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好!常统领神射!”
“傅统领威武!”
校场之上,欢呼喝彩之声响动云霄。
诺大的校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人头攒动。
常遇春的陷阵营和傅友德的中军兄弟们,分成两派,叫好的声音连绵不绝,比赛似的,一浪接着一浪,一声还比一声高。
不单是只有定远的士卒,许多胆子大的百姓,也挤在里面看热闹,跟着拍巴掌叫好。
反正,定远军的士卒不随便伤害百姓。
再者,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
陈友谅和张定边,就在人群的第一排,眼中精光四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二人也都是一身武艺,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人物。校场上,常富二人的比试,实打实的真功夫没有花架子。
傅友德胯下白马。
常遇春胯下黄骠马。
二人于马上,在校场上往来驰骋,人马合一风驰电掣。
比箭!
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子。
两淮男儿在两宋时期就硬钢北方的胡族,无论是先头的大金还是后来的大元。
几百年的厮杀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还有不亚于胡族的骑射。
靶子是活动的。
此时场中是傅友德纵马奔腾,白色战马犹如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舞。
地面也不是平坦的,而是按照真正的战场样子,弄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两边,几个手持靶子的定远士卒,来回摆动手里的靶子,不规则的晃动。
常遇春先出手。
马蹄入战鼓,奔驰之中泥土飞溅。
常遇春俯身马背之上,手中的箭已经搭在弓上。
他的弓不是短小轻便的骑弓,是一人多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贯穿重甲。
但是太长太大,在马上施展不便。
可是常遇春不是凡人,战马狂奔中,忽然在马背上站直了身体,大喝一声。
双臂肌肉突起,重弓箭被拉成了一个满月。
“距离还有点远啊!”
人群中,张定边有些诧异自语。战马距离第一个靶子,还有些距离。
“去!!”
天地之间,突然一声虎吼。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了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一道流星划出一条抛物线。
“老子知道了,他这是抛射!”张定边拍拍脑门,“他用的是重弓,使的是抛射之法。常遇春,怪不得你好大的名头,果然有本事!”
常遇春的第一箭还在空中下坠,第二箭已经射出,然后第三箭,紧接着最后一箭。
啪啪啪啪!
战鼓一样的马蹄,遮挡不住箭射在靶子上的声音。
四个移动中的靶子,全中。
校场尽头处,常遇春放声大笑,豪气冲天。
此时,豁然中,几个飞盘冲着他的方向飞来。
“驾!”
常遇春双腿夹着马腹,双手放开缰绳。
咔咔咔!
箭如虹,飒沓流行。
几个飞盘在空中粉碎。
“常统领威武!”
“中军的兄弟,看看咱们统领的手段!”
“常大哥淮西第一猛将!”
“常百万,常百万!”
陷阵营兄弟们,撼动天地的欢呼声中。
常遇春在马上放生大笑,犹如天神下凡。
场下,张定边只看得血脉喷张,心神激荡。
“傅兄弟,到你了!”
听到常遇春的大喊,傅友德微笑点头。
随后,微微的侧头感受下风向。在正回头之时,眼中满是燃烧的火焰。
“驾!”
战马在坑洼的地上狂奔,傅友德的身体随着战马的节奏起伏,上身笔直,左手拿着弓,指尖攥着数支箭,右手握着缰绳,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忽然,距离那些箭靶还有数十步的时候,右手放开缰绳,在瞬间张弓搭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啪~啪~啪~!”
战马之上,傅友德的身体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连珠三箭。
三箭破空而出,正中最前面三个在摆动着的靶子。
战马冲刺急快,眨眼间跑过了最后一个靶子。
跑过了不好射,战场上抓的就是稍纵即逝的机会,错过了也不能回头恋战。
就在围观的士兵和百姓惋惜的时候,好一个傅友德。
会挽雕弓如满月,双脚踩着马蹬站了起来。战马疾驰之中,一个回头望月。
嗖!
啪~~
“好!”
“傅统领神箭无双!”
“傅大哥,让他们悄悄咱们大帅亲军的手段!”
震天般的欢呼响彻天际,亲卫中军的士卒在发出比刚才陷阵营还猛烈的欢呼。
人群中,张定边双目精光四射,咧嘴大笑,“好功夫,好汉子!”
数着,推了下身边也在叫好的陈友谅,“兄弟,这趟金陵没白来,起码见识到了天下英雄!”
这已经是天下最厉害的骑射功夫了,可是傅友德的表演还没结束。
战马在校场的尽头高速转弯,后蹄带起阵阵土壤。
两个士卒从边上冲出来,几个拳头大小的目标扔向天空。
刷!
刷!
刷!
“又是连珠箭!”张定边大声喝彩。
只见天上的几个目标,在顷刻间被傅友德射落。
还有最后一个眼看要落在地上,傅友德回身,一箭。
箭枝从上大倒下,气贯长虹,直接一箭,将那个拳头大小的靶子,直接钉在了地上。
欢呼,再次响起。
如果说常遇春的射法刚猛无双,力拔千钧。
那么傅友德的表演,就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常遇春有勇有烈。
傅友德这手杀人的功夫,简直就是艺术。
两种,都是当世绝技。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好兄弟!”
常遇春大声赞叹,纵马和傅友德靠近,大声喊道,“不分胜负,咱俩再来!”
“哥哥,你胜了。”傅友德在马上抱拳说道,“俺输了!”
“你这是啥话?莫非不愿和俺比试?”
常遇春性如烈火,自尊心极强。听到傅友德认输,说话就带上了火药味。
“哥哥可是冤枉俺了!”
傅友德大声笑道,声音之大,让周围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哥哥用的是重弓,这弓是步战破阵的玩意,一个重弓手,身高臂展都有要求,一百个弓箭手里也养不出一个来。
再者,这弓难用,没三五年的功夫,门槛都摸不到。咱们定远军中,合格的重弓手才多少?
这东西步战都没几个人能用好,哥哥却直接用在马上。
还百发百中,箭无虚发,若是战阵之上,中小弟箭的未必死,中了哥哥的,绝没有活的道理。
所以小弟才说,哥哥赢了!弟弟我虽然也有争强好胜之心,可也是要脸皮的。
哥哥,莫在比了。再比,也弟弟输,您给俺留点脸行不行。俺那藏了几坛子好酒,回头俺给您送去!”
傅友德不是单纯的猛将,而是有勇有谋,一番话,说道有理有节不卑不亢。
在双方难分伯仲的情况下,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常遇春本来还有气,让他这么一说,立马笑得嘴都合不拢。
“傅兄弟,你这人啥都好,对俺老常的脾气。就是太过婆妈,俺天生力大,用了重弓也不算欺负你,偏偏你还较真了!”
说着,把手里的弓箭扔给旁边的亲兵。
继续笑道,“论武艺,你还成,入得了俺的眼。但是论喝酒,嘿嘿,你能有什么好酒!”
随后又压低声音,“俺那有几坛三十年的陈酿,走,咱们哥俩今儿不醉不归!”
说完,二人跳下马,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散了吧,今天二位将军又是平手!”
他俩不比了,马上有亲兵冲着围观的士卒百姓大喊。
人群顿时满是不甘之声,看的不过瘾啊。
(就像二爷的更新,很多很帅的读者,总觉得太短,太快!)
可是既然人家发话了,围观的还是满满散去。
常遇春和傅友德,并肩而行说着闲话。
“这年过的,骨头都软了。”
“大总管说过了年,让哥哥打扬州,到时候您想清闲都闲不下来。”
“冲锋陷阵的活,还真离不开俺老常!”
常遇春大笑道,“兄弟,俺根你说,先打扬州,往后还有苏杭天堂~~~”
“不分胜负,为何不比?”
突然,身后一声炸雷。
一个汉子的喊声,直冲云霄,震人心神。
“谁?”
常遇春和傅友德同时回头。
刚刚散去的人群,似乎又有了新的人热闹可看,马上又围了回来。
只是最前面,大伙自觉的后退几步,和两个外乡汉子拉开距离。
“兄弟,你~~~你这是手痒了?”
陈友谅看着身边犹如豹子一般的张定边,摇头苦笑。
常遇春和傅友德发现了他们。
”好汉子!“
常遇春暗赞一声,老虎的眼里只有老虎,不会有野狗。
强者只会关注强者,而不是弱者。
“你刚才说啥?”
常遇春笑问。
“既然是比试,就要分出输赢。弓箭不行就比刀枪,刀枪不行比拳脚,拳脚不行比喝酒。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张定边此刻是万众的焦点,昂首上前。
“二位,如果惺惺相惜,不肯使出全力。那我,愿意和二位切磋切磋!”
“大胆!”
边上,常傅二人的亲卫抽刀上前,大声呵斥。
“退下!”常遇春呵斥一声。
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张定边,咧嘴笑道,“你是谁?”
“老子,张定边!”
三十三
“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胆子不小!”
常遇春笑了,欣赏的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胆气,这么有气势的汉子了。
傅友德则是冷着脸,沉声问道,“你杀过人?”
“何止杀过!”
张定边向前一步,傲然道,“军帐中有人头八十六,皆是阵斩官军!”
“当兵的?”
常傅二人微微又些错愕,这人说的杀官军,可听口音结不是定远军的人。
此时,外围一个蓝衣人,在一个常遇春亲卫的身边嘀咕几句。
亲卫又跑过来,在常遇春的耳边轻语。
“哦,徐寿辉的人!”
常遇春笑笑,“给咱们大帅拜年的!”说着,冲身边人大声笑道,“他徐寿辉好歹也是个皇上,巴巴的来给咱们大帅拜年!”
轰!
周围一阵哄笑,围观的人群中,无论是陷阵营还是亲卫中军的士卒,都不屑的大笑。
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指指点点的哄笑起来。
徐寿辉,天下第一个建国称帝的义军统领,脑袋上扣着皇帝的帽子。
皇帝给别人拜年,还真是稀奇,也真是丢脸。
“在下久闻常统领勇猛大名,今日一见~~?”
陈友谅站到张定边身前,冷笑道,“见面不如闻名!刚猛无双的常遇春,居然如无知妇人一样,阴阳怪气!”
“大胆!”
“找死!”
除了朱五,从没有人敢这么和常遇春说过话。
常遇春面色没变,可是身边亲卫却怒不可遏,噌噌噌,抽刀之声不绝于耳。
“仗着人多吗?”
张定边大笑,不动声色的把陈友谅护在身后,昂首挺胸。
“我们哥俩远道而来,今日见二位比试,见猎心喜,心里痒痒也想试上几手,二位是自持身份?还是瞧不起我们!”
“有点意思!”
常遇春笑着摆手,让亲兵们退下,盯着张定边,“你想比?俺成全你,不过输了,别说俺欺负你。说吧,比什么?”
“刀!”
张定边眼神锋芒毕露。
常遇春大喝一声,”给他把刀!”
现在,朱五的金陵城,除了定远军的士卒,任何人不得佩戴兵器。
陈友谅张定边虽说是外来的使者,但也一样被收去了兵器,只能空着手。
常遇春话音落下,边上一个亲兵不甘心的解下腰间的佩刀,直接扔了过去。
啪!
张定边一把将刀鞘抓在手里,掂量几下,撇撇嘴,“轻了点!”
扔刀的亲兵愤愤不平,这刀一米多长,巴掌宽。乃是战阵之上,配合盾牌使用的重刀。
他居然说轻!
随后,唰地一声。
寒光乍现,半截钢刀拽了出来。
“好刀!”
张定边看了一眼刀刃,由衷赞叹。
定远军精锐士卒所佩戴的武器,都是工匠坊中匠人精心打造的利器。
常遇春朝旁边伸手,“刀来!”
“杀鸡不用宰牛刀!”
边上,常遇春的随军士卒中,一个军官站了出来。
“俺替统领来会会这个南蛮子!”
说话之人,一口北地口音,话中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张定边,陈友谅勃然变色,他们是湖北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骂他们蛮子。
常遇春一看来人,笑道,“好,全兄弟,你先来,让他们见识下,咱们定远男儿的手段。”
来的不是别人,原来的蒙元汉军世袭千户,在滁州投降朱五的,全旭。
他本就是世袭的武人出身,心灰意冷降了朱五。作战有勇有谋,深得常遇春的器重,现在是陷阵营的马队千户。
随后,众人默默后退,给二人留出了一个圈子。
全旭和张定边,面对面站着,二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动如山。
“请!”
张定边单手持刀,横于胸前。
全旭自负的一笑,缓缓抽出长刀。(书友,大配角,本书刚开始的时候,答应他的)
他是骑将,马上多用锏,但是一手刀法,在陷阵营中也是少有敌手。
他的刀锋狭长,双手握住,刀背靠着肩膀,眼神死死的盯着张定边,双脚试探着,慢慢向前。
张定边笑笑,依旧没动。
“你笑你姥姥!”
全旭左脚踩地,右脚发力,双手刀凌空劈下。
“好!”
常遇春大声赞叹,这一刀别说是人,就是棵树,也能砍成两半。
可是,张定边不是树。
就在全旭出刀的一瞬间,张定边快如闪电般的动了,不隔不挡,身子轻盈的往前斜窜。
正好躲开全旭的刀锋,他也离全旭更近一步,手中单刀横摆,刀把上的刀刃,正对着全旭的脖颈。
“完了!”
一刀空,被人钻到了身前。
全旭心里咯噔一下。
脖子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一闪而过,再看张定边已经跳开。
“你输了!”
说完,张定边冷冷笑笑,对着刀锋吹口气,几缕胡须飞起,若隐若现。
全旭摸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羞愤的能滴出血来。
“再来~~”
不甘心的大吼一声。
“停!”
常遇春冷喝一声,“全兄弟,胜败乃兵家常事。”
说着,走过来拍拍全旭的肩膀,“你是骑将,步战输给他,不丢人。”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常遇春的眼中,满是凝重。
一刀分胜负,一刀见生死。
这个徐寿辉的手下,不简单。
而且他还没使全力,这样的对手,罕见!
“刀来!”
常遇春再次伸手,脸上没有了笑意。
只有战意。
~~~
且说,朱五的议事厅中,关先生正在慷慨激昂。
外面忽然传来两声不可,李善长和席应真并肩而来。
“关先生,是想我定远军,为你们北方红巾做嫁衣吗?”
“你这人不厚道,认准了我们总管心软!”
李善长,席应真进来就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关先生却毫不生气,只是笑笑,眼光看向朱五。
“这二位是我的心腹。这位是定远的文官之首李善长,这位席道长于我亦师亦友。”
朱五笑着介绍。
几人见礼之后,李善长先开口道,“我定远军根基在南不在被,无论是山东还是辽东,都是舍近求远。”
“说通俗点,丢了麻花捡狗屎。”席应真还是一点不客气。
这下,关先生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了。
“再者,山东辽东都是蒙古皇帝的心头肉,塞外兵马朝发夕至。占的了一时,占得了一世吗?
届时朝廷反应过来,现在看来是出其不意,到时候就是退无可退。
关先生北伐之志,在下佩服。但就事论事,难。
我定远有今天的基业不易~~~”
“老李,你甭废话了!”
李善长文绉绉的说一堆,读书人总是话里有话,说的含蓄又带着玄机。
席应真不耐烦了,开口说道,”关先生,若是别的事,咱们能帮必帮,都是反元的豪杰,本就是一家人。但是这事,休要再提,我们不掺和!”
这回,关先生脸色真变了,恼怒尴尬。
“偏师,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但是朝廷回过头来调集大军,偏师往哪里逃?
定远军的前面是江南的花花世界,放着江南的鱼米之乡不取,去辽东喝东北风?
疯啦?
山东靠着大都,只要鞑子皇帝没傻到家,会放任不管?到时候,打你们刘大帅的官军,马上就掉头过来了。
还有辽东,几百年来,那里一直是胡人的心头肉,看的比老家还重。
我们一群外乡人,打的下来,守得住吗?
夏天还好,冬天呢?
你去过辽东吗?
那是能冻死人的!”
席应真丝毫不客气,也丝毫没给关先生留脸面。
朱五不免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客,况且关先生这人还挺好。
不过,看着李善长和席应真,护家的模样,心里的尴尬变成庆幸。
刚才听关先生的豪言壮语颇为意动,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这俩人生怕自己吃亏,上来就一通怼。
“不得无礼!”
朱五假模假式的说了一句。
又对关先生说道,“关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备酒宴给关先生接风。”
关先生见状,无奈的叹气。
天下除了刘福通徐寿辉之外,朱五兵马最强,又最富。
他若是答应了北伐,反元大业何愁不成。
“还是目光短浅!”
关先生心里暗叹,天下义军各自为战,若是联合起来早把胡人敢出中原。
说到底,他们还是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
“关先生,这边请!”
李善长变了一幅模样,笑呵呵的请关先生赴宴。
朱五也跟上,可是被席应真拉住一衣服。
“听说徐寿辉也派人来?”
朱五看看关先生的背影,回头道,“来了俩人,一个陈友谅,一个张定边!”
“杀了!”
席应真忽然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小五,听老道的,杀了他们!”
“你最近的杀性有点大!”
朱五笑道,“两个无名小卒,杀了干啥?”
“谁说是无名小卒?”
席应真跺脚道,“那张定边是徐寿辉军中有名的战将,有万夫之勇。陈友谅虽说声名不显,但是坐镇黄州,也是个元帅。
你将来要往江西去,第一个对上的就是他。
与其将来费事,不如现在杀了!”
说真的,朱五还没见过老道有如此急切的模样。
“人家来拜年的,这么杀了不太好吧!”
朱五想想,“再说杀了他俩只会和徐寿辉结仇,杀他了他们,将来咱们沿江而上,也有别人挡路~~”
“你信我一回,杀了!”
席应真急道,“小五,老道可从没求过你啥!”
“这~~”
朱五苦笑下,压低声音,“那也不能在这杀。这样吧,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派一队兵马在路上埋伏~~~”
席应真笑了,“你小子想的周全,就这么办!”说着,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派常遇春去,射死他们!”
正说着,朱玉跑过来。
“爹,徐寿辉的使者叫张定边打,在校场和常伯伯打起来了,比试刀法!”
朱五和席应真对视一眼,邪了,说谁谁就来!
“谁赢了?”席应真忙问道。
“不分胜负。”朱玉说道,“两人的刀都砍断了!”
~~~~~
三十四
“现在换成大枪了,还在比。”
朱玉又补充一句。
老道眼睛贼亮,笑道,“能跟常遇春杀得难分难解的人不多,张定边,嘿嘿!”
说着,看看朱五,问道,“瞅瞅热闹去?”
“有啥好好看的!”朱五笑了笑,“先招待关先生才是正经事,这个关先生,是个奇男子,虽说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可是为人可敬可佩,不能怠慢。”
席应真有些失望,往前走着,吧唧嘴道,“行,不看就不看!”
“你先去,我解个手,马上来!”
老道点点头,跟着李善长和关先生渐渐走远。
朱五眯着眼睛,看着老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友谅?呵呵!”
回头,朱玉还在身后。
“你去传话,别比了,让陈友谅和张点边回住处等着,晚上我见他们!”
“是!”朱玉点头,转身就走。
随后,朱五才慢慢的背着手,朝安排酒宴的方向走去。
“刘福通的人来了,徐寿辉的人也来了,估摸着官军也快来了。
消停日子没几天了,春暖花开,尸横遍野!要打仗了!”
~~~~
“喝!”
“呔!”
校场上,伴随着两人的呼声,两杆大枪相撞。
咔嚓一声。
枪杆子豁然碎裂,碎片飞溅,人群纷纷后退。
“好!”
震天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比试,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刚对刚,猛对猛,飞沙走石之中,毫无花俏的生死相搏。
额上都是升腾的汗水,身上的肌肉块块凸起,像是两只猛虎一般。
刀砍废了。
枪也废了。
但是,依旧非分胜负。
张定边把手中半截大枪插在地上,仰天长啸,“痛快!”
常遇春随手把枪丢开,“再来!”
旁边看热闹的也起哄,“再来,再来!”
“老子正有此意!”
张定边大喝一声,随后一拽,上身的衣衫褪去,露出古铜色,刀刻斧凿一样伟岸的身躯。
常遇春也打出了性子,活动活动胳膊腿脚,全身的关节,咔咔地响。
接着,二人俯低了身子,彼此的目光热烈的盯着对方。比完了兵刃,就要比试拳脚。
一时间,连围观的人都没声音了,屏声静气等待二人猛烈的碰撞。
“等等!”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同音。
紧接着,朱玉从人群中挤出来。
”常大伯,俺爹说别比了!”
他和常遇春说话时,躬着身子,态度恭敬。
转向陈友谅和张点边,却板直了腰板,“二位,大总管有令,让你们回住处等着,晚上见你们!”
“既然大总管有令,就到这吧!”
傅友德在边上看了半天,听到朱玉的传话,松了口气,这两人再打下去,说不上就得倒下一个。
随后朝亲兵使了个眼色。
几个亲兵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不比了!”
围观的人不甘心的嘟囔着,退散。
朱玉在常遇春耳边轻语几下,也转身走了。
常遇春摇摇头,“这才刚打出意思,就不让打了,没意思!”
说着,对张定边笑笑,“张佳兄弟,既然大帅比让武比,咱们就文比。”
张定边披上衣服,“何为文比?”
常遇春瞧了下已经走了的朱玉,小声道,“喝酒!”
张定边眼睛一亮,却回头看看了陈友谅。
陈友谅暗中点头,张定看才道,“好!他娘的,好几日都没喝酒了,老子嘴里淡出鸟来了!”
武人喝酒简单,不挑地方不挑场合,朱五是禁酿卖酒,但是不禁喝酒。
这些定远军的高级军官,谁没有私藏的好酒?
只不过,得低调些,不能太张扬。
校场里一个安静的小屋,亲兵远远的派出去放哨,四人随便围坐在桌子上。
几个大海碗,两坛子酒,两个卤猪头。
常遇春蒲扇般大大手随便撕了两下,猪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就这么啃,下酒!”
常遇春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下,笑着说道。
“来,先干为敬!”
说完,一扬脖儿,一碗酒哗啦啦的进了嘴里,再亮碗,干干净净,不留半滴。
“好酒!”
张定边也是一饮而尽,痛快的说道,“过瘾!”
“兄弟,你在那边是个什么官?”常遇春啃着猪头问道。
张定边随口答道,“小官,比不得常统领。”
常遇春咧嘴笑笑,他虽然粗却不是傻子。
朱五的兵锋已经越过安庆,最远到了徽州一带。江西那边的情况,定远军也有所耳闻。
徐寿辉,让官军打得喘不过来气。无论是地盘还是人马,甚至是未来前程,都比不上这边。
“兄弟,哥哥是个粗人,性子直,说话也直!”
常遇春端着碗,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正在小口吃肉,飞快的看了下常遇春,又低下头去。
“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就听常遇春继续说道,“你这一身万人敌的本事,居然还是个小官,别动不说,就凭你军帐里八十六颗人头的战功,在俺们这,起码是个万人队的副统领,朱总管的心腹爱将,岂会让你干传话使者这种鸟事!”
“咱们卖命,就是奔前程,图富贵。他徐寿辉当了皇帝老子,过了瘾,可是兄弟你这样的大才却得不到施展,跟着他啥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在捧杯,“来来,再走一个!”
二人又是干了,常遇春大笑。
“这年月,要跟,就得跟朱总管这样的人!”
常遇春又道,“俺家总管,最爱天下好汉,最重天下英雄。”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傅友德,“这位傅兄弟,原本和你一样,也是一身本领没人看中,只能在刘福通那边当个亲兵。
当日他随刘福通的人到和州,和俺比试了几手,正被俺家总管看着,你们猜怎么着?”
陈友谅,张点边果然一脸好奇。
常遇春顿了顿,说道,“俺家总管当场就动了爱才之心,愿用五千兵马,换傅兄弟一人,并委以重任,现在是大帅亲卫中军的统领之一,跟俺老常平起平坐!”
“啊呀!”
陈友谅一拍脑门,惊问,“原来兄弟你就是傅友德,渡江之战,生擒元军大将蛮子海牙的傅友德?”
“正是在下!”
傅友德笑了笑,随后爱惜的摸着身边的腰刀,“在下本无名小卒,若不是朱总管~~~”
说着端起酒碗,“总管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朱五如流星一般窜起,手下的猛将也名动大江南北,他和傅友德也成了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陈友谅若有所思,“朱总管慧眼识珠,大有古人之风!”
“张兄弟,过来一块干吧!”
常遇春趁热打铁,情真意切,“江南花花世界,比你们那好到天上去了,咱们总管更不会亏了兄弟们。俺把话放在这,你要是混得没有在那边好,割了俺的头当球踢!”
他这边拍胸脯子说话,那边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一眼,都笑了。
张定边笑道,“多谢常统领好意,可是从投奔义军的那天开始,在下就发过誓。”说着,看下身边的陈友谅,“我们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怪俺!”
常遇春端起酒碗,“俺说的是你们哥俩!都过来,咱们定远军就不怕英雄多!”
“我们哥俩虽然官小位卑,可毕竟已有主人,昔日誓言不敢忘,忠贞二字记于心。”
张定边正色道,“不是我哥俩不识好歹,实在是~~嗨,这杯酒,敬常统领!”
常遇春面有不甘。
傅友德在在边上说道,“不说这些,喝酒喝酒!不打不相识,今日喝个痛快!”
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
似乎,都有些醉了。
~~~~~~~
“真这么说的?”
天快黑了,朱五安置好了关先生,在自己住处会见常遇春。
常遇春此时哪有半点醉态,精神抖擞,把白天和陈友谅张定边喝酒的事,说了一遍。
朱五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老常,这两人你怎么看!”
“张定边忠义,陈友谅有心机!”
“接着说!”
常遇春晃着脑袋说道,“陈友谅看俺似乎有些醉了,不住的打听咱们定远有多少兵马粮草。还不住的问俺,打安庆的场景,是个人精!”
“唔!”朱五点头,“乱世中,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常遇春笑道,“总管此话何意?不过两个无名小卒,当得起这话?总管不喜欢他二人,俺这就去杀了!”
“无名小卒?”
朱五哈哈笑道,“早两年,我也是无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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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朱重八刚刚训营回来。
门口,徐达和汤和已经在等了。
“这么晚了,你俩干啥?”
朱重八接过亲兵提过来的毛巾,擦脸问道。
汤和等亲兵出去了,才小声开口,“重八,有使者来了!”
“嗯?”朱重八手一顿,“哪边的?”
汤和压低了嗓子,“朝廷,拿着脱脱手书来的!”
朝廷!
朱重八豁然愣住。
半晌,纳闷地道,“好大的阵势,咱们和朝廷可是势不两立的,鞑子丞相的手书?啥意思?”
汤和琢磨下,“俺听使者说,是招安!”
朱重八眼光突然凌厉起来。
冷声问道,“人呢?”
三十五
“小舍还没歇着?”
朱五住在军营里,晚上的盘查一道接着一道,就算是朱玉也要接受盘查。
不过,原来是他年纪小,二来是朱五道假子,三来是朱五的身边人。
大伙都对他很客气,小舍就是个尊称。
“爹要见徐寿辉的使者!”
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查的兵丁,警惕的看着朱玉身后的生面孔。
朱玉笑了笑,赶紧解释。随后,带着陈友谅和张定边,往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张定边面无表情。
陈友谅则是四处打量。
朱五的军营壁垒森严,即便是夜晚也有兵丁巡逻,无懈可击。
这和他那边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做事一板一眼。
这里,到处都是规矩。不认人,只认规矩。
要是他那边,夜里大营出了门口有哨,剩下的全睡觉,哪像这边,外紧内也紧。
更让他心惊的是,朱五亲卫中军的装备。就算是普通的士卒,身上都是厚重的铁甲。
而且这些人都强壮有力,一看就是吃得好,吃得多。这些士卒,还都长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看向他们两个使者的眼神,多是戏虐。
骄兵悍将,不外如是。
朱五麾下有如此的兵马,怪不得能席卷东南。
没有来由的,陈友谅的心有些忐忑,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的衣冠,似乎生怕一会让朱五看轻了。
“稍等!”
走到一处亮着灯的门口,朱玉回头轻说一句,随后冲着门口如山一样毅力在夜色中的侍卫说道。
“劳烦大哥通报,爹要见的人来了!”
夜色中,门口矗立的甲士只漏出两只眼睛,在陈张二人扫了扫。
转头,进了屋里。
“好甲!这一个兵起码换咱们那三个!”
张定边看的眼馋,在陈友谅耳边嘀咕一句。
“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忽然想起下午常遇春的话。
是没意思,金银财宝都被天完皇帝徐寿辉和各个大元帅把持着,哪舍得用在普通士卒身上。
此时,门里传来一个声音,“进!”
朱玉挥手,带着二人上前。
屋里,朱五埋头在书案上,两盏灯火通明。
案上满是书籍和文书,他正在写着什么。
“爹,人来了!”
朱玉轻声说完,就退到一边。
陈友谅和张定边站在朱五对面。只听朱五嗯了一声。
随后,缓缓的抬头。
“他怎么这么年轻?”
“也太年轻了!”
陈友谅稍微有些恍惚,灯光中朱五那张脸,格外的年轻,尽管朱五已经故意留了胡须,可还是年轻的过分。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灯光下,整个人文文静静的,但是那双眼睛太亮了。
亮得,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
“在下陈友谅,张定边,见过朱总管!”
二人,躬身问好。
朱五也在打量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身材相对矮小的陈友谅。
脸上有风霜,关节粗大,身上的衣服整齐,鞋子上干干净净。
这是个心细的人,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同时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给他们看座!”
朱五轻声的说一句,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两个甲士,放下两个凳子。
“你们来金陵,何事?”
陈友谅的屁股刚挨到凳子上,就听朱五如此直白的问。
于是,他也直白的回道,“奉在下主公之命,结盟!”
朱五心里笑了,和李善长他们先头说的一样。
徐寿辉在长江的上游,让官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定远军占了金陵,势力扩张过了安庆。
他想,让定远帮他在后背,捅官军一刀。
如意算盘打得好,脸皮也够厚!
朱五半天没说话,陈友谅肚子里一肚子的说辞,不知道怎么说。
正迟疑中,朱五忽然开口。
“我有什么好处?”
“嗯?”
陈友谅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似乎怕他没听清楚,朱五又补充一句。
“结盟?我有什么好处?”
“两家联手,灭了官军,长江以南,朝廷再无可用之兵!”
陈友谅深吸一开口气,开口说道,“如今围攻我家主公的,就是朝廷在南方的精锐。我们正面拖住他们,总管在后面动手,江南元军一战可平。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解决了官府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了几十万官军,对总管而言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况且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总管出兵,所占城池皆归于总管~~”
“我占的当然是我的。”
朱五笑着打断陈友谅,“这对我算什么好处?”
陈友谅一时语塞,朱五这人和传闻的不一样。
传闻说,他很懂大局。
但,现在看来,霸道!
两家联手是好事,他朱五也不是稳如泰山,官军腾出手来,还不是一样要杀他。
“来时,我家主公吩咐,若是总管愿意结盟,我家主公愿出金十万,银百万,粮食五十万斤!”
陈友谅开出价码,不的不开了。因为先头试探的言语,对方根本不听。
“唔,这还差不多!”
朱五笑了笑,“定金呢?”
嘶!
陈友谅和张定边对视一眼,朱五这真是贪得无厌。
价码开出来了,还要定金?
“现在是你们求我!”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求人得有个求人得态度,空口白牙可不行!”
欺人太甚!
陈友谅气得牙痒痒,面上却若无其事。
“这是,在下需要回禀主公!”
“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朱五摆摆手,“天晚了,不留二位,请吧!”
说完,再度俯首在书案上,仔细的看着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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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没瞧得起咱们!”
好不容易见上面了,总共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人打发走了。
一回到住处,张定边就阴着脸,骂骂咧咧。
“睡吧,反正咱们也知道,这事够呛能成!”
陈友反而有些洒脱,笑道,“人家说的对,凭啥和咱们结盟,就凭徐老大是皇帝?”
“可这明明是好事啊?”张定边不甘心道,“官军被咱们和他朱五夹在中间了,不趁这个机会干掉,还放虎归山?亏常遇春说他怎么好~~~”
“是咱们徐老大想的太美!”
陈友谅笑道,“打官军得死多少人?有那个人,他朱五还不如取了江浙繁华之地。那多划算,咱们都能挡住官军,他更能!”
说着,叹口气,“定远军,他一人说了算,人家有何这个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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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寿辉!”
“陈友谅!”
“张定边!”
屋里没人,朱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喃喃自语。
忽然一笑,把前两个名字划掉。
“也就这样!没啥出奇的。”
看着纸上最后一个名字,摇摇头,“名将?可惜了!”
随后,把纸放在烛火上电碳,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
“叫他进来!”
接着,外面轻微的脚步传来,一个汉子进来,直接跪在朱五的面前。
“这几天,想的怎么样?”朱五翻着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
地上跪着的人,小声说道,“俺错了!俺不该,私下去庐州!”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投奔朱五的旧人,花云。
“郭大帅死了,你既然奉我为主,效忠于我。就该知道,有些事该干,有些事不该干!”
朱五依旧没抬头,但是声音越发的冰冷。
“你的错不在于你去庐州,而在于你忘了吃谁的饭,该听谁的话!”
说着,抬起头,脸上全是狰狞,“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早就拉出去砍了!”
花云铁一样的汉子,此时也哭出声,“俺明白!俺也是受了撺掇,想着既能帮你解忧,又能给老主人报仇!”
“糊涂!”
朱五瞪他一眼。
接着,声音变得柔和,“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追究了,你也知道没有下次!”
说着,喘口气,“有件事,你去做!”
“做不好,俺提头来见!”
“徐寿辉的使者你看到了吧!”
“刚才远远的看了!”
“他们回去的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
“是!”
“去吧。”朱五又俯首案上。
花云小心的退出去,屋里再次沉寂。
人走之后,朱五抬头。
门外,阵阵的灯火在远处有些模糊。
朱五在文书中抽出一张纸,再次看了看,慢慢的伸到烛火的火焰上。
三十六 不降
脱脱的使者,只有一人。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中规中矩的汉人儒生。
朱重八站在使者的房间外,从窗户的缝隙看进去。
这位儒生正襟危坐,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味道。
但是,衣襟之下,隐隐抖动的双腿却出卖了他。
这,毕竟是贼窝阿。
朱重八,毕竟也是天下有名的大贼。
如今天下四股反贼风头最盛,刘福通徐寿辉淮西二朱。朱重八的势力排在最末,但也是个杀人无算残暴至极的贼头。
说不怕,是假的。
“就是他,姓罗!”
汤和在朱重八耳轻语一声。
朱重八点点头,努努嘴。
边上,亲兵伸手推开了门。
吱嘎!
门里的坐着的儒生,马上站了起来。
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的的汉子,龙行虎步的进来,不怒自威。
”咱是朱重八,你~~您是脱脱丞相的使者?”
朱重八站在儒生面前,魁梧的身躯和山一样,把这儒生有些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儒生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紧张得难以发生。赶紧咽了下口水,整理衣冠。
拜道,“在下罗贯中,见过朱总管!”
儒生的窘态,朱重八都看啊子眼里。
这人看似有些懦弱,但是胆子还可以,比那些破城之后贪生怕死的狗官强。
想到此处,朱重八笑了下,“先生莫怕,咱虽是早饭的贼,可也是讲道理的人,您是使者,咱以礼相待,坐。”
罗贯中忐忑的坐下,还没开口,就听朱重八又问道。
“吃了么?”
“这~~~”罗贯中被问的一愣,这是拉家常吗?上来就问我吃没吃饭?
“用~~用过~~咕~~”
罗贯中大窘,刚想说用过,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远到而来,带着随从一路疾驰,开始还好,离庐州越近,心里越是忐忑,食不知味,也更吃不下。
朱重八展颜一笑,告诉旁人,“去,吩咐厨房给这位先生下面,加肉加蛋,快!”
说着,转头看向罗贯中,“听先生口音是北人,吃面合口味吧!咱这军中也没啥好吃的,委屈您了!”
“折煞在下了!”
朱重八如此做派,让罗贯中心中安定不少,同时也生出几分好感。
这人倒也是个知礼数的人,看起来没那么穷凶极恶。
“先生现在官居何职?”朱重八又问道。
罗贯中犹豫下,“在下乃一介布衣,白身,不曾中举亦未能入仕。”
白身?脱脱的使者,居然是个白身?
朱重八轻轻皱眉。
“请朱总管赎罪,在下并非脱脱丞相亲选的使者。丞相的手书发到江南,在下在杭州达鲁花赤府为幕僚,所以被委派前来!”
“这弯拐的够大!”
朱重八笑道,“杭州?那离咱兄弟,小五的地盘近!”
朱五?
罗贯中心里打个突突。
你兄弟?
不是传闻,你俩已经反目了么?
就听朱重八又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按照小五的性子,腾出手来第一步就是往你们那边去。”
罗贯中沉吟下,说道,“恐怕他去不了!”
“哦?”朱重八做倾听状。
“脱脱丞相已经调集各省兵马,百万之数,准备开春一句剿灭朱五。”
罗贯中看着朱重八的眼睛,说道,“不是号称百万,实打实的百万大军。辽东山东驻军,河南正在围剿刘福通的一部兵马。还有长江上游打徐寿辉的南方精锐撤回,苏杭一带的官军也正在集结。
朱五,四面是敌,无路可退!”
“嘶!”
朱重八倒吸一口冷气。
百万大军,腹背受敌。
小五,能挡住?
朝廷,这是下了血本,要除小五而后快!
等等,他为什么和咱说这些?他来招安?
朱重八想了想,“先生来招安?脱脱丞相的手书呢?”
有门儿!
他心里有点慌!
罗贯中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心中镇静组多。
笑了笑,指下自己的头,“手书,在这里!”
看朱重八有些疑惑,继续笑道,“事关重大,路上又不太平,只能记在脑子里,不能留于文字。”
“那您说,咱听着!”
“脱脱丞相的大意是,天下四反,刘徐二朱中,只有您朱总管在朝廷看来,情有可原。
您确是被生计所迫才从贼,不是天生反骨。没有抵抗王师,更没称孤道寡。
如果您迷途知返,朝廷愿意既往不咎。并册封您为世袭的万户,世镇庐州,永享荣华富贵!”
朱重八笑了。
情有可原?
迷途知返?
就是说老子在这四股势力中实力最小,最不起眼,也最好拉拢。
抵抗王师?你没来剿过咱,咋抵抗?
称孤道寡?咱又不是棒槌,吃撑了称王称霸?
慢慢的,朱重八止住笑容,一字一句的问道,“条件呢?”
字音冰冷,杀气纵横。
罗贯中打个寒战,强装镇定。
“为王先驱,杀朱五!”
罗贯中没来由的手心冒汗,“为朝廷大军先锋,配合丞相剿灭朱五,平定东南。
之后,调转兵马,直扑刘福通后背,平定河南!”
“脱脱,倒也看的起咱朱重八!”
朱重八冷笑。
当老子是傻子?
先不说能不能行,打这么两场,老子的兵马还能剩下多少?
灭了别人,到时候老子的生死,还不是捏在他脱脱的手中?
见朱重八不说话,罗贯中以为他心中正在寻思,出口劝道。
“朱总管所求,无非富贵前程,永镇庐州,世袭万户,天子之封,青史留名,不比现在强吗?”
罗贯中叹,继续说道,“在下看总管也是明事理的人,古往今来,造反的,有几人有好下场?总管切莫自误阿!
况且大元兵强马壮,百万雄狮朝发夕至。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子孙后代考虑啊!
造反是一时,朝廷的册封才是永世阿!”
朱重八依旧冷笑。
“总管,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重八冷冷打断。
“卖给他?给他鞑子皇帝当奴才。咱朱重八,没那么怂!”
“这~~~”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
罗贯中呆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朱重八继续冷笑,说道,“咱没读过啥书,可咱知道,当皇帝当讲究啥民为贵,君为轻。可是你家蒙元天子呢?百十年来,视我等南人百姓为猪狗,为蝼蚁,连她娘放马的奴隶都不如!
咱是人,不是他养的狗!”
说着,豁地站起身。
罗贯中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倒。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
“大帅,面好了!”
“端进来!”
朱重八平复心中的怒气,“先生,咱不是冲你,咱是粗人说话直。”
说话之中,面一定端进来了。
但是罗贯中,却没有半点吃饭的心思。
白色的宽面,细腻柔软,看着就好吃。
上面大块肥瘦相间的肉,还有两个浑圆圆润的鸡蛋。
“先生!”
看着面,朱重八慢慢说道,“你没挨过饿吧!这样的面,咱朱重八十八岁之前,见都没见过!可是咱朱家,世代都种田,无论刮风下雨,地里的活都没落下。
咱爹,咱爷,咱太爷,在地里一辈子当牛做马,为了粮食活生生把自己累死。
可是到死,咱们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面。
粮呢?咱家种的粮呢?”
朱重八回头,苦笑的看着罗贯中,“粮食让皇帝,让官府抢走了。咱爹饿死那年,连粮种都抢走了。你说的没错,咱造反是因为活不下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为啥活不下去?像咱朱家这么勤劳的农人千千万万,为啥都活不下去?”
罗贯中默不作声。
“招安?咱谢谢他,但是咱不接受!”
朱重八捏着手上的关节,“从拿刀的第一天开始,咱就发誓和这狗朝廷势不两立。
咱要为死去的亲人,相亲,还有这世上所有被饿死的,欺负死的百姓,出口气。
投降?
咱对不起先人!
咱对不起饿死的爹娘!
从咱拿刀的那天起,咱就没想过有啥好下场!”
罗贯中懵了。
“可若你不受招安,丞相大军一到,恐怕连你一块~~~”
“来就是了!”
朱重八傲然一笑,“怕死,咱就不造反了。”
“百万大军,朱五扛不住,你也扛不住的。
“那咱就和小五一块扛!”
“你们不是已经~~~”
“掰了?”
朱重八笑笑,看着罗贯中,“先生,您是读书人,不知道咱这些穷哥们的交情。咱和小五的事,是咱们私下的事儿。但是杀鞑子,反元,是天下人穷人的事儿。咱们兄弟的事,关起来们自己打,外人要想欺负咱,咱兄弟就一块拿刀砍他。”
说着,转身出门。
“先生吃面吧,吃完了早点歇着,明日咱派人带先生在城里转转。”
出了门,汤和跟在朱重八后边。
“重八,不招安,咱也别这么说啊!”
“砍都砍了,还能不说!不说咱就不是造反的了?”
“俺不是那个意思!”
汤和急道,“咱们不答应,也不能这么直白,这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从咱爹娘饿死的那天,就没余地了!”
朱重八站住脚,笑了笑,“兄弟,给狗朝廷当了几辈子狗。咱们现在要当人,堂堂正正的人!”
三十七
年,快过完了。
还没出正月,平常的百姓又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奔波。金陵城的喧嚣,消散了一些。
朱五在城外,给关先生一行人送别。
数十人,人人都在马上,驻足金陵城外。
风轻轻,云轻轻,春日的晴空万里,大好河山尽在眼前。
骑兵们微微退开,只有朱五和关先生在前。
“关先生,此去珍重!”
马上,朱五端着一碗热酒,神色真挚。
不是装的,来到这个世界,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关先生是他心中不多的,有家国情怀让他敬佩的人。
关先生也端着热酒,叹口气,“关某本想,说动总管出兵北伐,但是~~”
说着,笑了下,看着手里的酒,“总管留些好酒,若是哪天改主意了,咱们在燕云故土把酒言欢。”
燕云?
朱五遥望北方。
关先生,您是有家国天下的人。
我呢?
其实没有英雄气。
不过燕云我会去的,先统一南方,积蓄实力,然后挥兵北上。
我的命很重要,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收回目光,朱五在又看着关先生。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不是现在,关先生莫急!”
“啥时候?万一那时候在下死了?”
朱五笑笑,“先生若死了,小五提一壶热酒,拜祭坟前,告知先生英名,日月重开汉家天!”
“好,我若战死北方,一定来人告诉你,埋在哪里。江山代人有人才出,咱们一代代人总有成功的时候。”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碗,在朱五身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笑道,“友德,过来和俺喝一碗!”
傅友德在马上先是一礼,看看朱五,后者点头之后,缓缓上前。
“关先生!”
边上,自有人再次满上热酒。
关先生看着傅友德,欣慰的神色溢于言表,笑道,“你小子,好样的,没给咱们北方红巾丢人!”
说着,又笑对朱五,“朱总管,在下有些后悔了。能不能用五千兵马,把这圆猛将换回来!”
朱五笑道,“做梦去吧!友德一人能挡十万兵,我昏头了才和你换!”
几人哈哈大笑。
傅友德端着酒,“先生,后会有期!”
关先生郑重的点头,“都会有期!”
随后,又是一饮而尽,大笑,“朱总管,在下先走一步!”
“不送!”
“驾!”
关先生带着随从,策马扬鞭。
数十人,通往北方的道路上,战马奔腾,毅然决然。
~~~
驿站里,陈友谅和张定边也在收拾行李,也准备打道回府。
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随行带着的十几个随从。
他们或是给行李打包,或是擦拭着兵器。
张定边穿上甲,外边套了一层布衣,紧着腰上的扣子。
嘴里嘟囔着,“这朱总管也太没拿咱们当回事了,来了这么多日子就见了一面。现在咱们要走了,他连句话也没有!”
陈友谅把短刀插进靴子,笑道,“咱们算哪个牌位的,值得人家朱总管送?”
说着,拍了拍靴子里的短刀,“兄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回回去,咱们哥俩好好干。下回,再来金陵,咱就不是这个成色了!”
世间真理,实力说话。
你实力大,谁都尊你重你,敬你畏你。
但你若是无名小卒,或者声名不显赫。
你就得学会笑脸相迎,世间的人情冷暖。
张定边大声笑笑,对其他随从道,“小地们,手脚快些,回家喽!”
此时,门外有人喊。
“张大哥,有人来给你送行!”
“谁呢?”
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刚说完朱五这边见都不见他们,转眼就有人来送行。
张定边开门出去,只见常遇春带着几个亲兵,手里拎着一些酒肉,正笑着站在门前。
“常~~”
意外又带着惊喜,张定边笑了,甚至有些忐忑,“来送我?”
“知道你要走,带来些酒肉,路上用!”常遇春笑着上前,拉着张定边的手,“兄弟,以后有机会常来,咱们哥俩喝酒还没比出个高下呢!”
张定边心里热乎乎的,“要是有机会,常大哥去我那边,尝尝我家乡那边的好酒!”
“兄弟!”
常遇春拉着他,真情实意,难舍难分,“真不留下,跟俺们一块干?”
“多谢常大哥美意,只是在下早就立下誓言。”
男儿,重义气。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欺。
常遇春无奈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身后,忽然压低了声音,“你骑马走还是坐船?”
张定边被他的表情弄的有些错愕,小声回道,“马!”
“如此,俺就不送了!”
嘴上如此说,常遇春却在缓缓摇头。
他,摇头啥意思?
张定边不解。
就见常遇春再次摇头,神色郑重,“俺不送了!”
他,不让我骑马?
张定边站在原地,直到常遇春走远,心里依旧迷惑。
随后,他回屋,把刚才的事和陈友谅,悄悄的说了一遍。
陈友谅沉思半晌,脸上挂着冷笑,“兄弟,咱们坐船走。”
“好,我告诉兄弟们~~”
“别!”陈友谅拉着张定边的胳膊,眼神里全是狠辣和坚决,“他们骑马,咱们坐船。不然,谁都走不了!”
~~~
“小姐,好看吗?”
谢府,谢莲儿的闺房中。
胖丫头把几束花,放进精美的青花瓶中,转头对着病榻上,强打精神,面色苍白的谢莲儿笑道。
她真的很命大,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还是留在了人间。
现在的她衣服女儿打扮,脸上带着柔弱的,苍白无力的美,眉头轻簇,无力的靠在床头。
一双美目,看着那些瓶里的花,露出些欢喜。
”好看!”
可是说完,她看看紧闭的窗户,鼻中总是感觉屋里有股淡淡地药味。
“知画,开开窗户透透气好不好!”
“小姐!”知画坐到她身边,摇头道,“不行呀,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见不得风!”
谢莲儿不高兴的撅起嘴,无力的叹气,”憋屈死人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爷说了,就算你好了,以后也不许你乱走了!”
知画笑笑,带着三分的打趣,“老爷还说,以后不许让你在当假小子了,女儿就是女儿,不许你在到处乱跑了!”
“啊?”
谢莲儿惊呼,脸上满是懊恼,气气的说道,“那~~那·~~怎么办啊?”
说着,捶一下自己的床,“都怪朱五!”
朱五?
知画的心里一跳。
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犹豫。
轻轻的和谢莲儿说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什么奴婢?”
谢莲儿不高兴了,“你我情同姐妹,我什么时候当你是奴婢了,以前不许以后也不许在奴婢奴婢的,我不爱听。”
“但是这话我只能和姐妹说,不能和小姐!”
知画笑笑,神神秘秘的说道,“小姐,我看那个朱总管,对你有意思呢?”
“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他坐在你床边说了一大堆呢!”
谢莲儿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怪话!”
知画胖胖的脸上陷入纠结,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说道,“他说啥以后再也不带你吃羊汤了,要带你吃啥火锅,撸串。还说~~~”
谢莲儿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还说啥?”
“他还说你指甲好看,要给你指甲上画上花。还说,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我手指头好看?手指头能好看道哪儿?”
谢莲儿盯着自己的手指,“他~~~他可真说得出口!”
“他~他还捏你的手指头了呢?”
“怎么捏的?”
“就这么的!”
知画学着当时朱五的样子,轻轻拉起谢莲儿的手指,摩挲着,“就这样,拉着摸了半天!”
“啊!!!”
谢莲儿呆住了,半晌,忿忿地骂道,“朱五,你就知道欺负我!”
门外,谢广坤伸长的脖子慢慢缩回去。
脸上,五味杂陈。
“臭小子!”
心里恨恨地骂一句,“敢欺负我闺女。”
可是,随后脸上的表情马上凝固住。
突然想起,谢莲儿曾经说的一句。
“朱五看上我了!”
“难不成?”
谢广坤感觉有点不对味。
“难不成,真看上我闺女了,这可咋办?”
三十八 升帐
“小五,脱脱要打你!”
议事厅中,朱五叼着半个馒头,边吃边看朱重八的来信。
“官军要招安咱,咱让他滚远,朝廷的使者说,脱脱调集了百万军,誓要灭了你。
大军从北方来,江西的官军,江浙的官军从你后背来。实打实的百万大军,你要小心。
五,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咱这边兵马没你多,钱粮也没你多。
但是要啥,你说话。只要咱有的,咱绝不含糊。
这关口,别动事先放下,先杀官军。”
落款,兄,重八。
朱五的脸色凝重。
百万大军!
朝廷终于要动手了。
“地图!”
朱五放下嘴里的馒头,喝口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他忽然一出声,把边上的李善长吓了一跳。见朱五站在地图前默不作声,他捡起朱重八的信。
越看越心惊,“百万大军?朝廷这是动了家底儿了!”
朱五的视线在地图上一动不动,盯着两个地方,安庆,镇江。
从江西来的是围攻徐寿辉的兵马,他们必定猛攻安庆。
镇江是金陵的门户,也不容有失。
真打起来,定远军将第一次面对,双线作战。
百万人?不好打,但是必须打!
“现在亲卫中军火器营个各种火炮,三百八十六门,火铳队二百整。
水上,大都号一样的铁甲楼船三艘,小战船千余。
火药,炮弹,弓箭兵器铠甲足够十万大军使用两年,粮草可以支撑三年。
定远军如今有兵十万零八百,其中三万五千人是淮西的新兵。各处屯田,还有过江后的降兵两万余。
咱们占据的各城,人口加起来何止百万,有取之不尽的兵员!
这仗,有的打!
脱脱吃不下咱们!
守成,耗都耗死他们!”
李善长在边上飞快的说着朱五的家底儿,如数家珍。
不知不觉中,朱五麾下的兵马已经过了十万,这还是他没刻意招兵后的人数。
否则,二三十万的兵马,根本不是问题。
“小三那边有多少火炮?”
朱五依旧盯着地图,开口说道。
“三十六门。”
郭兴郭小三的安庆是重镇,有他本部的一万人,还有朱五亲卫中军的火器营一部,还有其他部队,加起来有两万人左右。
“不够!”
朱五摇摇头,“给他凑够一百们火炮!”
说着,回头看着李善长,“传我将令,让郭小三死守安庆,死守!那是我们的后路。”
随后,又看向地图,“全军战备,所有放假探亲取消,傅友德常遇春率各部先奔赴镇江,等我的中军和水军!”
“这~~~”
李善长一时跟不上朱五的节奏,“主公,朝廷百万军来势汹汹,咱们是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朱五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坚壁清野?据城死守?朝廷百万大军必不能持久?”
说着,朱五摇摇头,“脱脱,既然来了,就不会走。除非咱们打走。”
“主公要主动去打?”李善长惊呼。
“对,打出去!咱们休整的差不多了,咱知道朝廷要来,克制不知道他啥时候来。与其等着,不如打出去。”
朱五拔出腰刀,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地方,“官军要来,咱们不能让他们轻易站住脚,不然百万人,咱们拿什么打?咱们去淮东!
高邮,兴化,泰州三地,控制着京杭运河。
咱们占了,就是掐住朝廷的脖子,看他用什么运兵运粮。
总之一句话,我朱五从来不坐以待毙,定远军也不能!”
轰隆!
外面,天空中忽然一声春雷。
风起,云动。
李善长看着朱五笔直的背身,还有他手中雪亮的长刀,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主公,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其实心里早有打算。更有一股危急关头,破釜沉舟的决心。
淮东?
运河?
从此以后,恐怕这位主公将超过刘福通个和徐寿辉,成为朝廷的第一心腹大患。
想到此处,李善长苦笑。
当时不是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吗?
现在,却主动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
金陵有春雷,阴雨。
外面,只有云没有雨。
但是湿冷阴暗的天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队骑士,十几个人在路上策马狂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重重的的雾气。
“陈头儿,跑了一天了,咱们歇歇吧!”
队伍里,一个骑兵抱怨道。
叫陈头的汉子是这些汉子的首领,没有回话只是警惕的望着四周。
四周都是农田,看不到有农人的行迹,前面似乎有个村庄,村口有一个打尖儿的大车店。
这行人,是陈友谅和张定边的随从,他二人让随行的手下快马先走,他们却换了衣服,悄悄的换成船。
见到前面有大车店,骑士中又又人叫嚷。
“陈头,上面吃碗热乎的汤面的,身上实在是乏了。”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声音越嚷越大,抱怨连天。
“行,吃口热乎的,马上上路。陈帅和张帅说在当涂码头等咱们,咱们别误了事!”
陈头一答应,这些汉子都欢呼起来,慢慢纵马朝大车店而去。
“你说,陈帅为何不和咱么一块走!”
“那谁知道?”
“听说是要刺探下朱五的水军!”
“刺探啥?朱五手下喂马的都比咱们过得好!”
路上,这些汉子小声点议论着。
但是陈头听见了,他心里也疑惑。
为何不一起走呢?
大车店道了,乡下地方能有个吃饭歇脚点地方就不错了。,这些汉子也不挑剔。
“客官,里面请!”
掌柜地点头哈腰在门口招呼,“吃点热乎的,汤面?”
“行!”陈头点头,没指望这地方有啥好东西吃。
“门口有拴马的地方,您各位拴好,进屋,小的给下面去!”
“乡下地方还挺周到,还有拴马的地方!”
众人笑着把马拴好,进屋
一进来,屋里热气扑到身上,各个都叫舒服。
“总算有口热乎气了,瞧身上都是湿了!”
“这金陵的阴冷,不比咱们那边差多少!”
众人笑着说话。
“掌柜的,给点热水!”
冲外头喊了一声,没反映。
“掌柜的~~”
“别喊!”
陈头刚坐下又站起来,耳朵动了动,“不对!”
说着,手警惕的摸在腰间兵器上。
“这地方不对?大车店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怎么除了掌柜的,连个招呼客人的也没有!”
就此时,外面忽然哗啦的脚步,那是铁甲在跑动中发出的摩擦声。
“兄弟们,杀出去上马!”
瞬间,这些跟陈友谅起家的汉子们明白了,外面有敌人。
杀出去,上马,逃!
外面,花云带着两个百人队冷冷的盯着这个大车店。
他的身前,两排举着火铳的士卒站成半圆形。
“这玩意,真有那么好使?”
花云压低了嗓子和身边一个蓝衣的后生说道。
“应该是好使!”蓝衣的后生笑了笑,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这时,屋里呜嗷一声。
几个汉子,狰狞着从门里冲出来,手里的兵器明晃晃的。
“放!”
这些汉子刚冲出来,只见前面一群拿着铁管子的人对着他们。
领头的一声喊。
再往后,他们的世界就只剩下恐惧。
砰~~~~!
白烟起,火光现,犹如演义中仙家法器。
弹丸呼啸而出,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只来得及差异的眨眨眼,就变成了断线的风筝。
几具身体,在火铳的打击下,横都没横一声,变成血人,飞着倒下。
甚至,火铳的弹丸穿透的房子的木头墙壁,打穿了木墙。
“嘶!”
花云倒吸一口冷气,庐州那天要死有这玩意,朱重八死了八百回。
随后,目光不由得看向身边的蓝衣人,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退回去,邪门!”
一个照面,几人惨死。
陈友谅这些手下,在首领的呼喊声又退回屋里。
“哼!”
花云冷笑一声,摆摆手。
十几个士兵拎着两门小炮,对准了大车店。
“放!”
“轰!”
“啊!!”
屋里撕心裂肺的惨叫。
“降了,降了!”
里面有人挣扎着呐喊,“咱们投降!”
“上去,不留活口!”
~~~~~
金陵城,常遇春家里,蓝玉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悠,脸上满是后悔和后怕。
昨天在姐夫家多喝了几杯,无意间把不该说的说了,这要是五哥知道~~~
不敢想!
现在,只能盼着姐夫,别~
这时,常遇春从外面大踏步进来,刚从军营里回头,身上穿着厚厚的铁甲。
“姐夫!”
“小二!”
常遇春笑笑,打量他两眼,“你着是咋了,火急火燎的!”
“那个,昨天~~俺~~说的!!”
蓝玉心里有话说不出来,气得眼珠着都大了,“您去看张定边了?俺昨天那些话,你没~~?”
“把俺当啥人?”
常遇春横着眼睛,“你小二的话,进了俺的耳朵还能给你说出去?”
“这就好!这就好!”
蓝玉拍拍自己的胸脯,“姐夫,吓死俺了~~”
“熊样!”
常遇春笑道,“既然知道怕,以后嘴严实一点。”
“俺不是喝多了,让你套话了吗?”
蓝玉委屈的道,“再说,俺要知道你看那个张定边那么顺眼,打死俺都不说。”
“俺是看那人挺顺眼!”
常遇春进屋坐下,叹气道,“好汉子,应该死在敌人的刀下,不该不明不白的死了!”
“咋死不是死!”
蓝玉撇嘴。
刚想继续说话,却忽然顿住了。
咚咚咚!
外面一阵急促的鼓声。
哗啦。
铁甲声响,常遇春站了起来。
刚摘下的铁盔带在头上。
“走,大帅升帐!”
三十九 开拔
一直以来,哪怕是占据金陵之后,朱五从没觉得自己的实力可以在这纷乱的天下中,赢得先机。
一直以来,他都想着低下头,慢慢来,稳稳走。
一直以来,他都不像一个贼。
但是现在,在脱脱的百万大军没来之前。他必须像个贼一样,贪婪的去掠夺,传播战火,进行破坏。
现在,朱五露出来放在嘴里的獠牙。
定远军这个他一手打造起来的怪兽,在正月还未过去,年味依旧存在的日里,用血腥把这世上本就不多的欢乐抹去。
当码头上,无数的铁甲士卒整装待发,城里开始宵禁,市面上各种和战争有关的物资不许买卖。
金陵的百姓知道,要打仗了。
百姓们平和的日子,在金陵战鼓响起的那一刻,截至了。
恰巧一场春雨不期而至,阴云湿雨之中,天地变色了。
~~~
“爹,抬脚!”
朱五的帅府里,无数兵将肃立在在外,任凭冷月冰雪打在漆黑的铁甲上。
屋里,朱五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脚,任凭朱玉把战靴套上。
旁边,小丫头秀儿捧着一碗水饺,心不在焉的吃着,不时有几滴流眼泪落在碗里。
远处,几个伺候她的婆子,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花云,躬身站在朱五面前,神情忐忑。
“爹,换脚!”
穿了一只还有一只,朱五再次抬脚,手在边上小丫头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丫头瞪了他一眼,他却咧嘴笑。
“人跑了?”
此时,朱五才发声,对着花云说道。
“是,江西的人一共十八人,照您的吩咐没留一个活口,可是翻遍了尸体也没找到陈友谅和张定边。”
花云小心的看了朱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生气,又继续说道。
“俺一开以为漏了,沿着他们的来路搜了两天,也没找到!”
“不怪你!我知道了!”
朱五冷笑一声,“应该是出城的时候就跑了。”
闻言,花云松了一口气。
杀人是他唯一能在朱五身边立足的手段,现在连个人都杀不好了。
此时,朱五已经穿好了铁甲,站起来。
边上,捧着碗的丫头抬头,脸上两道泪痕。
“五果~~”
丫头哽咽了一下,“你又要去打仗了!”
朱五的手放在丫头的头顶,抚摸着她现在乌黑的头发,柔声说道。
“嗯,乖乖的在家等着五哥回来!”
丫头的小手握住朱五的大手,“果,啥时候不打仗?”
“等把那些想要咱们命的坏人都杀了,就不用打仗了!”
朱五笑着,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心里,却一场的苦涩。
原来,他和秀的生活一点都变!
哪怕现在吃的好,用的好。可是日子,还是朝不保夕。
以前,为了活命,是早上一起进城要饭。
现在,为了活命,是不停的杀人。
秀儿把半边脸都埋在朱五的掌心里,摩挲了半天,才不舍的放开。
把手里的碗举起来,“五果,吃水饺哩!”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就想曾经的日子里,她无数遍的喊过。
“五果,喝粥哩!”
朱五笑着点点头,捏了一个饺子扔进嘴里,肉馅和汤汁的香味在舌尖弥漫。
秀儿笑了。
一如从前。
“走了!”
朱五又在秀儿的头顶揉了揉。
转身,笑容收敛。
如果时空有印记,这一刻,似乎那个乞丐的的影子,和现在的英姿融合。
哗啦~
朱五的双脚,刚踏出门外。
无数兵将躬身行礼,铁甲争鸣。
“大帅!”
朱五笑着,环视一周,严重都是如狼似虎的兄弟,人人都是建功立业的神情。
“出发!”
朱五大吼,“打扬州!”
~~~
“把皮褥子给带上,天还凉!”
马秀英顶着一个隆起的肚子,在帅府里张罗着。
亲兵,下人的脚步匆忙,但是忙而不乱,只是每个人都绷着脸。
朱重八的濠州军也要动了,出兵打仗。
整座庐州城人声鼎沸,一队队的士卒在街上开拔,黑压压一片,比天上的云还多。
“还有药,药也带上,不能忘!”
马秀英站在门口,指挥着人整理朱重八的行囊。
“妹子,别忙活了,该带啥,他们都知道!”
朱重八端着一碗面,哗啦哗啦的往嘴里扒拉。
见妻子的模样,咧着大嘴笑,“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够不够?再吃个鸡蛋!”
马秀英扶着腰,坐到了朱重八边上,亲手剥了一个鸡蛋,放进他的碗里。
“咱这回走,可不是十天半月,仗一打起来~~~”
“不用管俺,俺在家等着!”
马秀英看着丈夫,摸摸肚子,“正事要紧!”
朱重八欣慰的笑笑,满是茧子的大手,在妻子的肚子上摸了摸。
“小子,好好和你娘在家,你老子出去打仗了!”
说着,感觉说得不对,又改口道,“咱去给你小子打江山!”
“再来一碗!”
马秀英又挑了一碗面,笑看身边这个山一样汉子,狼吞虎咽。
“轻点吧唧嘴!”马秀英轻笑。
朱重八头也不抬,吃得额上冒汗,“谁让你煮的面,这么香!”
夫妻二人说着闲话,不像是即将出征的场景,反而像是普通百姓人家,妻子送丈夫出门。
这世道,容不得小女儿的做派,也容不得啥难分难舍。
生离死别随时可能上演。
“哥,准备好了!”
一碗面吃完,徐达和汤和进来,站在门口。
“嗯!”
朱重八应了一声,仰头把碗里的面汤喝得一干二净,舔了下碗边,擦了下嘴。
站起身,“妹子,咱走了!”
“诶~~诶!”
这时,马秀英的声音里才出现些慌乱。
“去吧!”
“嗯!”
没多言,朱重八转身。
恍然间,马秀英想伸手触碰丈夫宽阔的后背,可是手却不停使唤。
面对他的背影,眼圈微微的泛红。
似乎觉察到了,朱重八如山的身影想回头,可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一双虎目在屋里转转,掠过这熟悉的场景,坚毅的目光中,多少也带上些伤感。
然后,目光落在门口那个黑小子身上。
“沐英,看好你干娘!”
“放心,有俺!”后者呲牙一笑。
“中!”朱重八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刀,“走了!”
说完,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
~~~
“重八,咱去泗洲干啥?”
出了门,朱重八在前,汤和徐达在后。
汤和问道,“咱们这五六万人,都挤到泗洲去?”
朱重八脚步不停,“要打仗了,官府派了百万大军南下,剿小五!”
“俺就不明白,朱五的事,咱去凑啥热闹?”
“唇亡齿寒,两边打起来,泗洲就是前线!”
“咱有这点家底不容易!人家朱五领情吗?”汤和小声的嘟囔。
“咱没想让他领情,咱就是不能当这个缩头乌龟。咱和他小五都是贼,官府能饶了谁?咱不等着官府来杀,咱顶上去!”
“可是~~”
“没有可是!”朱重八忽然停步,看着汤和,“兄弟,这不是过家家,这是反元的大战!咱们躲不过去,也不能袖手旁观!”
“咱们没粮啊!拢共只有两个月的军粮!”汤和一摊手,“要不?征点?”
“征谁?老百姓?那不就是抢?”
朱重八继续向前走,“老百姓都让咱们祸害成啥样了,还抢?要抢,从官府手里抢!就食于敌。”
说话间,到了马房,翻身上马。
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胸膛,紧了下头上铁盔的带子。
“驾!”
~~~~
四十 前战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三下扬州~~”
戏台上,盛装打扮的戏子,浅浅吟唱,风情万种。
台下,扬州的达官贵人们,聚精会神,摇头晃脑,似乎都陶醉在这曲调之中。
就连一些梳着发辫的胡族贵人,也一脸沉醉,悠然神往。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财富和文明,还有风月的交汇地。
无论是胡人,还是色目人,甚至遥远番邦的化外之人。
只要到了这,就会沉浸在这温柔富贵之中,流连忘返。
“好!”
此时,台上戏子最后一个音节唱完,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汉人士子和官员还有有些矜持,那些大腹便便的蒙古贵人却是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赏他!”
一声接着一声不太熟练的汉话喊出。
蒙古贵人的奴仆听了主人的命令,大把的金银撒向台上。
浙江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手握金杯,笑着看着眼前的嬉闹。
他的身边,扬州万户达湿帖睦迩已经半醉,放肆的大笑。
当啷!
边上一个往台上扔着金银的奴仆,一个不小心,一块银子掉在地上,滚落到佛家虏的脚边。
阳光之下,那块银子散发着妖异的光泽,异常耀眼。
佛家虏不笑了,胖胖的脸上忽然满是厌恶和憎恶,似乎还带着些恐惧。
肥胖的身躯,有些费力的弯下腰,两只圆滚的手指夹起那块银子。
准确的说,说一枚造型精美的银币。
银币上,一个留着断须的年轻,似乎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定远通宝!
佛家虏恨恨的念出两个字,“朱五!”
江南第一大贼,朝廷的心腹大患,就是这个朱五。
才占据金陵就发行货币,定远通宝这样的银币,造型精美前所未见,在江南之地飞快的流通。
不但,购买力远超别动货币,也让更多人认识,知道了朱五,知道了定远军。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
光是银币上这两句就看出朱五这个贼,和别的贼不同。
别的贼,为的是金银富贵,财帛女子。可是朱五,他为的是反元,为的是天下汉人。
见佛家虏捏着银币,脸上愤恨得如同吃人一样。
旁边达湿贴睦迩,醉醺醺的笑道,“中丞,何须担心?丞相的百万大军已在集结,开春南下。用汉人的话说,朱五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周围,一阵轻笑。
佛家虏也笑笑,百万大军,大元十几年出兵未有之盛,除了蒙古本部,还有北方汉军精锐。甚至还有人吐蕃西域的精兵。
朱五!螳臂挡车,粉身碎骨!
“但愿他别死的太快,本官家里还缺个倒夜壶的!”
佛家虏把银币扔到台上,仰头大笑。
这个小插曲过后,戏台上又上来几个戏子,咿呀咿呀的开唱。各种酒菜山珍,流水一般的上来。
贵人们对酒当歌,嬉笑怒骂,潇洒快活。
可,就在此时,后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中丞大人,军报!”
一个亲兵单膝跪地,大声禀报。
周围的气氛为之一顿,歌舞声停,欢声笑语也停,都看着这边。
“哪儿的军报?”佛家虏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是~~?
但是,人怕什么来什么。
亲兵脸色煞白,“和州贼朱五来了!”
“什么?”一片惊呼之声,佛家虏站了起来。
就停亲兵接着说道,“和州贼朱五,率贼军倾巢而来,水路并进,先锋已经过了镇江~~”
“有多少人?”佛家虏怒问。
“数不清!”亲兵回道,“水军回报,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贼军的战船,陆地上的贼军也一眼望不到头!怕是十几万人~~”
数不清?十几万?
佛家虏呆楞原地。
这,如何是好?
佛家虏肥胖的身躯有些慌乱,“像朝廷告急~~~让高邮派兵来援~~~”
“中丞莫慌!朱五哪里的十几万人,撑死了五六万!”
达湿贴睦迩醉醺醺的嚷嚷,“他还得留人看家,能带过少人?定是那些没用的汉军不敢打仗,虚张声势,把贼人故意多说。
他们那些小把戏咱们还不知道吗?一个人能说成一百个。
咱们城中有兵三万,蒙古色目骑兵五千,怕他!”
说着,端起金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末将这就出城迎敌,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
佛家虏还在迟疑,达湿贴睦迩已经站起来,大声喊道。
“二浪们,军工来了,跟老子出去杀反贼!”
本来人心惶惶的时刻,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人心一震,再加上酒精的刺激,蒙古贵人们齐声大喊,杀反贼。
放佛,瞬间回到了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年代。
~~~~
其实,朱五比官军的战报要快得多。
江面上,几艘官军战船的残骸,在冰冷的水中沉浮。
被打捞起来的官军降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堪一击!”
朱五站在岸边远眺对岸,胸围的扬州城,隐约可见。
大军到了镇江,自然引起对岸扬州守军的惊慌。
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对岸那点可怜的水军就全军覆没。
官军的水军还是古老的战法,接敌肉搏。
而定远的水军,已经颇有些大炮巨舰的意味。
三艘大都号一样的炮舰,火炮齐射,小船上也配备了火箭火炮等远程火器。
官军,一触即溃。
“怪不得历朝历代,民军起义初期,总能声势浩大,朝廷的地方武备,纸糊的一样。
不过,这才是开始!”
朱五告诉自己,这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千万不可轻敌。
“过江!”
朱五一声令下。
身边帅旗飞舞,天地间万人齐呼。
“奉帅令,过江!”
~~~
“报,和州贼的前锋已经渡江,离咱们只有三十里!”
达湿贴睦迩的万余大军,才刚刚出城。
准确的说,汉军部队早就集合完毕,是蒙古和色母骑兵的拖拉耗费了时间。
当酒精渐渐散去,头脑恢复醒。这些在花花世界,享了几代福的草原天骄的后代,早就不大会打仗了。
他们会骑马,他们会射箭,他们也会杀人。
可是,他们不敢拼命。
达湿贴睦迩大话说出口,这时候迎着头皮也要上。连打带骂,整军出城。
敢出城,听到探马的回报,心里一凉。
“这么快?不是刚到镇江?”
想到此处,急问,“贼军先锋多少人?”
“五千,统领是朱五帐下傅友德!”
“一万对五千,有的打!”
达湿贴睦迩的心里又有了些希望。
“老孔!”
“莫将在!”
叫老孔的是扬州汉军万户孔祥兴,世袭的武将。
“带你的人,快,前面布防!”
达湿贴睦迩说道,“你正面拖住他们,我带兵马饶后,咱们吃掉贼人的先锋回城!”
“诺!”
孔祥兴应了一声,大声喊道,“汉军前进!”
汉军士卒在将官的马鞭和喝骂中,快速前行。
而达湿贴睦迩回头看看自家参差不齐的兵马,苦笑着摇头。
这些兵,哪里还有些兵样子。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依仗,身为扬州镇守万户,身边五百蒙古骑兵,都是从草鱼上带来扬州的百战精兵。
战场上,五百人往往就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
“报!官军先锋十里之外!”
“报!都是汉军,没见鞑子的骑兵!”
“报!右翼发现鞑子探马骑兵~~”
一条条战报,不断的在傅友德耳边回响。
战马上,傅友德面如沉水,身姿不动如山。
先锋从来都是陷阵营的活,这次换成了傅友德。
他明白,这是朱五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上去,会会他们!”
传令兵旗语传令。
“统领,是不是等等后面的兄弟。”身边,一个军将开口说道,“鞑子的骑兵在右翼,小心他们包过来!”
“怕个球!”傅友德冷笑,“敢来,老子就活吞了他们!”
说着,对旁边传令,“蓝玉!”
“莫将在!”
蓝玉现在是朱五亲卫中军的骑兵千户,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听到傅友德叫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带着骑军在后,鞑子的骑军交给你了!”
“诺!”
四十一 重骑
“稳住,别慌!”
“长枪在前!”
“弓箭手准备!”
官军的队列中,军官的命令此起彼伏。
视线之中,密密麻麻的贼军排着整齐得骇人的队形,在诡异的唢呐声中,如山一样缓缓压过来。
“娘的,贼人哪来这么多铁甲?”
汉军万户孔祥兴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发凉。
打了一辈子仗,造反的贼不知道杀了多少。可是现在,地平线上移动的贼军,让他心里发寒。
那些贼军的队形如此严整,就好像拿尺子量出来的。每个贼军山声的铁甲,都翻着冰冷的光。
而官军,准确的说大元汉军,哪有铁甲?有皮甲都烧高香。
近了,近了,更近了。
“弓箭手~~~”
孔祥兴的声音在颤抖
哔~~~
一声短促的唢呐响起。
前进中的定远军忽然站住脚步。
“嗯?这么停了?”
在汉军万户孔祥兴的诧异之中,定远军的阵地中,百十个士卒扛着细长的铁管子出来,炮口对准了汉军的前阵。
“那什么玩意?火砲?”
孔祥兴到底有些见识,急忙下令,“放箭~~~”
可是,晚了。
砰砰!
轰隆的爆炸声突兀的响起,白雾开始在阵前弥漫。
当钢铁的弹丸碰到了活人的躯体~~~
啊!!!
惨叫声响起,官军的前阵变成了血肉的模仿,严密的振兴不单出了数个缺口,地上满是残肢断臂。
席应真的工匠坊,给朱五的亲卫中军步兵配备了许多小火器。
这种小炮就是其中之一,重量轻,口径小,两三个人就扛着满山跑。
但是,威力不小,起码杀人不成问题。
“这么大威力?”
孔祥兴目瞪口呆,随后大叫,“射,射死他们!”
砰砰!
定远的小炮,又是一轮。
哔~~~
唢呐从短促忽然变得高亢起来。
第一排的定远军官,高觉盾牌。
“兄弟们,开出口子了,跟俺杀啊!”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定远军的士卒犹如变身的野兽,咆哮着向前。
“把缺口堵上,稳住!”
官军的军官在竭力呼唤,但是面对定远的洪流,他们所做的都是徒劳。
轰!
定远的重甲步兵,如刀子切进了冻猪油里,官军的兵器落在定远士卒的身上,不痛不痒。
而定远的长枪,斧头,锤子,打在身上,却当场丧命,官军的前阵崩了。
“让小炮在跑快点,轰官军的侧翼!”
然而傅友德似乎对战况不太满意。
“后队的兄弟上去,别让官军喘气!”
“带俺的亲兵马队扑官军的战旗~~~”
一道道命令,流水一般下去。
战场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脚下的土地已经染成了红色。
~~~~
“报,主人,和州贼和汉军绞杀在一起,所有人都扑上去了,后背是空的!”
“成了!”
达湿贴睦迩哄着眼睛大叫,“二郎们,跟老子掏贼人的屁股,杀!”
轰隆!
两千骑兵的马蹄声,让大地轰鸣,天空颤抖。
骑兵们挥舞马刀,嘴里发出他们祖先一样的嚎叫。
冲上去,碾碎他们。
草原的铁骑,战无不胜!
大地的轰鸣更猛烈了。
最前方的骑兵视线中,贼人出现了。
可是还来不及漏出狰狞的微笑,他们的脸色就凝固了。
“怎么探的哨?贼人哪来的骑兵?”
达湿贴睦迩大惊失色,前方黑压压的贼人骑兵,洪流一样反杀过来。
可是随即,他的脸色也变了。
“具装重骑?贼人怎么会有重骑?”
不只他,所有的骑兵都是一脸骇然,对方居然是重甲骑兵~~~?
马背上,蓝玉夹着长枪,咬着嘴唇看着前方气势为之一顿的骑兵。
心中,莫念着姐夫的话,气要顺,手要稳。
呼~呼~
加速,加速!
胯下的战马都是朱五为他们精挑细选的好马,此刻的速度达到了极限。
蓝玉拉下铁盔的面罩,把手里的长枪放平。
“杀!”
轰隆隆隆隆~~
马背上的淮西健儿,其声同吼,“杀鞑子~!”
一如这几百年前,从宋氏南渡之后,他们的祖辈不甘的悲鸣。
轰隆!
从天空俯瞰,达湿贴睦迩的骑兵直接被凿穿,无数骑兵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跌落马背。
“啊!!!”
达湿贴睦迩发出痛苦的嚎叫,那些死去的,正在死去的,是他的族人,他的士兵!
“拉开距离,他们兜圈子!重甲跑不久~~~放箭,射他们的坐骑~~~”
可以说,达湿贴睦迩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历史上,他们的祖先第二次西征扩张领土的时候,在波兰境内,三万蒙古骑兵遇到了西里西亚国王亨利二世,率领的欧洲重骑。
波兰,神圣罗马帝国日尔曼先锋部队,条顿骑士团,德意志矿工~~
三万对三万。
欧洲重骑兵一字排开,冲锋一往无前,轻刀快马的蒙古骑兵无法抵挡。
那时的蒙古人,就像今天的达湿贴睦迩一样,利用机动性拉开距离,专射重甲骑兵的坐骑。
结果反败为胜,亨利二世战死,条顿骑士团全部阵亡,欧洲联军死亡两万五千人,蒙古人光是耳朵就割了九大麻袋。
随后,大战过后的蒙古骑兵整军再战。捷克国王,直接带着五万骑兵逃到了罗马境内。
不敢和蒙古人一战。
这是达湿贴睦迩的祖先,用鲜血验证过的战术。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事实,他现在的族人,已经不是百十年前他们的祖辈。
他们会杀人,但是不敢拼命。
蓝玉一个冲锋之后,再次跳转马头来袭的时候。
蒙元的骑兵,崩了。
“跑啊!打不过!”
“快跑啊!他们是重甲!”
“走,走,走~~~”
残余的蒙元骑兵,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奔逃,漫山遍野都是。
“回来~~~回来·~~~你们这些狗东西~~”
达湿贴睦迩徒劳的咒骂。
他的亲兵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拉到自己的马上。
“主人,撤退!”
“放开我,懦夫!!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达湿贴睦迩不甘的叫骂,在马上扭动身体。
回头,只见自己麾下一个百战骑兵,被贼军的重甲连人带马,狠狠的撞飞。口中突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彩。
他,不骂了,也不挣扎了!
~~~
“千户,追不追?”
蓝玉拉起带血的面罩,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
听了身边兄弟的问话,不屑的笑笑,“穷寇莫追!”
随后,看了一眼,还在抵抗的蒙元汉军。
“去两队骑兵帮忙,冲散他们!”
呼因落下,战马再次嘶鸣。
重装骑兵冲向了最后的官军阵地。
而蓝玉,则是轻轻的下马,抚摸着战马的脖子,望向北方。
“总有一天,老子要会会真正的草原精锐!”
~~~~
“败了?”
扬州城内,佛家虏看着达湿贴睦迩,面如死灰。
仅仅半天的时间,一万大军就这么败了,只有达湿贴睦迩带着几百亲兵狼狈的逃了回来。
“汉军呢,汉军都败了?孔祥兴没逃回来?”
面对佛家虏的追问,达湿贴睦迩低着头,忿忿的说道。
“中丞!咱们还是想着怎么守城吧,我都败了,何况那些汉人?”
“哎!”
佛家虏痛心疾首。
朝廷在南方,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这些汉人,以汉治汉。
没有这些汉人武装,拿什么打仗?
不过,现在不是心痛的时候。
佛家虏阴着脸说道,“死守!等待高邮的援军~~~~!”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亲兵连滚带爬的进来。
“贼人~~~和州贼~~朱五来了~~~!”
达湿贴睦迩心中恼怒,抓着亲兵就是两个耳光。
“放屁,贼人的先锋还在城外,朱五哪来的,飞来?”
亲兵捂着脸,结结巴巴地,“运河~~~运河上!”
四十二 攻城
扬州,是不逊于金陵的雄城。
当初打金陵死的人,至今想起来,朱五都心有余悸。
这年月,以军攻占城池都是靠死人堆,反正灾民饥民有的是。
要是强攻扬州,没个两三万人,估计下不来。但朱五手下的士卒不是抓来的壮丁,舍不得这么往里填。
还好,扬州城有个缺点,运河。
京杭运河的交汇地,扬州水路异常发达,城墙外边就是码头。
扬州为啥有钱,做买卖的人多,要想富先修路,扬州的运河水面不比长江窄多少。
大都号这样的水上堡垒,可以轻而易举的驶进来,停靠在岸。
城墙上的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三艘定远军的水上巨舰。
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就算是波斯人的大船他们也见过。
可是,他们没见过武装到牙齿的战舰。
此时,天色渐渐暗淡,太阳的余晖之下,水面上定远的战舰,犹如沉睡的巨兽。
让人不寒而栗。
佛家虏和达湿贴睦迩也站在城墙上,看着水上的定远水军,目瞪口呆。
“百万军不够!”
佛家虏喃喃自语,“刘福通,徐寿辉可以先放放,放放。朝廷,当举全国之力,灭朱五!”
大都号上,朱五也在看着扬州城。
“总管,攻城吧!”
“俺带人上!”
身边诸将纷纷请战,朱五依旧注视城头。
心里盘算着,“扬州,还剩多少有生力量?傅友德消灭了多少?”
水路并进,一奇一正,现在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
“总管~~~”
朱五在身边将领的呼喊声中回头,“先拉开阵势,试试成色。”
说着,目光在众武将脸上扫过,常遇春,廖家兄弟,冯家兄弟,俞家父子,双刀赵普胜,缪大亨~~~
这些人,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谁都不肯甘居人后,各个都跃跃欲试。
最后,落到一个面如沉水的少年,还有一个胡子乱糟糟,站在最后排的汉子身上。
“邓愈,胡大海,你二人来我军中这些日子,我还没单独和你们聊聊,咱定远军,咋样?”
“虎狼之师!”
胡大海躬身答道,“乱世之中,能效力于明主麾下,是俺们的福气!”
邓愈则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坚毅,“俺愿意给总管做先锋,攻扬州!”
他不过才十六岁,和蓝玉差不多少。但是他自幼跟随父兄起兵反元,父兄阵亡之后,带着剩下的几千人马,投奔朱五。
“好!你二人现在冯胜的麾下,冯胜!”
“末将在!”
“攻城!”
“喏!”
冯胜麾下的军将轰然应答,下去整顿兵马。
“总管,俺呢!”
常遇春急道,“俺地陷阵营咋办?这活以前都是俺的呀?”
朱五笑笑,“老常,急啥!”说着,在常遇春耳边轻语,“你是王牌,有大用!”
常遇春顿时眉开眼笑,不再嚷嚷。
朱五继续扭头看着城头。
“扬州告急,高邮来不来救?”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官军,人头攒动,还有无数运送守城物资的民夫。
弓箭,火油,钉拍,滚木雷石。几队色目人,在军官的指挥下,校正床驽。
人多了,佛家虏似乎安定一些。
看看天色,“天快黑了,估计今天贼人不会攻城了吧?”
达湿贴睦迩看了一眼城下,“到了晚上,大伙都成瞎子,他拿什么打?中丞放心,咱们扬州城高池深,贼人来多少死多少~~~”
轰隆!
砰!
话都没说完,只听水面上一正滔天巨响。
随后,视线中,一个燃烧的圆形弹丸,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这~~何物?”
佛家虏呆若木鸡之中,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弹丸狠狠的砸在城墙前面的地上,砸出一个冒着白烟的大坑。
“妈呀!有鬼啊!”
城墙上,短暂的失神之后,有民夫和官军开始乱跑乱叫。
“杀了!”
达湿贴睦迩红眼大叫。
刀光闪过,慌乱的人马上变得安静下来。
“这玩意打不到咱们,怕个鸟!”
达湿贴睦迩嘶吼着,手心里却全是汗。
“这到底啥玩意?火砲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趴在城墙上继续往下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定远的战船靠在码头上,无数士卒蚂蚁一样从上面卸东西下来,更有无数的士卒,在军官的催促下,岸边整队。
~~
“嘶!打不着啊!”
城下,席应真带着一群工匠,在战船上遥望城头。
“让炮舰再近一些!”
定远水军除了朱五的大都号旗舰,还有两艘巨大的楼船战舰,被用做炮台。
船上,安装了现在定远军口径最大的火炮。
“再往前就搁浅了!”
“搁浅就搁浅,当炮台使!”
席应继续下令,两艘巨大的战舰缓缓的向岸边移动。
砰!
调好角度的大炮,再次开火。
通!
这次近了,又是一发弹丸打在了城墙上,砖石飞溅。
地动山摇一般,城头上几个胆小的,马上尿了裤子。
“嘶!”
席应真咬着后槽牙,摇头叹息,“还是够不着,嗯~~~他娘的,纸上谈兵终究浅,还是得实战!”
说完,摆摆手,“跟总管请示,出工兵!”
片刻之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定远士卒抬着一根根类似铁管子一样的东西,在盾牌的掩护下,在城下的土地上开始叮叮当当的铺设。
“他们~~~?”佛家虏不明所以。
达湿贴睦迩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啥好事。
于是,马上大喊,“射死他们,射!”
嗖嗖嗖!
城头箭如雨下。
砰!
床驽击发。
几个正在地上挖土的定远军被射穿,带起一阵血雾。
“不许停!接着铺!”
城下定远军军官的眼皮都没眨一下,那些埋头干活的士卒更卖力了。
这些不算是定远军真正的士卒,都是原来降兵之中挑选出来的工兵。
没一会,那些铁管子就被埋在了地里面,越来越长,在柜上鬼画符一样,慢慢的延伸到城墙下面。
“放箭,放箭,别让他们到墙根,射!”
城墙上,达湿贴睦迩暴跳如雷。
越往前,定远军这些挖地的防护越多,远远的是盾牌,到了后面是一个个移动的铁壳子,箭根本射不穿。
大都号上,朱五看着眼前的场景笑了。
这老道,脑袋真好使!
简易铁轨都研究出来了,轨道铺在地上。在远处组装攻城楼,组装好的攻城楼底下是铁轮子。
到时候在包里铁皮的攻城楼里,推着巨大的攻城楼前进。
岸边,定远军准备攻城的队伍中。
胡大海和邓愈面面相觑。
好一会,胡大海才问道,“统领,不是让俺们攻城吗?这是~~~?”
冯胜笑笑,“兄弟,总管爱惜咱们姓命,不愿意用人命填,特让人打造了这些神兵利器,帮咱们打仗!”
说着,看看左右,小声说道,“看着那边指挥人搭攻城楼等老道没!”
胡大海和邓愈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个老道在那上蹿下跳,忙得不可开交。
“那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神仙!”
冯胜压着嗓子,“小道消息,咱们总管有天命,他是来辅佐咱们总管的真人!”
“嘶!!!有这事儿!”
“老道这么厉害?”
时人,多迷信。
这种玄乎乎的事,越是模糊不清,越有人信。
“厉害?咱们身上的甲,手中的家伙,火炮,都是老道带人弄的。火炮你们见识了吧?打出去,一死一片!”
冯胜继续说道,“郭小三知道吗?总管的把兄弟郭英。打和州的时候死的透透的,硬让老道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别的可以不信。
但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胡大海和邓愈信。
此时,边上忽然传来欢呼。
城墙一遍高的攻城楼,搭好了。
“上城!”
冯胜抽出腰刀,阵前嘶吼。
几百个没带兵器的士卒,钻到攻城楼下面,还有人把马拴到了,攻城楼的前边。
“听俺的号子,一二三,走!”
吱嘎!吱嘎!
城墙上,官军再次短暂的失神。
只见城下,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人推马拉,巨大的攻城楼像是推车一样,本人推着快速向前。
”床驽!射塌他们!”
达湿贴睦迩的叫声中,一具具床驽呼啸而出。
“中了!”
可是,达湿贴睦迩却笑不出来。
手臂粗细的弩箭,穿透了攻城楼,穿透了上面的铁皮木板。
可是,却没能射塌。
前进的攻城楼,竟然是用一根根铁管子,搭建起来的。
咔!
三个前进中的攻城楼,在城下距离城墙还有段距离,呈倒品字形停住。
随后,只见楼底,许多士卒万名的敲打大锤子,在地上钉着什么。
接着,城下一声呐喊。
“上城!”
冯胜挥舞战刀,“该咱们上了!”
邓愈和胡大海一马当先,手持兵器冲到攻城楼的楼底,无数士卒跟着他们,从楼梯爬上去。
“火油,石头!”
城墙上,官军也在呐喊。
就在他们准被反抗的时候。
中间的攻城楼忽然放下了防护板,露出里面的举着铁管子的士卒。
“又是啥?”
还不等城上的官军有所反映。
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起。
城头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倒下一片。
砰砰砰!
那些弹丸像长了眼睛,哪里有人打像哪里,官军慌了。
“别慌!”
达湿贴睦迩抽出腰刀,在城头大喊。
呼啦!啪!
此时,另外两座攻城楼的桥板搭在了城墙上。
“完了!”
达湿贴睦迩心中一片冰凉。
视线中,一个个重甲的定远士卒,从上面跳了下来。
四十二 破
“这就上去了?”
朱五在大都号上,看着城头的战火。有时候看不真切,只能以攻城楼上,醒目的旗语为准。
火红的战旗,猛烈的凌空上下劈砍三下。
这是士卒占据城头,和官军搏杀在一起。
接着,战旗打横,在旗手的操控下缓缓向前移动。
这是定远的士卒在推进。
然后,旗手双手挥舞战旗,快速剧烈的画圈。
这是要求后续部队跟上。
都不用朱五下令,巨大的攻城楼边上,简易的云梯搭了上去,更多的士卒咬着到刀,灵活的爬上去。
“官军这么不扛打?”
朱五晃晃脑袋,似乎眼前的是一种错觉。只说试探性攻击,没想到居然真的上去了。
城头上的达湿贴睦迩也觉着眼前的是幻觉,贼人这么快就上来了?
这怎么可能?
可是,耳中传来的厮杀声,还有视线中那些如潮水一样的重甲步兵,都是真的。
定远军的士卒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铁甲中,只露出一双残酷冷血的眼睛。
几十人为一组,如同一个前进的钢铁堡垒。
他们的身后还有人,不住的往前面,官军人多的地方扔着燃烧的火弹。
轰!
砰!
虎入羊群。
官军的刀枪根本挡不住定远的士卒,最前面突击的士卒,手中都是铁锤,铁锏,斧头,铁骨朵这样的重家伙。
每一次挥舞,都有官军惨叫着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叫人上来,上来!把贼人推下去!”
达湿贴睦迩跳脚大喊。
“万户大人,后面的城墙也有贼爬上来了?”
身后的城墙上,一个定远军咬着刀爬上来,刚楼头就被一个蒙古勇士一枪戳下去。
可是他摔下城头的那一刻,也抓住了蒙古人的长枪,跟在他后面爬上来的另一个定远军,直接当头一刀。
血,刷啦一下,喷得到处都是。
“嗨!淮西的儿郎,杀鞑子哟!”
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的定远军士卒从梯子爬上来,嘴里喊着号子,并肩向前。
达湿贴睦迩手脚冰凉,脑中空白一片。
城头上,被定远军突破的地方官军还是溃退,和其他地方赶来增援的官军拥挤在一起。
全乱了,兵找不到将领,将找不到兵。
”主人,撤吧,守不住了!”
几个护主心切的亲兵,拼死挡住定远军的攻击,拉着达湿贴睦迩后撤。
“不能撤,叫人上来堵住,堵住!撤了就真完了!”
达湿贴睦迩在亲兵的胳膊中挣扎着,眼睛里都是血色。
可是,亲兵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没了心气。
“主人,佛家虏大人已经跑了。扬州的知府和那些官儿也都跑了!”
跑了!
达湿贴睦迩眼中满是血泪,不由得哭出声。
“跑什么?能守住的,跑什么?我蒙古人,为什么要跑!”
“死!”
邓愈双手各持一个铁骨朵,一下砸烂一个官军头目的头颅,接着扔出去,正中一个冲过来的官军面门。
胡大海带着铁手套的大手,抓着一个色目人,在对方的惨叫中,把人扔下城墙。
大笑着喊道,“小邓兄弟,这仗,痛快!”
而邓愈,眼中似乎却有泪光。
“早投奔大帅,俺爹俺哥就不会战死!”
说完,仰天长啸,“邓家庄的儿郎们!跟俺并肩子上,杀啊!”
他身后,和官军有血海深仇的邓家旧部兄弟,嚎叫着聚集在他的周围,冲向敌军。
“这就上去了?”
城下,席应真也有些不可置信一样。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咳咳地咳嗽。
“老师,压压!”
边上一只小手递过来一个酒壶。十几个年轻的工匠,还有几十个孩童围在他的边上。
席应真用酒压了下嗓子,不再咳嗽,喘着粗气问,“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可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挠头说道。
“可是啥,直接说,老师跟你们说过,要敢想敢做敢说!”席应真对待这些孩子的态度,异常的柔和。
“现在刚开春,土还硬着!”
男孩用脚踩踩地面,歪着头说道,“要是雨季,地就软了,地软了不受力,这么重的楼车在地上一推,可能没推到城下就倒了!”
“好孩子!”
席应真赞许的点头,咳嗽者说道,“那老师问你,你有啥办法?”
“嗯!”
孩子歪着头在想,后面另一个孩子喊道,“俺知道!”
“你说!”
“挖坑!”
那孩子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不用挖多深,把虚土挖掉,再用石头填平,上面铺上枕木,最后在铺铁轨!”
“不中!”
边上,又一个孩子叫出声。
“那么地,得死多少人啊!城上的人眼瞅着咱们干活?他们傻啊!”
“咱们大炮是吃素地?火炮轰击城头,咱们借着火炮的掩护干活。
俺看亲卫中军那些大哥们训练就是这个道理,火炮发射,步兵推进!”
“你可拉倒吧!那得费事,还的得先搭炮台?万一火炮够不着城头呢?”
“就是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要俺说,偷偷挖地道,炸城墙~~~”
看着孩子们争论的面红耳赤,席应真坐在地上开怀大笑。
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蜜还甜,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城头,爬上去的定远军如同一道洪流,官军们连滚带爬,拼命的跑下城墙。
“来人,把总管的大旗竖起来!”
冯胜也上去了,甩着铁盔上的血珠儿喊。
一个士卒,高举一杆火红的大旗,插在城头。大旗迎风招展,一个硕大的朱字,凭空而现。
旗帜旁边,冯胜再次嘶吼。
“冲下城墙,把大门打开!”
如果世上有奇迹,只有一个华夏红。(女排万岁!)
“赵普胜,缪大亨!”
朱五在大都号上下令。
“末将在!”
“带你们的人,上城,一鼓作气拿下扬州!”
“喏!”
朱五又道,“花云!”
“末将在!”
“破城后,约束军纪!”
朱五拉着脸,“我不想再看到进金陵之后的破事儿!”
花云不由的看下朱五的左手,大声道,“尊帅令!”
“传令给傅友德,让他加快行军,不要进城,往高邮去,在扬州和高邮之间钉死了!”
“给小四去信儿,泰州打下来没有?”
一连串的命令之后,朱五扭头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到了没有?”
~~~
泰州城下,郭英裸露着上身,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疤。
“遭恁娘!俺带了你们这些熊兵,三个时辰了,愣是没爬上城墙。”
郭英属下的军将被他骂得不敢抬头,脸色羞得通红。
他这一军都是年轻人,有的将领脸上刚刚长出细细的绒毛。
朱五从金陵出兵,兵分两步,一路取扬州,一路攻泰州。
出发前,这些年轻人摩拳擦掌。
因为有人私下里说过他们是娃娃军,不过因为朱五偏爱郭家小四,才让他们独当一面。
打泰州,正是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是现在,折了一千多兄弟,血染红了城墙,硬是没攻上去。
耻辱!
羞愧!
“呸!”
郭英往手心吐口唾沫,恨恨地骂道,“你们不中,俺来!遭他娘~~~把老子的刀拿来~~”
“四哥!”
一个十六七岁,百户打扮的后生扯着脖子,红着眼喊。
“俺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跑,嘴里大声喊叫。
“第七队的人跟着俺去炸城门!遭恁娘,老天爷都没饿死咱们,怕个鸟!”
“给第七队的兄弟掩护,爬城爬城!”
城墙上泰州知府和文武官员,看着城下汹涌的敌军,有些恍惚。
这些贼,太年轻了。
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在家种地,造哪门子反?
哦,对了。
他们淮西人,没地种了!
你要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冲向城门的路上,无数尸骨铺就了一条血路。
云梯上不断有人掉落,地上不断有士卒被石头,木头砸死。
还有的浑身是火,在拼命的挣扎惨叫。
郭英咬着牙,血了满眶。
轰隆!
天地震动,巨响连绵不绝。
血色的战场,在这一刻似乎时间停住了。
城上的官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城下突然响彻天际的欢呼。
“开了!城门炸开了!”
“统领,城门炸开了!”
有满身是血的士卒跑回来禀报。
“你们百户呢?”郭英瞪着眼问。
“俺们百户!”那士卒忽然满眼是泪,“俺们百户死球了!”
“遭!”
郭英一拳打在自己掌心,再看泰州城,双眼一片赤红。
“进城!官军不一个不留,杀!”
四十三 信
“跪下!”
定远的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扬州府的大小官员,跪在冰冷的血水中。
不远处,不时有受伤士卒的惨叫声,嘎然而止。那是定远的士卒在补刀,既然你活的痛苦,那就帮你解脱。
其实这也是一种仁慈,但是落在这些官老爷的耳中,却不同。
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此刻,瑟瑟发抖的跪在冰冷的血水里。
当朱五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忙不迭的把头磕在脏水中,态度比见到大元天子还要恭敬。
朱五在亲卫的簇拥下,骑马进了扬州城。
“扬州的文武都在这了。”
冯胜在朱五身边说道,“就是鞑子万户还有那个参知政事叫啥佛家虏的跑了。”
朱五点头,意料之中的事。
打扬州没有围城,直接从码头就攻上来了,其他城门都是开的,人家想跑,还真不好抓。
“城内还有抵抗?”
朱五看都没看那些跪着的降官,纵马缓缓向前。
“都差不多了,有些乱兵趁着天快黑了,跑到老百姓家里去了,还有些地痞无赖,趁火打劫!”
“都杀了!”
朱五冷冷哼了声,回头喊道,“去,告诉花云,今晚上带亲卫巡城。有不安分的,都杀了!”
朱五需要扬州,马上安定下来。
安定下来的扬州,才能尽快的为定远军提供给养。
“总管,降兵一万多,是不是~~~~?”冯胜在朱五身边,做了一个摸脖子的手势,小声问道。
“汉军?”
冯胜点头,“基本上都是,还有一些色目人!”
“色目人都杀了!”
朱五厌恶地说道,“汉军把军官和士卒分开关,先饿几天。”
说杀就杀,杀气腾腾。
冯胜点头,不再出声。
打下了扬州,总管却似乎不大高兴。
朱五不是不高兴,只是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盼的信,还没来。
~~~
“给小五去信,咱到了,啥时候打高邮!”
朱重八驻马河边,往这对安高邮路的土地,沉声说道。
“哥,你带咱们濠州军过来,是要和那边一块打高邮?”
徐达在边上问道,“打下来算谁的?”
“咱们牵制,他打!”
朱重八依旧看着前方,面色不变。
徐达犹豫下,“哥,咱们~~~?”
“咱明白!”
朱重八在徐达肩上拍了拍,“还是那句话,唇亡齿寒,脱脱百万大军即将南下,咱们现在和小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其他事先放放,这时候刀口一致对外,反元才是正事!”
“可是,他打下高邮,咱们有啥好处?他地盘又大了!”
朱重八沉思片刻,“有些事,不能只看眼前,要看以后!”
徐达不服气的争辩,“官府可是百万大军呢,要是顶不住,朱五能忘江浙腹心跑,咱们呢?”
“要是扛住了呢?”
朱重八笑着反问,“咱们钉在这,要是官军败了,咱们这几万人就可以抄官军的后路!
你眼睛只看到高邮,看到淮安没有?
况且小五和咱有言在先,真打退了官军,他把高邮给咱们!”
“嘶!”
徐达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位真敢想。
不过,随即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想,打退官军,拿下淮安高邮儿城。
似乎,也不赖。
于是,跳转马头,前去传令。
朱重八继续看着前面,默不作声。
前些日子,在他给朱五去信之后,那边第二天就快马回信。
“脱脱要战,便战。定远不日渡江,取扬州,高邮,泰州三地,控制京杭运河。
兄,可愿助一臂之力?
如今天下,虽战火纷乱,群雄并起。但蒙元朝廷跟基犹在,拆东墙补西,亦可压制我等。
现天赐良机,脱脱百万大军南下。若胜之,蒙元伤筋动骨,则天下群雄振奋。
从此后,东风压倒西风,蒙元自顾不暇,再无一兵一卒可以派往东南!
此战胜,名留青史。
重八哥,你我兄弟,心中罅隙不值一提,大好天下,何止淮西一地?
打败脱脱,你我才能真正割据一方,各安天命!”
脑中闪过朱五信的上的话,朱重八放声大笑。
小五说的对。
别看现在各地的贼头闹得欢,可是刘福通也好,徐寿辉也罢,还不是被朝廷压着打?
脱脱百万大军南下,自己又不愿招安,要么和小五要么联手,要么等着被各个击破。失去根基,变成丧家之犬,被官军追着屁股流窜。
“小五,还真对咱的脾气!”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跳出来,跟你一决雌雄。
青史留名!
想到此处,朱重八觉得,血都热了。
古往今来,哪个反王敢直面朝廷的百万大军?
咱朱重八敢!
自从投军的那天起,咱朱重八就没落后别人半步!
咱投军不单单是为了前程富贵,还有心中那股不平的鸟气!
凭啥,咱这样的人,就得挨饿?凭啥,咱这七尺的汉子,就得当四等南人?
咱,不服!
“传咱的令!”
朱重八对身边人下令,“这几天,让兄弟们敞开了吃!江对岸,有的是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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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郭统领拿下泰州,泰州盐场,一万盐丁主动投军!”
“好!”
朱五大笑着,接过战报,读了起来。
郭小四的字歪歪扭扭,丑的一皮。
“五哥,泰州俺打下来了,就是死的人有点多,弟兄们死了两千多人。”
“这么大的伤亡?”
朱五接着往下看,“不是弟兄们不拼命,泰州的知府是个汉官,老家伙誓死不降,最后他身边没人了,他老狗日的才自己抹脖子。
人死的不少,但是在盐场收拢了一万多盐丁,都是穷苦人家的好汉子。
听说咱们定远军来了,带头的宰了盐丁,投奔咱们!
能用不?”
其实这封信的意思,就在最后这三个字上。
盐丁能不能用?
这些人穷苦人家出身是真的,但是好勇斗狠也都是真的。朝廷对他们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随时可以征召到汉军之中,恨是因为稍有不对,这些人就容易扯起造反。
朱五笑了笑,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道。
“用!不过,你自己掌握好尺度,上万人过来投奔你,你要小心那些领头的。他们要和你一条心,这些人就好用。他们要和你不是一条心,有自己的小算盘,那这些人~~~”
正写着,边上朱玉悄悄递上来一封蓝皮的信。
朱五停笔,看了起来。
“主公,四将军取泰州伤亡甚重,所以破城之后,城内文武官员,官军降卒,尽数屠之!”
“混账!”
朱五骂了一句,郭小四什么时也染上乱杀人的毛病了!
“泰州外,盐场有盐丁万余人,投奔四将军。四将军设宴,诛其首领李伯升,将盐丁打散编入军伍。随后开仓大赏三军,盐丁也有,万人臣服!”
“呵!”
朱看看自己刚写的,墨还没干的心,哑然失笑。
“小四也长大了,杀伐决断!”
苦笑着把蓝色的信撕得粉碎,又把刚写的信也撕碎。
门外,腾腾的脚步传来。
“总管,泗州来信!”
“拿进来!”
朱五快步走到门口。
打开信,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小五,咱到了!”
“击鼓,聚将,升帐!”
朱五大笑着,“咱们打高邮!”
四十五 城下
江南已有春色,大都还是银装。
皑皑白雪晴空之下发出耀眼的光泽,反射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冰天雪地的天地间,顿时多了些五彩斑斓的色彩,让人心旷神怡。
吱~~吱~~
脚踩在还有些蓬松的积雪上,伴随着些许的声响,地上呈现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脚的主人似乎有些童心未泯,脚踩进雪里还要来回拧几下,使脚印变得与来越大。
随后,又觉得不过瘾,直接跳到一处雪深的地方。
噗!
血,直接没了金黄色带龙纹的靴子,刀了膝盖的位置。
脚的主人笑了,年轻并且消瘦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的微笑。
“万岁爷~~”
但是,他的身后,一个高丽宦官却连滚带爬的过来,直接扑在雪地里。
头上,脸上,脖子上都是雪,谄媚的脸上带着小丑一般的笑容。
“可使不得,雪凉!”
说着,竟然用双手在雪里了刨了起来,给踩在雪里的双脚,刨出了一条路。
他的动作,像极了草原上挖洞的地鼠。
站在雪里的消瘦的年轻人,就是大元的皇帝,妥欢贴睦迩,史称元顺帝。
他穿着纯黑的貂皮斗篷,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鎏金手炉,有着典型的黄金家族的特征,细长的眉眼。
他笑着看在脚下挖雪的宦官,笑起来的时候,笑容竟然有些像个内向的孩子,温暖憨厚。
可是随即,这种笑容马上转换成带着残忍的恶作剧。
通!
一脚把宦官踹倒在雪里,两脚不住的踢腾,让雪花落在宦官的身上。
“狗奴才,朕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这点雪能凉到朕吗?”
宦官在雪地里打滚,狼狈又可笑,嘴里也在笑着。
“奴才谢万岁爷赏雪~~~”
“赏你个大的!”
说着,元顺帝丢了手里的暖炉,抓起一把雪,直接塞到宦官的脖子里。
“凉不凉!”
“嘻嘻,嘿嘿!凉!凉!”
宦官满地打滚,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
玩够了元顺帝拍拍手,用脚把宦官的头踩到雪地里,回头,看着一个长须的中年人。
用蒙语说道,“这些高丽人,天生就是小丑,别的本事没有,就会逗人笑!”
长须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蒙元的丞相,脱脱。
他看像皇帝的目光柔和而又不失敬畏,低头笑道,“陛下,能逗您笑,也是他们的荣幸!”
元顺帝从雪里走到干爽的地面上,马上又有几个宦官过来,帮他清扫腿上的残雪,又有人奉上滚热的奶茶。
皇帝却没喝,而是看着脚下的雪,轻声说道,“听说,这时候江南已经开春了。”
“是的陛下!”
脱脱笑道,“如果是江南,这时候还有些湿冷,但是若是岭南,这时候已经穿单衣了。”
“那岂不是地上有草,天上有鸟,春暖花开?”
皇帝的眼中带着无限的憧憬,“将来,朕一定要去南方看看!”
“等臣平定了南方的叛乱,就请陛下南巡!”
皇帝背着手往前走,“多久?”
脱脱跟在皇帝身后一步的位置,笑容有些难看起来,多久?
不知怎地,脑中忽然想起在和州城外,那些不要命的南蛮子。
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明知道是死,也要一往无前。
似乎,他们坚信,只要飞蛾够多,再大的火也能扑灭!
“朕给你掉了吐蕃,西域的兵马,还给了你北方官军的征调权利,不算南方的军队,已经是六十万大军了,你连个日期都不能给朕吗?”
脱脱没说话,元顺帝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冷,有些硬。
“陛下,南方出了朱五,还有朱重八,徐寿辉,然后臣还要打刘福通~~~”
“三个月!”
元顺帝停步,回头,看着脱脱,“三个月,先平了朱五,让朕南巡,不耽误你继续平贼!”
“这~~~~”
脱脱犹豫了,这位皇帝的耐心总是不太好,性子也特别急躁,使得他不敢在皇帝面前许诺。
“三个月还不够?”
皇帝急了,刚要说话,见远处,两个穿着精美皮袍的侍卫,急促的跑来。
“你们跑什么?”
元顺帝板着脸,“慌里慌张的,一点体统都没有,成什么样子?
“陛下!”
两个侍卫赶紧远远的跪下,手里高举一个黄色的匣子,“江浙八百里加急军报!”
“江浙?”
脱脱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元顺帝却有些不耐烦,“一天到晚都是事儿!念给朕听!”
“是!”
侍卫不敢怠慢,从匣子中取出军报,大声朗读。
“臣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扬州世袭万户,高邮知府李奇奏报。
初五,和州贼朱五发兵二十万,沿江而下,贼兵浩大,悍不畏死,扬州泰州相继陷落。
臣等退守高邮~~”
“不要念了!”
元顺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骂道,“废物,一群废物!守成都守不住,丢尽了蒙古人的脸!”
而脱脱,则是大惊失色。
扬州,泰州,高邮!
朱贼把运河给卡住了,江南的钱粮运不过来,大都被掐住了脖子。
等等?
脱脱想到了什么,初五就是五天之前!
五天内,朱五连克扬州泰州,兵围高邮?
江浙行省的官员都是猪吗?
这么快就丢了淮东的重镇?
还有,二十万大军?
朱五哪来的二十万人?
这些废物,打不过就罢了,军报还要谎报军情。
正在脱脱脑中盘算的时候,元顺帝突然回头,几步走到他鼻子跟前。
“脱脱,朕就给你三个月,把那些叛逆的南蛮子,都给朕杀了!”
“陛下~~”
“朕不听!”皇帝执拗的喊道,“百万大军,举全国之力,你要是平不了朱五,是你无能!朕,就给你三个月!你要不行趁早说话,朕另贤能!”
说完,也不给脱脱说话的机会。
转头,气冲冲的走了。
朱五!
脱脱抬头,看着皇帝的背影,吐出一口雾气,神色愤恨。
“把军报给本官!”
脱脱把侍卫的军报拿在手里,慢慢朝宫外走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
高邮,天上是晴空万里,地上是人家地狱。
高耸的城墙上,满是暗黑斑驳爹血迹。
硝烟弥漫,哀嚎遍野。
但是哀嚎的,都是官军。
三天,朱五兵围高邮三天,火炮攻城车轮番上阵,高邮城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岌岌可危。
高邮的文武官员面如死灰,城头的守军似乎也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朱五其实没尽全力。
正面,是朱五的定远军,高邮的侧面朱重八濠州军在虎视眈眈。
高邮城,瓮中之鳖。
“总管,这仗打的不痛快!”
定远军营地里,常遇春向朱五抱怨,“明明几个冲锋就能拿下来,何必这么墨迹!”
他抱怨,其他人也点头。
朱五正趴在地图上,他的目光是挡在朱重八那边,虽然朱重八没有直接参与高邮之战。
但是他的牵制起到了关键了作用,定远军直指城下,濠州军扫荡周边寨堡,高邮城前怕狼后怕虎,只能任人宰割。
朱五在地图上抬头,笑道,“这事,你们找席老道嘟囔去,他说要教学生!”
众人顿时缩脖。
这几天老道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敢招惹他。
朱五也想快点拿下高邮城,可是席应真非说这是学堂的娃娃们,难得的实战机会,磨着朱五慢慢打。
慢慢打也可以,朱五让定远的士卒歇着观战,炮兵工兵配合扬州的降卒攻城。
阵前,席应真带着一帮小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咱们的火炮为什么不能直接打到城头?”
席应真盘腿坐在地上,身边围了两圈孩子。
“除了射程之外,还有这个原因,抛物线!”
说着,手抓起一个土块扔出去,“这是物理规律,无论是火炮还是火铳,打出去的弹丸,都是一道抛物线!”
“那么什么是抛物线呢~~~?”
一阵风,轻轻吹过,硝烟飘散。
远处,几个受伤的士卒在哀嚎。
这边,围着席应真的,满是求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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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应该是四十四,我觉得不吉利,改成四十五。广州这边没有带四的编号,楼房都没有。
刚下班,饿死了,吃个汉堡去!
这些日子跟新不给力,感谢大伙支持,但是刚回来工作半个月,确实很多事要处理。)
四十六 大鱼
(刚看了一个书友的评论,很感动。他说,看到二爷的错别字,爷的青春回来了。
哦,买噶的。我的错别字是他的青春,为他的青春永在,我也不能改啊!
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作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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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吸溜着鼻涕的朱玉,在朱五的营帐外挺着胸脯进来。
“爹,朱重八那边来信,高邮通淮安之间的堡垒寨子一一扫平,问咱们这边用不用帮忙!”
这话,就像热油锅里倒了一碗凉水,直接炸了。
“用得着他?咱们不稀的打?”
“显出他能来了,有能耐他直接打淮安去啊!”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能帮上啥!”
帐子中,顿时一片气愤填膺的骂声。
定远军打仗,什么时候轮到旁人帮忙。
“行了!”
朱五呵斥一声,众人马上闭嘴。
“常遇春,准备兵马,让弟兄们饱餐一顿,今天拿下高邮!”
“喏!”
高邮就是嘴边的肉,随时可以吃,仗打到这个份上,朱五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带上铁盔,对朱玉说道,“走,跟我去老道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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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抛物线定律,记住没有!”
席应真在地上画了许多奇怪的符号,身边的孩子们一人拿着一个小本子,照猫画虎。
只是脸上,多数都是迷茫的。
“笨地邪乎!”
席应真咬着后槽牙,“死记硬背也得背下来,听见没有?”
正说着话,毛骧过来,在他耳边轻语,“爷,总管来了!”
“哪呢?”
席应怎利索的站起来,伸着脖子张望,同时脚在地上划拉,把那些图形文字弄的面目全非。
这功夫,朱五也走进了。
“学生教的咋样?”
朱五笑道,“准备总攻了,在这么耽搁,下面人嘟囔我也受不了!”
“爹!”
席应真身边的孩子见到朱五,全跪下磕头。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假子营中挑选出来,最为聪慧的。
“起来吧!”朱五笑着点头,这些孩子吃得好,用得好,现在身子都特壮实。
“既然总管说总攻,那就攻!”
席应真笑笑,对孩子们说道,“去吧,玩去吧!”
“老师!”
几个男孩怯怯的说道,“俺们,俺们能不能去工兵那边看看!”
席应真寻思一下,“去吧!”说着,又马上郑重的吩咐,“把铁甲铁盔都套上,离阵地远点,打仗呢,不是闹着玩,听见没!”
看着他,一个个的吩咐,一个个说。
朱五心中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中班主任,那个古板正直但是面冷心热的老头。
孩子们走了,朱五和席应真并立城下。
砰!
顷刻之间,远处一声炮响,接着喊杀阵天。
巨大的攻城车在地上的铁轨上缓慢前行,城头官军的弓箭开始反击。
“打下高邮,下一步咋走!”
席应真看似随意的问道。
朱五看着城上城下的战场,”等脱脱!”
“诶!”
席应真叹气,“要俺说,咱们应该把这几个地方让给朱重八,淮安都给他。咱们定远顺势南下,取了苏杭富庶之地,缓缓图之!”
“让重八哥在前边给咱们挡着官军?”
朱五回头笑笑,“让人家给咱们当肉盾,咱们在后头捡软柿子捏,你老道的心还真狠!”
“无毒不丈夫!”
席应真冷笑,“别人死,总好过咱们的儿郎的死!”
朱五又是一笑,转头看着战场,“和朝廷对上,早早晚晚的事,逃不过避不开。再说,咱干的就是造反的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该有几分英雄气。如今我朱五已经是天下闻名的贼头,不干出点让天下人佩服的事,怎么服众?”
说话间,战场上已经短兵相接。
高邮的准备比扬州充分,城上配备了很多的火箭。
前进中的攻城楼被火箭当成了靶子,火焰很快在防护的木板上燃烧起来。
城墙下,挤满了举着盾牌,护着头顶的定远士卒,蜂拥的爬向攻城楼的梯子。
边上,几个士卒不住的往这些兄弟身上泼着冷水。
“大帅令,先登城者,赏金十辆!”
传令兵纵马在士卒中,来回奔腾,大声鼓舞着士气。
“去恁娘的,谁他么要金子,老子要大姑娘~~”
士卒们笑骂着回嘴,却义无反顾的爬了上去。
啊!
一声惨叫。
一个身上呆着火焰的定远士卒从城头跌落,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腿动了两下,再无声息。
可是周围的人,就像没看见一样。
朱五皱了下眉头。
“救护兵啊!还缺救护兵!”
定远军中有大量的随军郎中,都是在民间征调的,其实就是强抓来的。
但是,僧多肉少,只能先顾及军官。普通士卒受伤之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命硬不硬。
“火器兵给老子压制城头!”
常遇春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砰砰!
两个固定的炮塔上,火铳兵排枪齐射,城头上的官军哥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上去啦!”
突然,震天般的欢呼。
几个铁甲勇士在官军的箭雨中,从攻城楼的塔桥上冲过去,火红的朱字大旗,牢牢的插在了城头。
接着,无数定远的勇士,嘶吼着跟了上去,城头的官军开始败退。
轰隆!
天地震动了一下,高邮城高大的城门也被炸塌,露出一道通往城内的缝隙。
“兄弟们,跟俺杀进去!”
常遇春帐下,一员猛将举着手里的铁骨多和铁锏,嚎叫着爬上去。
身后,是上千个陷阵营的勇士。
朱五认得他,全旭。
“进城,杀官军,杀鞑子!”
嘶吼的将士们,从城门的缝隙杀进去。
血,再次染红大地。
“城破了!”
朱五淡淡的说道。
“破了!”
席应真大笑,“咱们定远军,战无不胜!”
朱五收回目光,看着席应真,“老道,咱们能得天下吗?”
席应真被朱五问的一愣,随后枯瘦的手攥成了拳头。
“一定能!”
说着,满是褶子的脸上似乎挂上了许多别样的神色。
“小五,你一定能!你说的对,咱们打败了脱脱,朝廷根基动摇,再也无力征缴咱们,攻守逆转,以后这天下,咱们造反的说了算,咱想打哪就打哪!
打败了脱脱,你就是天下第一人,咱们定远就是天下第一军,你一定能平定天下!”
“谢谢!”
朱五诚恳的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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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贼军进城了,跑吧!”
亲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唤,逃到高邮的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翻身上马。
而一边,劈头散发,神态狼狈的高邮知府李奇却呆坐一旁,一动不动。
“李大人,走啊!”佛家虏喊道。
李奇抬头,带着血污的脸苦笑,“去哪?”
“咱们快马去淮安!留得青山在,不怕~~~”
“本官哪也不去!”
李奇站起来,脸上带着悲愤,口中悲呛,血泪纵横。
“本官失天子之土,有何颜面苟且偷生,你们且去~~!”
“你个书呆子,走啊!”
达湿贴睦迩吼着,“落在贼人的手里~~~”
“死则死而,吾为天子死,死得其所!”
李奇大笑着蹲在一个水坑边上,捧了几捧水,洗净脸上的血污,把头发扎了起来。
“疯了,书呆子疯了!”
佛家虏和达湿贴睦迩对视一眼。
李奇回头,看着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凄然一笑。
“气节二字,你们永远不懂!“
说完,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毅然决然的冲向喊杀声最大的地方。
“贼来受死,本官乃大元天子之臣,高邮知府~~~”
“走!”
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两位蒙古贵人,在亲兵的护卫下,狼狈逃窜。
~~~~
“总管,这是高邮知府李奇!”
城内到处都是寻找残敌的定远士卒,朱五骑马缓缓进城。
地上,一具用头发盖住脸的尸体,浸泡在冰冷的血水中。
“不是咱们兄弟杀的!”
全旭站在尸首边上问道,“这老儿,自尽身亡!”
“又一个忠臣!”
朱五冷笑几声,“厚葬他,别怠慢了他!”说着,看看隐隐哭声的城里,“别喷他家眷!”
~~~
“重八个,抓着两条大鱼!”
高邮通往淮安的路上,一处战火刚刚熄灭的寨子边,朱重八接到徐达的禀报。
“啥大鱼?”
朱重八正嚼着冰冷的干粮,带着亲兵歇息。
“两个蒙古大官!”
徐达说话之间,两个浑身泥土,狼狈至极,但是身上衣服,配饰无一不是珍宝的蒙古贵人,被士卒们拖了过来。
“本官是大元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本官可以赎身~~”
而另一人,像猛虎一样挣扎咆哮。
“老子是扬州万户达湿贴睦迩,谁敢与我一战!呸,佛家虏,你这软骨头,不许求饶,站起来,咱们不能跪着死!”
“这还像条汉子!”
朱重八叼着干粮,拍拍屁股站起来。
达湿贴睦迩嘴里低声咆哮,“杀我啊,杀我!有种来杀我~~~”
“成全他们,杀了!”
朱重八一声令下,亲兵们拔刀,劈砍,甩血,回刀。
两个人头落地,两具尸体冰冷。
“哥~~~大鱼啊!!”徐达觉得有些可惜。
“这算啥大鱼,大都城的蒙元皇帝,才是大鱼!”
朱重八叼着干粮,不屑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