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涅沙海
涅城尤里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脸懵懂的望着冶海尤里:“冶海阿爸,您说的那个人,就是神迹预示的妜神吗?她真来了吗,她能帮我们摆脱诅咒吗?”
冶海微眯着眼睛,回想着当年亲眼目睹神迹,那个衣袂飘飘,玉面墨发,目光如炬的白衣女子。
他望着涅城慈和的笑笑,想伸手摸摸涅城的发顶,可是细短蜷曲的胳膊一伸出来就停在了半空,他悻悻的缩回手臂:“涅城,我们奚里人是受上神庇佑的,这是上神的启示。会有那样一个人,踏着祥云,穿着天衣,来拯救我们与水火。”
涅城嘻嘻笑着,迈起尚且丰满挺直的小腿膝行到冶海面前,紧紧依在他身侧:“冶海阿爸,这样您就能摸到啦!”
冶海宠溺的笑笑:“你这孩子,都当尤里了,还这么顽皮。”说着,当真的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涅城的头,不无悲哀的想,这孩子,不知道还会有几年这样的好日子,三年,五年,也许一年,他也会变得发疏齿落,四肢干枯,跟自己一样形如怪物了。
雾湖却在大殿上来回的踱步,年轻的面庞上闪着惊人的光亮,然后回过头来望着冶海尤里有些焦急的道:“冶海阿叔,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大锅山,如果真是那个人,她既解了赤雾诅咒,过了大锅山下一步就会进入涅沙海,那涅沙海就是一片死地,一旦进去了根本不可能生还的,我们要不要在那之前找到她?不然……”
冶海坐着没动,陷入挣扎和沉思,半晌方道:“如果她真是神启预示的那个人,她就一定会进涅沙海。”
雾湖愣住了,是啊,自己太激动了,冶海说的是对的,不愧是奚里最有智慧的尤里!如果真是神启预示的那个人,她就一定会进入涅沙海的。正想着,又听见冶海沙哑的声音:“不过我们还是要派些青壮年前去涅沙海的边缘巡视一番,如果真的碰到那人,说不定我们也能出一份力,我们奚里人可不是懦夫。”
雾湖犹豫了一下:“可是,如果不是她该怎么办?”
冶海沉吟了半晌:“这样冶海,你带人过去看看,如果侥幸碰到了,就好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如果不是她,也好生带回来,总得搞清楚赤雾诅咒的谜团。”
冶海躬身应是。
而此刻,在涅沙海的深处,在深不见底的地底深处,一双邪恶的眼睛缓缓张开,一片阴毒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警惕,充满怨恨的咆哮着:“是谁,是谁破坏了吾的禁渊,是谁放归了那些怨灵,让吾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停滞不前,吾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咆哮着,怒吼着,身上散发出浓黑如墨汁般的戾气,翻腾着吞噬一切的黑色泡沫,瞬间渗透了整个涅沙海的腹地,那些栖息在这片沙海之中的蟆头蜥凭借着动物的本能,马上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齐齐从沙堆下探出头来,浩浩荡荡向着沙海边缘四散奔逃。
47 归来
而亚鲁河边扎营的众人,困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河滩上正在耗尽最后一分耐心,他们寸步难行,心急如焚,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像是撞进灵魂的仙乐,每个人都抬头去看,只见一只翠喉的飞鸟,掠过谷地上空向着丛林深处飞去,令众人无比惊喜。
“看,丛林上空的赤雾散了!”柽柳忽然大叫起来。
劲松亦惊喜道:“毒雾散了,所以才有鸟儿飞进谷地。”
“对,一定是殿下他们做了什么,驱散了毒雾。”
“嗯,一定是。既然已经驱散了毒雾,估计殿下也快回来了。”
众人一阵雀跃。
终于,当傍晚的风轻柔的吹过丛林,驱散了笼罩在丛林上空千百年的阴霾,夕阳的余辉透过淡淡的云层,再一次明澈通透的洒向这片美丽的土地。
伴着夕阳的余晖,梁玘烁大踏步的走回来,步履矫健,神采奕奕,而在他的背上,正静静的蜷缩着精疲力竭的妜央,她的头软软的垂在他的颈间,温热的呼吸盘旋在他的耳际,正悄无声息的沉睡着。
梁玘烁面色平静,转身对众人道:“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出发进谷。”
众侍卫早已等的骨酥筋软,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听了吩咐,尽皆按下心来,一个个仿佛都忘记了奚里的凶险诡异,对明天的行程居然充满期待。
云杉不动声色的望了妜央一眼,静静的随侍在梁玘烁身侧并不言语。
梁玘烁将妜央放在自己的营帐里,拧眉望着沉睡中的女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难得安静柔顺的样子,回想起她刚刚在雾湖边时张狂邪肆的笑容,一时间移不开眼睛,片刻才对云杉吩咐道:“你帮她整理一下!”一转身便大踏步出了帐篷。
云杉躬身应“是”进了帐篷,并不在意众人诧异的目光。
妜央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望着身上整洁的衣物和梳理整齐的长发一时有些发蒙,可是很快的,她就被帐篷外飘来的奇异的香味吸引了,她撩帘而出,明媚的晨光中,就看见河滩上忙碌着的众人。
河滩上生了一堆篝火,周围整齐的围着一圈相对平整的卵石,几个人正拿着长短不一的树枝放在火上烤。
丹枫见她望过来,笑着说:“先生起来了。”
妜央笑笑,嗯了一声抬脚便向他们走去,边走边问道:“烤什么这么香?”
就见昨晚那个叫做柽柳的年轻侍卫高举着一根树枝,边摇边说:“先生您看,是这河里的小银鱼,您别看只有一扎来长,味道可真鲜!”说着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妜央皱眉不悦道:“你们下河抓鱼了?”
却听见身后传来梁玘烁的声音:“别担心,没事的!”
妜央沉了声道:“你怎知道没事?”
梁玘烁向她招手:“你跟我来。”说完便背着手沿着河岸慢慢向上游走去。
妜央抬脚跟了过去。
梁玘烁边走边指了指不远处的河岸:“你看那边!”
48 野炊
妜央眯眼望过去,只见梁玘烁手指的地方河面呈现出一副奇异的景象,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的分成两段,只见上游的河水沿着河谷静静流淌着,河水清澈见底,成群的银色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河床的石头五颜六色,晶莹剔透非常漂亮,而与之泾渭分明的下游却平静无波,河水微微泛黄好像有很多细小的颗粒静静的悬浮在水中,水底的石头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姜黄色,散发着酸酸的气味,翻滚着浑浊的泡沫,而就在这条奇异的分割线上,正好连着一条干涸的小溪。再看河边,河水清澈见底,她伸手试了试,直觉的冰凉刺骨,应该是山涧的雪水,她掬了一点水来尝,河水入口甘甜,果然没有一点问题。
妜央瞪大了眼睛望向梁玘烁:“这难道是……”
“没错,这水其实没有问题,相反还异常甘美,只是因为鸳鸯池那受到污染的黄汤流进来,下游的水中因为富含了某种有毒物质,所以有极强的腐蚀性。”
妜央瞬间就明白了了,奚山山脉,雅鲁河湾,诡异的小溪,这一切的一切居然如此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造就了奚里坚不可摧的屏障,到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先民的惊人之笔。
她掬了水洗脸,清凉的河水打在脸上整个人精神一震。正洗着就看见劲松带着三个侍卫从树林里走出来。
妜央有些疑惑的转头看梁玘烁。
“林子里的赤雾散了,倒是发现了很多美味的东西。”
妜央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对着劲松迎过去。只见他手中捧着大片的叶子,上面放着一撮撮绿色的植物,甘甜的果子,居然还有好多带着新鲜泥土的蘑菇,样子就像小孩的手臂白白嫩嫩的,妜央惊喜的拿起一颗来看:“咦,这是马蛋,我以前吃过,味道特别鲜!”
劲松闻言有些惋惜的笑道:“呀,这个真能吃啊?我害怕有毒没敢多采,那边还有好多呢!”
妜央又拈起一根顶端开着紫色球状花絮的细长的嫩茎凑近鼻端闻了闻,一股辛辣的味道入鼻让人精神一阵,一脸惊喜的道:“这是沙葱!”
劲松凑趣道:“呶,野姜,金刚刚,蕨菜,还有木耳呢!”
妜央惊讶:“你们是要做饭吗?”
“等下就要进丛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上热乎的。”
梁玘烁望着几人手里捧着一堆堆一丛丛不知名的植物,皱眉问道:“这些都能吃吗?”
妜央白了他一眼:“当然能吃,不然大家辛苦找来玩吗?”
劲松微笑不语,身后三人却都低了头,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是在忍笑。
梁玘烁不以为意,瞥了妜央一眼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事实真是难料,奚里之行,危险重重,杀机四伏,却在这个平静的清晨,河岸上轻快的像是郊游野炊。
到底是舒王亲卫,虽然轻车简从,要带的东西却一样都没有少,不一会儿,锅里炖着喷香的银鱼蘑菇汤‘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石板上烤着片的薄透的银鱼片,很快受热微卷泛着晶莹的油劲香气四溢;树枝上串着肥嫩的木耳,辛香的野姜,脆嫩的蕨菜;烤的金黄的炊饼,一碰就酥脆掉渣。
49 心思
梁玘烁坐在一边,望着不远处的妜央半跪着身子,正往行军锅里撒着一把翠绿的沙葱,浓白的汤汁沸腾着,热气氤氲中一点点的向那些细小的翠绿淹没过去。无数的食物的香气,一丝丝,一缕缕交织在一起,熨帖的,撩拨的人的心里痒痒的,暖暖的。梁玘烁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笑意,这一刻,什么冉鄀,什么舒北,什么长岭三卫,都不及在这鸟语花香,河水潺潺的清晨,一顿香气扑鼻的食物更有魅力。
有侍卫拿着食物递给梁玘烁,梁玘烁接过来冲他点点头,抬头却见妜央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银鱼蘑菇汤和几串烤好的食物向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帐篷里,墨杨正斜靠在地垫上发着呆,看见妜央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物,向她点头道:“劳先生惦记,他们会拿给我的。”
妜央无所谓的笑笑:“墨大哥其实不必跟我这般客气。”
墨杨有些讪讪的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是我迂腐了,妜央子莫见怪。”
妜央望着墨杨的眼睛半晌不语:“墨大哥有心事?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你的腿会没事的。”
墨杨一边摇头目光却向撩起半边的帐帘外望去。
妜央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云杉拿着几个炊饼站在不远的地方,顿了顿便一个人静静的坐到河边的沙砾上默默的啃着,整个人的气质跟她的长相一样毫不起眼,像个隐形人一样并不参与到众人的野餐中去。
他二人在回京城的路上跟了妜央一路,墨杨似有若无的关注,云杉目下无尘的淡然,这一切都落在妜央眼里,她大概也能猜出墨杨的心思,只是云杉这个人太深沉,没有人能猜出她的心思。
妜央有些明了,朝墨杨挤了挤眼睛,凑近墨杨身边悄声道:“墨大哥,你可知大家都在河边烧烤,为什么云杉一个人坐在这里?”
墨杨到底是个男人,粗枝大叶的那里明白女儿家的小心思,闻言飞快的看了妜央一眼,然后转头望着沙滩上孤寂的背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你想,那么宽敞的河滩云杉那里都不坐,偏偏坐在这里,你猜是为什么?”
墨杨眼前一亮,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云杉那人那么阴沉,墨大哥怎么会喜欢她?”
墨杨目不转睛的望着河边孤独的背影,眼中有毫不掩饰的疼惜:“她只是心里苦而已!”
“要不要我帮忙试探一下?”
墨杨飞快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又默默的低了下:“还是算了!”
二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传来:“先生,墨统领,你们尝尝这银鱼,简直太美味了!”
话音未落那个叫柽柳的侍卫一脸笑容的走进帐来。
妜央对这个冒冒失失的柽柳有点不喜,觉得他太跳脱,梁玘烁选的侍卫那一个不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唯有这个柽柳,妜央看不出来他有什么长处。
50 蟆头蜥
柽柳根本没有察觉妜央的态度,依然兴高采烈地道:“先生自去忙你的,殿下吩咐了墨统领这边让我来照顾。”
妜央哑然失笑,无奈的朝外走去,边走边回头对墨杨道:“墨大哥你好生休息!”
这一顿早餐吃的畅快淋漓,眼看着日上三竿,众人训练有素的熄灭篝火,收拾行装,整装待发,前后左右有序的护卫在梁玘烁身周,柽柳和另一个侍卫用临时做成的简易担架抬了一脸愧疚的墨杨,云杉则面无表情的护卫在最后,像个隐形的影子,向着丛林深处出发。
这一天的行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林子里虽然荆棘丛生,可是在这些身怀绝技的侍卫眼里无疑是一片坦途,没有任何危险的野兽,只有偶尔掠过丛林上空的飞鸟和吹过树梢的风声,原本预计三天的路程,刚过申时就已经走到了一半。
在众人护卫圈当中的妜央却渐渐放缓了脚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梁玘烁转头望她,见她微蹙着眉头,表情有些迟疑:“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梁玘烁这话问的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们都是行伍出身且个个身怀绝技,只有妜央一个女人能这样跟上众人的步伐已令众人刮目相看了。
却见妜央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路太过顺利了,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
梁玘烁敛眉沉思,妜央的直觉一向很准,一时有点拿不准:“不如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让人去前面探探路。”
妜央想了想道:“也好。”
梁玘烁吩咐下去,众人听了也不多话,二人前去探路,其余人原地坐下,拿了干粮和水囊准备吃。
妜央才抬脚准备在周围看看,就敏锐的听见前方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妜央竖起耳朵认真聆听,起初极其轻微,隐在一片树叶的沙沙声中根本不易察觉,然而那声音不同于风吹树叶的声音,而是密密麻麻的,就像指甲抓挠瓷器的声音,异常刺耳。还不等妜央去仔细判断清楚那是什么,那声音顷刻间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乌沉沉的一片烟尘。众人凝神看去,只见丛林深处一片黑压压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快的向众人的方向移动过来。
有人大叫:“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有人喊:“啊……,怎么这么多的蟆头蜥?”
又有人喊:“哎呦,那边也有!”
梁玘烁皱眉问刚才出声的侍卫:“你可认准了,那是蟆头蜥?”
刚才那人语气就有了些迟疑:“看外形是蟆头蜥没错,可是又跟普通的蟆头蜥有些不同,这些看起来浑身漆黑,杀气腾腾的。”
妜央也飞快的发现,这些蟆头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像潮水一样前赴后继的涌来,瞧得让人头皮发紧。凡是蟆头蜥经过的地方,远远看去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不好,这些蟆头蜥似乎有毒。”
51 密密麻麻
众人大惊失色,见识过亚鲁河滩边那些食人砂粒的厉害,谁都不敢大意,目光齐刷刷望向妜央。
妜央站在当地没有动,她五识洞开凝神望去,蟆头蜥她见过,而这些似乎又有些不同,越来越多的蟆头蜥奔涌而来,每一只都是齿爪锋利,通身漆黑,浑身布满了刺状的凸起不时向外渗着黑色的脓液,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计其数。凡是被那些黑色脓液沾染的地方,草叶瞬间枯萎,树干焦黑,就连它们踩过的土地都变得漆黑一片,一股浓烈的阴寒之气漫上心头。
不过顷刻之间,那些浩浩荡荡的蟆头蜥已经近在咫尺。
妜央面色惊慌的对众人喊道:“大伙千万不要被那些蟆头蜥碰到,一旦沾上那些黑色的脓液就遭了。”
说话间,数以万计的黑色蟆头蜥眼看着就到了脚下,远处还源源不断的爬来更多,没头没脑的四处狂奔,还有些往树上爬。
就算是众人见惯了腥风血雨也被眼前骇人的情形惊出一身冷汗。
梁玘烁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扫视了一眼众人,厉声道:“互相掩护,上树。”话音未落已经一把捞起身边的妜央,三下两下就蹿上了身边一株高大的香樟树。
众人各自擎出武器,或持软鞭,或握长剑,或用飞镖,互相掩护着向着一颗颗参天大树顶端飞掠上去。柽柳反应迅速,毫不迟疑的背上墨杨,就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颗高大的云杉飞窜上去,眼看着脚下几只蟆头蜥紧跟着二人也向树上窜去,一爪子就抓在了二人的衣袍上。
落在最后掩护的云杉眼尖,说时迟那时快,扬手一把牛毛细针就向着二人飞射而去,力道控制的极好,几只蟆头蜥应声而落,柽柳险险的避开了蟆头蜥沾满毒液的利爪,毫不迟疑的飞速向上掠去,墨杨双手紧紧攀附在柽柳背上,尽量让他腾出双手方便攀爬,一转头就看见云杉几个腾挪已经跃上了旁边的一颗大树,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进了腔子里。
还没等众人心中稍安,成群的蟆头蜥如蝗虫过境般向众人来时的路上奔涌,可还是有好些没头没脑的家伙沿着树干往树上爬,所过之处尽皆一片焦土,众人不敢有一丝松懈,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随时将靠近过来的蟆头蜥或刺或挑或拍或砍清理出去,生怕沾染上那些黑色的脓液。
妜央被梁玘烁紧紧搂了腰身,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站在一株粗壮的树杈上,望着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蟆头蜥,听着令人牙酸的窸窣声皱紧眉头,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根本顾不上考虑二人太过亲密的动作,眼睛紧紧盯着地面有些迟疑的道:“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稍不留神就会被蟆头蜥攻击,丛林里又不敢用火攻,不如我,下去……”
妜央想说自己下去看看,可是望着那些密密麻麻,外形丑陋又粘满漆黑脓液的蟆头蜥,心中一阵恶心发憷,自己这身手估计卜一落地就会被淹没在一片黑色的毒液中,就算自己不怕那些毒液,也会被它们尖锐的獠牙和锋利的脚爪撕成碎片,想想就是一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跟着竖了起来,想下去看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52 奔逃
梁玘烁知道她的心思,这些蟆头蜥若是只有几只并不可怕,怕的是铺天盖地不计其数,众人被困死在树上也不是长久之计,略一分神就会性命不保,便朝着身边不远处的丹枫示意。
丹枫会意,身子轻轻一旋,掠上一根略细些的树枝,一只脚勾住树枝,另一只脚稍稍用力,树枝受力向着地面斜斜的弯下去,丹枫一个倒挂金钟,手里一把软剑已经飞快的挑了一只蟆头蜥,借着树枝回弹的力道轻轻一个鹞子翻身,已稳稳的落在妜央旁边的树杈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且不说对敌的时候如何,就这动作潇洒轻盈就足以让人赏心悦目,妜央一脸崇拜的望着丹枫,几不可查的咽了咽口水。
梁玘烁目光一沉,环着她腰的手力道就重了几分。
妜央忙收敛心神,手指上蕴了灵力,认真去查看被丹枫挑在剑尖上,张牙舞爪挣扎着的蟆头蜥。然而,手指拂过却莫名的有一种异常阴毒的感觉,它身上渗出的漆黑粘腻的脓液散发出的浓重的戾气,这种气息阴毒,狠厉,可它怎么会出现在成千上万的蟆头蜥身上。妜央紧紧的蹙眉,这些蟆头蜥并不像是要对他们发起攻击,看它们没头没脑、慌不择路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在逃命,仿佛在它们身后有着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莫不是前方……?
妜央倏地眯起了眼睛向它们的来路望去,远处是一片密密层层的原始丛林,地面上是不计其数的蟆头蜥,整个丛林仿佛翻起了黑色的巨浪,汹汹涌涌,浩浩荡荡的朝着马蹄湾的方向一路席卷过去,所过之处,高大的乔木尚且完好,而那些密布整个丛林的灌木丛和荒草都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零落进泥土里。
妜央抬头对众人道:“这个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必须往水边去,这些蟆头蜥应该不能涉水。”
见梁玘烁没有异议,众人也不多话,沿着妜央所指的方向,相互掩护着,攀着密密层层的茂盛的树丛,向着亚鲁河的方向一路飞掠撤离,好在越往西走,蟆头蜥的数量渐渐减少,众人方才能下到地面,一边小心翼翼躲避着零散奔逃的蟆头蜥,一边捡着灌木茂盛的地方落脚,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撤退到了亚鲁河流经的滩涂上。那些蟆头蜥仿佛很害怕滩涂上的沙砾,眼睁睁的停滞在丛林的边缘,望着眼前平静的沙砾并不敢靠前一步,有几只不知死活闯过去的,瞬间就被腾起的沙砾吞噬的只剩一具漆黑的骸骨,而众人因为之前服食过妜央给的丹药可以自由踏足这里的河滩,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奔逃的过程中谁都顾不上周边的事物,这时候一松懈下来众人直觉的腿脚发软头晕眼花,再回头去看丛林深处成群的蟆头蜥依然夺命而逃,所过之处黑尘滚滚,遮没了整个谷地,心头就是一阵发怵。
53 涅沙海
这场突如其来,不大不小的插曲随着河边潺潺的流水声,算是暂时结束了,可谁又知道这趟波谲云诡的奚里之行还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在等待着大家。
此刻,落日熔金,彩霞漫天,众人连惊带怕,一路逃命都累透了,或坐或躺在亚鲁河滩上,身下是松软洁净的沙滩,还残留着日晒的余温,面上清风吹拂。妜央转头望着精疲力竭躺在身边的梁玘烁,他的手还习惯性的环在她的腰间,抽搐般的轻轻颤抖着,显然已经酸困至极,想着一路夺命般的奔逃,就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始终带着她不离不弃,她那藩篱交错紧紧藏匿的心仿佛有了一丝裂缝。
这一夜众人再没有了早晨的兴致,草草用了些干粮,安营扎寨休息不提。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了行囊,虽然汹涌过境的蟆头蜥已经没有了踪影,但留下漆黑如墨的地面任谁也不敢踏足,于是大家决定沿亚鲁河行走。
白天的河谷,安静中透出丝阴冷,亚鲁河西侧奚山高耸,半入云端,一眼望去直觉山峰陡峭,千沟万壑,怪石嶙峋,而另一侧林莽重重,一片死寂。河滩一路向上,河道渐渐变得狭窄陡峭,崎岖难行,水流湍急,抬头向上望去,只能看见头顶黑压压的群山和密密层层的林莽,走在林间,一行十五个人就显得太过渺小,就像是在河谷中慢慢爬行的蚂蚁,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踯躅而行。
林海苍茫,暗无天日,穿过了丛林还是丛林,越过了山石还是山石,要不是身侧不舍昼夜湍急的河水,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不停的前进。
梁玘烁目光深沉的望着身侧的妜央,想象着她曾经多少次独自一人行走在高山深谷中的身影,一个人那样孤独,那样坚定的行走在天地之间,是什么样的使命才能支撑着她不畏艰险一路前行。望着头顶上的一线天空,脚下的千沟万壑他忍不住想,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什么伦理道德,什么权势地位,在这无边无际的苍茫大地之上,在奔流不息的时间洪流中,人的一生显得那么的短暂,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而人类的追求就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柽柳好奇心强,边走边问丹枫那些蟆头蜥的事情,今天换了另两个侍卫抬着墨杨,丹枫和柽柳在一边护卫。
丹枫以前也见过蟆头蜥,只是一群生长在沙漠戈壁中的沙蜥,以昆虫和蚁类为食,虽然齿爪锋利,攻击性却不大,但像昨天那样铺天盖地,通体漆黑粘满毒液的品种他也没见过,便侧头望了望妜央。
妜央正举目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溪谷,判断着再往前应该就是奚山那条横亘着的支脉,也就是上次她昏睡不醒的那座山峰。根据传说记载,翻过那座山峰,应该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涅沙海。传说中那是一片神奇的黑色的沙海,有重病之人穿越那片沙海之后就能痊愈,据说那些砂石可燃,还可作染料。
54 安全
因此田泽推测那应该就是中医六术砭术中所用的砭石,砭石又称黑矾石,上古时期称为涅,所以史料中记载的涅沙海应该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砭石矿区。
而穿过那片神奇沙海之后就能到达传说中的傲岸仙山,传说里上神熏池居住的地方,因而山阳常常出产㻬琈美玉,而在敖岸山的北方那片临河的树林中,则生活着上神熏池的神兽,通体雪白而头生四角的神鹿夫诸。传说它的角有重塑和恢复的神力,这也就是她此次来奚里的最终目的。
世人可能不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事,可是她信,从她死而复生开始,从她又有了奇异的灵力开始。妜央经过多方查考探寻,经过田泽多年的寻访古籍,确定敖岸山一定就在奚里,在亲身感受到鸳鸯池白色汤泉所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奇的恢复之力后便再也没有半点怀疑。
而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片神奇的沙海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导致世代生活在哪里的蟆头蜥成群结队的迁徙,见丹枫望过来,妜央也想借机给众人讲一下,让大家对前方的危险有所重视:“这种生活在涅沙海深处的蟆头蜥,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它们好像是受到某种剧毒的感染发生变异,动物对危险是有着天生的本能,它们这般没命逃窜的样子,据我估计,应该是涅沙海深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异动,影响到了它们的安危,明天我们翻越了奚山山脉,大家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
妜央又想到梁玘烁的固执转头望着他道:“玘烁,我们谈谈。”
梁玘烁明显感受到妜央语气中的变化,她叫他‘玘烁’,就像推心置腹的朋友,没有心机重重的试探,没有恭恭敬敬的拘束,没有畏首畏尾的怯懦,仿佛放下了一切的戒备和偏见,有的只是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一片一览无余的坦荡,梁玘烁唇边就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嗯,你说。”
“我想,经历了之前种种诡异之事,你应该也清楚奚里之行的危险重重;我也绝对相信大家的赤胆忠心,毫不怀疑只要你一声令下,大家都会奋勇向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绝对没有一个人会贪生怕死;但是以你顾全大局,沉着冷静,思维缜密,应该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埋骨在这片谷底深处吧!”
梁玘烁‘嗯’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原来在她眼里他是个顾全大局,沉着冷静,思维缜密的人。
妜央在心中默默的打着腹稿继续道:“再往前就会有一道横亘的山脉,也就是我上次沉睡不醒的那座山,过了那座山前面应该是一片沙海,看昨天那些沙蜥夺命狂奔的样子,我估摸着那片沙海里一定潜藏着什么让它们闻风丧胆的危险。我既然带了你们进来,就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
梁玘烁蹙眉。
55 坐相
“我也知道大家个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但是你也看到了,奚里这地方太诡异,有些危险真的不是仅凭人力可以阻挡的,为了避免大家陷入险境,过了那座山,我想,还是由我先进涅沙海看看再做决定。”
梁玘烁低头看路,藏在袖子里的拇指又开始在食指指尖摩挲起来,妜央说的没错,她也果然身负奇门异术,可是一想到她那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的孤单背影,想着他乍看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尘埃里的情景就止不住胆寒,半晌才道:“到时候再说吧!”
妜央也知道他的倔强绝对不亚于她,自己话已经说明,剩下的就需要他去斟酌了,也不再多话,一行人在崎岖的山涧疾行。
远方隐隐出现了一座山峰的影子,应该就是那副古图里奚山山脉横伸进谷地中的那道支脉,过了那座山,这趟奚里之行也就走了一小半了,众人心中一阵欣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然而那山看着不远,但是望山跑死马,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然而望着眼前的山峰众人却傻了眼,只见眼前山峰陡峭,高耸入云,然而让众人傻眼的并不是它的高和陡,而是这座山太过奇异,整座山峰仿佛是历经了亿万年的沧桑,经过风的剥蚀,流水的冲蚀、地下水的潜蚀,以及坍塌等机械侵蚀过程,形成了地表以及地下鬼斧神工的构造,呈一个倒锥子型斜扣在头顶上方,山顶像一个天然的雨棚一样卷出来遮住了头顶本就狭窄的一线天空,而山腹却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给掏空了,在山壁上形成一道道纵向的沟槽从上而下直凹进山脚下去,有点像他们飞跃亚鲁河时借助的那座鹰嘴岩,然而那不过只是一块岩石,而眼前横亘的是整座山峰,亚鲁河正是从这座山峰脚下一个巨大的山洞中隆隆流出,倾泻而下流入约二三丈落差的河谷之中,形成一片几丈宽的瀑布,隆隆的水声响彻山谷。
眼看着天色渐暗,众人一筹莫展,大家就地安营扎寨休息不提。
妜央撩袍坐在河边的岩石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想着明天的行程。这山崖显然是爬不上去的,按照上次的路线她倒是可以进入丛林从山崖的另一侧绕过去,可是一上奚山她就会昏睡;而其他人虽然可以翻越奚山,可是蟆头蜥越境所留下的流毒一时之间尚未散去,众人根本无法涉足,总不能在这里踟蹰不前。
身后有脚步声,妜央回头去看,就看见梁玘烁高大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拧眉望着她有些不悦的道:“就没有人教过你应该怎么坐!”
妜央低头看看自己,撩起袍子随意的坐在山石上,身子微微后仰,左腿躬在身前,双臂伸展抱着左膝,右腿则挂在岩石外面,还时不时轻轻晃荡两下,实在不是女子该有的坐相,可是,那又如何!她伸手炫耀似的拽了拽长袍的衣角,唇角微翘道:“是啊,幸亏我父兄宽容,母亲宠溺,又没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果然没有人教过我呢!不然像我这般没规矩的,世人怎能容我!”
56 一筹莫展
梁玘烁听出她话里的不屑和戏谑,心中有些怅然,是啊,这世上有资格管她的只有她的父母和亲人,自己有什么立场说她,沉默良久才道:“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的行程,看样子奚山是过不去了,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
梁玘烁星眸微闪,转头望着黑沉沉的丛林深处:“那些流毒多久能散?”
“不知道,或许三天五天,或许三五个月,也或许三年五载都散不尽,谁知道呢!”
梁玘烁沉默半晌:“我看那些蟆头蜥毒性好像也不是很大,昨天都有爬到衣角上的,好像也没事!这丛林里树这么密,我们如果脚不沾地从树上过去呢?虽说艰难些,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昨天是没事,等有事就晚了,昨天万幸大家都没有沾染上毒液,你看着一只两只的毒性是不大,可是成千上万的毒沥累积在一起你再试试,树上也有蟆头蜥爬过,保不准也沾染了毒沥。”
梁玘烁收回目光,望着一筹莫展的妜央:“你也别太担心,明天我们再想办法,总不能无功而返。”
妜央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这样了:“明天你们试试看有没有办法爬山,我到林子里去看看。”
一夜无话,第二天众人在倒锥形的山壁上做着各种尝试,但是因为山壁倒挂,根本没办法攀爬,就是丹枫几个轻功高强的人,借着匕首等武器穿凿山壁,也只是向上爬了七八丈高就因为山峰倒挂再难向上,不由得都退到地面之上望着眼前卷棚似的山壁一筹莫展,眼巴巴等待进丛林查看的妜央子。
眼看着已经过了未时,寂静的丛林里仍然不见妜央的影子,一颗颗高大的灌木像一个个静静伫立的独脚怪兽,守护着这片漆黑如墨的土地。
梁玘烁想着妜央临走时说的话:如果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可以身犯险进入丛林。相信我,我不会有事,长短不过时间的问题,如果时间太久,你不妨带领众人先退出奚里,下来时搭的绳梯应该还能用,我一找到出路,就会去找你。
梁玘烁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了妜央的判断,可就是忍不住担心,他静静的站在昨晚妜央坐过的那块山石上,望着隆隆的流水沉思。视线扫过河对面拔地而起的奚山,扫过幽深的河谷,扫过倒挂如棚的山壁,扫过河流的源头,冰凉的河水正从那个大张着的洞口飞流直下,砸进山脚下的清潭,然后沿着陡峭的河床滚滚东流。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巨大的洞口,沉默不语。良久,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不知从那本树上看到的一段文字,好像正是描述的此般情景:洞在后山之北冈,其上如眢井,中有水流出。从井北坠穴而下二十步,底界而成脊,一穴东北下而小,一穴东南下而廓。此三洞之分向也。其中所入者皆甚深,秉炬穿隘,屡起屡伏,乳柱纷错,不可穷诘焉。
57 山洞
这亚鲁河水流丰沛,水量如此之大,应该不会是山上的渗水形成的,亚鲁河能从这山洞中穿流而出,想来这山洞里空间绝对不会小,只是不知这水的源头究竟通向那里,出口会不会通向山的另一侧。
梁玘烁站在洞口不远处抬头望去,山壁倒挂寸草不生,然而山顶上仿佛郁郁葱葱、树木茂盛、突兀森郁。洞口像个宽大的桥洞,滔滔的河水从山洞的一侧倾泻而下,而另一侧则铺满沙砾,洞顶大概有三人多高,宽度也不下两丈,就是撑条小船也足够通行。正望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快看,妜央子回来了。”
回头去看,就看见一身白衣的妜央从密密层层的丛林深处缓缓走来,背后深深浅浅的绿像是一张巨大的画布,她从林中走来,白色的衣服也仿佛浸染了山林中的绿意,随风轻扬,像一道缥缈的剪影,面庞如玉,唇角微翘,怡然巧笑,就像出没山林的女妖。
梁玘烁迎向她,久久不能言语。
待大家齐聚,知道妜央这边也没有找到出路,众人一筹莫展。梁玘烁手指轻捻,把自己的推测告知众人,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众人决定试一试,因天色已晚,于是决定次日由妜央和水性较好的丹枫一起进洞探探。
一夜无话,第二天,妜央也不耽搁,和丹枫带着绳索、飞爪、火把等物攀着绳索进入山洞。山洞比想象的要幽深的多,周围是森森的石壁,头上是高高的石顶,河水靠着洞口的左侧流淌,而山洞的右侧是光滑平坦的岩石,从洞里听隆隆的水声显得要遥远很多,像是两个世界。
这是一个石灰岩的山洞,岩壁上有一层厚厚的乳白色岩壳泛着淡淡的荧光,将整个山洞映照的影影绰绰,隐约可以看见洞内的情景。这条由河水冲刷形成的洞穴非常宽大,透过乳白色的荧光向山洞深处望去,里面高低落差很大,宽阔处可以并排走马,低矮处却需要匍匐而行,二人沿着河道一路前行。洞穴幽深不知尽头,透着沁骨的清凉,水流寂静平静无波。越往里走洞穴变得越来越宽敞,山洞里渐渐出现一些倒悬在头顶的钟乳石和突出地面的石笋,地面上也变得坑坑洼洼坎坷不平,不时还会有大大小小的水坑,丹枫双眼已经慢慢适应了洞穴内淡淡的荧光,一改刚才的谨慎小心,走在了妜央前面:“你跟在我后面,当心崴到脚。”
妜央知道自己的短处,也不坚持,依言谨慎的跟在丹枫身后,小心前行,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一侧的河水寂静无声的流淌,水面时而狭窄时而宽阔,洞壁上映出二人淡淡的身影,慢慢进入了奚山的深处。
大约走了个把时辰,前面的河道渐渐变得狭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显然此处流水深不可测,前面出现一个狭窄的洞口,河水沿着洞口静静流淌,前方已经没有道路可以通行,再要继续往前只有下水游过去,好在水面距离洞顶还有一段距离,倒也不显局促。
58 过的好吗?
二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休息片刻,便整备好行装准备涉水游过去。
早在进洞前二人就换上了适合涉水的衣服,也不犹豫,一前一后下了水。河水冰凉刺骨,让人不由得一个激灵直冲上大脑。水流看起来十分平静,可能是因为河道变窄的缘故,水面之下却异常湍急,为避免长时间浸在水里身体失温,二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命向前游去,眼前渐渐变得昏暗,头顶上方是森森的岩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向人挤压过来,狭窄的空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忍不住头皮发紧。
因为是逆流而上,两人都游得非常吃力,大约游了一盏茶的功夫,妜央渐渐有些力竭,双臂酸困,胸口气闷,而河道依然狭窄而幽长一眼看不到尽头,水中不时有冰凉的触感紧挨着身体划过,像是水蛇和一些小型的鱼类在游动。
就在二人几尽脱力,将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狭窄的山壁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暗影,二人心中大喜匆忙靠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就看见在钟乳森森的岩壁上有一道一臂来宽的裂隙,石壁上怪石嶙峋,二人连忙借助石壁上的凸起和裂缝出水,后背紧贴在裂隙的岩壁上休息,因为在水里体力消耗非常大,又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路程,两人胡乱吃了些东西,闭眼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又继续上路。
这一次比预料中的要轻松很多,虽然水面看起来依然狭窄,可是水下明显宽阔起来,因为二人明显感觉水流变缓,阻力减小,大约又游了七八丈的水程,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洞窟出现在眼前,二人忙弃水登岸,累瘫在河岸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洞内并不是一团漆黑,莹白色的岩壳泛着淡淡的荧光,将整个洞穴映照的影影绰绰,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山洞中森然耸立的钟乳石和石笋,扭曲嶙峋,发着莹莹的闪光,洞顶高悬,有两条巨大的岩柱从洞顶沿着洞壁蜿蜒扭曲一路盘曲向下,像极了两条盘踞在洞穴里的巨龙,一条黄色一条蓝色,而在巨龙的身后,则是重重叠叠的溶解岩梯田,就像是一片飞流直下的银色瀑布,一路咆哮着、奔涌着,却在坠落九天的一瞬间凝固在了时间的洪流中。整个洞穴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光怪陆离,钟乳森森,石笋幢幢,头顶荧光缭绕,脚下流水泠泠。
头顶忽然传来丹枫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允殇他,过的好吗?”
妜央没有想到丹枫竟然毫不避讳的问她允殇的情形,心中一震慌忙转头望向他,微弱的荧光中看不清他脸,只看见他靠坐在一根凸起的石笋上,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坦然,显然,他很清楚她跟允殇的关系。
见她望向他,不由得一阵苦笑:“你不用感到诧异,我一直都在关注允殇,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人和事。”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59 秘密
妜央心念一动,以允殇的敏锐和机警,被一直关注却没能发现,不愧是允殇的师傅,武功果然深不可测。她本来是存了心思想要趁机套套丹枫的话,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万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见他毫不避讳,也就跟着他的话头问道:“哦,你既然这么关心他,那他当时身染恶疾,生死一线,你为什么不救他?”
“你以为,如果不是我,他都病成那个样子,怎么会依然吊着一口气,还恰巧出现在你们回家的毕经之路上。”
妜央心下大骇,原来她跟父亲在归家途中偶然遇见奄奄一息的允殇,并救下他都是出于一场预谋,难怪父亲说允殇曾经服过一些药物,所以延缓了病症的发作时间,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丹枫之手。
“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究竟隐瞒了什么事情?你知不知道允殇他因此而痛不欲生?”
丹枫沉默了,微垂着头望着地面,良久才有些无奈的道:“其实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答应过他的母亲要永远保守那个秘密。”
妜央沉思片刻:“她母亲是自戕吧!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丹枫震惊的转头望着妜央:“是允殇告诉你的吗?怎么会?否则他也不会不远千里追杀于我!”
“他只是当局者迷而已!”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可是,为什么?”
丹枫继续沉默。
这沉默是否表明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原委的,却不只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能说出口。
很久之后,妜央又道:“其实死者已矣,虽然重信守诺是君子所为,可你既然真心关心他,怎么忍心看他日复一日伤心欲绝,就是他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任凭他如此痛不欲生也要誓死保守那个秘密吧!”
丹枫不语,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
洞穴内阴凉潮湿,感受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亚鲁河穿流在洞穴的深处寂静而无声。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在黑暗里此起彼伏,一个个形态扭曲的奇石就像一头头蛰伏在暗处的巨兽,随时张开巨口准备将人吞噬。
昏暗中,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嗖’的一下窜过去。
妜央瞬间警觉起来,丹枫也听到了声音,忙向着声音消失的方向望过去,密密麻麻的钟乳石森然耸立,淡淡的荧光在地上洒下一道道诡异的阴影。二人举步向前,丹枫小心谨慎的走在前面,妜央本就灵识全开,观察着周围的状况,慢慢的向洞穴深处走去。
黑暗,寂静,放眼望去,四周全都是密密层层的怪石,视线被阻挡的严严实实根本望不见远处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丹枫突然停了下来,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入妜央耳中:“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他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带着不同寻常的谨慎和小心。
妜央忙回头张望,什么也没看到,只看见自己投映在森森的石壁上黑漆漆一团的影子。
60 黑影
河水静静的流淌,洞穴里静的可怕,前方的石林和左右两边以及身后的石林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幽深黑暗,在这样诡异的地下洞穴里,暗无天日,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样,仿佛无穷无尽直通向幽冥深处。让人觉得压抑异常,精神的高度集中也让人想要逃离。
隐在密密层层的怪石间,妜央什么也没看见,好在有寂静流淌的亚鲁河不至于让二人迷失在这片广阔无边的地下石林中,只是凭着直觉向前行走。朦朦胧胧的荧光只能隐约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举目向远处看,光线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样,石林影影绰绰显得极为不真实。
前面忽然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很多只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飞快的出现又飞快的隐入黑暗中去。
妜央紧紧的跟在丹枫身后,生怕一个转身他的身影就会淹没在林立的石林当中失去踪迹,皱眉悄声道:“我听着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动物的爪子。”
黑暗中传来丹枫异常肯定的声音:“刚才确定是脚步声,这会儿不是。”
黑暗缭绕在洞穴上空,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影子,这种地下洞穴,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尚未可知,眼前忽隐忽现的诡异脚步声让人心里一阵阵揪紧。
妜央一边小心的走着,尽量减轻自己的脚步,一边五识全开,侧耳细听着洞穴深处的动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脚步声在身后轻轻响起,似有若无,鬼鬼祟祟的,像是有人在身后紧紧跟着他们,妜央回头看了几次,只看到石影重重,若是有人藏在石笋背后根本发现不了,心里很不踏实,二人不由背靠着背,加快脚步沿着河流的走向,向着洞穴的尽头走去。
不管是人还是拥有锋利指抓的野兽,这样鬼鬼祟祟的紧跟在他们左右实在让人惊惧,四周昏暗一片,石影重重,仿佛掩藏着无数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妜央和丹枫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分开两个方向,向着洞穴的深处疾步跑去,那脚步声也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停顿了一息,仿佛是在犹豫应该跟着谁,随后一阵指抓抓挠的声音追随着妜央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丹枫施展起轻功,悄无声息的从后面跟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妜央身后几米远的距离。丹枫也不靠前,轻轻跃上不远处一根高大的石笋,黑暗中,隐约看见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静静的蛰伏在妜央身后几米远的一根石柱下,偏着一颗圆圆的脑袋仿佛在侧耳细听,丹枫深深的皱起眉头,方才他明明听到的是人类的脚步声,可是看身形眼前这个绝对不是人类,只有那圆圆的脑袋看起来倒像是人类的头颅,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在跟踪他们?丹枫不动声色的四下望去,除了那团黑漆漆的影子,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