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宠溺
他抬头望着她的侧颜,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来看,她不够漂亮,眉毛太重,鼻梁太挺,嘴唇不够娇艳,下颌太过方正,身材不够妩媚风流,言语不够娇柔婉转,不会巧笑嫣然惹人怜爱,更不会风情万种令人蚀骨销魂,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总能撩动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妜央眼含笑意望着他,摇着头道:“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其实,我挺敬佩你的,刚才我想了很多,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跟你成为朋友,最不济,也希望能够以诚相待。”
梁玘烁望着她清澈如山泉水般的眼眸,心中微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可想好了,做我的女人和朋友待遇可不一样,我可不会背着那个朋友上山的!”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通过发顶,瞬间传遍全身,妜央浑身一僵,瞬间愣在那里。他竟然,他竟然,揉她的发顶,那是只有大哥才会做的动作,带着无限的亲昵,无限的宠溺。多少年了,六年?七年?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仿佛又一次电流般的触及她的灵魂深处,她惊愕的张大嘴巴望着他。
一直刻意回避着的事实忽然间就撞进胸口,她慌乱的扭头甩开他的手,低下头望着地面,怔怔的想:原来昨天上山的时候一直是他背着她,那坚实而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胸口,其实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下意识的否认,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回避,他为她做过的一切,她再一次陷入沉默。
感动吗?当然感动。可是要说为了一时的感动就以身相许却绝不可能,她又不傻,感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可不会为此贴上自己。她不傻,他的举动她多少能够体会到,他对她或许有几分真心,但他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让她去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每天谨小慎微,做小伏低讨人欢心,那种生活妜央想想都觉得胆寒,如果那样还不如每天出生入死来的痛快,不管多苦多累,至少心是快活的。
梁玘烁并不知道妜央千回百转的心思,望着她傻愣愣的样子,不由乐了,伸手替她理了理揉乱的头发:“傻愣着想什么?是不是后悔说要做朋友了?”
妜央慌忙抬起头来急急的道:“不不不,还是做朋友好!”
梁玘烁目光微闪,吃力的坐直身子道:“别愣着了,丫头,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当下的处境了。”
妜央仰头看他,想着他略显亲昵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捋了捋自己已经散乱不堪的发髻,接话道:“我说,我们这么久不回去,你那些属下会不会又按捺不住乱跑?”
梁玘烁忍着痛笑道:“你那么凶,他们那里敢!”
两人相视而笑,视线忽然就凝在了一起。
妜央尝试着直起身子,眼角的余光却赫然发现身侧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人,她骇的慌忙向一边躲去,转头却呆在了那里,原本已经放回原位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深深沉了下去。
32 怨念
那浓密的皂角树下坐着的不正是那个卖青梅和黄桔的小贩,前面还是那几个扯着衣角含着手指的小童,妜央不用再去看了,她清楚的知道不远处还有几个蹲在树下闲聊的村民,口沫横飞的青衣人,巷子里的老妪,玩耍的孩童,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一切又回到那个静止的原点,她以为已经逃离了梦魇,实际上还在这个无尽的循环当中。可能是因为天亮了,一切都恢复到她刚进来时的情景,只等着某一时刻,一切噩梦就又会重新开始。
梁玘烁飞快注意到了妜央神情的变化,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周边的一切也是浑身一惊,他尝试着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但是当他的手指一离开她的手,四周场景变换,他又回到了那片断壁残垣之中,远处是寂静无波的湖面,头顶是氤氲的赤雾,身边是呆若木鸡的妜央,梁玘烁拇指轻捻,静静的思索起来。
他们陷入了一个邪恶的幻境,显然现在正是幻境静止的时候。根据头顶朦胧的日光判断,现在应该已经是正午了。那么也就是说有一种东西会在夜间触发这个幻境,将时光拉回到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当中。而这种幻境好像只对妜央起作用,松开她的手指立刻就会回到现实。梁玘烁皱眉思索着,那么她有什么跟他不同的地方吗?或者是她跟这里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他尝试着再次握紧她的手,是的,又回来了,回到了妜央的幻境中。
妜央正垂头望着地面,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出不去?”
她忽然一惊,飞快的从袖中掏出半截蜡烛,愣愣的捧在手里发呆。
是的,那灵烛又亮了,而且是一阵刺眼炫目的光亮,光影中,那一个个不屈的灵魂,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场景,赫然出现在眼前,妜央震惊的无以复加。这里,居然困着如此多的枉死之人!刺目的光影中,他们的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一个个暗红色的茧密密麻麻垂挂在洞穴顶上,垂下一根根细如发丝的触角,延伸到不知名的黑暗中去。
既然这些怨灵有着如此强烈的怨念,能够如日光般点亮灵烛,那么此次之行,少不得也要帮他们平息怨气,这是她无可推卸的使命,也许这就是那些怨灵引她来这里的目的。
梁玘烁看着捧着半截诡异的蜡烛一脸惊恐的妜央,一脸狐疑的伸手摇她:“喂!丫头,醒醒,怎么了?”
妜央愣愣的抬起头来,瞳孔是涣散的,仿佛没有了知觉。
梁玘烁摇着她的肩膀:“丫头,别发愣了,我们需要好好探讨一下。也许你该认真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幻境只对你起作用?”
妜央瞥了一眼他浑身狰狞的伤痕:“你不是也经历了?”
“可是我一松开你的手就能离开。”
妜央瞳孔微缩,心头震动,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他明明一松手就可以免受那炼狱般的苦楚,可是他却……
33 骸骨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是有多傻才会紧抓着我不放,我又不是你的谁!”
梁玘烁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此刻,她的手正无比温顺的握在他的手心里,不由得唇角含笑:“谁说的,你现在可是我的朋友!”
妜央不再言语,视线同样落在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上再也没有离开。
梁玘烁继续分析:“是什么东西触发了这里的幻境,你身上有什么是跟我不同的?”
妜央随着他的思路去想,她的执念,她的灵力,还有她的血脉究竟是哪里不同?很显然不是因为执念,她有执念他也有,不然也不会冒险进入奚里;那么灵力,她给了梁玘烁凝魄丹,他体内有她的灵力的气息,因而可以安全进入赤雾森林,很显然也不是;那么就只剩下血脉,可是为什么是血脉,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跟她有着何种联系?
妜央倏地睁大眼睛,是了,自己身上有母亲血脉的延续,昨晚朦胧中仿佛听见母亲的低喃,那么这里的一切诡异之事,隐约间仿佛都跟母亲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梁玘烁注意到妜央的神情,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妜央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里的一切好像并不只是一种幻境,昨晚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是真实发生的,你身上留下的伤就是很好的证明,应该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真实发生过的事。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些死去的魂灵并没有消散,而是长久的积郁在这片丛林中形成了满含怨念的赤雾,我之前就隐隐觉得那些红雾仿佛是有感知一般,好像带着一种使命,在默默的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现在看来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
梁玘烁皱眉,这种说法太过玄异,跟他所熟知的世界实在迥异,以他的常识很难去理解,然而奚里这个地方确实太过诡异,发生什么样离奇的事都不足为奇。
“我虽然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事,不过按照你的思路来说这会不会是一种诅咒,而你身上有着能够打开这个诅咒的钥匙。在幻境中你一遍一遍的去经历那些死亡的痛苦,是否跟化解诅咒有着某种联系?还有,它们为什么会选定你?”
妜央听着梁玘烁的推论,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它们的怨念久久不散,长久的积郁在丛林之中?”
梁玘烁回想着自己看到的废墟中的情景:“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它们生前瞬间被夺取性命,是不是应该有残骸遗留下来,看这里废墟损坏的程度,不可能连一具骸骨都找不到,莫不是幻境里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变成红茧,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
妜央瞬间明白过来,想起莹烛照亮的那个黑乎乎的山洞,山洞中的红茧:“对啊,我一来就进入幻境,根本看不到现实中的情形,你这样说倒提醒了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拖走了它们的骸骨?到底带去了那里?那些灵魂是什么原因才会徘徊不去,形成怨灵?如何才能破除诅咒走出幻境?”
34 对峙
梁玘烁沉思道:“嗯,我看得要先找到他们的骸骨才行,不管是不是我们推测的这样,至少是一个突破口。”
此刻,河边扎营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夜半到黎明,从清晨到正午,妜央子没有回来,七爷也没有回来。幸而没有什么其他异动,这让众人稍稍安心。丛林中汩汩的流水声早已停歇,一切有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妜央子划地为牢,将他们死死困在这片陌生而诡异的丛林谷地。
众人正在一片忐忑不安的等待中,而雾湖边两个人此时正在剑拔弩张的对峙。
妜央有些气急败坏:“不行,你不能去,我体质特殊,梦魇中那些经历虽然惨痛,可是醒来后也只留在记忆里,而你不同,那些怨念的伤害真真切切的残留你的身上,虽然现在性命无虞,可是伤痛一分也不会少。”
梁玘烁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沉声道:“我能挺住,这一次我必须跟你一起,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境,而我能看到真实的情形。”
妜央话语软下来:“既然它们有意把我带到这里,我所看到的一切就一定有它的意义,不然我先去看看,再过来接你。”
梁玘烁想起她在河边骗他的事,冷哼道:“你这丫头惯会骗人。”
妜央愤愤攥拳:“信不信我将你打晕!”
梁玘烁勾唇轻笑:“你大可以试试!”
妜央瞪了他两秒钟,然后两手一摊,颓然的坐回地上:“你这人真是难缠。”
梁玘烁缓步走到她面前,慢慢的向她伸出一只手:“一起走,不要总想着一个人出生入死,有时候也要试着借助他人之力。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朋友!”
妜央沉默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自己先前才检讨过,现在又开始要一意孤行,看来还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久久的凝望着眼前的手,就是这只伤痕累累的手,在那样痛苦的时刻,依然紧紧的握着她,替她挡去了无尽痛楚的手,如若没有他的不离不弃,说不定她还沉浸在邪恶的幻境中无法自拔,望着他衣袍上渐渐渗出的血迹,和强撑着却依然站的笔直的身躯,她再也没有勇气拒绝他,她无可奈何的苦笑,伸手温柔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扶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每走一步手臂处传来一阵痉挛,然后是手指的用力收紧,然而他依然身姿笔挺,目光沉稳。妜央转头望向他,梁玘烁面容冷峻,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反倒是妜央,随着他手指的每一次收紧,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整个村子还是她来的时候的样子,锄地的壮汉,钓鱼的老翁……最后她站在那个静寂的小院里,看着炕边匍匐的婴儿和那个正在擀面的妇人。
“这里的人们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有多强的怨念将时间永久的凝固在这一刻。”
35 寻找
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望着眼前的一切,灵魂深处一遍遍的重复着他们的痛楚和怨念,亲眼看到他们鲜活的样子,又亲身经历了他们的悲惨遭遇。
“我想,丛林上空的赤雾一定就是这些人的怨念所致,它们被困在这个地方无法离去,一遍遍经历着人间炼狱般的痛苦,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丛林上空的赤雾,携带着他们无尽的痛苦经久不散。”
梁玘烁疼惜的望着妜央,手指渐渐用力:“那是不是说,你经历了他们所承受的一切,他们的怨念就会消散一些,所以此刻赤雾也就因此淡了一些。”
妜央抬头望望山谷上空盘桓不散的赤雾,好像是淡了一些。她回头望着梁玘烁:“大致如此吧!不过不只是我,还有你。”
梁玘烁低头拉着她前行,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若有所思:“那么那些导致他们死亡的毒气到底是什么?我闻着倒有点像战场上使用的毒气,只是要浓烈千万倍。”
妜央凭借着幻境中的记忆,指着西北方向:“那里,我记着那些毒气就是从哪个方向大约二三里左右的距离喷涌出来的。”
二人沿着妜央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前行,果然在村子的西面发现了一条干涸的小溪,蜿蜒的沟壑里还残留着一些潮湿的痕迹,妜央用手轻触,有细小的姜黄色的粉末附在溪底。
梁玘烁拉着妜央:“这村子里只有幻境,没有任何线索,不如去哪里看看!”
妜央回望他,没有反对,想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只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扶稳他的手臂。
梁玘烁忽然偏头问她:“你经常碰见这些诡异的事?”
妜央笑了:“是啊,我跟你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梁玘烁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短短二三里路的距离,他们整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梁玘烁的衣袍早已经是一片暗红,黏在身上,一走动就会拉扯到伤口,那种凌迟之痛仿佛仍在继续。妜央不忍直视也无法劝阻,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的坚韧和执拗并不比自己少一分。
忽略山谷上空笼罩的赤雾和那些诡异的幻境,此刻过分宁静的森林倒显得格外的美丽,茫茫的山野中,雾气蒸腾,各色的杜鹃、龙胆、百合、蔷薇开的漫山遍野,云杉,白蜡,香樟,银杏长得葱葱茏茏,遮天蔽日,妜央二人沿溪而行,渐行渐远,空气越来越热,酸腐味也越来越浓,地面渐渐变得滚烫起来,山石的缝隙里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泥浆在翻滚,不时有蒸腾的水汽泛着泡沫‘嗤嗤’得从中飘出。
梁玘烁身上的伤口渐渐干裂,每一步仿佛都走在刀尖之上,他不动声色,望着眼前的一切,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拇指飞快的在食指尖打着圈。
妜央忍不住伸手抹汗,再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满山满谷的绿意葱茏,在不足十仞高的一片山坡上,林立的巨石间,两个巨大的温泉池正‘噗噗’的冒着热气,形状就像两只交颈的鸳鸯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36 裂隙
然而不同的是右边的那个汤池水质呈乳白色,雾气氤氲,飞珠溅玉,隐隐有一股勃勃的生气传来;而左边的那个水质浑黄,泛着浑浊的泡沫,仿佛有很多细小的颗粒物悬浮在水中,不时散发出刺鼻的酸腐气。这两个汤池一路流淌下去,在下方的山坡和林间形成大大小小很多个温泉池,泾渭分明的静静流淌,一个向右流进雾湖,而另一个一路向左最终流进亚鲁河的马蹄湾中。
他们一路寻过来的那条溪流正连着左边的汤池,应该是夜间汤池水位升高溢出水面时形成的,而很显然此时水位下降,因而溪水断流干涸,山林间只留下一道干涸的河床。
二人再往上爬,直到山坡的顶端,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方才明白了一切的起因。
原来这里曾经是一个古老的火山口,然而经历了亿万年的光阴,喷薄的火山早已沉寂,只留下一个形如大锅的火山湖,湖水沸腾,气浪翻滚,终年水汽缭绕,让这里的空气潮湿温润,四季如春,宛若仙境。在大锅的东面相去一丈的地方,地面上赫然有一道约七尺来宽的裂隙,黑黢黢的大张着口,就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大门。此时,依然‘噗噗’的向外喷着富含酸腐味道的浊气,妜央立刻明白,这就是那些瞬间夺取全村人性命的毒气的源头,只是经历了时间的变迁,比起当时巨大的能量,现在的数量已经稀薄的可以忽略不计,再也不能对人畜造成灭顶的伤害。
那道裂隙正好开在了古老的火山口附近,而火山下面经历了亿万年的变化,地底下究竟形成怎样奇特的地理构造,产生了多少这样有毒的气体根本无从知晓,在那次变故发生之前,静静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打破这个平衡点,导致那场灾难的降临的原因,难道跟自己的血脉有关,妜央想起母亲的心中所说,如果是这样,这似乎就能解释得通那些怨灵为什么会附着到她的身上,一遍遍重复着死亡的痛楚,以此化解积郁了千百年的怨念。这奚里谷地到底跟自己有着怎样的联系?
而一边的梁玘烁则蹲下身子,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试探着在那些泛着黄色的山石上轻轻刮了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有黄色的颗粒轻轻剥落。他心头一喜,这不就是书里描写的火山硫磺矿,那酸腐的气味,那浑浊的黄汤,还有那水中悬浮的黄色的细小颗粒,如果他所料不错,正是海榕提过的硫磺,可又不单单是硫磺,应该还有一些腐蚀性很强的有毒物质。
这里距离舒北只有一山之隔,可是要如何分离出有毒物质,提取这些硫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由回头望着若有所思的妜央。
妜央站在那个地隙前沉默不语,越靠近这里,那种隐约的召唤就越加清晰,脑海中有无数道声音都在重复着一句话:下来吧!下来吧!到下面来,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37 进入地隙
那个地隙像大张着的巨口,呼哧呼哧的吞吐着混浊的毒气,洞里黑黢黢的像是随时可以吞噬掉人的灵魂,妜央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可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越来越强烈,妜央忽然感觉到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使命感,是的,那些怨灵既然能够点亮灵烛,那么破除这里的诅咒就是她的责任,那么多痛苦死去的人们,那么多久久徘徊的怨灵,如果这一切灾难的源头都跟她的身世有关,那么她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让这些被囚禁成百上千年的冤魂得以解脱。
妜央回过头来望向梁玘烁,眼中一片深沉:“我要下去看看。”
梁玘烁见她久久凝望着那个黑黢黢的地隙沉默不语,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那条地隙倾斜向下,倒是不难行走,可是那里通向火山口的下面,漆黑一片,还不时的向外喷着浊气,像一个巨兽的大口仿佛随时可以将人吞噬,下面到底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根本无从知晓。想要反对,看到她坚决的神情和毋庸置疑的口气,就知道反对无用,罢了,那就陪着一起去吧。
然而这一次妜央很坚决:“这次你不能去,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早就跟你说了,自然环境里的一切都无法对我造成实质的伤害,就像昨晚的幻境,你的身体会受伤而我醒来后就会没事。”
妜央想了想又道:“下面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请相信我,我这次绝对不会冲动,也一定量力而行。最多半天,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出来,我不会放着你们在这里不管的。至于你,昨晚着实伤的不轻,我能感觉到右边那个白色的的汤池对外伤愈合很有好处,如果实在等不住你也可以先回河边。”
梁玘烁目光沉沉的望着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两个时辰,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下去。”
妜央沉默不语,左手翻转默默催动灵力,准备对梁玘烁使用定魂术。
梁玘烁看她动作,早从云杉那里知道她有这一招,知道根本防不胜防,轻嗤道:“你如果对我使用这招,你能保证这丛林中没有其它的危险吗?”
妜央一时愣住,他说的没错,如果对他使用了定魂术,他就失去了任何的反抗能力,在这杀机四伏的丛林里她还真不敢保证,相互对峙良久,只能无奈道:“好吧,那就两个时辰。”
地隙内漆黑一片,妜央五识敏锐,也不需要照明,沿着那条深深的裂隙一路向下走去,越往下,温度就越高,妜央明显的感觉眼睛干涩,嘴唇干裂,稍一拉扯就会迸出血珠,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仿佛要着火似的。脚下的火山岩由灰白变成灰黑,上面浮着厚厚的一层砂状结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根据此地的地貌地况来判断,这道地隙的形成明显是由于某种外力或者爆炸引起的。
妜央不由得加快脚步,眼睛无意中瞟向山壁一侧噗噗冒着浊气的洞口,那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石腔,里面充满了黄浊的气体。
38 探索
妜央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历经亿万年的变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火山口的附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密闭的石腔,这里的火山虽然早已沉寂,然而地下蕴藏的热量依然不容小觑,这些火山岩中蕴含得大量的有毒物质在地热的作用下都聚集在这个密闭的空腔里,成千上万年的积蓄下来其能量当然不容小觑。可是不知道经受了什么外力的作用,在这里意外的造成一道地隙,刚好将这个密闭的石腔开了道口子,那些积蓄了亿万年的毒气便在瞬间喷薄而出,冲天而起,犹如地狱的杀神突然降临,酿成了那场惨绝人寰的祸事。
妜央思索着,脚步却没有停,大约向下走了十来丈的高度,地隙忽然一个转向,向着东南方向而去,前面的路一下变的陡峭起来,妜央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向下滑去,滑下去约十丈有余方停下来。
妜央发现,这里的地面和岩石构造跟之前明显不同,没有大量堆积的砂石和凝固的火山岩,而更像是自然形成的。拐过这个弯,温度明显没有那么炙热了。凭借着超强的灵识,妜央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裂隙中再走了将近两刻钟,忽然听见脚下传来淙淙的流水声,混浊的空气也仿佛瞬间流动起来,凝神去看,前方好像是一个地下峡谷,两侧峭壁嶙峋,下面磷光点点,显然这条地隙正连接着一条地下河谷,不知道流向那里。而自己脚下这个通道,正开口在一片嶙峋的峭壁上,妜央凑近峭壁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去,这里距离下面的河谷大约四五丈的高度,山壁陡峭,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凭她自己不借助工具根本没办法下去。
妜央呆立良久,一时没办法再往前走,想想约定的时间,也不好再耽搁,只能先退出去。
梁玘烁蹲在乳白的汤泉边,将手缓缓放入水中,暖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住他的伤口,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以可以感知的力度,缓缓轻抚着他皲裂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在泉水的轻抚下一点点变淡,变轻,到后来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梁玘烁不再犹豫,试了试水的深浅,怕再次撕裂伤口,直接穿衣下水,水深及腰,他慢慢蹲下身子,将整个身体都静静的没入水中,温热的牛乳般的浆液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就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丝丝缕缕奇异的触感穿透衣物,穿透肌肤,就像是一条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的河流静静流淌在荒芜的田野上,慢慢滋润着每一寸皲裂干涸的肌肤,河水流过的地方,唤起一片生机勃勃。
他发出一声舒服到极致的喟叹,闭眼仰靠在池壁上。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奚里谷地,这些神奇而诡异的事早已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默默的想: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
梁玘烁睁眼看去,只见妜央正坐在汤池边上,双手抱膝,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的脸上。
39 觊觎
梁玘烁是那种非常冷峻的长相,眉眼狭长,眼角微微上翘显得特别魅人,鼻梁高挺,嘴唇比较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严厉苛刻,尤其是眼睛微眯盯着人的时候让人更加胆寒,但是勾唇似笑非笑的时候却特别撩人。他的面部轮廓很硬朗,可是此刻墨发柔顺的贴在鬓边,凤眼微睁,眼神平静,从妜央的角度望过去就显得很温和,下巴有些瘦削,让人感觉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妜央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梁玘烁斜眼瞄她,调笑道:“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闻声,妜央轻咳两声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直视前方,眼前却总是浮现出梁玘烁刚刚的样子,放下了平时的身份和戒备,显得有些文弱的书卷气,也许那才是真正的他,有软弱的时候,也有稚气的时候,只是都掩盖在凌厉的面孔之下。
“我只是在想,如果不考虑哪些赤雾和诡异,这里倒真是一片人间仙境。”
梁玘烁唇角微勾,看着她脸上少有的小儿女的情态,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它也不拆穿,随着她的话道:“如果这里的神奇和矿藏被世人知晓,必定会引起不小的战争。”
妜央反问:“谁敢踏上这片土地。”
梁玘烁目光深沉:“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异能呢?”
妜央鼻中轻嗤,又换上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大和自信:“谁想要可以尽管来试试。”
梁玘烁静静的望着她,狭长的眼眸异常的深邃:“妜央,你身上究竟还掩藏着多少秘密?”
妜央没有回答,慢慢的站起身来走下汤泉将身体沉沉的没入水中,莹白的温泉水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然后慢慢的扩散开去,就像梁玘烁此刻的心情。
“你这样,就不怕我吗?”
妜央从水里慢慢的抬起头来,学着梁玘烁的样子闭眼靠着池壁上,脸上是梁玘烁从未看到过的落寞和寂寥,她并不睁眼,用一种及其放松的声音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梁玘烁真的希望自己此刻是个衣冠禽兽,他早就觊觎她很久了,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开始,可是怎么办呢,她说的没错,他真的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尤其是对一个女人,可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不管是内心的向往还是原始的欲望,都像是受到极大的蛊惑,不受控制的就想靠近她,拥有她。
45
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妜央在附近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居然非常的美味,两人飞快的垫饱肚子,也不耽搁便向着地隙深处再次出发。
经过乳白色汤泉的浸润和滋养,梁玘烁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见识了汤泉如此神奇的修复能力,妜央也更加坚信了自己的信念,神山傲岸一定就在奚里谷地,否则梁玘烁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愈合的这样快。
妜央不用照明,在黑暗中走的飞快,梁玘烁举着火把,跟在妜央的身后,跳动的火光将她的影子远远的投在前方。
40 源头
二人飞快的通过炙热的通道,来到峭壁的边缘,梁玘烁点亮另一个火把,远远的扔了出去,火光划然亮起,瞬间将下面的地形看的清清楚楚,这个高度他一个人轻轻跃下,只需要在峭壁上稍微借力就可以,可是要带着妜央一起下就要费力些,好在经过那奇异的温泉水的浸泡,他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体力也恢复如初,不然遍体鳞伤还真不好用力。峭壁上有凸起的岩石和裂缝,他背负着妜央上下攀爬应该足够支撑。
梁玘烁伏下身来,让妜央趴在他的背上。
这次妜央并没有任何犹豫,二话不说就趴上去。梁玘烁的背脊厚实而温暖,妜央轻轻伏在上面,两腿紧紧的绕在他的腰间,让他可以腾出双手来攀爬,那种熟悉而温暖的气息铺面二来,让她有一瞬间的走神。
梁玘烁四肢攀援,几个腾挪,便已经稳稳的落到了谷底。
流水无声,洞穴黑暗,两人沿着河谷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妜央却骤然止住脚步。这里已深入地下数十丈,地气森寒,地下水冰冷刺骨,空中飘浮着淡淡的赤色雾气,隐隐的妜央感受到一种直指灵魂的阴寒,令人头发根根直竖,仿佛有什么及其阴毒的东西就在前方不远处,静静的等着她,妜央不敢贸然靠近,凝神向河谷深处望去,只见地下河流流经这里,水面渐渐变得平缓,水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的触角,像是水草一样随着水面浮浮沉沉。
梁玘烁也看见了那些水草一样的触角,拧眉问道:“那些好像不是水草,像是什么动物的触角。”
妜央沉思道:“嗯,那东西上面,透着一种阴寒彻骨的怨气。你当心些脚下,千万不要触到水面。”
二人摸索着继续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都有些饥肠辘辘。地下峡谷的尽头赫然出现在眼前,入目俨然是一片广阔的地下湖,举目看去,平静幽深的湖中央静静矗立着一个天然的石台,石台上悬浮着一个苹果大小的红色圆球,正一闪一闪的发出诡异的红光,而从湖泊上方的岩壁上,丝丝缕缕的垂下无数的触角一直延伸到湖水深处去,湖水中不时飘出淡淡的红色的雾气,是了,这就是那些赤雾的源头。
妜央顺着触角抬头向上看去,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只见在头顶上方的岩壁上倒垂着数不清的红茧,密密麻麻就像是悬挂着无数串赤红的葡萄,而那些红茧里隐约可见分明就是那些曾经出现在幻境中的人。正是那些点亮灵烛的冤魂,妜央能清楚的看见那些痛苦而扭曲的面庞,那个孩子痛苦而无助的眼神,那个妇人悲伤而绝望的眼神,是的,是眼神,那分明是生者的眼神,却诡异的挂在逝者的脸上,正目光耿耿的望着她,隐含着等待千年的期盼。是了,他们的意识被禁锢在躯体里,千百年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一遍遍的经历着来自躯体和灵魂深处的双重痛苦,就这样不死不灭的重复着人生最悲惨的时刻,周而复始,轮回不绝,因而才会产生那样强烈的怨气,源源不断的维持着谷地上空那些隔绝了一切生机的赤雾。
41 狂躁
她也亲身经历了他们的痛楚和悲伤,她同样明白他们的绝望和无助,以及那眼神中深深的怨念,眼前的一切她感同身受,内心深处瞬间被怨恨和绝望的情绪所淹没,双眼不自觉的变得赤红一片,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暴戾,仿佛一头被囚禁万年的野兽瞬间冲破牢笼,牢牢的攥住她的神经,血液中有难以压制的狂躁瞬间直冲大脑,身体的血脉一跳一跳的扯的生疼,她双拳紧握,目眦欲裂,仰头狂啸,犹如一头疯狂的野兽,凄厉的声音震彻河谷。
“啊!啊!啊!……”
眼前的妜央双拳紧握,目眦欲裂,仰头狂啸,几近疯狂,仿佛是经历了巨大的刺激,梁玘烁忍不住握紧了妜央的手,用尽全力摇晃她:“妜儿,妜儿,妜儿,你冷静些,不管你看到什么,那都早已经过去了,妜儿,你醒醒,醒醒。”
妜央狂躁的几乎失去控制,然而下一刻,就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她茫然的回望过去,久久都无法从狂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她从齿缝中冷冷的挤出几个字:“是谁?是谁?让我找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梁玘烁双目沉沉:“那些毒气尚可理解为天灾,而这里显然已经不是天灾所致,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看样子像是某种神秘的祭祀。”
妜央慢慢冷静下来,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种邪恶的力量,借着那场天灾,将他们的灵魂永久的禁锢在了躯体里,一遍遍的经受生前的痛楚,就是为了让他们产生无尽的怨念。”
梁玘烁望着石台中央:“你看那个东西,好像就是它控制着这些红茧。”
妜央依言望去,只见那一闪一闪的光晕中,忽然间变得光芒大盛,而那些垂在洞穴顶上的红茧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和战栗,一阵阵赤红色的浓雾便沿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触角在水中渐渐弥漫开来,就像是倒进清水中的墨汁,慢慢的延伸向湖底深处。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往后些让我试试!”妜央松开梁玘烁的手,默默的驱动灵力,一张无形的绿色光束向那个圆球包围过去。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奇怪的是,绿色的光束越靠近那个圆球就变得光芒大盛,越来越密,仿佛是吸收了某种充沛的力量,在不断地茁壮不断的成长。妜央飞快的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灵力涌入灵海,没有一丝邪恶和阴寒,却仿佛蕴含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让她的灵台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梁玘烁站在妜央身后不远,看着她对着石台伸出手去,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间发生,可是他看不见,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湖水中央黑漆漆的石台。
妜央疑惑不解的望着石台,沉吟不语。
“我想到石台上面去,你帮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幻像?”
42 救我
梁玘烁依言四处查看,河谷里死一般的沉寂,如同所有的暗无天日的洞穴一样,石台上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红色的触角,没有赤色的茧,没有红色的光球,只能看见身体扭曲变形的尸骸秘密麻麻的悬吊在地下河谷的山壁上,像一只只悬在半空的蜘蛛,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岩顶,水面平静无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妜央听了梁玘烁的描述,思索良久:“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她试着将脚向水中探去,然而还没等她触到水面,那些漂浮在水中的触角仿佛嗅到了某种诱人的气息,一瞬之间已经密密麻麻的缠上她的脚踝,奋力将她向水中拖去,妜央大惊失色,不由脱口而出:“玘烁救我!”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出,眼看着一条腿都要陷进水里。
梁玘烁见状大惊,虽然看不见有任何异状,但见妜央奋力挣扎的样子直觉到不妙,他飞身上前,一手飞快的握住妜央的手,一手飞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不由分说的向着水面飞砍过去,那些触角应声而断,断下来的触须迅速枯萎纷纷从妜央的脚上脱落。
妜央惊魂未定,想着那些神秘的触角,被缠上的那一刻心像是沉入了无尽的深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根本无法催动灵力,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她真的应该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了,像这种情况她根本没法保证能够顺利出去,如果没有梁玘烁,也许她就要被死死的困在这幽深阴寒的地下湖中,即使不死也万难逃离出去。
妜央目光复杂的看了梁玘烁一眼,眼前这个人,沉着冷静,强大机智,虽然看不见那些灵异的东西,可是反应迅速,行动敏捷,遇到危险每每能够当机立断,化险为夷,也许要顺利进出这奚里谷地,根本不像自己之前预料的那样,仅凭着一腔孤勇就可以,不过还好,由他跟自己作伴。
妜央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手指。
梁玘烁望了望手中的软剑,抬头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来,慢慢卷起她的裤脚,细细查看她的脚踝:还好,没有任何异常。
妜央狐疑的望着他问道:“怎么?”
梁玘烁微一沉吟,道:“你看到的这些像是幻觉,但它们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这些触角非常诡异,仿佛不是活物,可是却有很强的腐蚀性,你看我的剑。”
妜央抬眼望去,只见梁玘烁手中那把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软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然而此刻寒光闪闪的剑身上却布满霉绿,锈迹斑斑,剑刃翻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噬了一样,忍不住暗暗蹙眉:“这些触角居然如此可怖,不知是什么东西?”
梁玘烁仰头望着崖顶的红茧,道:“那些触角太诡异,石台那边暂时不能过去,我倒是觉得这些红茧十分怪异,除去幻境,那些尸骸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悬吊在崖壁上,你在这别动,我到跟前去看看。”
43 妜神
梁玘烁卷起袍角别在腰间,无限惋惜的将已经卷刃的软剑依旧收回腰间:这是他最趁手的一把软剑!攀着岩壁上的石缝和凸起一路向上攀去,待攀到近前,他也不敢靠的太近,抽出软剑试探着向那些吊着的尸骸戳去,谁知一戳之下那尸骸居然向旁边荡开,而尸骸上部好像露出一根暗红色的柔韧软茎紧紧嵌入崖壁,梁玘烁靠近些,尝试着用剑尖轻挑那些软茎,谁知那些软茎异常脆弱,根本经不起这一挑居然从根部断裂,一个尸骸便兜头向下砸去。
下面的妜央正屏息凝神,紧盯着梁玘烁的一举一动,做好准备一有异动便及时催动灵力掩护,正全神贯注间不料一个赤红的人茧兜头砸了下来,不及细想,就地一滚,一束灵力瞬间将那红茧紧紧裹住扯向一边。却见那红茧一阵轻轻的颤动,随即腾得冒出一阵赤色浓雾,片刻间浓雾消散,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干枯的骸骨,妜央正待上前查看,却被一只手轻轻拽住,耳边传来梁玘烁沉沉的呼吸:“别急,且看看。”
妜央再去看,只见那具骸骨居然慢慢的转回头来,望着妜央一双赤红的眼珠渐渐有血泪流下,洞开的嘴艰难的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喟叹然后伏地再也没了动静,恍惚间却有一个影子从骸骨上慢慢浮起,赫然便是那个青衣文士,他唇角含笑向妜央微微躬身,嘴里轻轻低语:“妜神,您终于来了,吾等总算得以解脱了。”然后化成一团微弱的光晕向着石台中央的光球飞去,只留下地上一堆焦黑变形的骸骨静静的蜷缩着。
妜央蹙眉,想着那个人嘴里的低语,他喊她什么?妜神!他喊他妜神,难道说,这里的一切是早已注定的,注定她要来到这里,帮助这些人脱离诅咒。
妜央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忙回头去看梁玘烁,只见他依然望着地上的骸骨,脸上没有任何诧异的表情,见她看向他,一脸疑惑的回望向她:“怎么?”
妜央摇摇头,知道这些只有她能看见,便放下心来:“没事,只是感觉心塞。”
梁玘烁知道她心中难受,也没有动。
妜央知道终于找对了方向,只要将那些红茧摧毁,就可以解脱他们的的灵魂。面前呈现的诸般事物,仿佛是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她一步步往前走,丛林上空的赤雾,夜半的水声,迷雾中的影子,湖边的幻境,裂开的地隙,以及水中延伸的触角,直到解开红茧的禁锢,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绳索的另一头,借着她的手解开这个弥漫在丛林上空上千年的赤色诅咒。
接下来就变得轻车熟路,梁玘烁上下翻飞,腾挪纵跃,将洞顶上空的尸骸一具具挑下来,然而尸骸毕竟太多,纵使梁玘烁如何神勇非凡,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够完成,然而不知道是凝魄丹和缚魂索的原由,还是白色汤泉的作用,梁玘烁只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居然一点都没有感到疲累,看来这一次奚里之行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受益匪浅。
44 仙境
妜央盘膝而坐,双手平放,手指掐诀催动灵力,一张无形的巨网腾地而起,向着满地的红茧铺天盖地的笼罩过去。
妜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自己的灵力何时强大到如此境地,好像正是因为刚才覆在光球上的那一刻,那般光芒大盛,灵海瞬间充盈,如有实质。
然而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在一片莹绿色的灵网中,成百上千的红茧齐齐颤动,冒出一阵阵赤色浓雾,久久的弥漫在空气中,待到浓雾散尽,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具干枯的骸骨,一个个幻影从骸骨上渐渐飘起,那些人她都见过,年轻的,年老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正是村庄中那些凝固在幻境中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影,他们齐齐的向妜央躬身行礼:“多谢妜神,助吾等脱离苦海。”然后化为一个个明亮的光点在妜央的身周徘徊许久,向着石台中央的光球飞去,顷刻间,红茧消散,触角褪尽,石台上的光球光芒大盛,再也不是那种充满怨念的赤红色,那是流光溢彩五色流转的光芒,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渐渐沉入湖中,将湖水照了个透亮。此刻她方才看清楚,原来这个地下湖的一侧正好连接着丛林中那片雾气缭绕的湖泊,光球穿过地下河口缓缓流向湖泊中央,忽然冲天而起带着一片盎然的生机,向着北方的天空划然飞去。
妜央望着遍布地下河谷的残骸,心中不忍,想要帮忙收敛,却不是人力就能完成的,也只能就此作罢。
虽然梁玘烁看不见妜央在做的事,可是凭直觉就知道她一定又在使用诡术。他能看到她每一丝神情的变化,或悲悯,或惊骇,或释然。然后跟随她的目光越过湖中央的石台,穿透地下湖水,仿佛望向遥远的地方。
良久,妜央抚了抚额前的发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看着身上早已破碎不堪的衣物和被乱石刮伤的肌肤,然后她的视线就落在左手的手腕上,那里,龙爪形的花瓣又绽开了几瓣,渐渐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她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是的,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又充盈了许多,仿佛下一刻就可以达到顶点,全然开启,推开那扇横亘在她和母亲之间紧闭的‘两生’之门。
二人再次携手向外走去,一路走来,大地的震颤和轰鸣隆隆不绝,在亲眼目睹了奚里的波谲云诡,梁玘烁已见怪不怪。他静静的望着她的侧颜,是的,她说的没错,她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太过玄异,太过诡秘,不是他能够理解和掌控的,他们走的是完全迥异的两条路!他想,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趁着还没有陷得太深就这样放手吧!就像她说的,做个朋友也好。
天空中赤雾散尽,她们静静的坐在雾湖边的岩石上歇气,望着远处澄澈的天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没有了诡异阴寒的赤雾,这里果然是一片人间仙境。
45 解了
他转头看身边的妜央,她仰头望天,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满面风尘,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凯旋归来的战士,然而眼神明亮而飞扬,见他望过来,她望着他笑,那笑容像夏日如火的骄阳,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
而远在傲岸山下冶海之滨的夫诸神庙中,冶海尤里,涅城尤里和雾湖尤里刚刚带领各自的族人参拜了夫诸大神。目送众人退出神殿,来完成祭祀的最后一步,冶海尤里手持吉玉,一边向天抛洒粳米,一边念念祝祷,神情异常的虔诚。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呼哨,拖着长长尾巴的五采‘奚灵’从南方的天空一路飞来,尾羽张开,闪着梦幻般的光泽,流光溢彩,轻舞飞扬,如同一只骄傲的凤鸟,在神殿前曼妙的翩飞,化为一片美丽的星光,久久盘桓在神殿上空。
雾湖尤里大惊:“赤雾诅咒,解了?赤雾诅咒解了!”语气由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变为最后的狂喜,几乎要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数百年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他们只能从前人的记录里了解当年那场灾难。
那天就跟平常的每一天一样,先辈族人受着上神的庇佑,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雾湖那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上。那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又有神奇的鸳鸯汤池,鲜花遍地,瓜果飘香,银鱼鲜美,人们安乐富足。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如同以往任何一个日子般平常的晌午,先民们一如往常般劳作着,忽然间大地一阵震颤,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紧接着天崩地裂,只见北方的天空一条黄褐色的毒龙冲天而起,先辈族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开始了炼狱般的经历,顷刻之间所有人都坠入了无间的地狱,人们痛苦死去,没有一人幸免,族人们的怨灵在丛林上空徘徊不得解脱,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死亡时的痛苦,久而久之怨念越来越重,雾湖森林终于成了一片死亡之地,再也没有人敢踏足一步。
而当时的幸存者也就是他们这些雾湖余部的先祖,也就只剩下当时前往神殿参拜的几十个人,没人胆敢再次踏足那片遭受诅咒的禁忌之地,从此便留在了冶海部落繁衍生息。
冶海尤里不动声色的瞪了雾湖一眼,依然一丝不苟的进行祭祀仪式,直到认真完成每一个步骤,方才跪坐在神坛之前。
冶海尤里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有余,身材却出奇的矮小佝偻,穿一件灰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神秘的图腾,和其余二人显然有所不同。他跪坐在那里,枯瘦短小的双腿显得疲惫而无力,有些老迈的佝偻起身子,神情却异常的专注,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他转头望着雾湖尤里,有些激动的道:“雾湖,你说,你说赤雾诅咒解了,会不会,会不会是……”
他激动的双眼有些泛红,舌头打结,居然有些语无伦次:“会不会是那个人出现了,那个会带我们破开诅咒,重返昔日仙境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