼,老子还他妈看不起你呢!揍性!”
骂着,停步回头,“读书人了不起?看不起谁呀?没你们老子一样打造一个新世界?没你们老子也走到今天?装模作样,假模假式?谁还不知道读书人什么玩意儿?
哦,地球离你就不转啦!说那些啥用,你是臭氧层子呀!回乡?不愿意为老子效力?老子是贼?真他妈的见面不如闻名,老子满怀欣喜,以为遇到诸葛亮了,结果......”
忽然,朱五笑了下,“算了,跟他生什么气,不值得。人各有志,何必勉强!”
摇头苦笑进了前院,正好遇见和秀儿嘻嘻哈哈好吃早饭的朱玉。
“爹,你吃了没有?”朱玉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个大肉包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五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老子问你,谁让你给姓刘的,那么好的待遇?啊?”
“老子自己早上不过是小米粥,包子,顶天加个鸡蛋。他娘的,你小子给他梗米粥,龙眼小笼包,小咸菜,还他妈给了两个大美人!”
说着,砰,又弹了一下,“你小子哪头的?”
“爹!”朱玉捂着脑袋,哭丧着脸,“昨天你还夸俺干地好呢?”
“老子啥时候说过!”朱五一把抢过朱玉手里半个包子,塞嘴里,“罚你小子早饭少吃半个包子!”
“姑!”朱玉咧嘴,要哭似地。
倒是秀儿小大人一半,“大侄子,俺这有,俺给你吃!”
“没王法啦,家里家外都给我气受!”朱五瞪眼。
然后,却摸摸朱玉的脑袋,“逗你玩呢?”
十五 英魂
元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七月二日,金陵。
夏日的眼光,刚烈儿而绚丽。刚从拂晓的云里探出头,金陵城就好似沐浴在金光之中。
往日这个时候,金陵城的小商贩,码头的工人,倒夜香的力巴,正是走街串巷的时候。
但是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几乎见到不人影,可是耳中那山呼海啸的声音,是从哪来的呢?
正北方,金陵古城墙下,宽阔的马路两边,标枪般站立的定远军标兵之后,金陵百姓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似乎整座金陵城的人都在这儿了,人人都脸上都泛着不同的光彩,年长的老者,望着城墙最高处的门楼,眼神中带着和年纪不相匹配的激动。
年轻人望着城门口,眼神中都是渴望和激动。
而那些坐在父兄肩膀上的孩童,则是天真的仰着脸,对着阳光。
城门口上的匾焕然一新,原来那块陈旧的匾,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龙飞凤舞冲破长空的三个大字,中华门。
城墙上,朱五一射戎装。金色的盔甲在眼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不能直视,头上是一顶张牙舞爪的龙伞,远远望去,像是他头上有一条五爪金龙一般。
此刻没人能看得清朱五的表情,他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光彩,包裹住了。
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明黄色的大旗,数十万观礼的百姓,还有那些骄兵悍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身后,定远军的文臣武将们,在五爪金龙的阴影里,面有狂热,神情振奋,尤其是一概武将们。
不远处,那些观礼的宾客们,则是深色各异。
朱重八盯着朱五头上的五爪金龙,暗中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目光中有痴迷,有欣赏,又向往,也有浓浓的斗志。
心里念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
大丈夫,当如是。
关先生则是眉头轻皱,似乎在想着什么。
徐寿辉的使者,是个文官,望着辉煌的气象,陷入沉醉。
福建最著名的海盗头领,方国珍的使者,则是似乎被威慑住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砰!
砰!
砰!
三声炮响。
天地间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犹如鼓点一般密集而急促。
发生了什么,无数人的目光同时望了过去。
西面,原本是寺院的宝塔的位置,不知何时耸立起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蒙着一层飘动的红布。
石碑后面,整齐的石板路上,数百定远军士卒,踩着整齐的脚步,百人如一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美感,在一面血红大旗的指引下,缓缓而出。
“立定!”
轰隆!
数百人的脚步,竟然发出千万人的轰鸣,这些定远士卒如同宝剑一样,直立在石碑的正前方。
“今日,我要点燃华夏尚武之活,文明精神,野蛮体魄。往生诸君,与我同在!”
朱五望着石碑的方向,面色坚毅。
而城墙上,观礼的宾客们,无论是各方势力的使者,还是被强带上城头的地方士绅,大儒都是面有土色。
仅仅只有数百人,所带来的威势,确实千军万马。
朱五的兵,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尤其是各方势力的使者们,他们同样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知道什么样的兵最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那些野兽一样的兵,也不是那些穿着盔甲,武装到牙齿的兵。
而是,沉默的,只听命令的兵。
踏踏踏踏!
火红色的战马疾驰而来,在城墙下,正对着朱五的方向,战马前蹄腾空,马上健儿英姿飒爽。
唰!
宝刀出鞘。
狭长的刀锋贴在年轻的脸上,蓝玉的眼神里,满是激动的狂热,身体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大王!”蓝雨从胸膛中发出最有力的嘶吼,“受阅部队,准备完毕。英雄碑,准备完毕!”
朱五看着城下那个身影,脑中浮现出,当日濠州那个倔强的少年,笑了笑。
然后,突然有力的一挥手。
他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喏!”城下,蓝玉放生高喊,调转马头,在那块石碑之下,在远处黑压压如同阴云一般的方针中,纵马奔腾。
“大王令,准备!”
没有人知道准备什么,天地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城头。
“三年前!”
忽然,天地间出现朱五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沙哑。
朱五站在城头,身前是两个喇叭一样扩音话筒,使得他的声音,能传得很远。
“三年前,我在濠州,那天的雪很大,风很大,我像狗一样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
当时,我三天没有吃饭,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只能在风雪中祈求老天,别冻死。
后来,风越大雪越冷,我的手脚都失去知觉,我知道不能再祈求了,没鸟用,因为老天听不见。
我挣扎着站起来,漫无目地地朝前跑,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可是没过多久,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人们,有些意外,百姓们疑惑,宾客们不解,士卒们似乎想到了自己。
大喜的日子,为何说这些。
可是朱五的声音还在持续,就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昏过去之前,老子只有一个念头!”
朱五忽然放大声音,像是在腔子里吼出来一样。
“只要老天爷不掐住老子的脖子,让老子死。老子肯定能挺过来,只要老子挺过来,老子就要折腾,老子就要把这浑浑噩噩的世界,一刀劈开!”
“于是,老子反了!”
“蒙元无道,天怒人怨,天下百姓如猪狗,肆意宰杀,老子不做猪狗,老子要做人!”
朱五顿了顿,城上城下,那个人字在不断的回响。
“三年以来,无数和老子一样出身的穷苦兄弟,跟在老子的大旗下,出生入死前仆后继,这些兄弟和老子想的一样,做人!”
“这些兄弟有的到死都没留下名字,甚至有的没有留下全尸。但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志,就在老子身边。”
“反元!做人!”
“三年,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靠着手里的刀枪,从奴隶变成了人,杀出了一条生路。
三年,咱们这些穷人家的娃,建立了大汉。
大汉,华夏之国,王道乐土。
在大汉,没人是奴隶,在大汉,人不会饿死,在大汉,再无横征暴敛。
大汉,要百姓安居乐业!”
人们,呆住了。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君主,在几十万人面前,如此的宣言。
古往今来,也没有那个君主,敢于如此宣言。
宾客们也动容了,关先生喝朱重八,愣愣的看着朱五,仿佛不认识一样。
身后,跟随朱五的老兄们,无声落泪,文臣们眼中绽放出热烈的光华。
“三年以来,咱们定远军上下,万众一心,不畏艰难,步步鲜血,方有今天之大汉。
今日,寡人!”
朱五终于换了一个称呼,远处那些矗立的方阵中,士卒们的身体越发挺拔。
“寡人在这里下一块石碑,纪念初生的大汉,告慰那些死去的兄弟。蓝玉,掀开!”
“喏!”
蓝玉再次嘶吼,脸上满是泪痕,战马突然疾驰,扯动石碑上的绳索,红色的布缓缓滑落,露出刻满名字的石碑。
石碑上书几个大字,大汉英魂碑。边上,无数密密麻麻红色的小字,紧紧萦绕。
“这碑上刻的,是定远军战死将士的名单,他们的名字将会永远的注视着这片土地,看着他们一手打下来的大汉。
看着大汉治下,人不再分四等,人就是人!”
远处,黑云一样的方阵,忽然爆发出震破苍穹的呼喊声,“汉王万岁!”
朱五摆摆手,忽然转身。
“众将!”
“在!”
哗啦一声,定远军武将,分立两旁。
朱五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郭家兄弟,二虎,朱十三,二十二,郑遇春,廖家兄弟,冯氏兄弟李赛等老兄弟,泣不成声。
“哥!”郭英张张嘴,无声的道,“五哥!”
朱五轻轻起点头,另一边常遇春,傅友德,俞家父子,赵普胜。
“下城,检阅!”
“喏!”
“汉王检阅!”朱玉放声大喊。
十六 检阅
“上马!”
铁甲的摩擦声中,朱五不用任何人搀扶,翻身上了匹,事先准备好的白马。
随后其他军将,就如同往日出征一般,跨上自己的战马。
“本来,是老子一人检阅部队!”朱五回身笑道,“但是,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老子有好处,有露脸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你们。老三!”
“哥!”郭英擦了下眼睛。
“狗尿憋回去!”朱五绷着脸,“不许哭!”
随后,轻轻拉动缰绳,白马缓慢前行。
“五果!”
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
小丫头秀儿,在几个亲兵的手里挣扎着,“俺也去!”
她周围的亲兵们,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既不敢放她过来,又不敢用力,怕伤了她。
阳光下,丫头的喊声是那么的任性,像是个骄傲的公主。
这一刻,朱五忽然想到那一天的清晨。
初春的寒风中,这个小人儿依偎在自己怀里。
“果,你别卖俺,俺听话!”
朱五的心瞬间柔软,“过来吧!”
“哎,这不行呀!”文臣之首,李善长急道,“她一个丫头....”
“老李!”席应真拉住他,笑道,“人家家事!”
“帝王无家事!”李善长正色道,可是再想说话的时候,秀儿已经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爬到战马上,坐到朱五的怀里。
“哎!”李善长叹气,回头在文臣中扫两眼,“史官呢?这事儿别写!”
此刻,城中观礼的百姓正在诧异,怎么城头没人了。
忽然之间,一队骑兵从城墙里冲了出来,当头的汉子,高举汉王大旗,如蛟龙出水,天地变色。
前面,就是准备受阅的方阵,朱五起家的老底子,郭兴在安庆,李赛在和州带来的淮西老兵。
在汉王大旗出现的瞬间,这些人狂热的眼神,变得癫狂。
蓝玉纵马和朱五的队伍汇合,走在最前面。
手中长刀挥舞,“大王到!”
朱五放慢战马的速度,缓缓的在方阵前面走过,眼睛直视着他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这其中,有太多熟悉的面孔,在濠州城头,定远军营,和州血夜,都出现过的面孔。
朱五在对着他们微笑,回应他的,是欲震破天际的欢呼。
“汉王!汉王!”
大地似乎在颤抖,在无数男儿的吼声中颤抖。
朱五心中满是豪气,大声吼道,“定远军,万胜!”
“汉王完胜!”
“定远军威武!”
“大汉威武!”
“五果,那几个阿果,俺认识咧!”
小丫头在嘶吼声中,大声喊道。
她认识,不但认识,还很亲切在和州城外,定远军生死存亡的那一战中。
这些淮西男儿,看到她,就想起自家的妹子。
所以,他们厮杀,他们流血,他们至死不降。
接着,朱五的骑兵队伍,在受阅士兵前走过,兜了一圈后,返回城下,但是朱五并没有再次登上城墙,而是就策马立在中华门下。
似乎,起风了,大旗迎风招展,将士们铁盔上鲜艳的羽毛,也在飘荡。
“阅兵式,开始!”
随着蓝玉的吼叫,战鼓陡然响起。
咚!
咚!
咚!
鼓声中,每个人的心都在狠狠的跳动。
比鼓声更让人心悸的,是轰然而起的脚步。
是那些,缓缓而来的洪流。
“嘶!”城头上,各方势力的使者倒吸冷气。
“这....如何做到这么齐整?”
“千百人如一人!”
“如林行进,无坚不摧,无双强兵!”
朱重八的眼中带着火热,关先生的眼中带着羡慕和赞叹,其他人则似乎被吓坏了。
而那些文人们,彻底呆滞了。饱读诗书的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军队居然可以变成这样。
洪流一样的检阅部队,在鼓声中陌陌前行,每一步都震撼着大地,人心。
刘伯温站在人群里,额上的冷汗不停的下。
脑中忽然想起朱五的话,看看定远军的骄兵悍将,再想想,是不是要让浙东子弟送死!
跟他们打,就是送死。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个老道悄悄走到他身边,不住打量他。
他不认识这个老道,但是看周围人对这人态度,也才出来,朱五麾下最有权力的人之一,席应真。
席应真身后,还带着一个书生,看着面熟。
刘伯温仔细想想,原来是杭州达鲁花赤帐下的一个落第举子,有过几面之缘的罗贯中。
“你就是刘伯温?”老道笑着问到。
“正是在下!”
“你知道老道是谁吧?”
“在下略有耳闻!”
席应真看着城下,笑呵呵的点头,“听说你不愿意为俺们汉王效力?”
“这.....”刘伯温不知如何回答。
“老道没那么好的脾气!”席应真的笑容忽然变得发冷,让人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老道跟你说,你要是真不投靠俺们汉王。老道就杀你全家!”
“啊?”刘伯温顿时大惊失色,这人怎么如此?
“老道说到做到!”席应真毒蛇一样,“不但是你全家,老道派人在浙东屠城你信不信,你刘伯温老家,老子给你杀绝了,你信不信?”
信,刘伯温信。
眼前这人绝对不是说说,况且这人在汉王手下,有着莫大的能量。
于朱五亦师亦友,定远军上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军头,在他面前都得自称晚辈。
这人,怎么如此狠毒?
刘伯温气得浑身发抖,嘴里却丝毫说不出硬话来。
“跟着俺家汉王没亏吃!荣华富贵,还是全家死绝,你自己想!”席应真又换成和气的微笑,但是语气依旧冰冷,“道爷还告诉你,要是跟了汉王,你就全心全意的辅佐,别来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一套,让老子发现了,依杀你全家!”
刘伯温又气又怕,说不出话。
只见席应真转身问道,“小罗,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个典故,你知道不?”
“晚生不知!”
“那你他妈得学呀!这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此时,城墙上,朱玉忽然扯着喉咙喊道。
“现在出场的是,郭三将军麾下,濠州营!”
天地之间,洪流激荡。
雪亮的长枪搭在袍泽的肩膀上,士兵们随着战鼓的节奏,双腿有力的摆动,如波浪一样。
在即将到朱五面前之时,方阵前两个军官,突然大喊,“竖枪!”
哗!
震人心魄的动作声中,长枪向天。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冲破天际。
“汉家江山八千里,吾王大旗迎风举,金戈铁马撒热血,塞外之地竖藩篱!”
激荡,激动,热血,种种情绪直接冲击到人的头顶。
城头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观礼的百姓们,睁大眼睛不能自己。
“下面是,陷阵营!”
在朱玉的喊声中,又一队洪流呼啸而来。
刀光闪耀,整个队伍似乎就是一把尖刀,所向披靡。
“吾种源远流长,吾族德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王万寿无疆!”(这词,是以前我看过一本书记住的!)
朱五如同雕塑一样,注视着一队队士卒从面前走过。
回望城头,这是一次完美的武装游行。
军心,人心,都在掌握之中。
“下面是汉王的中军!”
朱玉喊过之后,人群陡然乱了起来。
“他们抗的是什么?”
“那是什么家伙?”
只有,朱重八皱起双眉,抚摸着自己的肋部。
数百人火枪手方阵,迎面而来,和前面的比起来,这支方阵,俨然更像是后世的军人。
“竖枪!”
咔嚓!
带着刺刀的火绳枪,顶在袍泽的后心,整个队伍,横看竖看,都是笔直的一条线。
朱五笑着,士卒们嘶吼着。
“君不见,汉长缨,踏破贺兰百万兵。
君不见,唐时骑,追杀匈奴无人敌!”
“这就是火铳吧?”关先生在朱重八身边,看似无意的问道。
“嗯!”朱重八点点头,“杀人于无形,无坚不摧!”
话音落下,城墙上又是一阵骚动。
“骑兵拉的什么?”
“那大铁管子是啥?
看着这些土鳖,朱玉不屑的笑笑,朗声道,“下面出场的,是定远军的炮兵部队!”
十七 祭天
“火炮?”
中华门上,各方势力的宾客们又是一阵骚动。
朱五火器之利,名震大江南北。无数人暗中仿造,但是造出来的威力就是不及定远军火器的万分之一。
而定远军的军营又是水泼不进,根本无从下手。
朱五的面前,数百轻骑兵在马上列阵,缓缓走过。他们的身后是战马拉着的炮车,金属的炮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炮,远不是定远军最好的火炮,只不过机动性好,重量轻可以马拉着跑,但是在城头上众人的眼中,却是绝世珍宝。
“居然有这么多炮!”
“马拉着就能跑,想打哪就打哪儿?”
“咱们要是有炮,也他妈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观礼的宾客们七嘴八舌,唯独有两个人,依旧稳稳的站着,不动声色。
朱重八早就见识过火炮,自然不会像那些土包子一样大呼小叫,而且他也知道,朱五的手下绝对不止这些小炮。
他在算,阅兵到现在即将结束。朱五还有多少筹码没有炫耀出来,起码水军没有出现,重甲骑兵也没有出现,攻城重炮的部队也没有出现。
而关先生则是在想,如何和朱五说,才能说动他,买也好,换也好,能给北方红巾一些火炮。
同时,隐隐约约,在思考火炮的用法。
等朝廷在北方乏力之时,他势必率军北伐。北地不缺少骑兵健儿,也不缺少战马,骑兵和这些可以拉动的火炮相互配合,野战之中,会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城下,阅兵式进行到尾声,但是轰然的脚步声,还在百姓们心头震撼。
今天,中华门下那个身影,黄金罗盖下的青年汉王,和那些同样年轻的士卒们,在金陵城留下一道永恒的回忆。
朱五慢慢走回城头上,宾客们的态度越发礼敬,那些原本心中还有些不情愿的读书人,士绅们,名士们,终于低下了高傲头颅,露出谦卑的笑容。
“各位百姓!”朱五的声音再次从扩音器中传出,传遍全城,“从今天起,金陵为大汉王都。”
“万岁!”城下,又是响彻天地的呼喊。
“从今天起,金陵不是金陵!”朱五大声吼道,“金陵,改名南京!”
无数定远军将士,起声呐喊。
“南京!南京!南京!”
呐喊声中,朱五回头,看向李善长,“下一项什么来着?”
李善长顿时怔住,看看左右小声说道,“汉王祭天!”
朱五点点头,太阳太大,盔甲下已经是一身汗,“走吧,祭天!”
祭天,源自夏。
乃是帝王最为隆重的活动。
但是朱五这个汉王不着调,按照文臣们的设想,祭天要选在一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时辰,前五天准备好牲畜,前三天朱五要开始吃斋,前两天写好祭文,前一天制作好祭品。
另外还要准备王袍,乐器,依仗,牌为等等。
古人认为,天地是值得敬畏的。但是朱五心中,天地就是天地,人才是值得敬畏的。
因为创造天地间一切的,都是人。
但是,朱五哪有那么多时间?
安庆马上要成为攻打江西的桥头堡,可是粮草还有大缺口。
再有两月就是秋收,还要组织屯田,还有工匠坊那边,浙江还有战事。
还要和文臣们研究新政,新的官位,新的体系,开要开科举取士。
还要封赏有功之臣!
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需要时间。
有几个五天可以浪费?
况且,现在又不是摆谱的时候。当个王就这么麻烦,以后称帝呢?
所以朱五难得独断专行了一次,一切从简,从俭。
饶是如此,狂热的文臣们依旧动用民夫,在南京城外建了一个简易天坛。
依然挥毫泼墨,给没啥墨水的汉王,洋洋洒洒写了无数的祭文。
此乃礼,不可废也!
朱五再次上马,但这次不能纵马奔腾,近万人的卫队簇拥着,缓缓朝郊外而去。
万余人,站在夏日阳光之下,前方巨大的天坛,似乎还真有些神圣的意味。
但在朱五眼里,就是一个土山。
朱玉吃力的撑着黄色的龙纹罗盖,亦步亦趋。
朱五每向前一步,文臣武将们的心,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
称王,不是朱五一个人的事情。代表的,是他们这个武装集团。
祭天是宣告统治的合法性,同时也意味着,淮西这些贼,真正变成了基业的开创者。
他们,一起开创了一个王朝。
此时的朱五已经脱下铠甲,他没有选择龙袍,只是一身布衣。
天坛上石桌香案,还有巨大的神仙牌位,供奉的是华夏传说中的第一位天子,华夏初祖,黄帝轩辕氏。
“跪!”
进士出身的汪广洋,随常遇春从前线返回,担任礼官。
朱五面色肃然,下跪。
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东西,但是奠定华夏的初祖,他必须发自内心的尊重。
“上香!”
朱五双膝向前,跪着把香火插进香案。
随后,身边有人递上祭文,朱五却摆摆手。尽管那祭文生涩难懂,可是他还是背了下来。
祭天是形式,但是祭拜华夏先祖是仪式。
形式可以仓促简陋,但是仪式,必须心诚。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朱五缓缓开口。
“臣朱五生后世,为民于草野之间;当有元失驭,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众用武.........”
但是心里,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黄帝在上,后生晚辈无知小儿今日拜祭,如今华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再无三代盛世,亦无进取精神。天地之间浑浑噩噩,不复秦时尚武,汉唐雄迈。
小儿贪天之功,侥幸打下一片基业,为王不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重开汉家之天。
复我华夏之盛世,使得文明远扬。复我壮丽河山,使得人民安详。复我礼仪文字,使得华夏万古流芳!”
天地间一片宁静,风都没,只有朱五念祭文时声音。就像,一个少年的读书郎,在朗声向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家人展示,他学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以后该如去做。
“礼成!”
汪广洋的喊声,代表着几天的结束。
但是朱五却没起身,而是冲着黄帝牌位再次叩首。
“后世小子再拜,告之于天。后世华夏,山河锦绣百姓安康。百姓再无冻饿,时间少有疾苦,泱泱大国,屹立文明之巅不倒,大千世界,华夏一枝独秀。
后世小子再拜,世界万年,民族万千。但万年以来,得已保全传承,血脉不断,人丁兴旺者,唯有华夏!”
然后,朱五慢慢的站了起来,那炳龙纹罗盖再次覆盖到他的头顶。
看着天坛下,那些虔诚跪拜的身影,无声的笑了。
·········
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进乌衣巷。马车的主人刚从城头上下来,心里的阵阵悸动还在持续。
阅兵,带给他这辈子,想都想不到的震撼。当日朱五进城,不过是虚以委蛇。
现在看来,当日奉上军需,却是明智之举。
马车的主人闭目沉思,军需?想讨好那位汉王殿下,这倒是个好办法。
忽然间,车停了。
“怎么回事?”主人问道。
随从在窗户外悄声道,“老爷,谢家老爷在前面乘凉,把路挡住了!”
“嗯?”马车的主人一头问好,掀开车帘,前面古树下,悠闲的喝着茶水的不是谢广坤,还能是谁。
“这老货!他还是没花园还是没凉亭?跑街上乘凉来了!”说着,骂了一句,“怕是故意在这堵着!”
谢广坤也看到了马车,笑着走来,“刘兄,刚参加完汉王大典?”
马车的主人姓刘,谢家在南京第一,他家是第二,两家几代人在南京城里明争暗斗。
到了谢广坤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更是没少被刘家背地里奚落。
有钱啥用?将来都是别人的?
生不出儿子?他谢广坤无能!
但是此时,刘家主的脸上露出老朋友一样的笑容。
“正是刚从城墙上下来,谢兄在这喝茶,真是好雅兴!”
“咋样?”谢广坤拿着一个紫砂壶笑道。
刘家主摇头晃脑,不住赞叹“汉王果然有真命在身,手下士卒如狼似虎。谢兄怎么没去?”
“天太热懒得动!”谢广坤喝茶笑道,“汉王的亲兵来接两回,五都给挡回去了。再说,那个场合,我一个长辈去,不合适!”
“你他妈的!”
刘家主心里暗骂,小人得志的样子。
可是脸上依旧笑道,“也是,往后您和汉王就是一家人,不在这个上头!”
“对了,你刘家有个侄子还在大都做官吧?”谢广坤看似不经心的收道,“刘兄,不是我多嘴,如今咱们这可是大汉了,家中子弟再在北边做官,不太恰当。万一,有谁在汉王跟前歪歪嘴儿!”
“在下晓得!”刘家主心里咯噔一下,笑道,“说到底,以后还要谢兄关照。谢兄爱茶,我家里正好有套大宋的汝窑茶具,回头给您送去!”
“不用,不用!”谢广坤笑着走开,“我喝茶,用啥都不一样!再说,现在我也不能随便收礼!”
“呸!”看谢广坤迈着八字步走远,刘家主暗骂道,“什么东西?不就是生个好闺女吗?”
(下一章,下午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