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危险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事跟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替人背了锅。可是老四,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宁王藩居辽州,那里一向富庶,辽东军兵强马壮,长岭三卫铁骑三万余,个个骁勇善战,马上征战几乎无人能及。老四这些年顺风顺水,养大了心,也养壮了胆,可他要动手也应该是对太子动手,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梁玘烁越想眉头皱的越紧,拇指上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缓慢最后停在食指指尖久久不动了。老四这次出手分明就是动了必杀之心,根本没给他留活路,百十个高手一路上围追堵截,手下毫不留情,必定要置他于死地。
梁玘烁忽然坐直身子,双眸一凛,眼中浓浓寒霜渐起,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紧。恐怕在老四的眼里太子那个病秧子根本不足为惧,自己才是他最有力的对手,父皇那年无意中说自己跟他年轻时候最像,虽然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却成了某些有心人心中横亘不去的刺。若是他此次得手,到时候自己已然身死;太子体弱,又膝下单薄,长子痴肥二子年幼,又让他捏住栽赃给他的把柄,接下来太子失利,在父皇眼中,老四不就成为那个位置最合适的人选。
即使到时候父皇查知真相对他心生不满,可是那时候自己已死,父皇这些年忌惮当年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为了给病弱的太子厘清后路,杀的杀,抄的抄,能用的武将早就没有几个了,即使派个人到舒北来怕是也不能服众,突拮斯人又虎视眈眈,若自己的死讯传开,突拮斯人绝不会无动于衷,兵祸一起,朝廷一定会派就近的辽东军支援,如此一来舒北军迟早也会落入老四之手,到时候他大权在握,冉鄀半数的兵权都落在他手里,即使父皇依然爱重不愿废黜太子,太子顺利继位又如何,他也完全有能力跟太子一较高下,这就是老四一向的行事作风,既简单又直接,可是却非常实用。
这样一来,老四始终会背上谋逆的名声,就算登上大宝也名不正言不顺,以宁王妃常婉儿的性格应该不会如此不爱惜羽毛,有些事情可以暗着来却不能明晃晃的摆在桌面上,可是不如此难道老四还有其他的打算?
梁玘烁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老四害他总是事实。梁玘烁双眼危险的眯起,唇角讥诮,老四的如意算盘最终没有打成,十一弟救护及时,妜央子鬼手夺魄,自己死里逃生,因而破了他的局,那接下来他会怎么办?梁玘烁想到了宁王妃,在自己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老四一定不会轻举妄动。如果再传出他从此卧病不起,生死未卜,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不足为惧,放下戒备呢?
可是这一情况到底能瞒多久,自己总是要见人的,一旦自己再次出现在人前,对方一定还有后招,不过短时间内对方不知底细一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了,这也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利用这段时间,他就能做很多是。不过,以老四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次妜央子试图坏了他的好事,他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
6 布局
妜央她,有危险!
梁玘烁忽然眯起双眼,手指又开始在指尖摩挲。这女人,那样义无反顾的离他而去,没有丝毫犹豫,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的挽留,尤其是女人;他那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恳请她带他去奚里,她却毫不动容,在她心里既没有良善之心,也没有民族大义,他又何必劳心去管她的死活。
梁玘烁闭目沉思,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如果不出他所料,她一定还会回来,下一次,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她离开。真应该让她好好吃些苦头,可是一想到她肆意张扬无所顾忌的笑,又有些气馁,她才不是撞了南墙就回头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凭一介女子之身辗转在路上。
他忽然睁开眼睛:“十一。”
梁玘煜看着一直闭目沉思的七哥,没有吭声,怕打断他的思路,听到声音忙起身应是。
梁玘烁定睛沉吟半晌道:“让墨杨和云杉安排一下,立刻动身追上妜央子,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还有,让梓榆再次清查,务必要替她扫清后路,不要让人查到她的底细。”
梁玘煜心中一急,然而才开口他就肯定了:“妜央,子,他有危险?”差点直呼妜央,想到还有两人在场,忙加了个‘子’上去。
“是,也不用急,就算他们要动手也不会在舒北境内拿人。他们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张治却拧眉道:“殿下,借(这)恐怕不妥,兰槐和雪桂心(身)故,您心(身)边得力的人手本就不够,样(让)他俩都去,您这边怎么办?那妜央子……”他想说那妜央子就算是救了殿下,可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殿下的贴身护卫去保护。
话还没说完,梁玘烁一个眼刀飞过去,毋庸置疑的道:“此事不必多言,我这自有打算。”他近期并没有要出府的打算,那些人想来还没有胆子敢在他的舒王府动手。况且经过这次的事,知道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至他于死地,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安排,再也不会草率行事。
梁玘煜也觉得有些不妥,七哥把自己最得力的护卫都派出去护着妜央弟,他这边一时间护卫却是单薄了些,罢了,只能从舒州十六卫中再抽调人手了。
有了梁玘烁两兄弟的这一番调动,随后,舒州十六卫迎来了一次大整编。因为兰槐、雪桂和之前绿柳的死,原本每卫五十,十六卫共计八百人的王府亲卫,实际上有二千多人的舒州十六卫,经过一番审查,考究之后整编为舒州十三卫,明面上还是八百人,实际上扩充到将近三千人马:
由海榕统管的连弩营300;苍柏统管的火铳营300;劲松、青桐统管的骑兵营600;石楠统管的步人甲600;雨栎统管的步兵营600;云杉、云桦、墨杨、丹枫统管的近卫营300;梓榆统管的斥候营220;朱瑾统管的刑讯营50;迦南统管的医护营30。加上隐藏在其山寨中,经过多年来张龙、赵虎、薛豹三兄弟一手训练并强大起来的神机营,神弩营和追风营的将近三万人马;还有近十年来跟着舒王梁玘烁南征北战,抗击突拮斯人铁骑的数十万舒北大军的拥戴和敬重,虽然不属舒王直接统帅,但都是舒王旧部,有赤胆忠心,老当益壮的威武大将军廉绍和铁骨铮铮的舒北军都指挥使赵遇的支持,冉鄀七王子舒王殿下梁玘烁,在未来有可能不得不参与到其中的夺嫡之战中也有了自保之力。
7 暗护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
梁玘烁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众人听,然后几人商议后续的安排。正商讨着,就听见朱瑾来报。
“殿下,王府外院已经彻查完毕,共查出三人形迹可疑,奉祠正曹达,引礼舍郭世权,还有纪善李牟,已经让人严密监视起来了,可是这三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殿下秘密出行这样的机密,恐怕,这消息是从内院传出去的,可是内院那边要怎么查,还请殿下示下。”
平顺飞快的瞄了朱瑾一眼,又匆忙的垂下头去,这人还是这样死脑筋,这事情涉及内院岂能这样直言不讳,但愿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梁玘烁眉头紧蹙垂眸沉吟,内院。
“这三人可与内院有过什么接触,你查到了什么?”
“从殿下决定出行之日起共有二人跟内院接触过,曹达曾向王妃禀报过盂兰盆节的事,李牟与内院膳房的知味姑娘也常有来往。”
膳房,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可是徐氏,更不可能,梁玘烁心下沉吟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好了,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们下去吧,叫云桦来!”
云杉和云桦是两姐妹,统管舒王近卫中的女卫,而女卫中,都是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她们行走在冉鄀国的大街小巷,泯然众人,除了几个核心人物,没人见过她们。
众人退下,梁玘烁对匆匆赶来的云桦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安排一番,方才有时间处理了伤口,至此,一场针对舒王梁玘烁的刺杀才真正的化于无形。
这边梁玘烁一番紧锣密鼓的布置,那边妜央才出了舒州城没多久,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江蓠戴上斗笠披着蓑衣驾车继续赶路,行了不到半日,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看这架势这场秋雨缠缠绵绵根本没有要停的样子,路面也渐渐湿滑泥泞。
“先生,这雨一时半会儿大概也停不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投宿吧!”
妜央正恹恹的靠在车内发呆,这半日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闻言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群山完全隐没在茫茫的雨雾之中,不远处田埂上几颗孤零零的白杨树挂着不多的几片黄叶,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忽然间有了几分兴致,穿起雨具对江蓠道:“我下去走走,你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
江蓠望了一眼茫茫的雨幕回首道:“道路泥泞难行,您一个人怎么能成,不然车先停在这里,学生陪您走走。”
“没事,我就在前面田埂上走走,不去远处。”
江蓠无奈摇头,知道妜央的脾气,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她若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
妜央下了马车,一路向田埂上走去,木屐踩在湿滑的路面上一阵打滑。行至田埂上,妜央举目望去,却被斗笠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视线,妜央索性摘下斗笠,抬头望着高大的白杨树,灰白的树干像银色的剑戟直指向辽远的天空,一时间有些怅惘起来。
8 迷茫
冰凉的雨水顷刻间湿透了她的发髻,雨水顺着鬓边散落的发丝滑落,陡然的沁凉让人清醒。妜央伸手想去摸一摸粗粝的树干,却不想脚底下一个打滑没站稳,一个狗吃屎便稳稳的栽进湿软的泥里。
妜央翻身坐起,望着满手满脸的稀泥,湿哒哒的衣摆依旧拖拖拉拉的拖在泥里,愣怔了半晌,看着自己满头满脸的稀泥被雨水冲刷成一条一条的泥的河流兀自流进泥土里,再也分不清哪一些曾经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脚边的泥水蜿蜿蜒蜒的聚成一条条浑浊的细流,汇集到田埂下的水渠一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妜央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笑完了,忽然觉得压在胸口一早上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再举目远眺,便觉得天宽地广,心境开明。
是的,天地变迁,沧海桑田,谁又能阻止得了世事的流转,既然无力阻止,何必要牵强,那便跟随自己的心意,天大地大,大不了自己孤身一人前行,照样自由来去。
待江蓠找好借宿的地方,回过头来接妜央的时候就看见斗笠蓑衣并木屐都被丢在一旁,妜央背负双手,抬头望天,把自己站成了风雨中的一尊雕塑。
他们借宿的是一户农家,三间茅草房,房檐低矮,伸出手就能触到屋顶的茅草,主人家是一对黄发垂鬓的老夫妻。
阴雨天,天黑的总是早些,妜央披着厚厚的斗篷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妪在锅头下添火为烧着姜汤,江蓠刚喂完马进来,坐在矮凳上拿帕子擦着脸上的雨水。
门扇‘咣当’一声响,身材有些佝偻的老翁闪身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粪笼,里面纳着满满一笼麦秸,带着些潮湿的气息。
老翁一边抖着蓑衣上的雨水,一边嘟哝:“这鬼天气!”
然后抬头对着妜央道:“小哥,你们这是到哪去啊?”
“我们要回鄀城,赶回去过中秋!”
老妪望了一眼窗外,一片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语气中有些怅然:“这都快中秋了!”
老翁放下粪笼,就势蹲在灶火边,从腰后取下烟袋,填满烟丝,从灶膛里拽了根燃着的麦秸就着火点燃,‘吧嗒’抽了一口,一股浓重的汗烟味便弥漫在空气里,老翁低低咳了两声。
老妪一手拉着风匣一手往灶膛里添火,闻声瞅了老翁一眼,嗔骂道:“老货,少抽一口能死是咋地!”
老翁又猛吸了一口,望着老妪‘嘿嘿’憨笑。
妜央望着眼前一幕,心头微暖:“阿婆家中其他人呢?”
老妪抬头望着妜央,一脸的怅惘的道:“我儿媳妇带着俩孙子回娘家去了,今晚你们就歇她屋里。”
“多谢阿婆,那您儿子晚上不回来啊?”
老翁举着烟袋,闻言半天都没再吸一口。
阿婆一边乘了姜汤递给妜央二人,一边闷闷的道:“以前,我们这达年年闹兵乱,突人隔三差五就骑马打过来烧杀抢掠,我家大柱十几年前就死在了兵乱里,连个娃儿都没留下;二柱子倒是生了俩娃娃,不过前几年也应征去了舒北军,估计再有个几年也能回来了。好在这些年来突人再没能越过居延关,才有了现在的安稳日子,也不知道我家二柱娃在边关还好不?”
9 通透
说着,浑浊的老眼中有泪光闪过:“我们这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我家二柱娃!”
阿婆坐回到厨下,望着灶膛里的火苗半天都没有再动。
妜央端着手里热气腾腾的姜汤忽然觉得异常沉重,转头向窗外望去,然而什么也没看到,只能看见窗户上糊着的粗麻纸外黑乎乎的一片。梁玘烁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奚里我是一定要去的,最晚不出明年,如果不能顺利通过,那便只有大军压境,一路碾过去,到时候免不了死伤无数。我北地的好男儿,没能为国捐躯死在沙场之上,却要跟着我死在前往奚里的途中,免不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妜央望着灶膛前相对默然的老夫妇,他们正在思念他们远在边关的儿子,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那些横卧在奚里深涧的尸身中便有他们的儿子,那两个稚子或许永远也盼不回他们的父亲。
妜央忽然觉得无颜面对这一对好心的老夫妇。
她是说过她又不是菩萨,没那么悲天悯人,说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无意的一个决定将影响着很多人的生死。上天赋予她异常的能力,会不会就是让她带领他们踏破生死进入奚里的。
妜央放下汤碗,推门出去,站在低矮的茅屋前面,望着黑沉沉的夜幕下铺天盖地的雨,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一个早已摒弃了世俗束缚的女子,第一次开始拷问自己的内心。
梁玘烁貌似不经意的言语,却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在舒北大地上这场不期而至的绵绵秋雨中开始生根发芽,深深的扎根在了她的心里。
然而这场雨并没有下多久,在第二天的晌午就放晴了,泥泞不堪的道路经过秋日骄阳的暴晒,车马踏过,变得更加坎坷。
妜央二人辞别了老夫妇,继续赶路。高原的风一无遮拦的刮过树梢,刮过田野,刮过孤独伫立在田陌上无名氏的碑,带着这世间无尽的悲欢离合,一直刮到时间的尽头。
妜央二人这一路且行且驻,寻仙问道,访朋探友,悠闲的向着鄀城而去。
这天路过一座山岗,江蓠忽然停下车来,对着妜央悄声道:“先生,后面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妜央闻言心下一沉,知道因自己这次贸然出手惹上的麻烦真的来了,之前还心存侥幸现在就有些后怕起来。一时间就有些犹豫不决,想着当初对舒王的挽留她拒绝的那么干脆,现在总不能找回去让人家派人送她,何况都走了快一半路程了,随即蹙眉问江蓠:“可看出来是什么人?”
“这些人身手不弱,明处的应该有五个人。”
“你可能应付?”
“看对方的身手绝不是常人,学生最多能应付二三个,再多就不行了!”
妜央暗自思索,以自己现在的灵力,趁人不备使用缚魂索应该也能一时控制二三个人的行动,可那缚魂索反噬太重,不到万不得已切不敢用。
10 追杀
妜央一边在心中衡量,一边问江蓠:“你可能确定?”
“学生观察了好久,最多不超过五人。”
妜央思忖良久,一咬牙道:“嗯,那就继续往前走。”
心中一时间忐忑不安,若是对方跟着的不止五人,那就麻烦了,都怪自己太过托大,不该如此急匆匆的就上路了,这下倒好,就算自己不惧死,可这么多年的筹谋岂不是要落空;如果被生擒,自己这身份会不会暴露,因此连累了家人;再说江蓠?总不能弃他的生死与不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们平平安安的过了那道山岗,到达白水镇,身后跟着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天傍晚,在白水镇上打尖的时候,江蓠无意中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气息内敛,步履沉稳,太阳穴微微凸起,正是梁玘烁身边那个武功登峰造极的护卫,墨杨。
“先生,那个墨杨跟来了,看样子是冲我们来的。”
妜央抬眼望去,只见墨杨正站在一丈远的地方大大方方望着自己,仿佛正在考虑如何上前来打招呼,见他望过来,便也礼貌的上前施礼。
“墨杨见过先生。”
后面还跟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着布衣,相貌普通,平平无奇,让人一见之下根本记不住她的长相。
妜央眯眼望了二人许久,想着一路上的胆战心惊,这二人定就是之前跟踪的人,不由得咬牙切齿的道:“墨统领不必多礼,敢问阁下是路过,还是……?”
墨杨做事最是稳妥贴心,不然梁玘烁也不会单单遣了他来。看着妜央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二人被误会了,还是恭敬道:“在下有事要找先生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妜央心道:商议你个大头鬼,你都跟了我一路了,眼看着我快出舒州境了,果然忍不住要动手了。你家主子明着放我走,暗地里却派你们截留,当真是阴险狡诈,道貌岸然,如此狼心狗肺,真是白救他了,亏得允殇还说他有些义气,这冉鄀朝廷果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梁玘烁此时刚用完晚膳,正望着墙角青泥花斛里插着的那支芦花沉思,并不知道自己被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然一定得气的吐血。
妜央黑着脸,几人进了镇上仅有的一家茶楼,好在这个点茶楼里并无几个客人,几人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
妜央也不客套,上来就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可是要阻止我过河?”
“先生何出此言!七爷担心先生安危,派属下贴身保护。”
妜央冷笑道:“哼,说的好听,恐怕是贴身监视吧!”
墨杨苦笑:“先生误会了,我等只是奉命护送先生回京。本不欲扰先生清净,可是在舒北高原还好,地广人稀,我等远远跟护就好,可是这一过了白水河,到了平原地区,山深林密,人烟阜盛,我们离得太远,先生一旦有危险根本没机会反应,所以不得不禀明先生。”
11 救援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从先生出了舒州就跟着了,只是得了七爷吩咐,我等离得很远不敢扰先生清净。”
妜央闻言早已气白了脸,原来自己这些天来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江蓠方才一直皱眉沉思,此刻凑到妜央耳边,扯了扯妜央的衣袖,悄声道:“先生,之前跟着我们的人应该不是他们!”
墨杨不可能没听见江蓠的话,然而他依旧垂首不动,静待下文。
妜央回头望着江蓠,蹙眉道:“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江蓠抬头看了一眼二人:“以墨大哥的身手,真要跟着我们,我根本发现不了。”
妜央望着墨杨,沉默了。
墨杨闻言道:“之前确实有人跟着先生,在过七里岗的时候已经解决了。”
那布衣女子只坐在一边沉默的喝着茶,自始至终都不言不语。
妜央有些讪讪的,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幸好刚才只是在心里暗骂,不然这会就难堪了。想着梁玘烁这人虽然阴沉了些,可到底对她还算不错。
“那你们如何打算?”
“先生,在下的意思是一过了河,便由我来驾车,江蓠还是贴身跟着您,云杉会隐在暗处保护。”
妜央抬眼望向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女子,却听见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平平无奇,就跟她的长相一样,让人根本记不住:“七爷的意思是,如果先生到家进了内宅,墨杨行动不方便,便让云杉贴身保护先生。”
妜央不由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什么,我到家了你们还要留下?”
“是,这是七爷的命令。”
妜央啼笑皆非,他可考虑的真是周到,连她回家后都安排好了,这是不是防备的有些过了,还是要把她全方位监视起来!
“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除非七爷下令。”
好吧!妜央无奈了,想起过七里岗时的惊惧,想起梁玘烁那张阴沉如水的脸,心中暗叹:自己怎么会这般倒霉,掉进了这个泥潭,还惹上这么个煞星,这下想摆脱都难了。
然而妜央的无奈并没有坚持多久,就彻底信服了。
这天,他们一行三人悠悠哉哉的过了白水河,驱车经过一片山林。
忽然车箱外被轻轻弹了一下,江蓠立马警觉起来,一把将齐眉棍捞在手中,摆出对敌的架势,附耳低声对妜央道:“有人围过来了。”
妜央也感觉到有细微的马蹄声,将车帘轻轻撩起一条缝,向车外望去,只见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远远围将过来,如此的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墨杨早就摆好了架势,只等几人一动便欺身迎上前去。
对方才一个手势,就见墨杨几个兔起鹘落,腾挪纵跃间已到几人面前,一手扯动缰绳,翻身夺马劈手便夺下前方一人的兵刃将那人一脚踹下马去,旁边一人见状,大刀翻转,就要剁向他的肩头,墨杨侧身避开,金刃劈风,一刀又放倒了左首那人。
12 家书
其余几人也不是庸手,见状不敢耽搁,分为两拨,四人应付墨杨,四人却直冲着马车而去。
墨杨见状,唯恐妜央有事,丝毫不敢恋战,大刀飞舞,刀影如墙似壁直向四人劈面而去,顷刻间便又放倒了眼前三人,另一人见状也不犹豫夹马疾退夺路而逃。墨杨见状也不追赶,忙调转马头回顾向马车,却看见其余那四个黑衣人早就软倒在车前,便知道是云杉动了手,也不耽搁朝着车内说道:“先生坐好,我们得赶紧离开。”
妜央尚且惊魂未定,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停。这些年虽然走南闯北,劫道的强梁也遇见过,可那都是些被逼上梁山的普通人。从来没见过这般训练有素,出手不凡,一言不发就直取性命的。此番若不是墨杨他们出手,单凭江蓠二人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那些刀枪棍棒招呼到身上可都是实打实的。
若真的到了生死一线间虽说她有能力自保,可那反噬太严重,还有因此而引发的所有后果,都不是她能够承受的。妜央坐在车上一路走一路想,都忘了问问追杀她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害的墨杨在哪里想了好久要怎么应付她的追问。
经此一番,妜央终于对梁玘烁的安排没了异议,再加上这二人进退有度又极讲规矩,倒也没有让她觉得不自在,就也接受了。
不管这一路上多少的艰难险阻,妜央四人终于还是平安进了鄀城。
然而在鄀城等待她的并不是花好月圆的团圆之夜,这个中秋毕竟是要在一番兵荒马乱中渡过。
几人方才进了位于鄀城南大街的未病堂,江蓠知道妜央是要马上赶回渠县的,没有多做停留就下去收拾行囊,安排车架,墨杨亦步亦趋的守在门外,就看见钱有志抱着个红漆匣子急急忙忙的进了屋。
“先生,您可回来了!”
妜央调笑道:“怎么,云掌柜不在,你这就撑不住了?”
钱有志一边抹着汗,一边翘着两撇山羊胡子赧赧道:“不是不是,是云掌柜那边有急信过来。”
妜央心头一紧,哦,她人才刚进京,允殇就有信过来,难道是那边出事了?
慌忙打开匣子,拿出信笺来看。这一看,心情便有些沉重起来,这封信并不是允殇寄来的,而是从沧州传来的,为免暴露身份,大哥极少写信过来,就算写也只是送到当地的未病堂,假借允殇的身份传递,虽只有寥寥数语,妜央却看的心情沉重。
央儿:
见字如晤。
匆匆一别,算来已有二载,料央儿定还是四海漂泊,餐风宿露,兄长惭愧不已。不能替父分忧,不能尽长兄之责,实无颜以对。
央儿须知,很多事实非人力可为,无需强求。父亲一切安好,有为兄照顾在侧,央儿无需时刻挂怀,我们一家人都安好就是最大的福气。
父亲近来时时问起央儿,还常常谈到母亲,想来定是十分思念,央儿若明岁有暇,请务必来沧州一聚,以解父兄思念之苦。
聊聊数言,欲诉不尽,静待来年团聚之日。
兄珩书
13 病重
大哥在信中说的轻松,可父亲的病情她岂会不知,如果不是父亲病情加重,大哥怎么会直言让她明年赶去沧州。那年徒流沧州,父亲因她的境遇本来就黯然神伤,心力憔悴,一路上又受了很多苦楚,寝馈不安,心思郁结,待抵达沧州,已是拖延成了心疾。沧州滨海,冬季漫长,阴冷潮湿,虽然有祁世伯的招呼,自己这些年上下打点,父兄的处境尚算过得去,沧州太守也颇为照顾,并不曾作难,又有凝魄丹护着,可是如果不及时寻到夫诸,修复受损的心脉,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终究挨不过几年。
妜央沉思良久,看来这敖岸山之行必须要提前了。经过这些年的寻访,她可以确定傲岸山就在奚里,可是一想到奚山天堑,亚鲁湾绝境,妜央不由得一阵沮丧。
奚山山脉高入云端,终年积雪,寒冷彻骨,正常情况下要过去其实不难。可是妜央却犯了难,说来奇怪,自打开启灵脉,使用了缚魂索、凝魄丹,平日里她的身体并没有其他异样,就是每到冬天她就感觉昏昏欲睡,像是动物到了冬眠期,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昏睡之后仿似有万箭穿心,痛彻心扉,醒来之后身体却没有任何异常。她静下心来仔细探查过,似乎每遇寒冷她的血液便渐渐变得粘稠,滞涩,几乎停止了流动,因而她的整个人便昏昏欲睡,睡梦中重复穿心之痛;但是随着温度上升,天气变暖就渐渐恢复了,好像对身体也没有什么伤害,反而像是蓄足了气力一般精力充沛。这些年寻访了多少能人异士,仙家道友,都无法解决。
想到几年前从沧州探望父兄,回来的路上,打听到敖岸山可能在奚里,便临时起意转道去了榆关,打算探一探究竟。知道奚里诡异凶险,便留下菖蒲和江蓠在泉州镇等她,只身穿越亚鲁湾,进入奚里。奚里果然地势复杂,处处峭壁危峰,沟壑深谷,遍地毒虫瘴疠,赤沙猛兽,一不小心就尸骨无存,这些她尚还能应付;待到上了奚山,那时候正值盛夏,然而奚山上却并不觉得热反而有些寒凉,谁知那天夜里奚山之上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启文骤降,她一下子就睡了过去。直到有一天她茫然苏醒,还以为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只是浑身虚脱,头晕眼花,饿的厉害,才匆匆下山回了泉州镇。其实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实际上在奚山的半山腰她可是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月,睡梦中承受着彻骨的疼痛。后来无数次她不无后怕的想,如果在睡梦中被狼叼走吃掉了,那她所坚持的一切也将随之烟消云散了吧!
这之后不管她如何想办法,也无法解决身体的反噬,妜央一时间束手无策,奚里之行也就这样耽搁下来。
看妜央半天不吭声,钱有志上前问道:“先生,收到您的来信,算着您这两日快进京了,那个于顺子我已经让人拿了,先生是否要现在问话?”
14 于顺子
是了!还有于顺子,她光顾着挂念爹爹的身体怎么倒把这事给忘了!连忙问:“他现在哪里?”
“就在后院的地窖里,毕竟这里是京城,我们之前一直没机会动手,直到前天看他出了齐府,想着您也快到了,就悄悄拿下他,关在地窖里。”
京城这边冬天长,家家户户宅子里都挖了地窖来储存冬菜,而允殇在各地买宅子的时候都传出去说要开药房,为了方便储存药材,都挖了地窖。而京城这个宅子,前边是并排三间的铺面,后面则是个三间二进的宅子,前一进作为钱有致和伙计门的住处,后一进则是妜央和允殇在京城的落脚之处,正房三间带两间耳房,东西厢都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当初买的时候原本就有个菜窖位于前院,只是比较小,允殇又将地窖扩大了数倍,直接通到了后院地下,用青砖箍了顶,入口正好设在院子里那张石桌的下面。京城中不管是达官贵人,茶楼酒肆都会挖这样的地窖,因而根本没有人会去关注。
然而现在,这个宽敞的地窖里就关押着满心惊慌的于顺子。
他并不知道抓他的是些什么人,七年过去了,于顺子在齐府也算混的如鱼得水,早就把七年前的那桩旧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再说这齐府,在京城这些纨绔子弟,赌徒混混圈子里也算是如雷贯耳,听说是背靠了某棵大树,这京城中数得上号的赌坊几乎都是他家的产业。嗜赌成性的于顺子当年走投无路,也不敢回乡,误打误撞刚好就卖身到了齐府,一时间就如龙归大海,飞鸟投林一般,刚好就投了他的老本行,没多久就混成了这齐府中的一名管事,这些年也算是春风得意,又有齐府做着靠山,早就不把渠县县城里的小小田府放在眼里了。
妜央一边催着钱有致快走,一边听他说打听到的消息,闻言皱眉,这个齐府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该不会是抓错人了,不由问道:“是哪个齐府,此人跟齐府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查清楚了,先生要查的是七年前的旧事,这个于顺子虽然在京城多年,可还能听出渠县口音,正好又是七年前进了京城,自卖身家去了齐府为奴,年龄长相都跟您说的大致不差,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学生看来此人一定跟您要查的事脱不了干系。”
妜央忙问:“哦,你是说他卖身到齐家是七年前的事?”
“正是。学生早就查的清清楚楚,先生尽可以再去问他?”
待到几人匆匆下了地窖,妜央望着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丢在地窖角落里,嘴里还塞了块破布的猥琐男人,望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钱有志,一时有些犯难。
那人跟她打听到的渠县乡邻嘴里描述的于顺子的长相几乎一般无二,八字眉,三角眼,最有特征的就是嘴角那颗黑黢黢的大痦子,上面还明晃晃的长着一撮黑毛。
15 问话
躺在地上的于顺子半边身子因为绳子的绑缚早已麻木,他佯装昏睡却从眼睛的缝隙里悄悄打量来人,时刻关注着几人的动静。见墨杨和钱有志簇拥着妜央进来,忽然就圆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向妜央,双目喷火,嘴里塞着块黑漆漆的破布‘呜呜’地不知在叫嚷些什么。
妜央一时犯了难,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哥哥口中的于顺子,那日田阮跟着这人出走之后就从此不知所踪,再无音讯,然而想知道个中缘由只要撬开面前这人的嘴,可她那里会审问人,眼前这人一看就是个泼皮无赖滚刀肉,怎么可能她问什么就说什么!
语气略有些迟疑妜央道:“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我先问问他!”
12
钱有志应声,上前一把扯下于顺子嘴里的破布,一连串粗俗而污秽的咒骂便从于顺子的嘴里冲了出来:“你们这帮贼撮鸟,瞎了你们的狗眼,居然敢抓爷爷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可知爷爷我是谁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好了,大爷我是齐府大管事,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不然齐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定要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钱有志望了妜央一眼,眉头一皱,上前一脚踢在于顺子身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家先生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处境。”
被钱有志一脚踢在腰眼上的于顺子身子瞬间蜷成了虾米,不住呻吟着,心中飞快的盘算着,这些人明显不是冲着他性命来的,听他说是要问什么问题,不由心里一松。他这两年跟着齐大少爷在赌场耍刁做套,坑蒙拐骗,仗势欺人,坑害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也不知道是那个要找他寻仇。然这几个人看着不像是什么狠辣之人,自己若坚持不说,说不定齐大少爷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会找人救他也说不定。心中打定主意,只管咬紧牙关不吭声。
妜央不会拐弯抹角,开口便问:“你可是渠县东街的于顺子?”
于顺子一惊,看来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既然提到了渠县,来人一定跟田家脱不了关系,想到田家,于顺子更是打定了主意咬牙不说,那可是涉及到人命的事,田家人知道明着对付不了他,私下做了自己也说不定。本来以他现在的身份,田家小小一个田舍翁他是不怕的,可是人家现在不来明的玩阴的,自己被五花大绑的锁在地窖里,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这要怎么办才好!又寻思着,这些人绑他来好几天了既没有严刑拷打拳脚相加,也没有断粮绝水以死相胁,显然是想查出当时的情况,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自己若咬死不松口,想来他们也不会当下就要了他的性命,只要等到齐家人寻来,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渠县东街,什么于顺子,我根本不知道,我是齐家管事齐达,你们抓错了人,快放了我!”
16 墨杨
接下来不管妜央怎么问,于顺子一口咬定他就是齐达,多的字一个都不说,妜央一时间束手无策。
于顺子见此情形,知道自己蒙对了,任钱有志在他身上如何拳打脚踢,不过也就是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及性命,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
跟在最后面的墨杨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不由得蹙眉:这样问根本不是办法,面对这样的地痞流氓滚刀肉,不用刑是不会吐口的,可是眼前二人那个都不是会审问的样子。
妜央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转眼望过去,看见墨杨正在身后望着她。她先是一愣,然后一惊,自己怎么一时心急只顾着要问当年之事,怎么把墨杨给忘了,他怎么也跟着一起下了地窖,钱有志也不知道提醒自己一声。愤而转头狠狠瞪了钱有志一眼,钱有志一脸懵逼的顶着妜央的一头怒火,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妜央瞪完了又想,估计他一定是见自己不吭声,也就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墨杨没有任何疑虑,这下好了,什么都被他看到了,这可怎么是好?忽然觉得心头一团乱麻,这种阴谋阳谋的,自己根本就不擅长,要是允殇在就好了。
梁玘烁并没有告诉墨杨妜央子的身世,他只以为他们是再查七年前跟田家有关的一桩旧案,根本毫无怀疑,他拉着妜央回到了地面,找了个僻静之处方道:“先生若信得过在下,不如让我来问?”
妜央抬眼望着墨杨,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信不过你呀!
这妜央子的性子还真是,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从不虚与委蛇,矫揉造作,心胸坦荡,为人直爽,墨杨其实挺喜欢他的个性,这样的人只要一看就知他在想什么,随而双手抱拳,朗声道:“实不相瞒,先生可知在下跟云杉都是七爷的贴身护卫?七爷现在正身处危难之中,却不顾自身安危派我等前来保护先生,还吩咐我等能帮的尽量出手相帮,可见七爷对先生是如何的看重。”
“他如何会看重我?不过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而已!”妜央对梁玘烁这个人的看法其实很矛盾,嘴上却依然不服。
“先生错了,七爷若只是想要利用您,只需要把您强行留在舒北,到时候万般手段使上去,还怕您不乖乖从命,何苦要不顾自己护卫薄弱派了我等前来保护;又怕您身份暴露祸及家人,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担着暴露实力的风险,让梓榆不惜一切代价帮您扫清尾巴。”
妜央心中震撼,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梁玘烁已经帮她做了这么多的事,他身边杀机重重,朝堂中危机四伏,在这种万分敏感的时候他能为她做到这些,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都让她有些动容。
17 旧事
妜央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梁玘烁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由自主的存了些戒备。起初看见他虚弱无助时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救他,待认出他是七年前的那个人时便更是下定决心,等到他清醒之后无声的邀请让她有些心慌,究竟怕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再后来月下畅谈却无意中让她乱了心神,只能落荒而逃。根本就不想,也不敢去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一厢情愿的把他划到她的对立面去。
墨杨说的对,他如果只是想要利用她,完全可以威胁她或者强留她,可是他都没有,而是废了十倍甚至百倍的力气,放她远走,只是为了她说过的所谓的自由。她还在这边斤斤计较是否要带他去奚里,还在这里怀疑墨杨的用心。妜央有些惭愧:“那就有劳墨大哥了。”
墨杨闻言笑了,妜央子称他为大哥,是不是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对殿下已经放下了些许的戒备之心。
墨杨出马一个顶十个,还没使上三招两式,混混出身的于顺子根本就不是对手,没多久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七年前的一段往事交代了个清清楚楚,于是一桩发生在七年前的无头公案,终于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真相大白。
当年,一十四岁的田阮正值青春年少,温柔大方,娴静美丽,对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根本一无所知。哥哥身体孱弱,爹爹常外出行医,田阮没事就戴上帷帽到自家的医馆里帮帮忙。渠县县城不大,民风淳朴,田氏倒也没多在意,再说毕竟是自家的营生,先生伙计都是熟识,又有贴身的丫头跟着。
这天,田阮依旧在铺子里帮忙,渠县县城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群人衣着鲜亮,却行色匆匆,一路纵马向着医馆疾驰而来,却正是京城人人躲避不及的小霸王方大少跟他的几个狐朋狗友。
原来这日小霸王闲来无事带了一众纨绔去西山打猎,岂料其中一人根本不会骑射,以为跟平时在马场里一样,浑没当回事的放马在山林里追赶猎物,谁知被树藤一拌跌下马去摔断了腿。
一众纨绔见了,匆匆忙忙带着那人到最近的县城找大夫,恰好就到了田氏医馆。
坐堂的先生忙上前去瞧,一旁闲坐无事的方大少却东张西望,一眼就瞄见了后堂药房里帮忙的田阮,只见她身姿窈窕,风流婉转,眉眼盈盈,似喜似嗔,直觉的浑身燥热,心痒难搔,已酥倒在那里,便腆着脸不管不顾的凑上前去搭话。
这方大少如何得了这‘京城小霸王’的名号,原来这方大少正是太子侍讲方大学士方孝贤的老来子,这方孝贤出身江南望族方氏一族,到他这一代共有三房,却只有他这一个男丁,方孝贤一肩挑三房,却是个好读书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后来又做了天子门生,太子侍讲,号称天下君子楷模,文人领袖。然而到方继业这一代又是独根孤种,老来得子,夫妻二人更是宝贝的不得了。说来也奇怪,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这方继业既不喜文弄墨,也不舞枪弄棒,偏像了他那老娘舅,只喜欢流连烟街柳巷,象姑馆馆,终日只知飞鹰走马,斗鸡遛狗,喝酒宿娼,欺男霸女,还因此闹出过人命,终于得了这‘小霸王’的称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18 起心
可是在这偏僻的渠县谁又知道他‘小霸王’的名号,医馆里众人见方继业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不由得各个义愤填膺,一顿拳脚将个大名鼎鼎的小霸王给轰了出去。那小霸王虽未能得手,却将个田阮小娘子着实吓得不轻,便由人护送着急急忙忙赶回家去方才安下心来。
这小霸王平时在京城横行惯了,怎料却在这小县城里跌了跟头,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想起那小娘子那般仪态风流又勾得他心痒难搔,一时间怎能丢得开手。可是等他再去医馆却那里还有田阮的身影,他往日间是出了名的欺男霸女,心念已起怎能罢休,四下一打听才知道那小娘子是田郎中家的女儿。
这小霸王心思也是鲁直,思索了半晌,越想越是放不下,想他堂堂京都小霸王,她一个民家女,抬回家去做个小妾也不算辱没了,便领着一众小厮理直气壮的找上门去,只说是有关田家小姐的大事要拜会田氏,下人见他衣着鲜亮,呼奴使婢,又事关小姐,怎敢耽搁,只好领到田氏面前。田氏一见心下大惊,只见此人言语轻佻,行为放肆,竟然口出狂言,开口就扬言要纳阮儿为妾,直气的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了一起,自己的宝贝心尖尖怎能由他胡言乱语,白白污了名声,只管推说女儿已经定亲,便让一众下人给胡乱推搡出去。
小霸王一贯横行京城肆无忌惮惯了,怎能想到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吃了瘪,才不管自己如何无理上门要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娘子给他做妾,直想着这家人如此的不识好歹,再加上一众小厮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拱火。其实他那里能想到,田氏远在渠县县城,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因为不知道当然不会怕他,自己好好的女儿怎容他污言秽语辱了清白,一时气的肝疼。
小霸王站在田府门口正自郁闷,却见个獐头鼠目的人也从田家门中被搡了出来,还兀自对着里面骂骂咧咧的,这人正是于顺子。
这于顺子是什么人呢?原先只是田氏医馆的一名伙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赌瘾,经常从柜上偷东西出去换钱然后聚赌,开始没人发现,也就越偷越顺手,越偷越多,终于被田瑶发现赶出了药铺。这于顺子没了营生,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加泼皮无赖,见天的上田家借着讨要工钱打秋风,田瑶不愿惹事,也便睁只眼闭只眼。
谁知这天上门,差点没被一通老拳,灰头土脸被推搡出来,就刚好碰见站在田家门口发呆的小霸王,见他绫锦纱罗,金冠秀服,三角眼骨碌一转便凑上前搭讪。
二人两下里一经分说,便有了计较。
于顺子三角眼一挤,捋着痦子上那撮毛道:“我若帮你得了这田家小娘子,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小霸王舔着嘴唇想入非非:“你若真能帮我搞到那小娘子,我许你白银百两,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去。”
19 计策
于顺子一听百两白银,直接瞪圆了眼睛,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别说百两,就是十两他都没见过。他本身只想着骗个仨瓜俩枣上赌坊快活一番,这下倒真的起了几分心思。
“方法嘛,倒是有,就是着急不得。你看我这通身上下,就算要骗得她出府也要先换身行头不是。”于顺子一边扯扯身上的衣服,一边望着小霸王咧着嘴笑的贼眉鼠眼。
小霸王听了也不甚在意,随手示意小厮扔给他十两银子只说是作为定金,事成之后定有重谢,两人随即约定十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于顺子唬的心里直叫娘,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压得手沉甸甸的,白花花亮闪闪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块银子,忍不住放进嘴里咬了咬,一张丑脸笑成了菊花,一连声的应下不提。
两下里一拍即合,一个罪恶的计划随即成形。
这边一众纨绔回了京城,那边于顺子连裤子上的土都顾不上拍,一溜烟飞奔到赌场一通豪赌,直赌的天昏地暗,可是赌场是什么地方,只会叫你有来无回,当夜就输得没当裤子,被人扔到大街上。满心丧气的于顺子,直到回到家躺在光溜溜的土炕上心里才有些发虚,乖乖,十两银子那可是够他阔阔绰绰花上大半年的一笔巨资,怎么就一晚上输了个精光,那赌场定是有人出老千,妈的,明日定要找人找找他们的晦气;然而英勇了不到一阵功夫,心里就开始后怕起来,十日后那位公子若真找上门来他可怎么应付,那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由得认真想着怎么骗田阮出府的事。人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而这边,小霸王正做着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的美梦,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坐着不可告人的事。
田阮知道那些人当天就离开了镇上,没有再出现过,一颗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田氏当然不会把那个登徒子上门要纳女儿做妾的事告诉她,也叮嘱了门上的人不可外传,又拘着女儿在家不准出府。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几日,镇上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也便就放下心来不提此事。
这天田阮由几个丫头跟着又去了铺子里,才到门边就有一个伙计凑上来搭话,众人也没在意,这人正是于顺子。
田阮虽见他长得龌龊,只知道他是柜上的伙计,便也没有提防,她当然不知道这人已经被爹爹赶走的事。
于顺子涎着脸凑上去:“小姐,小人是铺子里的伙计于顺子。”
田阮有些嫌弃的蹙眉退后了一步:“我知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于顺子一副委屈的表情:“小人就是想问问,泽少爷最近可好些了,我之前有幸见过他一面,他人那么好,很替他担心。”
田阮见他问起哥哥,心中一暖,有些黯然地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于顺子也不上赶着,慢慢的转身,嘴里嘀嘀咕咕声音却刚好够让田阮听到:“听说那个敬亭仙师近日到了京城,据说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唉!要是泽少爷能得他瞧病说不定也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