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隐秘
他没死,他活着回来了,可是现在,他看见他站在那里,曾几何时,那个锦带轻裘,神采飞扬的少年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他仰了仰头,深深的吸了口气,一任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然而此刻,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年,正静静的蜷缩在黑暗中,将自己层层包裹得像一个蜷缩在茧里的蛹,他双目圆睁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喉咙里仿似塞着一团乱麻,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玉鸣山下这个山庄的主人是谁?江蓠都能猜出一二,以他的敏锐怎会猜不到,虽然来的路上他一直被蒙着眼睛,可是凭着超常的感知力,以及远远望去山庄后面漫山的黄栌、鸡爪槭和元宝枫,不是玉鸣山又会是哪!玉鸣山下的别院就那几家,再看这通府上下看不见半个仆妇,而守卫却各个身姿笔挺,目不斜视,还有那个下肢半残的医者,不是‘舒北医圣’迦南又能是谁?玉鸣山、军队守卫、神医迦南,这一系列线索串起来,那个被称为七爷的男人不是冉鄀七皇子舒王还能是谁?而化风当年诈死遁走,潜伏在舒王身边又所为何来?
大隐隐于朝,化风果然很会躲,然而他先是隐姓埋名的潜伏在夜锋多年,现在又藏匿在这禁卫森严的舒王府中到底所为何来?他到底是谁?他的目的何在?
然而只要他没有死,他们之间的恩怨就永远不死不休,允殇慢慢的想着,直到妜央推开了厢房的门。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异常压抑的空气,还有他隐藏在黑暗中极力隐匿的情绪。
“允殇?”声音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允殇慢慢转过头来,七月末的一弯纤月,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妜央白皙的脸庞,像静夜中的优昙。望着她唇边幽幽的笑容,他浮躁的情绪奇迹般的平静下来:“我,没事!”
妜央走上前去,将他汗湿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允殇,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你记着,你不是一个人。”
“还是那句话,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总会在你身边,无论是非。”
允殇当然知道,在她心里,什么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她统统都不在乎,什么都及不上她在乎的人重要,他怎么又会不清楚她?可是他身后那些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只是刻意的不愿回头,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他不回头就可以当做那个黑洞从未存在过,然而现在,化风的陡然出现让他不得不回头去面对那个足以将他吞噬殆尽的黑洞。
而她,所背负的已经够多了,长久的守望让他清楚的知道,无论她如何强作坚强的挺直了背脊,傻傻的以为自己真的坚不可摧,然而她也只是行走在这世间的万千凡人中间的一个,甚至比别人更加渴望拥有这世间一切属于凡俗的小儿女的快乐,她以为自己可以挣脱世俗的束缚,其实世俗对她又何其残忍,虽然她从不说起,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累,她的苦,她的痛,她的伤,她背负着本不该属于一个女子的重担,一路跌跌撞撞踟蹰前行,他又怎么忍心让她陪着他一起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他缓缓得将目光移向窗外,语气中难得的郑重。
43 苏醒
“妜央,我需要的时候才不会跟你客气。”
黑暗中,妜央望着允殇蜷缩的背影,眼前还是他眼中无尽的萧瑟和沉痛。这六年来一直无怨无悔的守在她的身边,无条件的为她做他能做到的任何事,即使他的命是她救的,也早还清了,可他依然对她不离不弃,做她最强有力的后援,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知道他不愿意拖累她,她看惯了玩世不恭的他,看惯了风流不羁的他,再一次面对如此萧索而决然的他,她忽然感觉心底有一根弦狠狠的抽了一下,他们从来都是心意相通的知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她在心底暗暗起誓,无论前方是怎样的狂风骤雨,她都将跟他一起迎接,绝不会看着他一个人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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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漫长而煎熬的梦魇,第三日的清晨,梁玘烁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却透出冷冽的精光,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以前的自己仿佛已经死了,他感觉自己目光前所未有的敏锐,神志也超乎寻常的清明。
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那个他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他将性命托付的女人并没有让他失望,经历了生与死,过往的一切豁然开朗。去他的三纲五常,去他的天地君亲,在直面死亡的那一刻,他有多么的牵挂和不舍,就有多么的委屈和不甘,这么多年以来,他的隐忍还不够吗?他的退让还不够吗?他们觊觎的那些浮华,他根本就从不在乎,只是痴心的想守护他想守护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他,非要逼得他退无可退?回头再看,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而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渺小卑微,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而渺小者的反抗只会引人耻笑,引来更强烈的欺辱;你实力强大,只会让人忌惮,而忌惮的结果就是惨遭迫害,从而消除你带来的威胁;只有你拥有绝对的实力,傲视群雄,俾睨天下,才能让人畏惧,让人臣服,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魑魅魍魉将不足为惧。
从梁玘烁醒来就时刻观察他的妜央明显感觉到他眼中的变化,仿佛是一种升华又仿佛是一种堕落,融合了缚魂索和凝魄丹的灵魂一定会变得不一样,她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她能看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精光,随即又沉寂的古井无波。
她想: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奇妙!当初他给了她一颗药丸和一片锋刃,让她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那个渺小软弱,孤苦无助的她被埋葬在那个肮脏的泥潭里;而今她还给他缚魂锁和凝魄丹,将他从无常的手中生生拽了回来,不知道他又丢弃了什么在那个阴森的噩梦里!也好,从此他跟她前缘尽了,两不相欠了。
“醒了。”她说,语气中带着豁朗和释然。
“嗯。”
他抬眸望着她,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他并没漏过她脸上一闪即使的表情,那些表情下隐藏的心思他现在还无法知晓,但是他想,终有一天,他会了解。
44 追查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皱着眉向她吃力的伸出一只手,唇角牵强的往上挑了挑。
妜央有些傻眼,她的的视线从他皱着的眉头,勉强的唇角划过,然后落在他那静静悬在半空的手上,那是一只枯瘦却充满着力量的手,掌心向上,能够清楚地看到上面是清晰硬朗的掌纹和长期锻炼留下的茧,它就那样静静的悬在半空像无声的邀请和召唤。
妜央微张着嘴半天没有合拢: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明显的嫌弃,可这只向她伸出的手却带着无声的期待。
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执子之手?
施展诡术那天的事早已恍如隔世,他不会跟她斤斤计较吧?她毕竟救了他呢!她扪心自问,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吗?不,没有!那她说过什么得罪他的话吗?不,也没有!她只是一时兴起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他那样精明的人难道会不理解她当时的用意,她那样,除了小小的恶作剧也不过只是为了,救他,而已。
他凝望着她闪烁不定的表情,有些执拗的伸着手。
妜央无语了,他们只是陌生人好吧!她是跟他有些因果未了,她可以救他的命,为此不惜拼上使用缚魂索和凝魄丹的反噬,但是不代表她会为此,赔上自己呀!
梁玘烁无力的闭上眼睛,当时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当真就像是一场梦,在那个梦中他放下了一切,痛并快乐着,那个梦太美好,美好的让他不想醒来,以至于梦醒时分他依然固执地想要握住那只微凉薄茧的手,想要再看一眼那阳光般的灿烂笑颜,虽然那笑容让他觉得非常刺眼,非常讨厌,他还是愿意选择无视她的放浪形骸,打算给她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
然而,对于他想要给的回报,她直接选择了无视了。
梁玘烁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心中有些恼怒,任何等高贵的女子,在他面前,一向也都是趋之若鹜的,她竟然拒绝了他,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识好歹的女人!还有那晚,她为什么说‘她谁的都不想欠’,她到底不想欠他什么?
但是梁玘烁想错了,他怪异的眼神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初见他的时候感觉他的目光像蛇,带着一丝窥探,冰冷而锋利;而现在却像一张网,绵绵密密,铺天盖地,让她仿佛无所遁形。她不懂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有些害怕,想要尽快逃离。
梁玘烁醒了,但并没多少时间让他休息,容他伤春悲秋,精神稍霁,梁玘煜就带着这几日的抵报来了。
“七哥,梓榆查到了黑翼军,跟之前的预料一样!”
“黑翼军……”
梁玘烁沉默良久。
“这中间还有些关节我一时也想不通,但太子为什么会在此时动手,他一向自诩君子,自命清高,又怎么会用刺杀这等卑劣手段?他要对付我也只会明旨行文,调兵遣将。”
45 起疑
可,若不是他?所有的迹象都指向黑翼军……
“梓榆还在刺杀的人身上发现了黑翼军的暗刺营的印记,如果不是太子,那会不会是蓝氏自作主张?”
玘煜又说,语气中有些迟疑。
“蓝氏?蓝氏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太子私下行事?罢了,为今之计,查到凶手并不是最主要的,我既没有死,想取我性命的人必定还会有其他动作。你现在就安排,将我重伤不治的消息散播出去,至于长福那边,也是时候向父皇透露一二了。”
梁玘烁沉吟,掩在衣袖中拇指无意识的在食指指尖打着圈。
他又想到妜央,低低的吩咐梁玘煜几句。
“是,七哥,既然如此,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要做一些安排?”
“嗯,既然有人如此不给我们活路,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那还不如拼死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十一,通知其山寨的三兄弟,按照他们的计划实施吧!务必要在三个月内,整编完神机营,神弩营,追风营。还有,海榕和苍柏那边进展如何?”
“海榕那边还好,连弩的力度和速度都改进了,现在正在试验拆装和运送;至于苍柏那边,似乎有点麻烦,一来硫磺太过敏感,我们不敢公开大量采买,苍柏那边也不敢放手实验,硫磺和碳的比例不好控制;二来试验起来声势太大怕引起有心人怀疑。”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海榕那边要加快进度,务必在三个月内试验完成投入使用。至于苍柏那边……”
“这样吧,安排他们迁到狗娃山后面的荒原上去,那边荒无人烟,让他放开手脚了做,至于声势太大,给贾琳打个招呼,麻岭卫那边让他去安排。至于硫磺,䍃地那边盛产黄铁……”
梁玘烁沉吟了半晌接着道:“䍃地那边倒是好说,就是中间隔着个奚里,奚里那地方太古怪,我们派了多少人进去,都是有去无回。那里有天堑屏障,至于说有吃人的怪物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为今之计必须要想办法打通奚山通道,你跟张治他们先商量一下,列个章程出来,能够拿下奚里,对我们好处太多,解决了硫磺的供给不说,就是拿下长岭三卫也不在话下,有了长岭三卫我们舒北军将如虎添翼。”
梁玘煜应下,他明显感觉到七哥跟以前有所不同,仿佛更加杀伐果断,更加锋芒锐利。
“七哥,妜央子那边……”梁玘煜说了一半又停下了,心里有些犹豫,总觉得妜央弟不会害人,可也不能不告诉七哥。
梁玘烁听他说起妜央,眯眼望去,见他又不说了,沉声道:“她怎么了?”
梁玘煜没注意到梁玘烁口气的变化,思虑再三方道:“那日他救你的时候,我跟迦南都守在旁边,且不说那诡术如何诡谲莫名,他的有些举动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可若说他想害你却又不是。”接着把当时的情形如此这般事无巨细的说给梁玘烁。
46 调查
梁玘烁望着屋顶的承尘,反复的琢磨着:诡异的额发,莫名的指尖血,他当时命悬一线,联想到他梦魇中的情形,她这些举动虽然古怪,可显然都是为了救他,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伤的是肚腹,她却取他的心头血,说什么血债血偿,他忍不住冷笑,简直是笑话!可若说她要害他,仿佛又不是,若真要害他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袖手旁观即可,他肯定见不到次日的太阳。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已经结痂的疤痕,这点伤口简直不值一提,他没有任何异样,还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这又怎么说?可要说她全无恶意,那为何要取他的心头血?这一切都是透着股莫名的诡异。
梁玘烁面容疲惫,有些乏力:“先按兵不动!让人盯牢她。”
“嗯,还有那个允先生也有些古怪,他曾向外传过消息,我们的人拦下了,不过是一张白纸,也没用什么密文,谨慎起见我让人换了一份,还是传出去了。”
梁玘烁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允殇,就想起他望向妜央的眼神,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先不去管,盯紧就是。”
梁玘煜出去了,梁玘烁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查看自己的手指,没有任何异样;又用指腹轻揉眉心,揉着揉着,却仿佛看见那个笑容张扬的女子,她对他温柔的笑,眼中盛满了细细的星光,如同璀璨的宝石;她握住他手的手心微凉而有力,有着薄薄的茧却让人感到安宁而熨帖;她在他耳畔轻轻低语,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让他莫名心跳加速。
她会害他吗?他直觉不会!可她会不会在他身上动什么手脚,譬如用毒,以此来要挟他呢?然,要挟一个人一般都是有所求,那么她对他有所求吗?梁玘烁轻轻摇头,应该没有,要挟他当然没有请求他来的容易,可她面对他无声的邀请,她根本选择了无视;他当时身体突发异状,十一弟说的她那些古怪的举动,允先生惊慌失措的阻拦和抱怨,这一切的反应只说明,她当时的举动明显是得不偿失。
要说诡异莫名,她做的事有哪一件不诡异?那么,她取他的心头血到底要干什么?梁玘烁从来都不是一个仅凭直觉做事的人,即使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没过多久梓榆的暗报就摆在了他的面前。梓榆得了他的暗示,往女人身上去查,果然很快传来不一样的消息:辞官归乡的御医田瑶,独女田阮,七年前无故失踪,半年后于八月份找回,却性情大变。随后冒名田瑶独子田泽的身份,女扮男装随父在外行走,没什么医名,但是不久之后,却再次隐姓埋名,从此孤身一人辗转江湖,以一手“鬼手夺魄”独步天下,江湖人称‘鬼手妜央’,敬称‘妜央子’,能够如此完美的藏匿行迹,在外是大名鼎鼎的‘鬼手妜央’,回到家却是闺阁小姐田阮,这一切做的如此的天衣无缝,倒真是有些意思。
47 皇帝
难道只是一个女子遭遇不测,性情大变?然后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听起来顺理成章似乎没有什么可疑,梁玘烁想,就是不知在她失踪的半年里有什么遭遇,又有什么奇遇,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孤苦无依沦落在外曾经经历过什么?然而想着她明亮的笑容,梁玘烁忽然有些不忍细究。
梁玘烁右手拇指无意识的在食指指尖轻轻打着转,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跟他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交集,七年前,七年前的秋天,他呢?在干什么?那时正逢王皇后千秋节,他奉召回京贺寿,为避免父皇和太子猜忌,他一人几从低调回京,一概推拒了朝中旧识的邀约,深居简出,只应付了几个宗族的宴请便匆匆回了封地,期间任何事也没发生过。他可以肯定,他跟那个叫做田阮的女孩子从无交集,因此,她对他又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
梁玘烁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叫人,在那人耳边低低吩咐几句。
是的,妜央子的身份虽然做的极为隐秘,他能查到这些,难保别人也能查得到,即使是不喜她,他也不会亏待跟着他的人,更何况她还不顾危险救了他,那他也不妨替她扫清后路。***********************************************************
此刻,皇宫紫宸殿中,年迈的皇帝正疲惫的眯着眼睛伸手捏着眉心,听大太监长福在耳边低语,昏黄的眼珠忽然闪过一丝戾气,深藏着一代开国帝王不容辩驳的霸气,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朕还没死,这就对朕的儿子动上手了,这是要毁了朕的千秋社稷吗?”
皇帝的脾气长福最清楚不过,陪着笑道:“陛下息怒,许是七殿下这两年太过出挑,惹了谁的眼,想给他个教训也说不定!”
“哼!我冉鄀国西南天堑牢不可破,东南岁临海时有海寇骚扰却极为富庶,只有舒北贫瘠苦寒,又有强敌环伺,也难为小七这孩子,出生的不是时候,少年又正逢我军晋川大败战况胶着之时,他的身世既与皇位无缘,年少时又颠沛流离,等到天下归一,朕总想着让他从此平顺安康,做个闲散王爷,谁知他虽天资聪颖,心性坚韧,却是头倔驴,非要跟着威武大将军到军中历练,这些年也当真不容易,如今突拮斯铁骑勇猛,又对我朝虎视眈眈,望眼天下也只有他去守着舒北边境。而今有人对他下手,这是要引得突人铁骑一路南下不成?”
“陛下说的是!”
皇帝没有言语,半晌又一声长叹:“唉!小七这孩子,我看着倒有几分朕当年的风采,这几年又克己守礼,从不结交朝臣,不知道是碍了谁的眼?只是太子那般……唉!”老皇帝有话说不出口,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微滞似是有无限惋惜。
长福没吭声,跟了老皇帝大半辈子,多少的秘辛都烂在肚子里,心道:陛下您这也一把年纪了,怎么那些事还是放不下呢!
“长福,你且说说,是何人会对小七动手?”
“奴才愚钝。”
“你这老货,恕你无罪。”老皇帝斜乜了他一眼。
“是!奴才想着,这就要看七殿下惹了谁的眼。”
48 太子
“嗯?炽儿孱弱,却是君子端方,断不会对兄弟下黑手,倒是那蓝氏,还有……还有……”说到这里老皇帝停了停,半眯着眼睛长久沉默不语。
长福以为皇帝睡着了,正准备拉着毯子替他盖上,却又听老皇帝说道:“你下去吧!叫路海过来。”
老皇帝和路海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没多久路海便带着一行人匆匆策马出城离去。
老皇帝却起身,坐上轿撵朝着皇宫的深处行去,那里,是一片荒芜的宫室,院子里只有几个老仆懒洋洋的闲话,一个满脸伤疤的老妇人坐在廊下的青砖地板上,望着北方辽远的天际默默出神。
老皇帝在宫室门口下了轿撵,轻轻迈上台阶站在离那老妇人几丈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她消瘦苍老的身影,半晌才幽幽的道:“你可后悔了?”
然而,面对一言九鼎的皇帝,老妇人一动不动,仿似没有看见一般,依然默默的望着北方的天空,丑陋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老皇帝沉默的望着她,良久之后才长长的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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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东宫,才刚初秋的天气,太子梁珵炽就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大氅,面色苍白的斜靠在西暖阁的迎枕上,刚刚喝完一碗浓黑的药汁,嘴里含了一根冬瓜糖细细的咂摸。
太子妃蓝氏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唇角高高扬起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明媚。恍惚中,透过层层幔帐,重重楼宇,梁珵炽似乎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水蓝色衣裙的袅娜身影,沐着淡淡的夕阳,静静的斜靠在太液池边的栏杆上,低垂着眼睑对着他温温柔柔的浅笑,他眼神微黯,那些美好终究不再属于他。
蓝氏走近榻前矮身随意地福了福身,隔着炕桌和他面对面坐下来,丝毫没注意到他眼中的黯然,脸上的笑意掩不住的绽放开来。
“殿下,舒北有消息传来。”
“哦,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高兴?”
太子漫不经心的转过眼斜睨着她,并没有蓝氏意料中那么高兴。
蓝氏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明媚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听说老七在周幽山遇刺了,长剑穿腹而过危重不治呢!”
一向对她的话漫不经心的梁珵炽却倏地坐直了身子。
“七弟遇刺,谁传来的消息?可靠吗?七弟怎样?可有性命之忧?”
要说他有多关心这个七弟那是假的,他不过是父皇在征战途中随意收留的贱婢生的贱种,从来就没有入过他的眼,他就像杂草一样疯生野长,从来不学无术,可是偏偏是着个在他心中视为草芥的七弟,却是那般好命。想着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如她,现在却陪在他的身边,他就忍不住不去嫉妒,不去关心,私心里他既盼着他出事,那样她便可以不再受他束缚;可是又怕他出事,她失去了依仗从此孤苦无依,他和她终究今生无缘;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有一天他掌了大权,也许他可以……
49 宁王
蓝氏看着梁珵炽缥缈的目光,阴晴不定的脸,微微撅了嘴有些不悦道:“哼!你那七弟有什么可担心的?谁不知他英明神武,战功赫赫,你难道就不怕他有一天羽翼丰满,功高震主取代了你去?现在伤重不治不是正好,我倒是要让人确认一下他究竟死不死得了。”
“胡言乱语,妇人之见。”
梁珵炽皱眉,难得的呵斥了她几句。
“是是是,我胡言乱语,我妇人之见,那是你的七弟,可是你将他当兄弟,人家却未必将你当兄长!”
蓝氏傲娇惯了,并不在意梁珵炽的神色,反唇道。
梁珵炽嘴里苦涩,心中也苦涩。是的,他不是不忌惮他,父皇也常说他有乃父之风,可是,那又能怎么样,他那样的出身,父皇不会允许,老七终究与那个位置无缘;就算将来有一天他想取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破身子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就算到了那一天,可是她还在他身边,他又能怎么做?
梁珵炽不无嫉妒的想:他费尽心机想要的,七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不想要的,却成了自己不可推卸的枷锁;他虽然将这个七弟鄙视的如同脚底的泥,可是他也疯狂的嫉妒他的自由飞扬,他也想像他那样仗剑沙场,纵马驰骋,可是他不能,他这破身子,还有他尊贵无比的身份,这些都是他的束缚!他只能在心底里不断的自我安慰,他君子端方,他温文尔雅,他知书达理,才不屑于像他一样粗鄙不堪,舞枪弄棒。
他猛地起身,引起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半晌才平息下来:“去见父皇,得让人去看看七弟的情形!”
于是没过多久,又有一队人马,打着钦差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赶往舒州城,俨然便有三个御医一同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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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辽州的宁王府中,此刻的宁王梁玧炆正气急败坏的将一个砚台劈头盖脸的砸下去,然后气急败坏的冲着殿下诸人大发脾气。
“一群蠢货,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那个妜央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敢与我作对,他有何能耐必死之人也能救活?”
下面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地上是歪斜倒塌在地的黄花梨雕花大案,光滑的金砖上是明显的几道裂纹,七零八碎的和田玉镇纸碎了一地。
宁王梁玧炆阴狠的瞪着下首众人:“怎么,不是都很能耐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然后气急败坏的指了下首一人:“你说,那妜央子究竟是人,胆敢坏我好事!”
被指那人正是宁王府长史朱能,他一步上前。
“殿下息怒,属下以为妜央子能不能起死回生尚且不说,但是绿屏那边得赶紧让她收手,不然打草惊蛇,提前暴露就麻烦了!”
“息怒个屁,本王还不知道提前暴露的危险,你们一个个马后炮,早去吃屎了!”梁玧炆怒目瞪过去。
朱能被骂的狗血淋头,缩了缩身子退到一边不再吭声,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当时我就劝您不要对舒王动手,成功了当然好,可一旦失败那舒王可不是吃素的,谁肯听我一句?现在倒好,事情败了就知道发脾气。想象自己也是倒霉,堂堂两榜进士怎么就上了这条贼船。想着这些年在宁王手下处处受制,跟着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肚子的才华无处使,宁王现在做的这事实在有些大逆不道,有违自己的初心,心里实在憋屈。
50 暴怒
宁王却并不善罢甘休,一个眼风就扫向袁超。
辽州指挥使袁超微垂了头思索半晌,悄悄望了宁王妃常婉儿一眼,犹犹豫豫开口。
“主子,舒王这次的行事风格与以往大不相同,会不会是他那边欲盖弥彰,其实已经大乱了!依属下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探听真实的消息。”
“老七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到底是他的诡计还是已经死了,一天没收到他的丧报,我们就只能这样干等着?你们这群蠢货,蠢货,平时一个个胸怀乾坤,翻云覆雨,没有那金刚钻,冒充的什么神算子。”
袁超又望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宁王妃一眼,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也缩在一边不吭声了。
宁王妃常婉儿柳眉微蹙,不动如山,她兀自无奈的想,这就是她的夫君——宁王梁玧炆,一向自以为是,顺利时得意忘形不听劝解,失利时随意迁怒,气急败坏。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已经嫁给了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不得倾尽一切为他打算,就算不为他还不得为自己的暄儿考虑,宁王世子梁厚暄,好在宁王命好,母妃得宠,母族势大,封地辽州富庶,不然也不可能养肥了胆敢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毕竟势力不容小觑。
“爷,且不管老七是生是死,为今之计只有先将祸水东引,把太子出手的事做成铁证,决不能牵扯出我们。”
宁王皱眉冷哼一声,毕竟给宁王妃留了几分面子:“哼,这事本来就做好了手脚,用得着你现在来操心。”
又转头望向一直战战兢兢立在堂下的黑衣人:“他妈的,不惜一切代价给老子抓住那个妜央子,一个江湖骗子也胆敢坏我的大事,抓住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还有他的那些产业,他的家人,一个不留全都给老子毁了,胆敢跟老子作对,我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常婉儿闻言大惊,宁王这个蠢货,太过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若真的照他的想法行事必将万劫不复,虽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得不出言劝道:“爷,此事万万不可,毁了那妜央子的产业倒是小事,但要在此时动手却万万不可,这时候动静太大,不可能不被老七察觉,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就算是要抓他也要等他出了舒州再动手不迟,他也就是个小小蝼蚁,误打误撞进了咱们的局,对爷的大业实在无足轻重,此事主要还是我们的人做事不利。”
宁王恼羞成怒,边骂边转头吩咐黑衣人:“废话,本王管他是什么人,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且放过他一时,等他出了舒州就抓他回来见我,我定要叫他知道跟本王作对的下场,记得做的隐秘些,不可留下后患。”
黑衣人战战兢兢抬眼望了宁王妃一眼,宁王妃蹙眉悄悄转头给他一个眼风,黑衣人会意忙转身而去。
51 爬山
中秋将近,天气渐渐转凉,昨夜落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清晨,夜雨初歇,妜央和允殇在清脆的鸟鸣声中,沿着别院后山的石径,向山顶行去。
允殇脚程很快,可妜央并没有落下多少,相反的一路与他低声交谈,一样的脸不红,气不喘。
经过了一晚的整理,允殇显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风流潇洒,玉骨扇换了把竹扇,看起来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总比没有的好,折扇轻摇,还是那个翩翩俗世佳公子。他不再是曾经那个莽撞少年,过了最初的冲动,他很快便控制住自己脱缰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他清楚他的背后藏着的绝不仅仅只是一桩简单的命案,这一查,还不定会查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他必须从长计议。
他望着她笑:“妜央,那日你为何那般冒险?将缚魂索和凝魄丹暴露于人前,你有没有想过身体的反噬?你有没有想过自身的处境?”
妜央踌躇半晌方道:“我也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我有不得不救他的理由!”
“为什么?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你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还冒险暴露了异能?”允殇折扇轻摇竟然有些穷追不舍。
妜央回头,深深的望着允殇的眼眸,那里有一些允殇看不透的东西,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允殇,你知道的,每个人都有一段前尘往事,就如你一样。其实,你所熟知的妜央,并不是完整的我,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那里的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也许是肮脏的、不堪的、阴暗的,撕开来也许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如此,你还要听吗?”
允殇忽然就停下了轻摇折扇的手,是的,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有,他们都是有过往的人。不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多么的耻辱,多么的不堪,那只是为了成就现在的她,有涅槃重生的豁达,有千帆过尽的淡然,这样就够了!他怎么忍心揭开那些疮疤,算了算了,这个蠢女人,不管前路怎样,他陪着她就是了。他又使劲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本少忽然不想听了。”
妜央深深的回望着他埋头跟着他继续往上爬。
“允殇,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等我掀开伤口不那么疼的时候,好吗?”
允殇回身一把拉过她的手,有些无奈的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深处藏着说不尽的疼惜:“罢了罢了,你那些破事,当大爷我乐意听吗?我只是担心你又一时冲动犯傻!总是傻不拉几的。”
妜央一愣,倏而展颜轻笑,追着他一路往山上去。
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滴晶莹的露珠沿着略微枯黄的树叶悄然落下。
允殇回身眨眼,压低声音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从昨日起,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妜央急忙回头四顾,林间树影丛丛,溪水潺潺,什么也看不到。
允殇笑道:“别担心,他们跟的很远,大概也没有什么恶意,估计只是监视我们。”
52 惊慌
妜央双手叉腰,一脸不满的嘟哝:“我就知道那两兄弟不是善茬,我救了他,他反倒来监视我!”说罢重重的一哼。
允殇无奈的笑笑:“这还不是都赖你自己,谁让你的诡术太过诡异,你那般手段,人家不放心也是应该的,搁我我也不放心!”
妜央不忿的撇撇嘴,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哎,我说央儿,你当时也取了我的心头血,我们现在也算是血脉相连了吧?”允殇单手抚着胸口,戏谑道,那里,有一个淡淡的三角形的疤。
“是,血脉相连,跟我血脉相连的人可多了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妜央跟她调笑。
“吆,都有八十了?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厉害?”允殇故作惊讶,夸张道。
妜央状似认真的抬起右手,翻来覆去的瞧,十指修长,指端处有淡淡的薄茧,忽然她五指微屈变掌为爪,中指掐诀一阵疾风向允殇面门袭去。
“那是当然,要不要我现在就拘你的魂魄出来玩玩?”
允殇飞身向后急躲,一面装模作样的急抚胸口,一面疾声道:“不用,不用,姑奶奶饶命,小生好怕怕!”
妜央哈哈笑得弯下腰去。
允殇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笑,眼中有莫名的情愫闪动。
秋日的骄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点点金黄。
“喂,那个迦南这两日没少烦你吧!”允殇回过身来,接着往前走。
“是啊,这人可真烦,殷勤的不得了,说要拜我为师呢!”妜央跟上去。
“其实我查了一下,迦南这人还不错。”
“你又知道!他人错不错关我何事?”妜央回嘴。
“你有没有想过把你那箱劳什子传给他去,反正大和尚当时传给你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不让外传的,你不会还讲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那一套吧?”允殇戏谑中带着些郑重。
妜央白了他一眼:“笑话,我不就是女的。”
“妜央,有些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可是知道的人多了,自然也就不是秘密了,人生在世,背负的太多,真的很累!”
“你说的没错,我也早有此意,可我跟他又不熟,大和尚给的东西又不是什么萝卜白菜,为什么要便宜他?”
“其实我了解过,那个迦南跟你父亲一样是个真正的医者,那些东西传给他才是适得其所,你也能少一份负担。再说了,传给他总比在你手里有用!”
“为什么传给他比我有用?你就这么小瞧我?”妜央若有所思但嘴里依然不服。
“就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说过最不喜欢看人病痛,最讨厌闻药石的苦味?”
妜央扭着脸不看他。
“你可知那七爷是谁?”允殇四下望了望,转身压低声音道。
“是谁?”
“他就是这舒地之王,冉鄀的皇七子舒王梁玘烁。”
妜央忽然就杏目圆瞪,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半晌之后才有些了然的闭嘴,然后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吞了一条蚯蚓。她咬着下唇不无后怕的想:完了完了,这次真的玩大了,他的伤明显就是被刺,她不明就里,怎么就敢糊里糊涂一头撞了进来,贸贸然救了他的性命,是不是无意中坏了什么人的计划,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引火上身了。
53 失措
她行走江湖多年也有意调查父亲当年的事,虽然有些眉目,可是以她如今的能力实在不易撼动。对于庙堂之事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皇帝年迈,太子监国,宁王势大,对各地藩王颇为忌惮,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是因为一代开国皇帝积威赫赫,下面的人不敢大张旗鼓的出手,但私底下的手段却层出不穷,各地藩王们有的拥兵自重,拉拢朝臣;有的战战兢兢,朝不保夕;舒王却坐拥舒北,冷眼旁观,因而此次遇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不是她冒失出手,舒王怕是已经身死了吧!
“我朝太祖马上得天下,对重兵在握的武将颇为忌惮,向来重文轻武,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人死的死,贬的贬,抄的抄,实在不剩几个了。这舒王自幼坎坷,十三岁跟着威武大将军在军中历练,十七岁就藩,十几年来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渐渐手握重兵,听人说他为人倒有几分仗义,也知道礼贤下士,硬是把个筛子一样的舒北守的铜墙铁壁一般,在舒北、辽东,有多少戍边大将都曾是他的旧部,这些年,任突拮斯骑兵如何骁勇善战,如何所向披靡,在他手里也没得了好去,倒是保了舒北百姓七八年来的安宁。”
“你对他评价很高啊!”妜央挑眉回望允殇。
“我只是就事论事,且不说他这人人品怎么样,这些事情倒都是事实。至于这个人,据我这两日观察,绝对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妜央忽然就想起那只带着某种暗示的手,咬了咬下唇,犹豫了半晌委屈巴巴的道:“允殇!”
“嗯!”允殇语调微扬不理睬她的惺惺作态,还状似无意的拍着袍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说,我这次贸然出手,会不会引火上身,闯了大祸啊!”
允殇斜眼乜了她一眼:“你向来铜头铁臂,有何惧哉?”
妜央撇了撇嘴,目光微闪无限委屈的道:“是啊,我孤身一人倒是不怕,可是我有父母兄长,有知己好友,你们可都是我的软肋,我虽然刻意隐藏身份,也保不齐被有心人查明报复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妜央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戏谑,这时候只顾着发愁倒也顾不上反驳,只是满眼祈求的望着他,眼中含泪泫然欲泣。
允殇心中又气又笑,不忍苛责与她,却又气她遇事自作主张不听劝阻,折扇‘啪’的一合就向她的头上拍去:“现在知道担心,早做什么去了?早就劝你做事一定要慎重,现在倒好,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一头撞进这庙堂争斗里去。笨的像狗熊一样,还以为自己是小诸葛!”
妜央头被敲的一偏,心中却一片冰凉,越发觉得自己蠢,待要反唇相讥却又一时无语,想起七年前的那些前尘,想起那道明亮的眼神,要说她后悔救他却也没有。
看着妜央一脸的愁苦,泫然欲啼,允殇还是不忍心,叹气道:“唉,让我怎么说你!放心吧,早就有人帮你理清了后路,不会有人出事的!”
54 血仇
妜央眼前猛地一亮,忙问道:“允殇!你做了什么安排?真不会有事?”
允殇一脸的漫不经心:“不是我做的。放心,不会有事,那人刚一清醒,就明里暗里大张旗鼓的撒了那么多人出去,具体做了什么安排我还没查清楚,但那些想要他命的人要不怕被他查到老底,大可以动手试试,看看横行舒北十几年的堂堂舒王殿下是不是吃素的!”
想起梁玘烁,妜央若有所思,又有些不解的问:“啊?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追查刺客不是应该暗中行事吗?何故要这么大张旗鼓?”
允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想起梁玘烁望着妜央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关注,这个傻子,面对什么都通透明澈的一个人,唯独面对这些却懵懂无知,唉!
他伸手从道旁揪了一根枝条叼在嘴里,用调侃的语气道:“为什么这么做?当然是想秀秀肌肉,让对手望而却步。若是堂堂舒王殿下遇刺了都毫无反应,岂不是会引起很多人怀疑。”
妜央半晌无语,总觉得允殇看她那一眼意味深长,仿佛在暗指什么,可是又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既然没了后顾之忧也便不再考虑,转而操心起允殇来,想起他的世事洞明,算无遗漏。
“你说你这人,武可安邦,文可兴国,为何偏要窝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实在是埋没了。”
说起自己,允殇瞬间默然,她有秘密他也有,他从未告诉她,他身后无法想象的势力,七年前他亲手斩断前缘从此孑然一身,只默默守在她身边,再不过问江湖事。
“妜央,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可有兴趣?”允殇忽然回望着妜央,眼里少有的郑重。
妜央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你不知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六年了吗!”
其实妜央想,他跟她一样,心里压着异常沉重的过往踯躅前行,她是积极的努力改变,试图回到过去,而他却是恨不得斩断前缘,再不问过往他比她更难。她一直在等他放下的一天,倾诉就是个一个很好的出口,只要愿意说,距离放下也就不远了。
允殇抬眼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元宝枫:“看谁先到那里!”
妜央抬眼望去,只见五角形的叶子葳葳蕤蕤,密密层层,如伞如盖,虽然时序入秋依然是一片盎然的绿,树下有一块巨大的岩石。
二人各自铆足了劲向那块巨石冲去。
于是在这个夜雨初歇的清晨,允殇终于将深埋心底六年的往事讲给妜央听。
妜央时而点点头轻声应和,时而伸手拍拍他的手背,这是他的过往,这个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终于,允殇停止了他的讲述,妜央能看到他一直凝聚于眉心的那团郁结仿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你不觉得你母亲被杀之事有些蹊跷?”
“怎么说?”允殇慢了半拍才道,人还沉浸在回忆中。
55 分析
“就像你说的,你从三岁起就拜化风为师,整整十五年,他既为师亦为父,把你当自己的儿子般呵护,比起你父亲更加精心,如果他是有所图谋那也藏得太深了吧!还有,你说他当时手持利刃,你母亲浑身是血倒在他怀里,可是你并没有看到他亲手刺杀了你的母亲。”
允殇有些激动:“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现场如此分明,不是他杀了我母亲还会有谁?”
妜央直盯着他的眼眸,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接着说:“允殇,有时候人眼睛看到的未必是事实,更何况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动手。”
允殇低垂着头,极力掩饰眼中的酸涩:“你怎么就如此肯定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他为什么面对我的质问一言不发?面对我的追杀一路狂奔?”
“我不是肯定,我只是帮你分析。以你的能力,如果不是当局者迷,一定能看到其中蹊跷。我问你,当时的你跟他谁的武功更高一些?”
“当然是他,我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这就对了,对你来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也知道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会天涯海角追杀到底,他能杀了你的母亲,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是选择了逃避,不惜纵身跳崖以绝了你为母报仇的念头?”
允殇眼神迷茫,抱头久久不语,身子几不可查的抖成一团。
“再说,他在你身边十五年,如果他是存了其他心思还说的过去,如果只是为了杀害伯母,以他的身手为何不早些动手;还有他如果一开始就存了害人的心思,那大可不必倾尽全力教你武功。以你的描述,我总觉得他像是在隐瞒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他是我的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十五年的相处,也许他是杀了我的母亲之后,不忍心对我下手才……”允殇依然道,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不确定。
“理由,他有没有杀你母亲的理由?”
允殇沉默了,良久,良久,一言不发。
妜央对事情的真相隐隐有些猜测,可是看见允殇一脸的怆然终究不忍开口,她想也许等他自己慢慢查清楚会更容易接受些吧!
所以回来的路上允殇忽然说:“既然他在这里,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查明真相,给他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我支持你。”
说着,忽然回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允殇,老实交代,你现在跟‘夜锋’还有没有联系?”
允殇白了她一眼,玉骨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我跟‘夜锋’有没有联系,你会不知道?”
“其实要我说,现在未病堂、未病居发展的这么快,你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依你的能力,绝非是池中之物!”
允殇笑了,他能感受到她的真心,是的,他是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他还有她,从某个时候开始,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忽然觉得心头一轻,长久以来积郁在心中的浊气仿佛正在渐渐散去:“操好你自己的心吧!当我觉得需要利用的时候绝对不会客气。”
56 恢复
妜央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是是是,叶大掌柜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我笨的跟狗熊一样,当然用不着我瞎操心!”
允殇望着她戏谑中又故作自伤的笑容,忽然轻挑的单手托腮,眼波流转一个眼风抛过去:“哎我说,我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又这么能干,你可别不是看上我了?”
妜央回头睇了他一眼,又抬头望望天,一边喊一边向山下跑去:“风流倜傥的叶大掌柜,我可不敢觊觎!不然你那数都数不清的红颜知己,还不得吃了我。”
允殇眼神微黯,飞快的又转为一脸嬉笑,身形潇洒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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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梁玘烁斜靠在软塌上听着来人汇报今天监视妜央二人的情形,起初他还只是眸光深邃沉默不语,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一双眼眸已经变得深不可测,让人再也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梁玘烁的左手不自觉的握紧,心口那个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三棱形的疤痕,小小的红色的疤痕,却像是烙印在心上再也无法抹去,小腹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个伤口位于脐下三寸,在她面前,他就像个透明人早已没有了隐私,她那样坦然的告诉他她的生辰和小字,她难道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一个女人怎么能如此的不顾道德,无视名节!
梁玘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皱眉不语,心口翻涌着一缕莫名的烦躁,拇指不自觉的在食指指端轻轻摩挲。
这边梁玘烁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那边妜央却走进了梁玘煜的院内,时近子时才一起向正房走去。今天是施术的第四天,每日子夜时分,妜央都会寸步不离的守在梁玘烁身边,因为这时候阴气最重,缚魂锁和凝魄丹还没有完全跟他的神魂融合,最容易神魂不稳,她必须在危急关头稳住他的神魂,过了七天便再无危险。
梁玘烁原本躺在榻上假寐,听见声响,抬眼望去,只见妜央和玘煜肩并着肩谈笑着走了进来。
这两日梁玘烁的伤一日好似一日,今日已经能够下地走两步,胃口也很不错,他原本底子就好,又得了她的凝魄丹身体恢复的很快。
想起允殇今天告诉她,他在清醒之后第一时间安排的那些事,心头还是充满感激的,对梁玘烁时不时黏在她脸上的目光便也装作浑不在意,她上前认真检查了他的伤势,轻声笑道:“七爷,依您现在的恢复情况,三日后便可再次开腔拆除鱼鳞线,之后再有个把月便可恢复如初了。”
梁玘烁淡淡的‘嗯’了一声,缄口不语,看她现在温和而有礼的笑容,心下就是一阵冷笑:这女人表面上看着道貌岸然,进退有礼,他却还记得她那天是何等的放肆无礼。
七哥默然不语,梁玘煜忙接话道:“七哥能恢复这样快,多亏了贤弟,等七哥好些之后一定要好好设宴款待贤弟,还有那日答应了贤弟的,御赐梨花白,我们一定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