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准备
“既然要一路同行,能否问问你去奚里做什么?”
妜央耸耸肩膀,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告诉你倒也无妨,我要去敖岸山寻一样东西!”
梁玘烁听说她要去敖岸山,不免感到好笑,这人,还真把传说当真了:“敖岸山,那只是个传说,你怎么如此确信它真的存在?并且就那么肯定它就在奚里?为了一个传说,就不惜以身涉险?”
妜央挑起眉梢望他,刻意回避他的质疑:“咦!怪了,殿下这口气仿佛是劝我不要去奚里,莫不是殿下改变主意了?”
梁玘烁被问得语凝:这女人还真是,只抓自己以为的重点!他只是觉得她这个人有些不着调,为了一个传说而一意孤行,深入险境;她却只抓住他说的为什么要去奚里?当然,有了之前的宁王行刺,这次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有自信这一路上能护她周全。
然而,奚里之行真的不是他们能够预料的凶险,这一路上生死一线,危险重重,杀机四伏,当真是九死一生。
按照当晚的约定,他们决定三日后出发。第二天清早,妜央,允殇,江蓠,菖蒲就在允殇所居的小院中进行了一次郑重的谈话。
允殇轻啜了一口茶,手中的折扇收起,不待妜央开口就道:“你真的决定这个季节进奚里?”
妜央扭头望着他:“是,奚里之行迫在眉睫,不去不行了?”
菖蒲一向不言不语,可还是忍不住插话:“可是您上次去,在奚山上一睡就是半个多月,何况上次还是夏天,这次又赶上秋末冬初,温度比上次还低,您那毛病怎么敢冬天进去?”话没说完,眉头早已拧成了疙瘩。
允殇终于舍得放下折扇,眼中满是担忧:“不然再等等,开春我跟你一起进去?”
妜央虽然固执,可是也知道大家的担心都不是空穴来风:“我也知道自己的状况,不然也不会耽误到现在,可是如今实在不能再等了。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次进去究竟要多久才能出来,有些事必须跟你们交代清楚。”
允殇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又准备自己一个人去,不耐烦的出声打断:“这次我是一定要跟你同去的,你不要交代我,只管吩咐他俩。”
江蓠也急了,霍的站起身来,急急道:“我也要去。”
菖蒲埋头没有插话,他知道要是深涉险境自己只会成为众人的负累,还不如留下来替他们看好后路。
妜央失笑道:“你们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啊,还一个个都抢着去!你们知道我,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出来也就是时间问题。”
允殇冷哼:“没把握的事你也没少做。”
妜央白他一眼,继续道:“我只担心这一去万一一年半载出不来,外面的事谁去管。我身边能够托付之人也就你们几个,你们不留下来帮我,一个个都进去了怎么行?万一遇到危险我还要舍命护着你们。”
3准备
允殇沉默的啜着茶,妜央太固执,太有主张,他也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可就是不放心,这次是一定要陪她一起去。
妜央只管笑望着允殇:“我想过了,外面这些事也只有你来坐镇我才能放心。”
允殇心里憋屈,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使劲摇了摇,只管翻着白眼狠狠地瞪她,偏着头不吭声。
妜央不管他,也倒了一杯茶来喝,边喝边道:“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允殇,这周围可还有人监视?”
允殇沉着脸摇头:“自打你上次离开,就没有人监视了。”
妜央双臂支肘,身体前倾,深深环视三人一眼道:“允殇,我此去奚里前途未卜,带着舒王殿下虽然行事要方便些,可是也会担着很大的风险。为了以防万一,渠县和南北未病堂你要早做打算,实在不行就转明为暗;还有查方孝贤的事,还需要你运筹帷幄。”
“至于舒王这边,估计是打算继续装病才好金蝉脱壳,估计你也要留下来做幌子。至于你们……”
妜央转过头去望着江蓠和菖蒲:“我需要你们帮我照顾一个人,上次你们随我去沧州时见过的秦先生,至于原因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们。他近来身体不好,菖蒲,他的身体就拜托你照顾,无论如何都要吊着他一口气在;还有江蓠,我此去若不能及时回来,你且记牢我的话,秦子越和秦珩那边你多照应,他们是戴罪之身,行事多有不便,处处需要打点,好在太守曾受我恩惠,秦珩这两年在沧州一直在做南货生意,如果有人从中作梗为难他们,未病堂和未病居的资源你尽可以调动。你们二人就此赶往沧州,一定要保他二人安全。”
三人听她说完,久久不语,心知她这样安排是最妥当的,再坚持下去也是无用,也不多问,具都沉默应下,自去帮她收拾行装不提。
梁玘烁这边需要安排的事自是更多,毕竟他的身后是整个舒北,这一路上的安全护卫,兵力部署,还有赤河卫、双城卫那边的接应,都需要精心部署,然而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梁玘烁的计划刚一出口就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然这所有人只是指舒王最亲信的几个人。
虽然舒王殿下的决定平时根本没有人敢置喙,可这次毕竟不同,事关舒北的大局稳定,生死安危,没有人敢拿殿下的生命开玩笑。
众人一通唇枪舌剑,都一力劝解舒王改变决定。不管梁玘煜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愿意替兄出行;还是张治一番引经据典,劝他顾全大局;亦或是赵遇如何痛心疾首,提议另外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梁玘烁心意已决,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为了能掩人耳目不打草惊蛇,此去奚里势在必行。䍃地那边谁去倒是无妨,可是赤河卫和双城卫那边,如果不是他亲自前去,刘阳和李珉怎能轻易信服,这么拼上身家性命的事怎么会轻易跟随,不过为安全起见,他还是决定带舒州十三卫及二百精卫营同行。
4护卫
然而,当妜央听说他准备带二百护卫同行时便断然否绝了。
“舒王殿下以为我们此去是观光旅游抖威风吗?我们是去奚里,那里地势复杂,处处峭壁危峰,沟壑深谷,遍地毒虫瘴疠,流沙猛兽,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还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是人多就可以抵抗的,你带再多的人进去也只会有去无回。”
梁玘烁缓缓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来,皱眉望着妜央:“可是你进去之后不是平安出来了!”
妜央不气反笑:“嗬!殿下莫不是还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我能做到的事你们就一定能做到,那你只管带着好了!”
梁玘烁静静的望着她,见识过她施展鬼手夺魄,还怎么敢把她当成江湖骗子,那样的沉稳和气度,又怎么会是一个江湖骗子能够有的:“我从没当你是江湖骗子,相反,我很欣赏你,至于你的建议,之前你没说,现在我会认真考虑!”
妜央看他说的真诚,遂放低了声音道:“奚里谷地波谲云诡,前途危险难以预料,并不是人多就能应付的,以我现在的能力,在危难时刻最多也就只能护着十来个人的安全,再多我就做不到了。”
她能这样说,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梁玘烁双眼微眯,眉头越皱越紧,拇指又开始在食指尖摩挲起来:“你当时进奚里走了多远,因何会无功而返?”
妜央单手扶额:“我当时最多只走了三分之一就没有继续再走了,就那样已然是九死一生,至于剩下的地方,究竟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我也不得而知。至于无功而返的原因正是这次要拜托你的事!”
梁玘烁身体前倾,有了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妜央低头思索该怎么开口:“原本我一个人去奚里是最稳妥的,可是我得了一种怪病,每遇到寒冷天气,身体便会失去控制,陷入沉睡。”
梁玘烁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她:原来如此,身体失觉沉睡,果然是不能单独行动,不然她应该也不会想到找他一起进奚里吧!
“你这样有多久了?除了失觉还有没有其他症状?大概什么温度会失温?”
妜央认真回想着:“大概有四五年了!平时倒是没什么不适,只是气温降低就会昏厥?还有……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难怪你的手指总是凉凉的,那怎样才能避免失觉?”
妜央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步:“说起来也不难,只要身体一直保持温暖就行,但是此行我们要翻越亚鲁湾,进入奚里之后,又有很长一段路都不能生火,只能由我带路,这段路大概有三五天路程;然后我们还要翻越奚山山脉,奚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每上升一仞,温度就会下降一分,估计不到半山腰我就会陷入沉睡,上次也是这个原因无功而返的。可是在奚里,没有我的引导你们根本寸步难行。当然,若没有人从旁相助,我想行动也是妄想。”
5交涉
梁玘烁望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深邃,想起她上次的送别筵上说的话,忽然心念一转,问道:“你上次在奚山昏睡了多久?同行几个人?”
妜央微愣了一下,知道他已经联系到了她上次说的话,也不隐瞒:“睡了一十九天,就我一个人。”
梁玘烁看着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莫名有些生气,明明应该是个躲在屋檐下赏花听雨的女子,可说起这些苦难经历来怎么就像是家常便饭,一笑置之?过去的那些年,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让她如此的淡定自若,履险如夷;明明应该是个让人疼惜保护的小女子,却这样四处漂泊,餐风饮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她就如此的不管不顾?就有些没好气的道:“你怎么就没被狼叼走!”
妜央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莫名其妙,闻言不仅笑了,反倒偏着头非常认真的想了想,当真回答道:“当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回想起来倒是真有点后怕,那么久都没有被狼叼走,想来是我命太硬,连狼都嫌弃吧!”
梁玘烁咬牙:她还真想过!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妜央嘿嘿的笑,不理会他话里的意思。
梁玘烁言归正传:“我带的都是身手高超的护卫,是什么样的危险会需要你保护?”
妜央闻言就有些郑重:“如果只是峭壁危峰,沟壑深谷,你带的高手当然游刃有余,可是如果遇见毒蜂怪蚁,数量何止千万,你带的高手可能对付?如果遇见沾之即死,嗅之即亡的涅沙瘴疠,你带的高手能应付嘛?”
梁玘烁心下骇然,想着如果妜央所言非虚,奚里那地方当真是有去无回,难怪从古到今就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妜央又道:“我跟你们不同,那些毒蜂怪蚁,涅沙瘴疠,都与我无害,可是我怕摔死,怕跌死,怕冻死,还怕……”
妜央抬头看他自嘲一笑:“被野兽吃掉!”
梁玘烁沉沉的瞪了她一眼,冷哼道:“哼,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
妜央呵呵傻笑,这世上她怕的事其实很多很多,但又怎么会让他知道。
出行在即,梁玘烁实在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计划,不便多留:“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会做好安排,出发的时间不变,你做好准备,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平顺。”
“记得多准备些绳索,油布,水和食物,以及御寒涉水的衣物,其他的你看着带吧,说不得都会用到。”
一切准备妥当,一行十五人在二百精卫的暗中掩护下悄悄出了王府,向着泉州镇出发。
舒王府里一片平静,没有人知道梁玘煜已经替代梁玘烁躺在了洗翠宫的大炕上,允殇和迦南依然早晚会过去看诊,每隔几日舒王妃也会带着一众姬妾和孩子前去探望,然而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昏迷不醒的舒王殿下。
6出发
妜央赫然发现,随行的人中竟然也有老熟人,墨杨,云杉,劲松这三个人她都认识,此次出行人数一减再减,能够贴身护卫的无疑是舒王近卫中的顶尖高手,想着当初梁玘烁派墨杨和云杉一路护送她,妜央一时有些沉默。
然而,还有一个人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当她听到他的名号时也不由得一愣,丹枫,不正是允殇说的那个杀母仇人吗!妜央默默的观察,丹枫看起来目光温暖,笑容和蔼,为人坦荡。妜央心中,这个人渐渐跟那个教导允殇一十五年,温柔悉心的师父的形象融合在一起,她实在无法相信这样和蔼可亲的一个人会是杀害允殇母亲的凶手,她还是坚信她自己的判断,丹枫身上一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允殇一直探查他的踪迹也没有什么大的收获,那么此次要共同前往奚里,她有的是机会和他相处,妜央暗自琢磨要怎么在他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因为要避人耳目,一行人一出了舒州府便分为几拨,梁玘烁劲松和丹枫一拨,妜央墨杨和云杉一拨,分别乘着两辆马车,夹杂在远远近近的人群之中,其他人或扮做行脚商人,或扮做贩夫走卒,或远或近的随行在马车左右。
一路无话,一行十五人如期来到亚鲁湾口,整装待发,二百精卫隐在暗处,在这里等待接应。
一切安顿停当,却迟迟不见妜央子下车,众人不免心焦,直待看见从车上姗姗下来的妜央子,都不由得笑出了猪叫声。
大名鼎鼎的妜央子,那里还有半分玉树临风,左一层右一层不知道往身上穿了多少件棉袍,最后还在外面罩着一件灰鼠皮的斗篷,人仿佛被压得缩了回去,看起来又短又矮,行走起来摇摇晃晃,活像是一只蠢胖的鼹鼠。
梁玘烁望着她,眼中不禁也憋了笑,接过云杉递过来的紫貂皮的斗篷抖了抖,招呼妜央过来:“换上这件吧!”
妜央当然不想换,紫貂难得,本就是亲王仪制,寻常人穿是违制的,这大约是他准备自己穿的,何况妜央觉得大哥给自己这件灰鼠皮的就相当不错,下意识的站着没动。
梁玘烁见她不过去接,缓缓迈步走到她面前:“虽说是穿过的,到底比你那件轻暖些。”
妜央扯扯自己披风上的系带,有些不自在的扭头,小声道:“我这件挺好的!”
梁玘烁瞧着她不动,淡淡道,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过来。”
妜央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着就有些不服,明知此行大家需要精诚合作,可就是听不得他这命令式的口吻,兀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不动。
梁玘烁有些无奈:“我就那么可怕吗?”
妜央心道:才不是怕,就是不愿意顺从与他,她有求于他是没错,可是他也有求于她啊!凭什么他的语气中总带着些奇怪的味道,像是施舍,又像是怜惜,有又点命令的意味。穿他的披风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可是他语气尚算温和,她也就强硬不起来,心里七弯八绕的思量,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两步,只是低声道:“真的不必了,我其实,都不觉得冷。”
7 不冷
当然不觉得冷,现在不过秋天,她穿的像个球。他不理会她的执拗,伸手到她面前帮她解开了斗篷的系带,温热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下颌的皮肤。
妜央瞬间石化了,她是个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的主,面对梁玘烁的专横和霸道,她一向不惧,可是面对这样的温声细语,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却看到梁玘烁眼眸低垂,十分专注的帮她披上那件紫貂皮披风,眉头微微蹙着,动作却十分轻柔。
妜央心中浮起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第一次他向她伸出手,带着无声的邀请和期待;上一次他向她伸出这双手,告诉她水里凉,要拉她起来;这次,还是这双手,如此自然的帮她系披风的带子,仿佛他是这样做惯了的。这双看起来粗犷宽大,骨节分明,舞枪弄棒的手,做起这种温柔旖旎的事来也是如此的熟稔。
心思百转间,忽然一个激灵,这跟她又有什么相干,他们只是临时的合作关系,回来之后就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
她无措的伸手推开他,动作有些慌乱,又有些粗鲁。
梁玘烁墨眸微凛,退到了三步外,垂首望她。她低垂的睫毛微微翕动,像是蝴蝶的翅膀,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脸上有懊恼,有慌乱,还有一丝那一察觉的扭捏,梁玘烁不由得心中微动,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
然而,护卫的众人都惊掉了下巴,他们中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妜央子,都在心里存了几分鄙夷,笑他是如此的蠢笨可笑。可是当他们看见眼前这一幕,不明就里的护卫们皆是一脸惊愕,互相诧异的对望一眼,然后十分识趣的低下头去。
梁玘烁对众人的异样浑不在意,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妜央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然后,在众人心照不宣的了然一笑中,一声吩咐,出发进奚里。
亚鲁河发源于奚里,在奚山山脉的西段一直沿着山脉的北麓河谷静静流淌,然而在奚口这里却奇异的打了个马蹄形的弯,从垭口改道山脉的南麓向东流去。不知是什么原因,亚鲁河水每隔一晚就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水面虽平滑如镜,水中却没有任何活物,连靠近水边丈许都是一片赤地,寸草不生。山脉的西段支脉因为不用翻过亚鲁河,可是山峰陡峭入云,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普通人根本难以攀援,人们下意识的不愿靠近这片诡异阴森的山脉。可他们这一行人毕竟都不是普通人,勉强攀爬还是可以的,对于妜央就比较费劲了,可毕竟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体力尚算不错。
按着妜央的指示,一行人沿着这条支脉向山顶攀去。众人脚步轻捷,腾挪纵跃,爬这样的山根本不费力气。相比之下,妜央就比较吃力,为了御寒裹得太多棉衣,还可笑的手持一根绿竹杖,众人眼中含着鄙夷的笑,远远的护卫着。
8 拖累
然而没走出多久妜央就有些气喘吁吁。
梁玘烁一直走在她侧后方,望着她因为穿的太厚而显得笨拙的身影,这一路走来,他虽不感到吃力,可也是崎岖难行,她一个女子,又不似他们从小习武,在陡峭的山壁上四脚并用摸爬滚打,身上蹭满了灰,手上划出了血口子,却没有叫一声苦喊一声累,依然脚步不停。有时候脚下打滑,会碰下碎石滚落,还不忘记略带歉意的朝他笑笑。梁玘烁心中某个地方就软了下去,加快几步跟上去,皱眉问她:“你上次也是这么过的亚鲁河?”
妜央抬手抚了抚鼻尖的汗珠,手上的灰土抹在脸上却浑然不觉,微喘着笑道:“我上次,是,涉水过去的。”
梁玘烁望着她花猫一样的脸,有些想笑,然后还是沉默了,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她:“擦擦汗,裹在手上能好一点!”
妜央望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默默的裹在了手上。
梁玘烁望着面前的身影,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暖,大家眼中的鄙夷和讥笑他不是没看到,都他们以为她这副打扮很蠢笨,很可笑,看她这样四脚并用的爬山嫌她拖累,却原来他们才是拖累,她根本就是为了照顾他们这一行人,才选择走这条路,如果是她一个人,怕是早就游过去了。先不说他们这些旱鸭子根本不会游水,单说那亚鲁河水他们就万万不敢沾身的,那些每日凌晨会变浑浊猩黄的水,腐蚀性很强,一旦沾染皮肤,时间稍长就会有灼烧感,如果不及时用大量的清水冲洗,就会烧伤皮肤和肺部,非伤即残。
再走两步,山坡渐陡,一脚踩不稳,碎石就会刷啦啦的往下滚,妜央脚下打滑,没走几步就呼哧带喘,手上虽然裹了帕子,可还是在石头上蹭的生疼。她有些狼狈的坐在山石上喘气,抬头望望头顶上黑压压的山峰:看来,自己当真低估了奚山的陡峭和艰险。
梁玘烁却看着妜央的手,眼神微暗。
不行,这样行走不是办法,按说奚山的这条支脉并没有多高,可是照她这样摸爬滚打到天黑都爬不上去,更遑论要飞跃峡谷,今晚到亚鲁湾对岸扎营了。
28
梁玘烁眉头微蹙,几步跟上去垂眸望着她:“你到底套了几层棉袍。”
妜央心中犹豫,望着头顶壁立万仞黑压压的山壁,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一时没了主意!闻言反而有些赧然,向他怯怯的伸出五根手指:“算上夹衣小袄棉袍,也就五、六、层吧!”
天!五、六层,梁玘烁扶额,再加上里衣披风这些,她这里里外外少说也穿了十来层,平地上行走尚且吃力,更遑论要爬如此陡峭崎岖的奚山。她外表看着坚强,可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更别说还是个女子,能坚持到现在已十分不易,可顶着众人有些不耐的目光,却一声都没有叫苦。
9 脱衣
望着她花猫一样的脸,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双颊,鼻尖上尤自挂着的汗珠子,梁玘烁凑近些轻声道:“不行,你得脱掉几件,这山峰越往上越陡峭,山壁光滑难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穿着太厚手脚不便,万一滚下去可不好玩。”
妜央瞪眼望他,心中飞快的计算,他说的是没错,她也早就在犹豫是不是要脱掉一层棉袍,可是看看头顶的山壁,渐冷的气温,这再往上,气温就开始下降了,一旦陷入沉睡不还是一样寸步难行,她迟疑的咬着下唇:“那怎么办?再往上气温就开始下降,到时候我两眼一闭昏睡过去,你们也没法走。”
梁玘烁气笑,凭他们这一群人的身手,还愁不能把她弄上山,这丫头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净想着凭自己一人之力,就没想着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可以借力。
梁玘烁对她的抗议无动于衷:“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妜央诧异的望着他,双手环胸一副戒备的表情:“真不能脱,我真的会睡着的。”
梁玘烁气笑了,这动作,这言语,怎么感觉他活脱脱就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呢!
遂放低了声音:“你脱掉几件,我有办法。”
妜央咬唇将信将疑的斜眼望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抬头看看上方愈加陡峭的山壁,咬咬牙,伸出两根手指道:“那好,我就脱掉两件,不能再多了,再多我真的无法保证什么时候会睡过去。”
肯听劝就行,如果还不行等会再跟她商量。遂抬头去看众人,见其他人都避在四周远远的守卫,便轻声应了走远几步背过身去。
脱掉两件棉袍的妜央看上去轻便了不少,可依然有些臃肿。梁玘烁不由分说俯身上前:“上来,我背你走。”
妜央哑然,原来他说的有办法就是这个,忙摇手道:“不用不用,现在感觉轻便多了,其实我体力挺好的。”说着还往上走了两步:“真的,不信你看。”
梁玘烁再次气笑了,沉声道:“快上来,你这样走太耽误行程。”
“那,我先走,等下实在走不动了又再说。”
梁玘烁没办法,知道她执拗也不再坚持,只是一直在她左右行走。
一行人走走停停,连拉带拽也算是爬到了半山腰,谁知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过未正就开始下起小雨不一会儿就转成了细细密密的雪渣子,众人忙停下来佩戴雨具。因为气温骤降,妜央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知道自己再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昏睡,连忙召集大家交代一些事情,她抬头望了望众人,目光瞟过一脸沉静的梁玘烁,然后落在站在一旁的墨杨身上,咬了咬牙道:“再往上气温越低,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墨杨大哥,等下如果我睡着就要拜托你背着我走了。”
墨杨飞快的瞄了梁玘烁一眼,低着头没有接话。
10 昏睡
梁玘烁眼神蓦的沉了沉,下颌几不可见的绷紧:这女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以前种种也就算了,让墨杨背,亏她想得出来,和他要顾着男女大防,跟墨杨就不用顾忌吗?更何况他们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梁玘烁目光沉沉的望了墨杨一眼,还是她对墨杨有什么其他想法?
妜央根本没有注意墨杨跟梁玘烁二人表情的变化,随手展开一副手绘的地图,图画的非常详细,然而手法和线条看起来却异常的古老,她手指着一处对众人道:“我们现在大约是在这里,大家沿着这条山脉登顶之后,就要从这里转向东边,一直走到头就能看见一道鹰嘴岩长长的伸出山外,几乎横跨了大半个亚鲁河,我们就要从这里搭绳梯,飞跃下去。”
图纸是出发前田泽从一本古书上誊的,放大了很多倍画的实在不可谓不详细,众人一看就明白了。
29
妜央手指在图纸上慢慢上移,停在一块蜿蜒粗黑的线条上:“这就是亚鲁河,从图上其实看不出,实际上绳索垂直下去也还不到河边,必须要想办法搭一条倾斜的绳梯过去。”
妜央说着抬头望了眼梁玘烁:“绳梯怎么个搭法得你想办法,这是我能想到带你们过河的唯一方法了。”
梁玘烁凝眸望着她手里的地图,点了点头。
妜央皱眉道:“我相信你们要飞跃过去并不困难,但有一点却比较麻烦?”
“你说!”
妜央沉思良久才又道:“下到崖底之后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也多年未曾来过,不知道下面有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必须要我先下去探探路你们才能过去。那谷里温暖如春,估计没多久我就能清醒,就是你们得耐心等等。”
梁玘烁出言反对:“不行!”
妜央斜乜了他一眼:“你有更好的办法?”
“到时候让人先下去探探你再去?”
“那下面的东西对我没有危险,可是你们下去那就是去白白送死。”
闻言众人均沉默了,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可是你老人家眼看着就要会周公去了,还怎么下去,下去了又怎么查看,做梦查吗?
梁玘烁沉吟良久:“那就这样,等到了山顶多搭一条绳梯,我跟你一起下去,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众人纷纷劝阻,即使因为妜央子此行确实比较重要,也不用殿下亲自冒险,然而梁玘烁主意已定,大家多说无用。
“还有一点大家一定要记清楚,下到谷底,双脚切不可沾地,也千万不能大声呼喊或者燃明火。”
看她一脸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尽皆应下不提。
众人纷纷戴上苏幕遮,裹上油衣,继续前行。往上没走多久,妜央就已经迷迷糊糊了,她朦胧间伸手拽住旁边的人,前言不搭后语的道:“墨大哥,烦劳你背我。先放我,下谷,我暖了,会醒,你们再下去。”
梁玘烁望着眼前已经迷迷糊糊,还兀自拽着他的衣袖嘟哝个不停的女人,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想着妜央对他的无端抗拒和疏远心中气闷,她心里到底把他当什么,强人所难的小人还是好色无耻的登徒子?
11 背着
(其实妜央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是,毕竟梁玘烁这个人太过妖孽,在感情上具有很强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对妜央又带有很明显的企图,这让妜央无端的感觉到害怕,并下意识的拒绝,这种心态来源于她的经历,对男女之情的抗拒,因为她发现每次他的靠近都会让她的身体有一种失控的感觉,这种现象对于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所以梁玘烁想不通,妜央就更加的想不通了。)
梁玘烁不由分说背上妜央,宽大的紫貂披风将两人严严实实的裹住,平顺特意准备的带兜帽的油衣此刻就非常的有用。
一众侍卫们险些惊掉了下巴,却都沉默的低下头去,在心里暗暗的想,看来以后对这位妜央子的态度要再谨慎恭敬些。
前心处有干燥而温暖的气息传过来,在暄软厚实的紫貂披风下,妜央还维持着最后一分意识,望着前面宽厚紧实的背脊,乌黑整洁的发髻,双手在那人下颌上紧了紧,嘴里嘟哝:“墨杨大哥,你背上,好暖和。”
梁玘烁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这女人真的有本事让他分分钟就气得咬牙切齿,真想把她从这山崖上扔下去。然而没等他动手她就已经轻轻的睡着了,略显冰凉的手指紧紧环绕在他的下颌,他轻轻转头就能感觉到颌下她手指的肌肤;她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耳际,淡淡的温热带着她独有的气息,后颈处传来一种细细小小的异样的酥痒,像是汗毛被轻轻吹起,然后又伏下去,又像月光下爬山虎的触角,细细的试探,细细的触碰,让人忍不住心头发颤。然而她在昏睡中犹自不知,唇瓣轻启低低呢喃,听不到她说什么,只感觉那种带着微温的酥痒仿佛一串带着电流的细小的火花,噼噼啪啪一路燃烧到人的心底里去。眼前黑漆漆的山壁仿佛一直走不到尽头,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背着这个人,这样一直走下去,仿佛天长地久似的。
微风夹杂着细雪打在脸上带着雨雪特有的寒凉,他不敢再细想,抬手将她的身体向上托了托,妜央虽然身材高挑,可伏在他背上也就是小小的,轻轻的一团,无知无觉的趴在他的背上,卸去了一身的防御和戒备,也就是个需要人保护爱怜的平凡女子。
众人也不敢上前替换梁玘烁,看他黑沉沉的脸谁都没敢吭声。也不多言,只提高警惕护卫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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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如预期的一样酉初就到达了鹰嘴岩。站在长长突出崖外的鹰嘴石上,众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山风呼啸、冰冷刺骨,空气中隐约有一丝酸酸的气味,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有些站不稳。举目向山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暗红的的雾气笼罩在山下茫茫苍苍的奚里谷地,而靠近亚鲁河边雾气则稍淡些,隐约能够看见不远处密密层层的原始丛林以及一片赤红色的沙砾河滩,那里应该就是他们飞跃亚鲁河之后准备落脚的地方。
12 下崖
众人不再耽搁,四处寻找固定点搭建绳梯。此时雨栎的功夫就派上了大用场,雨栎平时是燕北军的枪棒教头,功夫了得,然而他最强的并不是近身搏斗,而是一手投掷功夫,不仅臂力惊人,投掷的精准度更是无可比拟。
此时,他正将飞爪以他独有的方式拴在绳索的一端,手腕微曲,背对山下,双脚打开,飞抓在绳索前端飞速旋转起来,雨栎拿捏角度,右腿蹬地,左脚为轴飞身旋转,然后左腿用力蹬伸,飞爪脱手而出带着绳索像离弦的箭一样疾飞出去,带出‘嗖’的一声破空声,稳稳的落在亚鲁河对岸的丛林里,雨栎用力拽了拽,绳索松动,飞爪显然并没有卡在实处。雨栎也不气馁,如此反复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搭建出四道绳梯,远远望下去,悬在半空中的绳索仿佛都向着山下一点汇聚而去,然而大家都知道,看着仿佛都汇聚到了一点,实际上每根绳索之间的距离何止丈许,他们根本落不到一处。
在众人的一再坚持下,最终决定由武艺高强,周到细心的墨杨和冷静理智,处惊不变的云杉跟随二人同时下崖。妜央被裹在一个抽口的绳网中,悬挂在绳梯上,由上面一人沿着绳梯缓缓放绳下去,其余三人则各有各的方法。
一切准备妥当,丹枫还是不无疑虑上前道:“殿下,如果下面有什么异常情况,您只要晃动三下绳索,属下即刻收绳拉你们上来。”
梁玘烁凝眸望了望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妜央,又俯身检查了一下每道绳索和岩石之间垫着的兽皮,紧了紧身下的绳套,微微颔首。
四人瞬间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河对岸的丛林飞跃而去。
众人心怀忐忑,几十只眼睛紧盯着悬挂在绳索上越来越小的四个黑点,终于穿透崖底的雾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枫一手抓着绳索,眼睛一刻不离的关注着山下的动静。
绳索上的四人已经在接近地面一丈的位置稳稳停住,梁玘烁让自己停的稍高一点,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妜央稳稳的落在一块灰褐色的山石上,面孔低垂着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才刚刚着地,就仿佛有一团若有若无的红色的雾气在她身侧打着转,久久徘徊不去。
谷地中气候温暖舒适,空气潮湿,那种酸酸的味道越发明显,然而这片广袤无边的原始森林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宁静,没有一丝风声,树声,鸟语,虫鸣,仿佛世界在顷刻之间被施了什么魔法,忽然静止在了这一刻。
梁玘烁一瞬不瞬的盯着妜央,心中忐忑不安,默默计算时间。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妜央落下的地方没有任何异常,只有空气中那团红色的雾气若有若无的盘桓在她身周。她面容平静安详显然还在沉睡中,不过按照谷中的温度,想来最多一刻钟她就应该能醒过来。
13 苏醒
然而这一刻终究有多漫长只有等待中的人才能够知晓。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极度的安静让众人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梁玘烁一瞬不瞬的盯着妜央,期待着她在下一刻能够安然无恙的睁开眼睛。
然而,几个下落点之间有一定距离,离众人较远的墨杨此刻却越来越急躁起来。四周的一切都出奇的安静,安静到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胃肠发出的咕噜声,头发摩擦衣领的窸窣声,他看不见同伴的情形,也不能大声的呼唤,他小声呼唤一声,然而轻声的呼唤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他望着静静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的的四根绳索,忍不住胡思乱想,无数惊悚难测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耐心在无限放大的未知和担忧中一分一秒的消耗殆尽,看着眼前寂静的丛林,想着生死未卜的梁玘烁,云杉和妜央,忽然间一刻也等不下去。
一切都安静的出奇,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危险,他试着降低一点,没有异动;再降低一点,还是没有任何异动;正待他放下戒心左脚准备落地时,耳边忽然传来极其微弱的‘嗡嗡’声,像是幼蝇第一次煽动翅膀,带着些试探,带着些小心翼翼,然而在这寂静的谷底里还是异常的清晰。墨杨头皮发炸忍不住低头去看,只见平静的地面像是在微微颤动,他以为自己眼花,正待凝神细看,就看见一层细微的沙粒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飘飘忽忽飞扬起来,墨杨直觉不妙,身体已经下意识的沿着绳索向上蹿去,然而任他速度再快,那些细小的沙粒随着他身体移动带起的气流腾得窜起老高,瞬间将他的左脚包裹其中,顺着热气穿透衣物的纤维,飞快的侵蚀到他的肌肤,一阵刮骨般的刺痛从左脚传来,墨杨忍不住痛苦的闷哼出声,身体在一片刺骨的疼痛中禁不住扭曲起来,不消片刻便晕死过去。
在寂静的山林中,这声痛呼无异于一声炸雷,绳索上吊着的二人齐齐转头望去,然而茂密的丛林阻隔了视线,跟本什么也看不见,与此同时妜央也震惊的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遭了,有人出事了。
她飞快看清眼前的形势,七手八脚抽开绳网解下绳套,不及细想便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飞奔过去。
远远的就看见墨杨离地三尺悬在半空中早已昏迷不醒,一只脚包裹在一片红雾中,裤腿下面空瘪瘪的早已经淋淋漓漓的一片血红,被鲜血浸透的鞋子凌乱的掉落在地下,不及思索,左手掐诀飞快催动灵力,一束莹绿色的细线从左手手腕处迅速暴起,化为密密匝匝的丝网向着那些漂浮的沙粒包围过去,瞬间将它们层层的包裹其中,然后丝网缩紧,再缩紧,最后压缩成龙眼大小的一点,化为一抹细细的齑粉。
她再次催动灵力,轻轻的包裹住那些粉末,淡淡的幽光渐渐跟那些细尘融在了一起凝成一些米粒大小的颗粒,光华流转晶莹剔透。
14 安营
妜央举步上前将一粒药丸轻轻放进墨杨嘴里,然后将依旧昏迷的墨杨从绳梯上放下来,飞快的检查了墨杨的左腿,只见空荡荡的裤管下早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肉,膝盖以下只余下赤红的腿骨和淋漓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妜央心中抽痛,想起他的温暖笑容和细心周到忍不住泪盈于睫,然而不及细想,她飞快用缚魂索护住墨杨的胎光。又害怕其余人万一按捺不住也下了地就惨了,飞快背起墨杨,吃力的向另一条绳索走去,因为她的身高不及,墨杨的双腿只能托在地上,然而她根本顾不上这些。
梁玘烁的担心此刻已经无以复加,仿佛自己的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胸腔里,一半却被妜央的身影带走了。如果不是看见妜央背负着身材高大的墨杨吃力前进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双脚已经着地了。
妜央吃力的拖着墨杨,抬头向他笑了笑,唇角微动:“别动,等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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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玘烁停下动作,看着昏迷不醒的墨杨眉头紧蹙,以墨杨的身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在顷刻之间就让他失去抵抗能力。
待几人都服下妜央的秘药顺利着地,崖上的众人也早已按捺不住一个接一个的下来了,于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十五人终于集中在这片干净的没有一从杂草的赤沙河滩上安营扎寨。
妜央此刻方才分出神来,她低下头轻唤昏迷中的墨杨,只见他一动不动的枕着云杉的腿,面容惨白一片:“墨大哥,醒醒!”
墨杨一睁开眼便感觉到左脚钻心的痛楚,紧咬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涔涔滚落。
妜央轻轻掀起他的裤脚,众人齐齐倒吸凉气,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云杉望着墨杨,眼中一片黝暗,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袖子里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妜央望着墨杨:“墨大哥,你的腿……”
墨杨飞快的望了云杉一眼,眼中亦是一片黯然,对梁玘烁道:“属下无能,怕是不能再跟着殿下了!”
其余众人唏嘘不已,墨杨的身手如何了得大家都很清楚,然而在这样步步凶险,杀机四伏的绝境,也就是在顷刻之间便失去了战斗力。众人忍不住去想,这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大概也会选择不去拖累大家吧!而对于能够应付谷中突变的妜央子,也都再也没有了一丝轻视。
梁玘烁负手望着墨杨,目光深沉:“这样的话不要再说,明天一起走。”
众人面色明显一松,望着殿下高大的身影,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一个在如此凶险的境遇下依然选择不抛弃下属的舒北王,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值得追随。
墨杨垂眸:“可是殿下,属下这样只会成为拖累。”
梁玘烁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放弃墨杨,这么多年来的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就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了,更何况,他能得众人的拥护靠的绝不仅仅是权势地位,他不悦道:“不必再多说。”
15 希望
梁玘烁很清楚,他绝对相信他的舒北十三卫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然而人的忠心并不是只靠强权重利就可以维系的,人心换人心,大家都在看他的抉择,如果他就此将墨杨独自留在这片死地,那么其他人当然不会有任何不忠,然而内心怎样想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于公于私,此时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抛下不管。
妜央轻咬下唇,语气有些迟疑:“墨大哥,你若信得过我,我倒是还有另一种办法可能让你这条腿不至于废掉,不过现在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还有……”
没有人看见一直低垂着眼眸的云杉闻言忽然眼中一亮,有一种坚定的神采一闪而过。
墨杨是知道妜央的手段的,但是左腿筋脉俱损,都成这样了,明显就已经废了,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妜央子不用为难,我这条腿……”
梁玘烁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问道:“还有什么?治好的可能性多大?”
“如果要治,伤口就不能及时处理,这样拖着痛苦是一定的;可能性嘛,大概有七分,这也是我此行目的。”
梁玘烁倏地眯起眼睛:“你是要去……,你当真相信?”
妜央双目无语:“不信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来奚里!”
梁玘烁负手而立,想着她当时对自己的伤情她也只说是有五分把握,显然是相当谨慎,现在说有七分,应该是非常肯定的。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她是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这般出生入死究竟所为何来?
墨杨终于转头望向妜央,眼中带着希翼,如果能好谁愿意当残废:“疼怕什么,只是真的能保住这条腿吗?”
妜央握了握墨杨垂在身侧的手:“墨大哥信我!”然后飞快的给墨杨的伤腿脚骨上敷上厚厚的一层黑色的药膏,这是菖蒲最新配出来的,效果特别好,当时给梁玘烁用的就是这种。
梁玘烁一双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落在妜央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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妜央忙完,回首环视着大家,再次郑重的嘱咐:“大家记住,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能离开这片河滩,那些植物和林地上厚厚的一层红尘,那是一种噬人的虫子,遇到温度就会苏醒,绝对不能碰,墨大哥的腿就是个例子,谁不相信大可以去试试。”
众人至此方才全部收起了对这个初见时蠢笨可笑,再见时讳莫如深,此刻却一言九鼎的江湖术士的偏见,郑而重之的应了。
梁玘烁并没有急着休憩,他静静的伫立在帐外,目光一直追随着妜央的身影,看她在两颗树木间摆弄着那一堆绳索,没多久便搭好了一张绳床,将脱下来的棉袍垫在上面,躺在绳床上晃晃悠悠的望着头顶上那片不规则的天空甚是惬意。她好像无论身在多艰苦的环境中,都能苦中作乐,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更舒适一点。
谷地上空,雾气氤氲,越靠近丛林上空就越发变得浓稠,看不见星和月,也没有一丝风,安静的如同静止,而在她的身侧那团若有若无的赤雾,仿佛一个跟在她身侧的影子般形影不离。妜央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管是在什么环境都能应付自如。
16 召唤
在这温暖如春,绿树环绕,流水静寂的谷地中,除了留下来守夜的丹枫等人,众人渐渐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妜央开了灵识,五识本来就比别人灵敏,在这寂静的夜里,这阵水声就显得尤为清晰。她循着声音望去,不由得黑了脸。
原来有一个侍卫半夜起来便溺,因为河滩不大殿下又在旁边休息,迷迷糊糊走到丛林边缘,撩起袍子就是一通畅快淋漓。然而飞快的他便畅快不起来了,丛林中,一阵红尘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随着温度慢慢飘飞起来。
妜央气的吐血,然而要赶过去显然已经来不及,心中暗想:这小伙子算是废了。
只见那腾地而起的红雾像是有生命一样,冲着他暴露在空气中的家伙便飞扑而去。
那侍卫正自怔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迅如闪电将他向后猛地扯出丈许,那些红雾一下扑了个空,像是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在沙地上方轻轻盘旋数圈,又渐渐落回到丛林中去。
那人早吓得浑身瘫软,颤抖不止,剩下的半泡尿都遗在了袍子里。
再看身后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闻声赶来的丹枫,那侍卫抱着他的手臂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丹枫笑笑,伸手拍拍瘫软在地的年轻侍卫:“柽柳,你小子这是不要下半辈子的性福啦!”
柽柳哭了半晌才委屈巴巴的抬起头来,憋着嘴一脸感激的望着丹枫:“丹枫大哥!”
妜央一时又气又笑,希望这次之后再也没有人犯禁。
然而,紧接着不光是妜央,所有人都听到了‘汩汩’的流水声,众人寻声望去,那声音仿佛是从森林深处传来的,在这寂静的近乎诡异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妜央翻身下了绳床。
她上次来,并没有在谷口多耽搁就直接进了丛林,并不知道这夜半水声是怎么回事,然而在这阵异常突兀的流水声中,有一阵淡淡的赤雾开始蒸腾,雾气越来越浓,空气中酸腐的味道也越来越浓,渐渐笼罩在丛林深处,在这片浓浓的赤雾之中,妜央似乎感受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那些渐渐升起的赤雾之中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静静等待,似乎已经等待了千年,只等着她的出现。
还有早在她一醒来就徘徊在身侧的那团似有似无的影子,此刻仿佛也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向林中深处飘去,然而离开一段距离却好像是感觉到妜央没有跟过来,又向回飘了一段,在妜央身侧盘桓数圈,面向着丛林深处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妜央总觉得丛林深处有个声音在勾着她,吸引她一定要进去看看。
本来这次就是来寻找敖岸山的,然而之前寻访到的线索要么支离破碎,要么只言片语,要么似是而非,这些来自远古的记录,历经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而今谁也不知道神山真正的样子。可是这次不同,她一进奚里就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妜央疑惑,这些似有若无的感应会不会就是来自神山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