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拒绝
她凝神望着密林中赤雾升起的地方,那种被召唤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她忍不住就迈步的向丛林深处走去,身边那团影子仿佛领会了她的心意一阵的上下雀跃,漂浮在她眼前尺许的地方,像是在引路。
她回头望了望正在凝神细听的众人一眼,眼神里有些担忧还有些犹疑,然后还是转身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梁玘烁喊住她:“妜央子,有没有办法让我进入丛林,跟你一起去?”
妜央回头微眯着眼睛望了他良久,目光停留在他脚前的沙地上,许久方才道:“不用。”
梁玘烁心头一动,因为她说的是不用而不是不能,就知道有办法:“你有办法!丛林里什么都是未知的,你不能一个人去。”
妜央脚步顿住皱眉不语。
梁玘烁知道她有些松动,又道:“这林子里太过诡秘,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否能自保,你一旦被什么事拖住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妜央咬唇,他如果强硬的命令她带他去,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可是他现在细细的跟她分析利弊,告诉她一个人深入险境是十分不理智的,她一时间就有些犹豫不决。他说的没错,就像上次在奚山上,自己一睡就是大半个月,那这些留在滩涂上的人不得饿死。
“让我一起去,有什么异常也可以相互照应。”
妜央垂眸望着他的脚下,其实他得了她的凝魄丹,血脉中带着她的气息,应该是可以安全进出丛林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的不想告诉他。况且这丛林中光怪陆离,并不是只有那些噬人的赤雾,她还是觉得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思索良久,妜央还是决定自己去,于是转过身子,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的道:“放心,你们在这里,我不会自不量力!最多十个时辰,如果明日日落前,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来找我。如果寻找不果,你们就沿着绳梯回去吧!”说完,不待梁玘烁吭声飞快的转身离去。
梁玘烁望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气的两肋生疼,手指开始在指尖飞快的摩挲起来,眼中渐渐蓄满了风暴:这丫头,太嚣张了,在他面前,还从没有人敢如此放肆,总有一天,他要让她知道厉害。
妜央循着水声一路走过去,丛林中显然没有野兽和人烟出没的痕迹,荆棘密布,杂草丛生。眼前漂浮的雾气却越来越浓,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她的身周缓缓流动,带着某种暗示,某种蛊惑,又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妜央边想边走,一路披荆斩棘,锋利的草叶树枝勾破了她的衣袍,划伤了她的肌肤,样子颇有点狼狈。
没多久到了水边,这是一条隐藏在丛林中的小溪,溪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色,水流湍急,泛着昏黄的泡沫像是烧开的水,空气中是浓浓的臭鸡蛋的腥气,一路翻滚着向着亚鲁河流去。
18 村庄
妜央试着捡起一根树枝扔进水里,树枝迅速的腐烂冒起一阵姜黄色的轻烟然后消失在水中,她忍不住蹙眉沉思:这水中不知富含了什么物质,腐蚀性如此强,如果有人贸然进入,定会尸骨无存。
沿着溪水朔源而上,地势渐渐变得平缓,好走了很多,水边窄窄的滩涂异常洁净,连一根杂草树叶都没有,只有泛着微黄的岩石细沙。
很快,就到了溪水的源头,再往上是一片苍茫茫的赤色浓雾,像是隐藏着一个秘密的禁区。妜央慢慢靠近,那些雾气仿佛是有实质一般凝聚不动,妜央伸手过去想摸一摸,赤雾粘稠而浓密,之间有一种黏黏腻腻的触感,然而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刹那之间就被一直徘徊在身侧的那团赤雾带着无比迅猛和强大的力量向她猛撞过来,与此同时,赤红的浓雾中也仿佛伸出了千百只扭曲狰狞的手一起撕扯着她,猝不及防的将她扯进茫茫的浓雾之中。
等她再次镇定心神,浓浓雾霭中的景象,却令她震惊不已。
她一直以为这里是一片死亡之林,跌入其中只会被粘稠的赤雾吞没,然而不期的,浓雾的尽头竟然是一个晴朗的白昼,阳光普照,微风和煦,像是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放眼望去,不远处是一片湛蓝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稍近些是一片片整齐的田陌,风吹麦浪,稻香阵阵;湖边散落着一座座精致的建筑物,有的呈圆弧形,有的呈长方形,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俨然就是一片古老而静谧的村庄,湖面上雾气氤氲,远山林木葱茏,山色空濛迷离,显得分外美丽。然而这一切却让妜央感觉到一阵的毛骨悚然,这如同画一样的景致都是死的,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没有风声雨声,没有鸟语虫鸣,只看了几眼,妜央已经沁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是种透骨的寂静和森冷,让人不寒而栗。妜央下意识的回头,那幽暗的林间浓的驱散不开的雾气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入目依然是那片静谧的湖边村庄。然而此刻,脚仿佛有了它自己的主张,不由自主的向村庄走去。
她路过田陌,空中有几只鸟似乎正在振翅高飞,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在一片莹白的晨雾中郁郁葱葱,地里的庄家长势很好,仿佛还散发着一股粮食即将成熟的喜悦的气息;地里零零散散的有正在劳作的农人,头上裹着布巾,一手握着锄头,一手拿着沉甸甸的稻穗仿佛在看稻子的颗粒是否饱满;有手搭凉棚凝望着远方的天空的青年,仿佛在观察风刮来的方向,判断远处厚重的云层下一刻是否会变得大雨倾盆;有手提着竹篮穿着布裙簪着素钗,来地里送饭的妇人,小心翼翼的掀开盖着的布巾,仿佛害怕弄撒了罐子里的汤汁……
61寂静
妜央路过湖边,湖水湛蓝清澈,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似乎依旧在悠哉游哉的荡漾,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色的光芒美不胜收。岸边的礁石上有闲适垂钓的老翁,正凝神注视着仿佛还在水中一上一下轻轻晃动的浮子,在水底深处似乎正有鱼儿在悄悄的靠近饵料,徘徊着准备吞食;有水边浆洗的姑娘,裙角打着结生怕被水沾湿,细腻的颈项边翠绿的耳铛似乎还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摇荡;有挑着扁担的青年,正用扁担的一边挂着木桶扔进水里等待湖水慢慢装满,便可以一挑而起,回家注入半满的缸中……
妜央路过村巷,高大的皂角树下懒洋洋坐着推车叫卖的小贩,车子上堆满了碧绿晶莹的青梅,橙黄飘香的橘子,旁边还围着几个扎着揪揪的小童,一手扯着油腻腻的衣角,手指含在嘴里,有一颗亮晶晶的馋涎挂在唇边将滴未滴;有闲坐在树下聊天的老翁,仿佛正说到了激动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个身穿青衣,正在侃侃而谈的的文士;有路边相逢互相亲热的打招呼的老妪,一边回头叙话一边还没有停下的将落未落的脚步;有屋前骑着竹马追逐嬉戏的孩子……
妜央走进农家,高大的树木掩映下的房屋,庭院,树下正在啄食虫子的母鸡,后面还跟了一群黄莹莹,毛茸茸的小鸡,仿佛正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屋子里正在灶间擀面的妇人,一边擀还不时回头望着炕上身穿大红肚兜,爬来爬去的幼儿,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掉在地上哇哇大哭……
面对这样的静谧和诡异,妜央越走越心惊,越走越胆寒,仿佛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怨念压迫着她,围绕在她的身周,她明知道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境,然而身周的一切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沮丧。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定格在了某一时刻,像是最高明的画家画出来的图画,栩栩如生又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妜央身处幻境之中,感觉不到身周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然而此时正焦急等待在亚鲁河岸边的众人却忍不住度日如年,心惊胆战。
他们目睹着妜央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清晰的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一直静止一般笼罩在丛林上空的红色雾霭,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缓缓的向着妜央消失的方向涌动。
开始时极轻极缓,众人根本没有察觉,待感觉到有空气微微流动时,那些赤色的雾气已经聚集成一团团一簇簇血红色的人影,潮水般的向着丛林深处奔涌而去。
望着眼前无比诡异的一幕,众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睁睁看着那些赤红的雾气渐渐凝聚成形,凝成一个个殷红的仿佛滴血的身影,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哭泣的,挣扎的,绝望的,悲伤的,前赴后继的奔涌进丛林深处。
19 诡异
妜央路过湖边,湖水湛蓝清澈,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似乎依旧在悠哉游哉的荡漾,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色的光芒美不胜收。岸边的礁石上有闲适垂钓的老翁,正凝神注视着仿佛还在水中一上一下轻轻晃动的浮子,在水底深处似乎正有鱼儿在悄悄的靠近饵料,徘徊着准备吞食;有水边浆洗的姑娘,裙角打着结生怕被水沾湿,细腻的颈项边翠绿的耳铛似乎还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摇荡;有挑着扁担的青年,正用扁担的一边挂着木桶扔进水里等待湖水慢慢装满,便可以一挑而起,回家注入半满的缸中……
妜央路过村巷,高大的皂角树下懒洋洋坐着推车叫卖的小贩,车子上堆满了碧绿晶莹的青梅,橙黄飘香的橘子,旁边还围着几个扎着揪揪的小童,一手扯着油腻腻的衣角,手指含在嘴里,有一颗亮晶晶的馋涎挂在唇边将滴未滴;有闲坐在树下聊天的老翁,仿佛正说到了激动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个身穿青衣,正在侃侃而谈的的文士;有路边相逢互相亲热的打招呼的老妪,一边回头叙话一边还没有停下的将落未落的脚步;有屋前骑着竹马追逐嬉戏的孩子……
妜央走进农家,高大的树木掩映下的房屋,庭院,树下正在啄食虫子的母鸡,后面还跟了一群黄莹莹,毛茸茸的小鸡,仿佛正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屋子里正在灶间擀面的妇人,一边擀还不时回头望着炕上身穿大红肚兜,爬来爬去的幼儿,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掉在地上哇哇大哭……
面对这样的静谧和诡异,妜央越走越心惊,越走越胆寒,仿佛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怨念压迫着她,围绕在她的身周,她明知道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境,然而身周的一切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沮丧。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定格在了某一时刻,像是最高明的画家画出来的图画,栩栩如生又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妜央身处幻境之中,感觉不到身周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然而此时正焦急等待在亚鲁河岸边的众人却忍不住度日如年,心惊胆战。
他们目睹着妜央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清晰的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一直静止一般笼罩在丛林上空的红色雾霭,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缓缓的向着妜央消失的方向涌动。
开始时极轻极缓,众人根本没有察觉,待感觉到有空气微微流动时,那些赤色的雾气已经聚集成一团团一簇簇血红色的人影,潮水般的向着丛林深处奔涌而去。
望着眼前无比诡异的一幕,众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睁睁看着那些赤红的雾气渐渐凝聚成形,凝成一个个殷红的仿佛滴血的身影,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哭泣的,挣扎的,绝望的,悲伤的,前赴后继的奔涌进丛林深处。
20 试探
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然而也不过顷刻之间。
妜央最终消失在密林里那孤单而倔强的背影一遍遍浮现在眼前,梁玘烁的心一点点变得焦躁起来,手指在指尖飞快的打着圈,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样焦躁不安只是因为担心众人的安危,担心此次的行程。
脑海中反复琢磨她说的话,为什么是十个时辰之后,如果她没有回来他方可进入丛林,在这个寂静而诡异的丛林深谷之中,随时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危险,等到明天他还能来得及去做什么?为她收尸吗?或者他根本连尸身都找不到,那这次奚里之行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梁玘烁感觉自己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了,仿佛再耽搁下去就真的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似的。他心思急转中忽然一怔,想到一种可能,她为什么要说明日日落前?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回来,又怎么保证他可以安全的走进丛林而不会被红雾侵蚀?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诓他,让他安心等待;反过来如果她没有骗他,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其实也可以走进丛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想到这一点心中还是跃跃欲试。
他起身靠近河滩边缘,想尝试用手去触碰覆盖着一层红尘的树枝,丹枫发现他的意图,连忙上前阻止:“殿下不可!”
梁玘烁眼眸微垂,一手背在身后,给了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别担心,我有把握。”梁玘烁的话仿佛带着某种稳定人心的魔力,让大家心神稍定。
他轻轻的伸手出去,二十几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距离他手掌最近的地方,随着他手指的慢慢靠近,众人几乎忘记了呼吸,然而没有异常发生,周围的一切都静的出奇。是不是距离太远没有触发,他又尝试着伸出足尖一点一点靠近丛林的边缘,众人都屏息凝神,做好准备万一有动静就飞快扯回他,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依然没有任何异状。
柽柳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上前道:“殿下,属下来试试。”随即将一根手指慢慢的向树枝伸去。
寂静的空气中,众人只觉得耳边微微一震,树枝上已经有淡淡的轻尘扬起,柽柳飞快的缩回手指,又准备抬脚试探,梁玘烁一把拉住他:“不用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不知原因,但梁玘烁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一张冷脸更是冷了几分,眼神中透出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想起她临走时的犹豫和望着他脚前的眼神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这死丫头,居然敢骗他,她明知道他不会受到攻击却佯装不知,他已经忍她很久了,她最好祈祷这次不要落他手里!
他毫不犹豫的抬脚走进丛林,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而一直全神贯注关注着动静的众人都悄悄的捏了一把汗,望着平静的地面才安下心来,众人心中惊骇不已,不由得想,殿下果然是天之骄子有真神护佑,在这种诡异莫名的地方依然能行动自如。
21 幻境
梁玘烁一刻也不耽搁,向着妜央离去的方向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一路上循着妜央用匕首斩断荆棘留下的踪迹向着溪边而去。
妜央刚靠近炕边,低头看着炕上白胖胖的婴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碰,随着她的触摸仿佛打开了某扇邪恶之门,空气微微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穿透那层浓浓的雾霭般的壳,冲进了这个寂静的村庄,一丝诡异和不安飞快掠过心头。
院子里的树影扭动起来,空气中渗入丝丝缕缕的赤雾,夹杂着一丝刺透人心的阴寒,妜央心中一沉,暗暗叫苦:这种阴寒没有任何生气,灵力在这里根本不起作用,这些赤雾到底是什么?它们引她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种突然渗入的赤雾显然是一种非自然的力量,那种浓郁的雾气如有实质,粘稠无比,仔细聆听仿佛还能听到低沉而沉重的嘶鸣声,它们沿着地面一丝一缕的流动,积蓄,带着强烈的怨念缓慢而坚定的涌过来。
这些年屡屡深入险境并不代表妜央不害怕,毕竟她也是正常的人,正常的女人,也会孤独,会害怕,会恐惧。不过是仗着一身灵力和强烈的执念苦苦支撑而已,撑得久了仿佛自己就变得无所畏惧一样。
妜央陷入一种异常绝望的无力感,眼看着赤雾一点点的蔓延,一点点的堆积,正在慢慢的吞噬着这里的一切,她的身体现在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控制着她,支配着她的身体,
妜央绝望而无助的站在炕前,门外的赤雾正缓慢而坚定的流淌进来,红的发紫,紫的发黑,整个村庄就像是一艘飘摇在玄色汪洋中的小舟,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凝固在时间中的人们脸上也像是浮现出了一丝诡异而狰狞的笑。
她努力的关闭五识想稳住自己的心神,然而那些如有实质般的赤雾浓郁的像玄色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阴寒和沉重的怨念,慢慢的漫过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一点一点的向上蔓延,紧接着是腰部,肚腹,像涨潮时的潮水一样即将把她的身体和这个凝固的空间完全淹没。
妜央紧紧地闭起眼睛,在心里一遍一遍默默的念:“这一切都是幻觉,都不是真的,保持本心,不要被幻觉所控制。”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的五识太过灵敏,不用眼睛她就能够清晰的感知周遭的一切。妜央被紧紧的定在原地,眼看着玄色的液体般的赤雾淹没屋脚的橱柜,淹没炕上的婴儿,淹没案边的妇人,冰凉而黏腻的爬上妜央的胸部,爬上她的脖颈,爬上她的嘴,最后终于爬上她的眼睛,没过了头顶,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妜央。
妜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憋住气,像潜水的人一样,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只得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阴寒彻骨的怨念就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22 孩子
在一片浓稠的血雾之中,所有的一切一瞬间都活了过来,变得喧闹起来,风声,树声,虫鸣声,鸡叫声响成一片,时间仿佛回归了这个湖边小村。然而隔着赤红浓稠的雾气一切是那样的诡异和血腥。
炕上的孩子‘呱呱’叫着,向炕边爬来,肥白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看见站在炕边的妜央,以为是要逗他玩耍,仰首朝她咯咯地笑,露出柔软红润的牙床,向她伸出一只圆乎乎的小手要抱抱,赤红的眼睛妖异中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蛊惑。
妜央望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微笑着伸出手去,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孩子的一刹那,妜央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个孩子,望着不远处的母亲咿咿呀呀的叫着,笑着,妇人回过头无奈的笑笑,在围裙上擦了擦黏在手上的面粉,快步赶到炕边,抱起她在怀中一颤一颤的哄,赤红的眼神中满是宠溺和爱怜。一切是那样的自然,自然的就像是这世间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然而一切又是那样的诡异,诡异的就如同修罗即将莅临前的寂静。
忽然间犹如液体般的赤雾中传来一股巨大的波动,紧接着是村子上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不绝于耳,像是天空陡然间炸裂了个口子,妇人惊慌失措的抱着她跑到门边向外望去,只见湖边的方向有一股暗褐色的气流冲天而起,像一条褐色的巨龙冲向天空,带着浓重的酸腐腥臭的气息,瞬间铺天盖地的弥漫在整个村子上空。
妇人慌乱间连忙抬起袖子捂住她的口鼻,试图将这刺鼻的气味隔绝开来,可是根部就是徒劳,依然有呛人的气味渗透进鼻腔之中,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嗓子里火辣辣的像是吞了一块烧红的炭,整个肺腑仿佛都熊熊的燃烧起来,她徒劳的伸着稚嫩的双手在空中乱抓,双眼无助的望着阿妈,渴望她能够带她远离这种痛苦,然而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儿啼,像是濒死的野兽的嘶叫,每哭一声都有猩红的血涌出唇角。妇人低下头来,眼神中的焦急和疼惜如有实质,双手慌乱的在她身上乱抚,双唇不住的亲吻着她已经赤红的面颊,可是无论怎么做,那种腥臭酸腐的气体无孔不入,带着无尽的烧灼痛苦的撕裂着她幼小的身体上,疼痛一寸寸蔓延,蔓延到肺部,胸腔里就像是被撕裂成千千万万个碎片,每呼吸一下就像有个带刺的刷子在不停的刷挠她的喉咙,发出破风箱一样滋啦滋啦的呻吟,然后这种痛苦一刻不停飞快的蔓延到全身,胃肠中仿佛有一只鬼爪在勾挠,直搅得如同身在炼狱,她无力的张开眼睛,在那年轻母亲悲戚的眼眸中看见自己小小的扭曲的影子,七窍流血,面目紫涨,身体开始一寸一寸皲裂,露出内里赤红的血肉,疼痛像是镌刻在了灵魂的深处无休无止。
23 求死
然而这一切只是发生在顷刻之间,妜央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唇角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情,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飞快的,刚刚地狱般的痛苦还残留在脑海中,下一刻她就成了怀抱着一堆模糊血肉的妇人,彻骨的悲伤从心头蔓延绝望到无以复加,刚刚还在自己怀里活拨可爱,呀呀憨笑的儿子,此刻扭曲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然而这一切并不是结束,她眼睁睁的看见儿子扭曲的身体慢慢变形,四肢诡异的蜷缩在胸前,而细小的肋骨则一寸寸弯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向后背,小小的头颅向后仰去,超越了身体的极限俯向后背,整个身体看起来就像一只诡异的蜘蛛,而弯曲的肋骨就像是蜘蛛的脚,还在背后轻轻的抽动。身周的赤雾一层一层覆盖在形似蜘蛛般的躯体上,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茧,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拖拽着像门外而去。
她眼中流出滴滴血泪状若疯狂,切身体会着妇人的喪子之痛,然而下一刻她笑了,再接下来就是狂笑不止,疯了一般披散着头发向门外跑去,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恶魔夺走了自己幼小的孩子,想要把他追回来。然而,她刚刚跑到门口,就看见大儿子满脸惊恐跌跌撞撞的扑进自己怀里,手里还兀自握着刚刚在玩耍的竹马:“阿妈,阿妈,刚才爬出去的那个怪物是什么,是蜘蛛吗?”
她心痛的说不出话来,干涩的喉咙也开始痛,紧接着是肺,再下来是肠胃,跟刚才一样的炼狱般的经历再一次发生在她身上,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攥紧了她的心,于是她又变成了妇人的大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变成一只巨大的蜘蛛裹在红茧中被神秘的力量拖拽着向前飞去。
他惊恐的无以复加,阿妈,他的阿妈呢?他的阿弟呢?他们为什么变成了赤色的茧,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死亡像是落进了一个无边的循环,儿子死了有阿爸,阿爸死了有婶母,婶母死了有邻居阿婆,无休无止。
妜央此刻只想去死,喉咙中无边的痛楚,神志中还残留着唯一的一分清明,仰天嘶叫着:“爹爹,救我!娘亲,救我!哥哥,救我,救救央儿,救救央儿……”然而无论怎样呼喊都无济于事。
接下来阿婆碰见了女儿,然后女儿碰见了恋人,恋人碰见了阿爹,痛苦无休无止,而在无休无止的死亡的轮回中,妜央一次又一次无比清醒的感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和身体无边的痛楚,周而复始。
她想昏死过去,想疼晕过去,想过无数次死去,然而,剧烈的痛苦无休无止,她感觉到无尽的绝望,满身的痛楚,心仿佛被撕裂般痛不欲生,她忍不住仰天嘶鸣:“娘,救救我,救救央儿,让我死,让我去死吧……”
正走在泛着泡沫的小溪旁的梁玘烁分明感觉到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嘎嘎’的声音,仿佛山石迸裂,地面坍塌,好像地下有什么异常强大的东西从沉睡中被惊醒,挣扎着要冲破牢笼脱缚而出。
24 霹雳
然而这种异象仿佛只是个开始,对于出现在谷地中的种种异象,梁玘烁根本无暇顾及,只管加快脚步朝着溪水的源头奔去,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关于妜央的各种惨烈的画面,一颗心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记挂着妜央,想赶快找到她,不顾一切的想前奔去。
就在即将山石崩塌,海倾地陷的危急关头,黑沉沉的夜空中突然降下一个霹雳,向着迷雾的深处劈面而去,一切瞬间归于宁静,可是没过多久就又不甘心的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然而仿佛回应般的迎来的是更加猛烈的霹雳,在这寂静的暗夜中一串串的炸裂开去,映照着整个密林一片鬼影重重。
这个霹雳来的太过突兀,太过诡异,梁玘烁直觉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且不说之前所见的食人血肉的沙粒和见血封喉的红尘还可以勉强理解为是一种细小的生物,那么现在这般莫名的地动山摇,天降霹雳要怎么去理解?这里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这让他有一种十分不确定的危机感,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大权在握,成竹在胸。而这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在某个隐匿的空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破牢而出,却被晴空炸响的焦雷劈晕,但是好像有一种更加强烈的意念支撑着再一次将欲冲出,而迎接它的是更加沉重的雷霆。
许久之后,地面停止颤动,山石归于宁静,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阵幻觉,然而与此同时,谷地中开始久久回荡着一种奇异的声音,轻轻地,柔柔的,暖暖的,像是母亲的呢喃,带着无尽的悲悯,缠绵悱恻,温柔缱绻,清越婉转,经久不绝。
然而此刻,在不远处涅沙海的地底深处,一双邪恶的眼睛倏然睁开,听着来自天界的霹雳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身上的戾气像浓黑的墨汁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使得原本就漆黑如墨的涅沙海更加的黝黑沉郁了几分。
它诧异的望着惊雷的方向,难道这是冲着它来的,这些年费了多少努力才把这片土地变成现在的模样,有神山灵气的温润滋养,有那些冤魂源源不断的提供怨念,还有哪些愚蠢的奚里人提供的生气,以它纯正的隐地出身,不要太久,再给它几年时间,必将大道得成,到那个时候,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它。这么多年来的谨小慎微,悄无声息的蛰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如果就此被打断了修炼,让它怎么甘心,怒气在它心中涌动。
它仔细感受着天地间的波动,那霹雳一阵过后就不再继续了,好像已经达到了目的。它不由得轻嘘一口气暗自庆幸,静静的又潜伏进更加黑暗的深处,咬牙暗暗告诫自己,再忍十年,这么多年来都忍下来了,十年的时间并不长,这十年里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能轻举妄动。
25 杀我
在一片妖异的赤雾中,妜央痛苦的躺在高大而茂盛的皂角树下,望着眼前滚落一地的青梅和黄桔,绝望的伸着手想去抓住什么,却看见一脸关切向她走来得青衣人,她本能的向后蜷缩着身子,恐惧而绝望的拒绝青衣人的触碰,忽然灵魂深处仿佛有种熟悉的声音穿透浓浓的雾霭,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一切伤痛,带着三月微风般的轻柔,四月骄阳般的温暖,妜央在无边的痛楚中慢慢落下泪来,是娘亲,是她的娘亲,她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她一定听到了她的哀求,带着一腔的悲悯和满腹的无奈,化作这温柔的呢喃低语,妜央唇边绽开一个近乎绝望的微笑,静静的蜷缩在哪里一动不动。
梁玘烁飞快的追溯水流的源头,他就看见一片静谧的月下湖泊,倒映着星光点点,美的不近人情。湖边错落的横亘着一些断壁残垣,在暗夜中看起来影影绰绰。
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动物沉痛至极虚弱至极的嘶叫,不及细想,纵身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飞掠过去,然后猝不及防的,他就看见,在一棵高大的老皂角树下,伏在地上的妜央,手指蜷曲,仿佛在吃力的抓取着什么东西。
她就那样静静的俯卧在树下,那样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自信张扬的妜央,那个明媚耀眼的妜央,那个魅惑撩人的妜央,那个倔强不屈的妜央,此刻蜷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孤单而无助的躺在尘埃里,发丝凌乱,脸上沾满泥土,眼帘低垂没有一丝生气,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
梁玘烁忽然觉得心中一空,他不敢去看她的脸,胸口瞬间漫过一阵莫名的痛楚,他无端的有些害怕,怕再凑近些就会看到一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这种情绪让他有些望而却步,自打眼睁睁看着乳母被侍卫生生拖走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经不会难过,不会悲伤,不会心痛,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认识不足两个月的骄傲自大的女人,看着她孤单而瘦削的身躯毫无生气的蜷缩在泥土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心痛无端涌了上来!他脚步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到妜央身边,他想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可是手却颤抖的厉害。
猛然间,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身下传来痛苦嘶哑的悲鸣:“娘,你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娘,央儿太难受了,让央儿死,让央儿去死……”
与此同时,梁玘烁眼前的场景飞转,瞬间便来到那个赤雾淹没的村庄,一如妜央先前看到的一样,山川原野,湖泊阡陌,却让人感觉到阴寒的窒息,而自己正匍匐在皂角树下,恐惧的躲避青衣人的靠近,身上是感同身受的撕裂般的疼痛,他低头望去,只见肌肤寸寸皲裂,血肉外翻,灵魂深处仿佛有千万之手在不停的抓挠,身体上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深入炼狱。
26 别走
妜央所经历的一切又开始在梁玘烁身上重复,那个青衣人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扶起奄奄一息的他,满含关切的问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语,他在青衣人的眼中分明看到自己青紫的面孔,赤红的眼珠和寸寸皲裂的肌肤,肌肤下仿佛还有熊熊然烧的烈焰,然后痛苦就像有生命一样通过她的手掌传进他的脑海,传进他灵魂的深处。
然后他就成了青衣人,他分明看见妜央伏在了树下渐渐安静下来,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握在手心里冰凉蜷曲的手指慢慢舒展,他心头猛地一惊,连忙抽出手去,眼前情景又恢复成暗夜中的断壁残垣,那些画面瞬间消失,只在灵魂深处留下彻骨的痛楚。
他低头去看妜央,只见她的修长的手指再次像鸡爪一样蜷起,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却虚弱至极的抽泣:“娘,别走,央儿好想娘,您不要丢下央儿,央儿一个人好怕,好疼,娘,你带我走,央儿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痛楚,再也不想,求求您,不要丢下我……”
梁玘烁瞬间便明白了妜央的处境,她深陷在一片邪恶而真实的幻境之中,在死亡的轮回中一遍遍的重复着痛苦的经历,而这种幻境仿佛只针对她起作用,却可以通过她的手传递给别人。
他尝试着各种方式想要唤醒她,她拍打着她的脸颊,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掐着她的人中,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用水洒在她脸上,然而这一切没有任何作用,妜央依然痛苦的痉挛,手指蜷曲的像煮熟的鸡爪,在地面上用力的抓挠,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
梁玘烁有些无力的坐倒在妜央身侧,有些不忍的看着她在尘埃里挣扎,痛苦的嘶叫,心中明了她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楚,不过这些伤害好像只存在于意识中,对她的身体没有什么伤害。
他看似镇定的坐在她旁边,心中一遍遍重复像是要说服自己,她又不是他的谁,她已经那样明确的拒绝他的好意,她那样不识好歹,不听劝谏,那就让她受点苦,反正她又死不了,他还有大事要做,决不能在这里意气用事;身下又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叫,他强忍着没有转头去看,可是他能清楚地知道她那蜷曲的身体痛苦的痉挛着,手臂徒劳的伸向前方,使劲的去抓取身前并不存在的依靠;梁玘烁使劲的闭了闭眼,还在试图说服自己,她身怀异术,或许等一下自己就能醒来,反正她跟他只是合作关系,虽然心里有一些欢喜她,可还犯不着以身涉险!可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朝她瞟去,看见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他从没见过如此孱弱无助的妜央,听着她的绝望低诉和哀求,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漫过心头。
梁玘烁陡的心中一软,眼前的妜央是那样的孤独而无助,原来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的那般勇敢坚强,所谓的无所畏惧不过只是一个人被逼上绝路之后的一腔孤勇,孤注一掷而已。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人,无论外表多么坚硬,内心深处依然有着脆弱的地方。
27 苏醒
她的每一次嘶鸣,每一次挣扎,梁玘烁的身子也跟着她一起痉挛,望着痛苦而绝望的妜央,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她伸去,无论他怎样找尽借口说服自己,然而他根本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无望的挣扎,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他仅仅经历了一瞬便已经痛不欲生,而她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无数次的重复这一死亡的过程。
梁玘烁徒劳的告诉自己:算了,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况且她还曾救过自己,这次的奚里之行,还得依仗她,看她这么可怜无助,权当是报答她吧!反正也死不了人!他还试图说服自己,然而心却有了自己的主张,他伸臂小心翼翼的将妜央蜷曲成一团的身体轻轻拥进怀里,将两人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他深深的望着她痛苦绝望的脸,带着一脸的凛然无惧,心中还在抱怨:这让人又怜又恨的蠢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怎么就这么能惹事!算了,痛就痛点吧!他轻轻低语:唉!我不丢下你就是了!
赤雾飞快的淹没他的双眼,他绝望的怀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她刚刚送来的饭菜还袅袅的冒着热气,而她的身子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渐渐包裹在一个诡异的红茧之中,上一刻的绝望正在痛彻心扉,下一刻身体已经开始痛苦的痉挛起来,紧接着是一片赤红淹没了自己的双眸,喉咙里传来灼烧般的痛楚,肺部是无尽的刀搅般的疼痛,然后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一个留在年轻人身体里经历死亡的轮回,而另一个正怀抱着妜央十指相扣。
然而对于梁玘烁来说,他以为的一切并不仅仅是幻境,他跟妜央经历的一切并不完全相同,他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唯一拥有的只是身体里的缚魂索和凝魄丹,而这两样,也只能保住他形神不散而已,而那些死亡的过程却会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真正的创伤。
他在妜央的幻境中一遍遍的经历着别人的痛楚,肌肤寸寸皲裂,血肉层层外翻,亲人惨死怀中。
时间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妜央终于从漫长而痛楚的梦魇中清醒过来,黎明前的微曦就像破开迷雾的利剑,一瞬间斩断了邪恶的梦魇,一缕晨光透过头顶密密层层的皂角树影洒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身体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凌迟,每一寸都疼痛的无以复加,显然她经历的一切并不只是邪恶的梦魇,那些疼痛的记忆还深深的镌刻在身体的每一寸记忆中。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切瞬间让她肝胆俱震。
眼前的荒草丛中,梁玘烁浑身血污躺在她的身旁,没有一丝气息,他面容紫涨,肌肤皴裂,血肉赤红翻卷,这不正是她梦魇里每一次死去时的情形。她慌忙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还在邪恶的梦魇里没有清醒,然而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一切又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28 承受
她目眦欲裂的望着梁玘烁,心被紧紧的揪起,泪水不知不觉间就涌上了眼眶,此时此刻,望着浑然无觉中那依然跟她十指紧扣的手,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这么多年了,自从她死而复生之后,每一次都是她作为一个守护者的形象出现,守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父母亲人,朋友兄弟,她仗着身负异能每一次都一腔孤勇出生入死,痛吗?累吗?苦吗?她也是血肉之躯,当然会累,会痛,会苦,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根本没有人会替她承受,一切都需要她自己承担,为了那个目标每一次都强作坚强的默默承受。然而,梁玘烁这个笨蛋,他来干嘛?他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勇敢的站在她的前面,替她承受着来自炼狱的无尽痛苦。他不顾威胁,不听劝阻,在这片诡异而杀机四伏的土地上,追寻着她的脚步而来。谁让他来的?这个笨蛋,这个蠢猪,他只是个凡人,来这里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然而,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跟她紧紧相握的手指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和踏实,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有那么一个人能不顾生死的站在她的身前,像个凛然无惧的天神,替她挡住无限轮回中的痛楚和悲伤,但从没想过这个人会是他,他不是心思深沉,老谋深算吗?他不是阴晴不定,冷酷无情吗?明显得不偿失的事他这么做又是为何?然而,他还是来了,他凛然挡在她的身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替她阻挡了无尽的痛楚,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痛苦,此刻就这样毫无生机,毫无预兆的躺倒在她的视野之中。
妜央望着梁玘烁死一般平静脸庞,皲裂的肌肤像一个摔裂的瓷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一堆齑粉消失无踪。心里为什么如此的疼痛难忍,她自以为已经流干的泪水毫无预兆,毫无阻碍的奔涌而出,是因为他七年前的出手相助吗?是因为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吗?亦或是他不顾安危前来相助吗?她那样步步为营的拒绝他,那样显而易见的疏远他,他为什么要来到她的面前,替她承受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他需要她带他进奚里,他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他应该看得出来幻境里的她是不会死的,他值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吗?为什么七年前那种无助和绝望再一次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是的,还是那种无力的感觉,面对着这样的他,她的心竟然一阵阵的抽疼。
妜央痴痴的望着和她紧紧相扣的手指,竟然迟迟的不愿意松开,心中明白过来为什么梦魇中的死亡和痛苦瞬间停滞在那一刻没有再次重复:“梁玘烁你个笨蛋,你来做什么?我又不会死,谁让你替我承受的?你这笨蛋,你的心思深沉呢?你的老谋深算呢?你的冷酷无情呢?你这个笨蛋……”
29 臭丫头
手指处忽然传来微微的触动,妜央一愣,飞快的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紧握在一起的手指,生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就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手指上又传来轻轻的颤动。
是了,是他的手指在动,妜央倏地坐起身来,浑身传来一阵车裂般的痛楚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梁玘烁吃力的微睁着双眼望着她,唇角微扬,声音嘶哑几不可闻:“臭丫头,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妜央本来应该止住的眼泪却更加的汹涌:“我就是嚣张了,你能怎么样?你这个笨蛋,差点送命了知道不知道?你怎么能来这里,嫌自己命长是不是?我那样费力的救活你,不是让你来这里送死的!”
嘴上说着,已经强忍着浑身痛楚默默催动灵力,一束没人看见的绿色的光束飞快从她的手腕处升起,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脸颊,下颌,拂过他寸寸龟裂血肉翻卷的肌肤,护住他的魂魄。
梁玘烁无力的扬扬唇角,眼神久久的停在妜央依然挂着泪珠的脸上:还好,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丫头!然后再次昏睡过去。
妜央疲惫至极的靠着皂角树上,闭目沉思,皂角树偏生的枝条上尖锐的木刺刺痛了她的脊背也一无所知。
想着这些年的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她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把自己伪装的铜头铁臂。然而,每一次深入深山野林时的心惊胆战,每一次死里逃生后的遍体鳞伤,那一次不是九死一生惊心动魄,然而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只能强装坚强的对所有人微笑,路是她自己选的,再艰难再困苦都得咬着牙往前走,然而,这样荆棘丛生艰难险阻的一条路,只有她一个人,也只能是她一个人茕茕独行。
曾经,她也是父兄百般呵护下的娇娇女,她也是呼奴唤婢的大小姐,能过万千宠爱的日子谁愿意生死不顾,伤痛不论?然而望着昏睡在她身侧的梁玘烁,望着他跟她依然十指紧扣的双手,她再也舍不得松开他的手,那种被呵护被怜惜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内心,是的,在心底的深处,她比任何一个人更加向往家的温暖,所以她才会奋不顾身的一路向前,渴望有朝一日亲人团聚;她也渴望有个坚实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在脆弱的时候有人悉心照顾;她也渴望一双温柔的手,伤了痛了的时候有人能够给她轻轻的抚慰,小心的呵护。
她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看似光明磊落胸怀坦荡,然而,深深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个秘密却谁都不敢告诉。也许,她应该试着去相信身边的人,那些在她绝望时曾经给过她希望的人,那些在她沉沦时曾经给过她光明的人,一如父母,兄长,一如允殇,菖蒲……亦或是眼前这个近乎陌生,让她极力想要推却,却依旧愿意替她承受苦难的人。
30 感谢
妜央望着他,心绪挣扎辗转,最终只剩下挂在唇边那一抹释然的微笑:梁玘烁,你我虽无缘,但只为这一刻,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将你视为生死之交。
当梁玘烁从沉重的昏睡中渐渐苏醒,一睁开眼就撞进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
她望着他静静的微笑,仿佛瞬间绽放的春华:“醒了!”
一如当初他从梦魇中醒来时看见的她的笑容。
他也对着她微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妜央手指用力,眼神郑重望着他:“我很抱歉,谢谢你!”
梁玘烁费力的从地上撑起身子,跟妜央一起背靠大树,轻轻偏了偏头,拧眉望她:“不张狂了?”
妜央忙扶他坐下,她凝望着他的眼睛,仿佛放下了沉重的枷锁,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其实,你算是一个好人。”
梁玘烁兴趣盎然:“哦,说说看!”
妜央低头拨弄着脚下的杂草,想着那次在洛州云岭伤重昏迷的一个多月,想着在奚山上沉睡不醒的大半个月,还有很多次深陷困境无法脱身的情形,声音低沉却清晰的道:“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总是忘了身边的人,现在想来,其实我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大,如果我就此昏迷不醒,可能会导致所有人因我的一意孤行而身陷险境,对此我很抱歉!”
梁玘烁明显感到妜央的语气变得坦诚而亲近:“那为什么又谢我?”
妜央回头望了梁玘烁一眼:“你与我不过几面之缘,虽说我救过你,你也给了我丰厚的报酬其实算是两清了;帮我扫清尾巴,保护我的家人,还可以说是侠肝义胆,善始善终;而我带你们进奚里其实是各取所需,各不相欠;我的处境你大可以袖手旁观,等我自己清醒,而你却为了我搞得这般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实在当得起妜央郑重其事的一声感谢!”
妜央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言辞恳切的一番话,听在梁玘烁的耳中却有些刺耳。是的,她说的都没错,比起旁人,他为她做的足够多,也足够温和,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听她这么丁是丁,卯是卯的叙述出来,心中就是莫名的不舒服。如果像她说的那样,他只将她当做请来的江湖术士,他只需要付给她丰厚的报酬即可,根本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为她扫清后顾,还派墨杨和云杉一路护送,更可能的是用雷霆手段胁迫她带他进奚里;也不会纡尊降贵的背着她一路上山,那么多的护卫派谁不行,反正她自己都不介意;更加不会以身犯险,心急如焚的追随着一路找到这里来。可是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如此不理智,违反原则?却也只落得她说他是个好人。
他轻轻撇了撇嘴:“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们带路而已!”
梁玘烁自嘲的笑笑,其实他从来都不算是个好人,然而望着她安静郑重的脸庞,他默默的想,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应该是有一点点心悦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