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你伤害到我了!
自打邱继才一家要钱未得逞之后,整个邱家就基本屏蔽了赫春梅和邱鹿鸣。
大姑元旦那天给邱鹿鸣发了语音,声音有些哽咽,说过节了想起弟弟心里难受,让侄女过了元旦去家里,给她包菜饼子吃,却没提起赫春梅。
大姑家的表哥表姐也发了元旦祝福给她。
邱凤鸣和辛雪晴也偶有联系,但今天,邱凤鸣拎着两箱北极虾上门,让邱鹿鸣有些惊讶。
邱凤鸣笑着说,“快放冷冻层里,朋友送了我四箱,两箱给咱奶了,这两箱我想着你最爱吃冰虾,就给你送过来了。”
坐下后,邱凤鸣摩挲着沙发上的绣花靠垫,没话找话说了几句真好看之类的话,终于进入了正题:“鹿鸣,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件事,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得跟你说。”
邱鹿鸣有些紧张,不知是什么事,让她如此郑重其事。
“是这样,你雁鸣姐......”
邱鹿鸣听到邱雁鸣的名字,立刻皱眉,本来倾身倾听改为向后靠在沙发上,邱凤鸣连忙解释,“你听我说,不是你雁鸣姐,是你雁鸣姐的同事,人家男朋友是滨城大学的老师,是他说的,说他们学校的一个女教授,快退休了,丈夫刚去世不到半年,就找了个小十多岁的男朋友......”邱凤鸣费力地说到这儿,看了一眼邱鹿鸣的渐渐变黑的脸色,声音小了下来,但还是坚持说,“你雁鸣姐赶紧就问姓啥啊,人家说不知道姓啥,就说是...是外语学院的女教授,特别有气质,我也,我也不知道外语学院几个女教授,就寻思得提醒你注意一下,毕竟我二叔是副校长啊......”
说完这些,邱凤鸣起身就去穿鞋走人,“我得回家给皓宇做饭去了!”
换完鞋拎起皮包,余光看到在沙发上呆坐的邱鹿鸣,心中不免怜悯,低头又说了句,“鹿鸣,你别上火啊,好好的!”转身开门走了。
国朝以及国朝之前,女子和离再嫁的比比皆是,邱鹿鸣自然也是不反对女子再婚的。
可赫春梅已经五十六岁,她也不是和离,而是丧偶,他们是那么的恩爱,并且,邱继业才去世不到半年啊!
邱鹿鸣脑子嗡嗡地响,国朝的母亲去世,父亲也是很快续弦了。——这世间或许有人对爱情矢志不渝,可惜她身边的亲人都不具备这个品德。
额角一蹦一蹦地疼,她替邱继业不值,十二岁以后的记忆中,充斥着邱继业对赫春梅无微不至的照顾,毫无理由的谦让和无孔不入的关心。
——受宠的孩子不知孝顺,被爱的女人不懂珍惜!
邱鹿鸣怀着一点邱雁鸣恶意中伤、心怀不轨的侥幸心理,驱车赶往赫春梅家的小区,到了门口,她发现门锁密码换了,立刻怒火中烧。明知密码是错的,还是一遍遍的输入,又一遍遍的按着指纹。
五分钟后,门开了,赫春梅站在门口,“你来了。”
邱鹿鸣一眼看到门口放着一双男士的运动鞋,她的火气腾地起来了。
开车的时候还告诫自己,要按罗女官说的,遇事不惊,镇定自若,这才是大家风范。
可惜一旦遇到事,邱鹿鸣就又变回那个冲动快意的邱大姐儿了,再混合着邱老师三十年的暴躁脾气,让她一步迈进房间,鞋子也不换,就挨个房间搜查。
最后在书房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邱继业的书桌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冲她一笑,“你是鹿鸣吧,你好啊!”
“你出去!”邱鹿鸣指着门口,“这是我父亲的书房!”
“哦,我这就出去。”那人看起来脾气不错,他立刻站起来,“我在书架看到几本好书,忍不住坐下来看看。”
邱鹿鸣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她很小的时候,就想对继母高声喊出:“你滚出我的家!这是我母亲的床!”
但是她不敢,她怕父亲会冷冷地看着她,怕继母会打她,现在,相同的如鲠在喉的感觉,又再次体会了。但是,不同的是,她什么都不怕了。
邱鹿鸣恨恨地看着平静的赫春梅,“守孝三年做不到,连半年你都做不到吗?”
赫春梅脸上闪过羞恼之色,“我和他都是单身,我一没有违法犯罪,二有没有伤害任何人,谁规定五十五岁就不能谈个恋爱了,你有什么权利上门来质问你的亲生母亲?”
“有!”邱鹿鸣咆哮,嗓子都劈了,“你伤害到我了!”
“我怎么就伤害你了?”赫春梅也气了,似乎碍着那个男人在场,没有当场发飙,控制着情绪和声音,“你三十一岁了,已经结婚,又不是只有十三岁!再说,妈妈已经不年轻了,还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你就非要看着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每天晚上哭着睡着你才开心吗?我告诉你邱鹿鸣,你爸爸他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我那样的!”
不提邱继业还好,一提起邱鹿鸣更火了,逐渐口不择言,“你有脸提起爸爸吗,我上次见你你还哭哭啼啼地说思念他,原来你就是这么思念的!你把人带到他的家里他的书房里!他是校长啊你让学校的老师怎么议论他?他爱了你三十多年就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三年吗?”邱鹿鸣环视书房,“你说!你把我爸爸的遗像弄到哪里去了?”
邱鹿鸣撞开书房门口泪流满面的赫春梅,“我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自利的人!”
她冲出门去,从楼梯跑了下去。
她的车停在小区外面,一出去正看到交警准备往她车窗上贴单子,她喊了一声“哎”,又住口了,交警回头看到她,“这里不许停车你不知道吗?”
邱鹿鸣也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吓了交警一大跳,“喂喂喂,二百块钱你至于吗?”
60、你伤害到我了!2
邱鹿鸣上车一路狂飙,在第二个红灯时,终于注意到刚才的贴单交警骑着警灯闪烁的摩托,正敲着她的车窗。
邱鹿鸣顿时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
扣了分,罚了钱,邱鹿鸣终于被放行。
回到小区,将车停到地下车库,才走几步,就看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举着手机在自拍,她赶紧躲开,以免被拍到镜头里去。
那人笑嘻嘻摘下墨镜,对邱鹿鸣喊,“邱鹿鸣,来看我的新车!”
邱鹿鸣认出是穆谦,但她对新车没兴趣,直接摇摇头。
“你怎么了,一脸官司?”穆谦收起手机走过来,见她还要继续朝电梯走,拉了她的衣袖一下,“不如,我陪你喝一杯吧?”
邱鹿鸣还是摇头。
“那,你陪我喝一杯吧?”说完又补充,“咱不去酒吧,我知道你们老师在外面都注重形象,咱去你家!”
邱鹿鸣仔细看穆谦,这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个头足有一米九,单眼皮高鼻梁,双目澄净,熠熠生光,一笑起来像个少年。
女人对于比自己小的男人,都会生出“他像个孩子”的念头吗?邱鹿鸣想到今天在书房见到的那个男人,除了年轻一些,气质风度、学识人品都远不如邱继业,那么,赫春梅面对小自己十几岁的男人,是爱他的心,还是爱他的年轻呢。
她盯着穆谦,心里想的入神。
穆谦却误以为是自己迷住了姐姐,潇洒地甩甩头发,“去我家喝也可以。”
邱鹿鸣收回心绪,呵了一声,“不去了。姐姐是军婚,规矩多,我怕我们接触多了,你再真的喜欢上我,让你惹上官司倒不好了!”
穆谦跟着嘿了一声,“你去视频软件搜‘过尽千帆’,你好好看看,我可是有着138万粉丝的大V!有着留学经历、有着资深恋爱经验和英俊面孔的大V,我会被人一个循规蹈矩的军属轻易迷惑?你也太小看本少爷了!”
邱鹿鸣被他逗笑,但仍然拒绝了喝酒的邀请。
穆谦指着进了电梯的邱鹿鸣,“你这种思想是不对的!我跟你讲,你这样活着太没有意义了!就像方便面里的蔬菜包,你需要热情,需要水分,你......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电梯向上而去,邱鹿鸣的愤怒,被穆谦一番插科打诨,消解得七七八八。
回到家,邱鹿鸣真的搜了一下穆谦的视频,他还真是个网红,账号下有800多条视频,她胡乱看了一下,前面都是在国外的视频,大多是旅游和记录海外华人生活的小视频,后面回国的则多是关于创业的。
邱鹿鸣没兴趣多看,也没关注他。随手刷了几条,就看到一个做冥想的直播,刚刚开始,主播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她笑着说:“新进直播间的家人们,快拿出你的瑜伽垫,跟静静一起安静地做个冥想吧!”
或许这就是缘分,邱鹿鸣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立即找出瑜伽垫,开始跟练。
她按着主播所说,一步步照做,但放空的感觉很难寻找,她总是胡思乱想,眼前不断浮现一张张面孔,有的甚至见都没见过,她感觉到有一滴眼泪从紧闭的眼睑中间流出来。
二十分钟后,邱鹿鸣只觉抓心挠肝,根本坐不住了,只好放弃,起身去洗脸,照镜子时才发觉眼明心亮,心情神朗,五官都更端正了一些。
重要的是,有种更能操控情绪的感觉。
她决定,将冥想继续下去!
等小年那天,苏毅鸿回到滨城,邱鹿鸣已经习惯了早站桩,晚冥想的生活。那种因赫春梅产生的不可控制的愤怒,早已远离了她,让她不禁都有些怀疑,是否真的对邱继业有亲情了。
——或许,那情绪更多的是来自原身的身体,而不是她的灵魂吧。
苏毅鸿一下飞机就直奔家中,等他急匆匆开门,看到妻子扎着围裙,正慢悠悠地擀着面条,就有些愣怔,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你回来了!”邱鹿鸣丢下擀面杖,奔过去一把抱住苏毅鸿,在他后腰印上两个手印。
苏毅鸿接住她,“你又瘦了。”
邱鹿鸣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是并没有,听着他咚咚的心跳,眼睛有些潮湿:再真挚的爱情,也是会随着时间变淡泊的吧。你看三十年的相守,一朝阴阳两隔,抛弃得也那么决然。
“这段时间,你怎么都不追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苏毅鸿搂紧了她。
邱鹿鸣忽然脸色一红,拧身要走,“你做甚,我给你擀面吃去。”
苏毅鸿一把捞住,“娘子,先不吃面......先吃......”苏毅鸿的声音含混不清,他的心又幻化为国朝那个少年郎,澎湃激荡。
等云消雨歇的两人躺在床上,邱鹿鸣皱着鼻子指着窗外的青天白日,娇嗔道:“看看,成何体统!”
苏毅鸿哈哈大笑,“大丈夫不拘小节!”他没有告诉邱鹿鸣航班,为的是不让她辛苦去机场接机,更想要的,就是给妻子这份突然袭击的惊喜。
舒了口气,又说:“我的支援任务和...所有任务都完成了!为了回来与你团聚,我接了个‘大活儿’,还得到嘉奖,就提前回来了!”
邱鹿鸣从这简单叙述中,突然领悟到“大活儿”并不简单,她啊的一声坐下来,在苏毅鸿身上来回摸索,苏毅鸿大笑着说痒,不许她再摸,邱鹿鸣还是很快在他左腿上发现一条长二十公分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只留着粗粗的凸起的一条紫红色。
她哇地哭出来,“你不急着回来是不是就不必参与这个任务?留在高原是不是有机会继续提职?”邱鹿鸣心里极为难过,她实在不愿欠下苏毅鸿这个情。
越是夫妻,越不想欠情。
“别别,是我自己,当初为了躲你,去的高原,现在又为了你,急着回来,你说是不是这因为我自己?”苏毅鸿有些苦笑,伸手抹去妻子脸上的泪水,“鹿鸣,我上上辈子一定欠你太多,上辈子在国朝没有机会偿还,这辈子又来偿还了。”
邱鹿鸣被说得眼泪又掉下来,“你别对我太好,我也不对你太好,我们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细水长流,别像我父母一样,过早把缘分挥霍干净了,也别相互亏欠太多。”
苏毅鸿吃了一惊,“鹿鸣,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都嫌不够恩爱,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深的爱也会消失。”邱鹿鸣的嘴角撇下去,又想哭,她知道瞒不住苏毅鸿,索性直接跟他说了,“我妈妈交男朋友了。”
苏毅鸿愣了,盯住邱鹿鸣的眼睛,又一把搂住她,紧紧地搂着,“不,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往往就是这样。你听到再多生死大事,最多也就是唏嘘感慨几句,可一旦是亲近的同学朋友离世,就会立刻感觉死神充满恶意地站在不远处,心生畏惧;别人家婚外恋出轨,再荒唐的事情,你也不会真往心里去,可一旦主角涉及至亲,你就会直觉地怀疑一切,质疑真情。
邱鹿鸣和苏毅鸿这一对相聚不易、又没有多少情感履历的夫妻,此刻就被赫春梅的无情,给深深地刺激到了。
尤其邱鹿鸣,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某一天,顺着基因的轨迹,也变成了一个负心人。
61、一生惧内,大富大贵
除夕之夜,邱鹿鸣和苏毅鸿是在城堡酒店度过的,一下订了三天的。
檀木在豪华餐厅用的除夕晚餐,邱鹿鸣悄悄对苏毅鸿说:“夫君,你去过故宫吧?那气势真不是国朝皇宫能比的,就是这酒店大堂,穹顶金柱,满目辉煌,也不次于官家的宫殿。”
“官家仁厚。”
“世人都说官家仁厚,大长公主却最不爱听,她私下跟我说,那些所谓肱骨之臣总是欺负她父亲,她最憎恨他们。”
苏毅鸿笑,“我十五岁那年,饭量第一次超过父亲,二十八岁那年,品级到了七品,虽不高却也超过了父亲,心中的成就感都很强烈呢。大臣们也有着普通人一样的劣根,未必都是可恶的。”苏毅鸿慢慢地一边回忆一边说。
邱鹿鸣觉得可以这样随意评论皇家,都是件快事。可见那些大臣,若能在某些事上挟制官家一二,定然觉得足够得意一辈子了,何况有的人心怀壮志,为了名垂千古可以不惜一死呢。
“大长公主大婚前的除夕,我陪着进宫守岁,白天举行大傩仪,殿前司的那些护卫士兵,一个个都带着面具,穿着刺绣的彩衣,手里拿着金枪龙旗,十分威武,还有人打扮成门神、判官、土地神和灶王爷的模样,乌泱泱千把人,浩浩汤汤地,从宫中驱逐那鬼祟直去到了南薰门外的转龙湾。夜里,大殿上烛火通明,高高低低上千柄烛台,那大殿还没有这酒店大堂宽敞呢,挨挨挤挤台阶上都坐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这么挤了,还得坐一排乐人,吹吹打打的,唉,除夕宴的吃食真是是丰盛,山珍海味、鸡鸭牛羊流水价往上端,上菜的女侍仿佛蝴蝶穿花一般,脚步轻盈飞快,却不见裙摆摆动,也不会互相挤撞......只可惜,我站了一夜,闻了一夜的香味,连口茶也没吃上......”邱鹿鸣说到这里,捂着嘴巴笑起来。
苏毅鸿也笑,还假意拿纸巾给她擦擦嘴。
“我在边关过除夕......”
就这样,两人十分和谐的各说各话,你一言我一语,偏都听得津津有味,饭菜吃得倒不多。
夜幕降临,两人回到客房,站在窗边,城堡酒店位于莲花山半山,可以俯瞰市区内一朵朵烟花此起彼伏地腾空绽开,炫美短暂,岁月静好。邱鹿鸣靠在苏毅鸿身前,抓着他环抱的手说:“这一切是真的吗?”
说完使劲掐了他胳膊一下,“疼吗?”
“疼。”苏毅鸿诚实地说。
两人同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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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天,他们退房直接飞伊市。
——初四是赫老太太的生日,不可能不回去的,不管邱鹿鸣此时有多么不愿直面赫春梅。
赫存志去接机,回来的路上就安慰邱鹿鸣,“小妹儿你别上火,再大的气也先忍了,你听话,明天就是你姥姥生日了,咱可不能让老太太不高兴啊!再说你还不知道我老姑那脾气,从小到大就这样,你姥说她是插个尾巴就是驴,想干啥就没人能拦得住,也就老姑父的话她能听一听,现在...更没人能制得了,你呀,就别管她了!”
邱鹿鸣只扭头看着街道两旁的冰雕雪雕,和红色灯笼,一言不发。
赫存志也不觉尴尬,转而和苏毅鸿聊天,“哈哈,妹夫你回来一趟可真不容易,都快成失踪人口了......”
到了赫长海家,除去赫老太太,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进户门口迎接,赫存志在后面啧啧了两声,“真有排面儿,姑爷子就是比儿子吃香啊!”
赫敏笑着说:“那是!女婿从来都是老丈人家的贵客,要杀鸡宰羊招待的,妹夫啊,鹿鸣从小在我家长大,我爸妈对她比对我还亲呢,你看看你俩年三十儿没回来,家里最大的鱼,最笨的肉,最肥的鸡,都给你们留着呢!”
邱鹿鸣怕苏毅鸿尴尬,撅着嘴故意说:“哼!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想我了呢,原来不是!”
大家都笑起来。
苏毅鸿也不尴尬,在门口放下行李,十分正式地团团一揖,“给各位长辈,各位兄长嫂子姐姐姐夫拜年了!大家过年好啊!”
“好好好,过年好!”大家哄然应着,将他们迎进屋里,去见赫老太太。
赫老太太盘坐在床边,笑眯眯抬头看着邱鹿鸣呵苏毅鸿进屋,邱鹿鸣放下礼物,到床前就跪下磕了个头,“姥姥过年好!”
苏毅鸿没穿军装,也跟着跪下,磕了一个头,“姥姥过年好!”
赫长海连声哎哟哟,似乎是没想到这外甥女婿磕头也这么痛快。要知道家里几个新媳妇女婿,第一次来过年,对于磕头,最初都是极为抵触的,何况这位还是个军官呢。——他哪里懂得,磕头的那两口子,打心眼里觉得,即便不是年节,出门归来见了亲长也是一定要磕头请安的。
“好,我好着呢!”赫老太太笑眯了眼睛,拉着苏毅鸿的手,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空出的那只手,端过她那摩挲得锃亮的檀木烟笸箩,“这个是蛟河关东烟叶儿,就是那夹皮沟的旱烟,你老舅给淘腾来的,比往年乌马河老李头种的还好抽呢,不冲,柔着呢,一会儿你抽抽看!”
苏毅鸿笑着接过嗅了一下,轻轻放下,“嗯!闻着就好,一会儿我陪姥姥抽一袋。”
邱鹿鸣坐到另一边,伸出右手来,“压岁钱!”
赫老太太在她手上一拍,“小财迷!”然后撩开右侧衣摆,在内兜里摸出两个红包来,先给了苏毅鸿,“拿着,祝福小苏和我们鹿鸣夫妻同心,前程远大!”
然后又给了邱鹿鸣,“拿着吧,你就是借了小苏的光,要不哪有你的红包,年三十儿还敢不回来!”
赫乔煜在床尾坐着,对苏毅鸿说:“苏团长你听明白了吗,老太太的意思是,必得夫妻同心,才能前程远大!”
一屋子人都大笑,苏毅鸿握着红包,点头说:“明白,我本就是个怕老婆的,常言道一生惧内,大富大贵!想来应该是没错的!”
又是一阵大笑。
邱鹿鸣注意到,赫春梅一直没进赫老太太的房间,直到人散了,她才发现,原来赫春梅把那个叫做陈远默的男友,也带回了了伊市,竟是连几天的分离都舍不得了!
62、大鹅
这段时间,邱鹿鸣已经想开了。
虽做不到无动于衷,但也不会真生气了。
她想好了,等赫春梅年老体衰需要照顾时,她自不会袖手旁观,但目前,她们还是减少碰面,降低摩擦为好。对于她的恋情,邱鹿鸣决定不反对,不支持。
她只是替邱继业抱屈,不想他离开人世后,还要被人以这种方式议论。
也由衷佩服赫春梅,一般情况下,以赫春梅的年龄和社会地位,已极少有人会为情感如此高调行事,满城风雨,她却无畏无惧,我行我素。
上一次还深情追念夫妻恩爱,这一回便堂而皇之将新欢带回娘家公之于众。
这个叫陈默的,出色在哪里?比邱继业还要博学优秀吗,能让她这样不顾忌名声?
邱鹿鸣猜测,或许她并不是无所畏惧,而是自小恣意惯了,所做之事,都觉理所应当。又或者,她是因年前被邱鹿鸣刺激到了,这会儿故意叫板。
其实算起来,邱鹿鸣前身只在初中三年与父母同住,自高中就住校,大学毕业当了老师,就出去租房子,邱继业劝她回家住,劝不听,只好给她买了现在住的房子。
邱鹿鸣想起“缘分论”的说法,深感赫春梅母女的缘分应该极浅,如果两人硬住到一起,肯定就会像邱继业那样,再“牺牲”掉一个,来了结缘分。
不不不,说不定前身的离去,就已经是她与父母缘分的终结。
而邱鹿鸣,本与他们没有什么纠葛,她是局外人,只是来和苏毅鸿再续前缘的。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郁闷多日的胸口一下松了,甚至露出微微一点笑容来。
众人散了各做各事,沉默走过来,和苏毅鸿握手。
大家虽然看似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其实全都密切关注着这边的事态。
苏毅鸿平而客气,虽不知该如何称呼陈默,还是微笑着与他问好。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四十岁,一个四十五岁,妥妥就是同龄人。
只是苏毅鸿皮肤粗糙些,寸头,人也硬朗。
而陈默很白皙,头发也长,在头顶中分后,两边几乎垂到肩膀。
就听他自我介绍说:“我叫陈默,沉默不语的默,上大学时,教我古体诗的老师给我取了字,叫做不言,你也可以叫我陈不言,这几年我自己又想了个号,叫做三缄。”原来他是个诗人,能写现代诗,也能写点古体诗。
还沉默不语的默,邱鹿鸣冷笑一声,难道默不是指狗闷不声突然冲出来追人的意思吗?怎么会有人用默来做名字呢?
可是转念一想,她自己不也是用鹿做了名字,算了算了。
赫春梅敏锐捕捉到她的冷哼,立刻怒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邱鹿鸣就当没听见,看都没看她。
她在不停腹诽那个滔滔不绝,不时耸肩摊手,和苏毅鸿说话的人:这个时代取字号,有哗众取宠的嫌疑;明明话痨,偏还叫什么不言、三缄!
——厌恶一个人,他立刻死去都是错的。
邱鹿鸣可以不说话,但苏毅鸿得替她解释,“岳母,鹿鸣是笑我呢,我也有字号的,她总是取笑我。”
“哦?你也有字号,说来听听!”陈默很有兴趣,又对赫春梅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我叫苏毅鸿,字志鸿,鸿鹄的鸿,到部队后他们给我起个外号......”说到一半,苏毅鸿自己先笑了。
赫乔煜追问,“怎么不说,难不成叫大雁或者大鹅?”
邱鹿鸣不由想起邱雁鸣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才是一对儿,他叫鸿,我叫雁......心里直犯膈应。
“鸿鹄就是天鹅,跟大鹅是近亲呢。”苏毅鸿哈哈一笑,“那是六年前,我休假去了开封旅游,归队忘了给战友带礼物,行李里只有两包花生糕,我就给他们分了,顺口说:别客气,我这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他们都取笑我是铁公鸡不拔毛,给我取外号叫苏一毛,我说难听,他们说那就叫苏千鹅!哈哈哈!我觉得还不错,就把鹅改成了鹄,从此自号千鹄老人!”
邱鹿鸣忍不住捂脸,赫乔煜笑得直拍掌跺脚。
赫长海更是笑骂:“你才几岁,就自称老人,我都不敢呢!”
大家也都笑。
赫长河拉开厨房门,探头说:“笑啥呢?开饭了!上菜!”
邱鹿鸣连忙去扶赫老太太,大家也都陆续落座。
晚宴非常丰盛,盘子摞盘子地摆了满满两大桌子。
几个大舅哥不怀好意地将苏毅鸿围坐在中间,准备以各种名义跟他喝酒,等赫长海说了开场白,大家陆续祝福了赫老太太之后,赫存志就开始跃跃欲试,“妹夫,你们结婚当年回来,咱们急急忙忙打了个照面,你就回部队了,这回,咱哥几个得好好整点儿!”
边继勇今天一点儿也没犯浑,在一边嘿嘿笑说:“我听说苏团长调回来当检查站站长了,哎呀妈呀那咱们可沾光了,今天说啥我也得跟连襟喝几个!”
苏毅鸿拿起酒瓶,把自己那大半杯的白酒续满,站起来,“小哥儿和姐夫说的对,咱们是得好好整点儿,但是,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先提一杯酒,这杯酒既是致谢酒,也是致歉酒,感谢大舅今日的盛情,同时,结婚三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愧对鹿鸣,愧对各位亲人!不多说,我干了!”说完就一口干了这杯足有二两半的白酒。
52度的白酒啊!
桌上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就听赫乔煜叫了声好。
苏毅鸿也不坐下,拿起酒瓶又倒满白酒,环视一周,“这第二杯,我提议与诸位共饮,今日正逢外租寿诞良辰,非干杯不足以表达晚辈祝福的诚挚!我先干为敬,诸位随意!”说完,又一口干了。
直看得邱鹿鸣龇牙咧嘴,这可真是傻小子喝凉酒,全凭火力壮啊。
在座之人表面不显,心里却都忐忑起来,这也太能喝了!
人家以共祝赫老太太的名义张罗一杯酒,还连干了两杯,贼要面子的东北汉子,谁好意思不干杯呢!
一片嘶嘶哈哈之后,除了三个舅舅和陈远默只喝了小半杯,然后笑呵呵地看着余下晚辈伸脖子瞪眼,硬干了杯中酒。
赫存利不擅饮急酒,一张脸当时就红到脖子根,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二嫂张婷气得跺脚,使劲拍着赫存利的后背,“哎呀,你们倒是慢慢喝啊!”
边继勇更是闭了嘴巴,再不提喝几个的事情。
苏毅鸿这一招反攻为守,成功镇住了几个舅哥,接下来没人敢和他拼酒了,大家都只是文明地滋儿一口,然后互相热情地说:“吃菜吃菜!”
苏毅鸿瞅着空子,冲邱鹿鸣得意地笑,邱鹿鸣则使劲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也不知是不是做给她看的,邱鹿鸣总感觉三个舅舅都不是很待见陈默,他们仨都不怎么喝酒,只是笑看晚辈嬉闹,自然也就没人照应陈默,席间还都是张丽群拿着公筷偶尔给陈默夹块鸡肉,或者鱼。
邱鹿鸣暗暗好笑,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面子,一定是舅舅们在给陈默下马威。
接下来,邱鹿鸣又察觉,赫春梅的脸撂了下来,很快端起酒杯跟几个哥哥嫂子喝了两杯红酒,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又捂着嘴巴,手肘拄着餐桌不动了。
邱鹿鸣就不信了,去年老太太生日被边继勇给搅和得不圆满,今年她赫春梅还有胆子惹点事儿出来!
63、啥时候都别跟自己过不去
赫春梅眼圈发红,叫了一声“大哥”,想要说什么,被赫长江劝住,“小妹,今天是咱妈生日,多大的事儿都等明天再说。”
赫春梅委屈得不行,点点头,“二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赫长江拿走她的酒杯,“理解,我都理解。”
“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可半路他先走了。”赫春梅瘪着嘴,眼看要哭。
赫长海清了一下嗓子,大家都抬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离席回去躺着听广播唱戏的赫老太太,拄着拐棍站在门口。
邱鹿鸣起身去扶,赫老太太走到桌边站下,很严肃地对赫春梅说:“心情不好,就别喝酒!”
赫春梅转过身去,像孩子一样向母亲伸出手去,赫老太太嫌弃地哎呀了一声,赫春梅站起来踉踉跄跄过去,蹲下抱住赫老太太的小腿,喃喃地撒娇,“妈,妈啊!”
“醉了,这是醉了!”几个舅妈七手八脚搀起赫春梅,将她扶到卧室躺下,邱鹿鸣看到陈默坐在那里,闷不声地自己喝了一口白酒。
宴席很快散了,邱鹿鸣调了蜂蜜水给大家,递给苏毅鸿的时候,又瞪了他一眼,苏毅鸿笑着凑到她耳边,“你看着我好像一下喝了很多,其实也就今天也就喝了六七两,要是让他们跟我车轮战,没有一斤今天我是出不了这个门的。”
邱鹿鸣想想也是,但还是掐了他的手背一下,“下不为例!”
赫存志正伸着舌头舔雪糕,带着醉意喊:“你俩凑一块干啥呢?”
“吃你的雪糕吧!”肖甜甜拍了赫存志的胳膊一下。
“吃你的雪糕吧!”邱鹿鸣也伸出手指怼了他的大脑袋一下,去了厨房。
经过赫春梅休息的房间,她站住了,只见九十二岁的赫老太太半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床,一手轻轻给女儿往肚子上搭一条薄毯,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躺着的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邱鹿鸣轻轻叹息,赫春梅的福气一定很深厚吧,她可以得到那么多的宠爱。
她也是因为始终有母亲疼爱,才总觉得自己还是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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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破五饺子,赫春梅说要带陈默去跟同学聚会,一早和赫存利一家坐高铁去了哈市。
邱鹿鸣则和赫长江一家乘同一班飞机飞回滨城。
临走前,赫老太太拉着邱鹿鸣的手说:“你从小就跟你爸爸好,你怨你妈妈,姥都明白。”
“我没有怨她。我们都在努力生活,因为最大的孝顺就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让亲人担忧。”邱鹿鸣看着赫老太太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在原身的童年记忆中,姥姥和妈妈几乎是同一个概念的,可现在邱鹿鸣明白,赫老太太之所以疼爱她,完全是因为她是赫春梅的女儿。她有些违心地说着安慰赫老太太的话,“我也希望她好,她一定会像您一样健康长寿,未来那么漫长的岁月,她不比您,有那么多儿孙绕膝承欢,自然需要一个知心人做伴侣。”
赫老太太十分欣慰,摸着她的头发,“这就对了,咱啥时候都别跟自己过不去。你也学着点,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稀得管她!”
大舅妈张丽群送他们下楼,在楼道里搂着邱鹿鸣走在最后,“我可怜的孩儿,你从这么长就在我跟前,舅妈也是妈,我对你跟对你敏姐是一样一样的。”
邱鹿鸣握住她的手,“舅妈我都记得,姥姥年纪大了,是你把我养大,是我给你增添了无数麻烦。”
“说啥外道话!不过还是我鹿鸣儿有良心,这么多年你姥和你妈连句话都没有!”张丽群的处境其实和大娘李金枝很相似,都是家有厉害的高寿婆婆,受了几十年的委屈,但不同的是张丽群心里永远不存事儿,她会随时跟丈夫和儿女发牢骚,且哪说哪了,也不往心里去。
“她们也都记在心里,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表达。”
“记不记着谁管啊,只要你大舅心里有数就行,只要我鹿鸣记得就行!”张丽群被哄得眉开眼笑,“上回你帮了你姐那么大的忙,舅妈一直念着你的好,我一直催她赶紧还你的钱,这要是小苏不高兴了就不好了。”
“不急,当初和敏姐说了三年的。老天爷让我那个节骨眼中奖,那一定是敏姐的福气招来的,我都不急,你可不要着急上火。”
张丽群连连点头,压低声音说:“好孩子,看你妈妈啊,早晚得跟那个男人登记结婚,你可得有个准备!”
“我知道了。”邱鹿鸣加快脚步,“舅妈外面冷,你快回去吧,可别感冒了!”
“哎哎,鹿鸣你可常回来啊!”
候机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乔关关长长地松口气,对赫长江说:“今朝阳过关了,吃力煞了!”
二舅不说话,把包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她。
邱鹿鸣笑,二舅妈这可真是过年关啊,她的印象中,赫老太太似乎从未主动跟二舅妈说过话,也极少答她的话。这么多年,年年要回东北过年关,忍受冷暴力,对乔关关来说已经十分难得,只是不知二舅签订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婆媳天生是仇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邱鹿鸣不禁想到自己:继婆婆应该不用顾忌什么了吧。
正想着,乔关关坐到她身边,“鹿鸣,别嫌我多事,是你二舅让我来说的,让你别生你妈妈的气。”
邱鹿鸣笑着摇头,这么多人来安慰她,她看起来有那么难过吗?
“你妈妈年轻时比现在还要难搞,我可是没少吃这个小姑子的亏,一言难尽啊。”似乎邱鹿鸣的母女关系一紧张,所有人都来跟她吐槽赫春梅了。
其实原身与赫春梅关系不好,有一部分原因是从小几个舅妈没少在她跟前说赫春梅的坏话。
见邱鹿鸣不接茬,乔关关果断转了话题,“鹿鸣啊,侬啥时候要宝宝啊,要生几个?舅妈老喜欢小孩子的,我老早就催赫乔煜结婚伊就是不听,气煞我了!”
乔关关身上有股子玉兰花的香味,说话又快又软,好像唱歌,邱鹿鸣坐在旁边听得倒也乐呵,反正只要不是说她就行。
赫乔煜则坐得远远的,根本不听她唠叨。
乔关关又换了普通话,很认真地跟邱鹿鸣说:“我觉得你三哥迟早得孤独终老,他伤了许多小姑娘的心,我和你二舅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花花公子来!”然后抓着邱鹿鸣的手,“我弟弟家的侄子今年三十岁,出国后一直没有回国,他们老两口也跟着去了澳洲,鹿鸣,等我和你二舅都走了,你要可怜你三哥,就管管他,也告诉你的子女们,以后给这个三舅舅操办一下后事......”
邱鹿鸣听得哭笑不得,但乔关关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一直等着她的回答。
邱鹿鸣只得点头。“舅妈,三哥现在才三十多,男人四十结婚也来得及的,你不要瞎想了。”
乔关关却像是卸去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轻松下来,走过去和赫长江坐一起了。
上了飞机,苏毅鸿对邱鹿鸣说:“娘子,我打算要四个孩子!家里热热闹闹的,等咱们老了,也是儿孙满堂。”
邱鹿鸣切了一声,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64、我相信你
初七,邱鹿鸣和苏毅鸿都上班了。
邱鹿鸣一直没有研究苏毅鸿的兵种,只知道他如今比在国朝时的官职高了很多。
国朝武将官职的复杂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武将相对也不受重视,大多虚领一个官衔并无实职,当年苏毅鸿实在是个无名小卒,他说他父亲还不如他品阶高,可想而知,武将想混出头有多难。
现在则不同,邱鹿鸣感受到苏毅鸿对职业的归属感。
傍晚天空居然飘起雪花,邱鹿鸣下班走出校门,正好胡大庆开车出来,他放下车窗,“邱老师,上车,我捎你一骨碌。”
邱鹿鸣被他的话逗笑,一骨碌是多远啊。嘴上却说:“不用了,谢谢!”
副驾驶的王永健探过头来,“邱老师上来吧,这下着雪呢!”
侯占山在大门口笑着说:“你说着老天,都快三月份了,想起来下雪了!真是不正常,这年头,人不正常,天也不正常!”
邱鹿鸣压根不理他,对胡大庆两人摆摆手,一指迎面行驶过来的一辆车,“我爱人来接我了。”
车在校门口路边停下,苏毅鸿下车站在车门边跟胡大庆两人和门外都打了个招呼,邱鹿鸣自然不指望苏毅鸿会是给她开车门的绅士,她自己拉开车门上了车。
侯占山呵呵一笑,“胡老师别堵着门啊,后面车也要走呢!”
胡大庆还处在混乱中,“不是说她一直闹离婚吗,瞅着两口子挺好的啊!这男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像是杀过人的那种......”
“快开车吧!”王永健提醒。
苏毅鸿把车开到常光顾的商场,那里顾客虽然多,付款常常排队,但胜在食物新鲜,蔬菜也多是当地所产。
两人买了条刀鱼,又买了些羊肉和青菜。
邱鹿鸣又逛了旁边的超市,她喜欢超市里,自己动手拿货品的感觉,仿佛什么都不要钱一样。
她挑了个砂锅,打算用来炖汤,还和苏毅鸿挑了几种矿泉水和纯净水,用来做茶。出了超市,路过花店,又买了一束鲜花。
“今天第一天上班,居然没有接风宴吗?”上了车,邱鹿鸣忍不住还是问了。
“有啊。不过我说得接老婆下班,他们就把时间改到周六了。”苏毅鸿笑着说,一边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等着表扬。
“你怎么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苏毅鸿把嘴凑过去,“油吗?”
“哎呀,你好好开车!”邱鹿鸣大叫起来。
小区地下车库,邱鹿鸣手里拿着一捧花,苏毅鸿两手各拎着两个塑料袋,去乘坐电梯。
正巧又遇到穆谦从车上下来,他招手喊:“嗨!邱老师,你回来了!”
“你好!”
“买这么多好吃的啊!”穆谦跑过来,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长官好,我能上你家吃饭吗?”
苏毅鸿看看邱鹿鸣,“他是不是那个......”
“对,就是那个扫堂腿!”邱鹿鸣催着苏毅鸿进电梯,回头对穆谦说:“不行!”
穆谦扒住电梯门,“为什么啊,你丈夫不在家时不行,现在回来了还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撒手,我要关门!”
“你们好像很熟啊?”苏毅鸿酸溜溜地问。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是生土豆我是生地瓜,我们不熟!”邱鹿鸣看着苏毅鸿,“我是个有夫君的人,对付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阳光帅哥,就得快刀斩乱麻,不然他真的会打蛇随棍上。”
苏毅鸿神色微微凝重,“你原来是这样的邱女官!”
邱鹿鸣笑了。
到了家,邱鹿鸣洗手做饭,苏毅鸿无奈地拿起拖布擦地,动作十分生硬,邱鹿鸣拿出对付小学生的劲头来,“哟,是你擦的地板吗?比我擦得还干净呢!”
明知是假话,苏毅鸿还是很高兴。
两人吃上饭,已经是晚上七点。
“请个钟点工吧,每周来一次大扫除,再请个厨子,每天给我们做晚饭,要不一开学你就更辛苦了。”
邱鹿鸣不反对,只是觉得请到合心意的人,会很不容易。“你是说提前到家做饭那种吗,把家门钥匙给出去,我不放心啊。”
“是啊,家里没人也不行。”苏毅鸿也觉得麻烦,想了想,斟酌着说:“你喜欢上班,还是待在家里?如果不愿意那么辛苦,就辞职回家。”
邱鹿鸣咽下口中食物,“我不上班,会被人嘲笑,现代的人,都讲究男女平等,男女同工同酬。周小年现在就非常后悔辞职在家。”
“谁会嘲笑你?我家那边极少联系,谁也没有发言权。”
“可是我这边的亲戚太多了,父母都是教授,我是小学老师已经被嘲笑,如果做了全职主妇,亲戚们的议论还不得让那位母亲大人发疯。”
“他们那是嫉妒,你哪里比他们差了。现在关键是你看自己的想法。”
邱鹿鸣觉得他有让自己辞职的倾向,想了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刀鱼到苏毅鸿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上不上班,我自己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会闲着就是了。不过我不能辞职,虽然觉得男女平等是给女人挖的坑,让女人生孩子照顾家的同时,还得到社会上打拼,又当女人又当男人的,我还是不能轻易辞职,我这班孩子快上五年级了,怎么也得把这届送上初中再说。”
“随你自己吧。”苏毅鸿用筷子剔去鱼刺,又问邱鹿鸣,“你觉不觉得到现代来很吃亏,原本一个女官,现在要每日洗手作羹汤,还要辛辛苦苦赚几个小钱。”
“我是赚大了!”邱鹿鸣伸了一下舌头,说:“你忘了,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那我问你,现代不能三妻四妾,你会不会觉得吃亏呢!”
苏毅鸿立刻放下筷子,“在国朝我也没有妾的啊!”
“我不信!”
“长安居,大不易。汴京居,更不易!多养一个妾,就要多买一份胭脂水粉,我养不起啊!”说完苏毅鸿哈哈大笑。
“那现在呢,现在养得起了!”邱鹿鸣追问。
“不会的,谁也比不上我的邱女官!”苏毅鸿说这些话,似乎有些难为情,“我一直是个很知足的。”
邱鹿鸣也不深究,只是深深地点头,“好,我相信你。”
她脑中闪过大长公主和驸马新婚时如胶似漆的画面,花不常好月不长圆,做人不能太过贪心,有花堪折直须折吧。
苏毅鸿却对这信任十分满足,他把鱼肉夹给邱鹿鸣,“娘子吃鱼!”
65、聚会
苏毅鸿调回滨城,在海防的一个检查站做主官。
邱鹿鸣猜测他八成是做了什么大事,功成身退,才提了正团,回到内地。
即便是一把手,在新工作环境也难免要适应一阵,苏毅鸿除了第一天准时接她下班,之后的半个月,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回到家也在书房忙碌到很晚。
邱鹿鸣从不多问,只每天调着花样给他做吃食,提醒他注意身体。
她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周六上午到家里彻底清扫一次,其余时间,她就简单收拾一下。
厨师倒没请。她每周六下午开车去超市买回下一周的食材,把肉类切好、做熟,再分成小份冻上,青菜也按日分好,虽然口感稍差一些,但可以省去很多烹饪时间。
苏毅鸿也不挑嘴,给什么就吃什么。
邱鹿鸣虽然比从前辛苦一些,但对二人世界很满足,苏毅鸿更是满意,只是总让妻子打车回家很是过意不去,提出再给她买辆新车,邱鹿鸣拒绝了,她觉得家里用不着两台车。
三八妇女节前一天,夏无为就在群里攒局,要求三八节那天大家都带上家属,出去吃海鲜,邱鹿鸣不想参加,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
赵春子发私信给她,“鹿鸣,最近小年过得很不如意,攒局主要是让她出来散散心,也顺便调解一下他们的夫妻关系。你和她关系一直不错,你可别不来啊!”
邱鹿鸣无奈只得答应,并通知了苏毅鸿。
八号傍晚,邱鹿鸣赶到滨海渔村,其余四家已经到齐,夏无为扑过来,捶了她一下,“死丫头,就你架子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刚开学,千头万绪的,哪像大小姐你那么自由!”邱鹿鸣也当胸捶了她一下。
“哈哈哈!姐就是这么放荡不羁爱自由!哎?你家苏团呢?”夏无为朝她身后看。
“他迟一些到,咱们不用等他。”
“好好,能来就好,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李泰民,韩国人,首尔电子公司驻滨城的高管。”夏无为拉过一个个头不太高,但很帅气的男人。
嗬,这是又换男朋友了,这次是高丽人。邱鹿鸣脸上不显,点头致意,“你好!”
“你好!幸会幸会!”李泰民看上去三十多岁,汉语比安德烈可好上很多。
周小年抱着小女儿走过来,这一年来她的体型已经几本恢复,只是脸色有些憔悴,“鹿鸣,一晃我有四五个月没见你了!你现在好吗?”
“我很好。”邱鹿鸣对她笑。
“你妈妈...还好吗?”周小年忐忑地看着她。
邱鹿鸣还是笑。
东行云打岔,“周小年你管好你自己吧,还管人家妈妈!”她边说边接过周小年怀里的孩子,“来,阿姨抱抱,别跟你妈学得那么八卦。”
小姑娘一周岁多了,还没有断奶,被东行云抱过去,回身又哭唧唧地扑着找妈妈。
“怎么了!我是关心她妈妈!他爸妈感情那么好,那得多伤心啊!”周小年辩解着,接过孩子,“我打算给小宝断奶,她奶奶总搅和,戒了两次都没成功,倒把孩子弄得唧唧歪歪的。”
张鹏听了不悦,“什么叫搅和啊?我妈还不是为了孩子好,你又不是没奶水,孩子想吃就喂呗,你又不上班!”
“你闭嘴,我不跟你说话!”周小年吼道。
“别吵别吵。”赵春子做和事佬劝解,“张鹏,你都是俩孩子的爹了,你还不知道吗,连续一年多给孩子喂奶,对身体的消耗有多大,过去老人说乳汁是母亲的血液转化的,一点也不夸张,现在小宝牙齿都这么多了,完全可以吃饭,这样对她们母女都有好处。”
“哼!他懂什么,他吃到七岁上学呢!”周小年嗤道。
大家哄堂大笑,张程拍着张鹏的肩膀,“行啊,你!”
张鹏苦笑,“这老娘们啥都往外说!”
张程劝她,“跟女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你且让着她们,自有咱们的好处!你呀,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是女人,你可得好好研究一下女人心理,要不然这夹板气都难受死你!”
张鹏连连点头。
东行云拉邱鹿鸣坐到她身边,“你老公一调回来,你就不理我们了。”
“呵,你这个大忙人,好像我理你你就有时间似的!”
张程笑着说:“媳妇儿,你跟语文老师斗嘴,有什么胜算吗,赶紧闭嘴吧还是。”
包间门开了,胡子龙手里拿着一捧红玫瑰进来,分给每个女士一支,“亲爱的女士们,祝你们节日快乐!请继续顶住大半边天,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吧!”
大家都笑起来,夏无为更是用玫瑰花打了胡子龙的额头一下。
赵春子对大家说:“我看先别急着上菜,咱们晚上都没事儿,就等等苏团吧。”
邱鹿鸣连忙说:“别别,他没准儿的,这半个月一直晚归,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等他!”
张程也说:“等吧,等吧,人都不齐,怎么好开席呢!”
“那我再催催他。”邱鹿鸣只得发微信催促苏毅鸿。
那边张鹏说:“哎!反正都是等,不如咱们玩个游戏吧!”
“好啊,我去让服务员送两副扑克!”张程说。
东行云一声喝,“站住!一提游戏你就打扑克,是不是还要搓麻将?”
“听听,你们听听!像不像呵斥犯人,还站住!”张程两手抱头蹲下,“政府我错了。”
东行云气笑了,“赶紧起来吧你!”
赵春子说:“我倒是知道个连珠游戏,很有意思。”
“我玩过!就是一个词,大家按顺序每人加一个字,直到加不上去,比如我说‘你好’,第二人可以说‘你很好’,第三人说‘你很不好’,以此类推,句子要合理,加不上的那人就输了认罚。”张程说。
大家都觉得有趣,纷纷说好。
游戏开始了。
勺子转了N圈,勺柄对准了李泰民,大家都看向这个外国人。
他看看小宝的花裤子,笑着说:“裤子。”
不知为何,大家都乐了,仿佛很有好戏的样子。
果然,旁边的张程接口说:“扒裤子!”
“流氓!太流氓!”大家顿时大笑。
赵春子医生出身,对这些根本不惧,转脸对身边的周小年说:“扒你裤子。”
大家笑得更加厉害。
周小年笑得几乎抱不住孩子,对夏无为说:“我扒你裤子。”
邱鹿鸣叹气,照这样下去,还不知连成什么不成体统的句子。
夏无为又转对东行云,:“我扒你花裤子。”
东行云接:“我扒你的花裤子。”
邱鹿鸣接:“我不扒你的花裤子。”
哎!好!有人叫好。
隔着一个座位的张鹏哈哈一笑,对着身边的胡子龙说:“我才不扒你的花裤子!”
胡子龙:“我们才不扒你的花裤子!”
又轮到李泰民,他的汉语果然过关,“我们才不会扒你的花裤子!”
“哟,看不出来,厉害呀!”大家惊叹。
“过奖过奖!”李泰民笑说。
张程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们才不会扒你的花裤衩子!”
顿时,众人笑倒,游戏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房门开了,苏毅鸿走进来。
“哎呀,苏团你终于来了!服务员上菜吧!”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苏毅鸿拱手致歉。
几人推着苏毅鸿坐到主位,他连忙推拒。
“你就坐吧,无论年龄还是职务,都该你坐!”胡子龙说。
“那就却之不恭了。”苏毅鸿坐下来。
66、聚会2
苏毅鸿一坐下来,先注意到周小年怀里的玩着手指头的小宝,眼睛不禁一亮。
张鹏看到了,走过去一把把女儿抱过来,递给苏毅鸿,“我赌你没抱过小孩儿!”
“呵呵,还真没抱过。”苏毅鸿站起来,手足无措,试着朝着小宝伸出手,谁知小宝一看他的脸,就哇地大哭起来,苏毅鸿连忙缩回手,“好好,不抱不抱了。”
张鹏把小宝的头放到肩头,哦哦哦地哄着,小宝停止哭泣,抽抽搭搭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苏毅鸿一眼,又是哇哇大哭。
“哟哟,又害怕又想看。”张鹏摸着女儿的头发,哄着。
周小年连忙过去接孩子,张鹏推开她的手,“小宝软乎乎的,我再抱一会儿。”
说完故意炫耀地在苏毅鸿身边转来转去。
“幼稚不幼稚啊!”大家都笑。
张鹏对苏毅鸿说:“你肯定是上过战场,身上有煞气。我妈就说小孩儿都能感应得到。”
苏毅鸿笑着不置可否,大家纷纷惊叹,“真的假的的啊?”
邱鹿鸣笑说:“他分明就是太丑,吓到孩子了。”
大家都笑,不再追问,唯有夏无为反驳道:“我们苏团可不丑,这一身铁骨铮铮的男子气概!”
邱鹿鸣只当没听见,“菜上差不多了,咱们不如就开席吧,小年一定饿了。”
“对啊,一会儿我闺女也该饿了!”张鹏笑嘻嘻地说着,又把孩子还给了周小年。
“你看看,就一会儿的新鲜劲儿,从来就不帮我看孩子!”周小年跟邱鹿鸣抱怨。
邱鹿鸣问服务员要儿童餐椅,周小年却说不用不用,“她不肯坐,非要大人抱着!”
东行云一嗓子压过去,“哪有那么绝对,服务员!赶紧给我找个儿童餐椅去!”
餐椅拿来,东行云让周小年把孩子放上去,周小年不肯,“哎呀,好好吃饭吧,一放下她就哭,大家还怎么吃饭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东行云站起来,把餐椅推到周小年跟前。
“她不愿意,一放就哭!”果然,周小年把小宝往餐椅里一放,立刻哇地一声哭了。“你看,我说了你还不信。”
她伸手去抱孩子,被东行云拦住,“你放就放,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她都一岁了,肯定能听懂了,你让她哭,她还能不哭!”
张程隔着桌子劝东行云,“我说媳妇儿啊,你快别管了,你又没什么经验。”
“闭嘴吧你!”东行云眼睛一瞪。
张程立刻闭嘴,连小宝也停止了哭声,怯怯地看着东行云,东行云连忙歉疚地抚摸小宝的脸蛋,口中发出嗲声,“哎哟宝宝,阿姨不是说小宝,阿姨是说那个坏蛋蜀黍呢!”
张程打了个哆嗦,“我的天妈呀!”
好歹小宝是坐在了餐椅里,乖乖吃着蘸了一点点蓝莓酱的山药糕,邱鹿鸣冲她伸出大拇指,“原来小宝这么棒啊!吃得真好,比阿姨吃得都好!”
小宝露出小牙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苏毅鸿眼神奇异地看了一眼邱鹿鸣,被夏无为捕捉到,“哎呀,老夫老妻了,还眉目传情的!”
赵春子也问,“苏团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你们也该考虑要个孩子了。”
苏毅鸿笑着摇头。
“什么啊,搞得那么神秘,是有什么儿童不宜不能说出来吗?”夏无为声音也嗲起来。
胡子龙也说:“啥啊?弄得我们都好奇了。”
苏毅鸿有些难为情,还是说了,“我是想起我擦地板时得到的表扬了,好像也是这种模式。”
大家笑了,“你擦的未必干净,但为了让你继续擦肯定要表扬的!”
“哦~苏团在家也擦地板啊!邱鹿鸣,你怎么回事,还让苏团亲自擦地板!”夏无为才喝了一口酒,已经兴奋起来了。
胡子龙哈哈笑,“无为你这就少见多怪了,哪个结了婚的男人不擦地板、倒洗脚水?”说到这里,一拍胸脯,“我,不光亲自擦地板,还亲自做饭,亲自吃饭,亲自拉屎、亲自陪睡!”
“哎呀呀,说说就下道了,吃着饭呢,怎么什么都说!春子你不管管啊!”东行云扔了筷子大叫。
“我们家百无禁忌。”赵春子淡淡地说。
“就没有医生不敢说的,你不敢想的词儿,她都敢说。”夏无为说。
......
同龄人的聚会就是这个特点,气氛热烈,没有顾忌。
邱鹿鸣曾经担心苏毅鸿会不喜欢张鹏这些人,但今天看,他也很自在,只是坐姿比别人更端正一些。
相比来说,李泰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他最初基本不怎么说话,只是在别人说话时倾听。不知为何,邱鹿鸣看他总觉得不顺眼,一种说不出来的排斥。
——或许是因为夏无为的原因吧。邱鹿鸣这样想。
邱鹿鸣从洗手间回来,见李泰民坐到了苏毅鸿身边,正谦恭地降低杯口碰苏毅鸿的杯子,邱鹿鸣听到他说,“全世界我最敬佩的就是中国的军人,很荣幸能在这里认识您。”
还说他在自己的国家也曾服过兵役,虽然很短,但终身难忘。
又很感兴趣地问起苏毅鸿的军衔和职务,若不是胡子龙拉他去喝酒,看起来还要一直聊下去。
到了七点多钟,小宝有些闹,周小年赶紧收拾东西,说要回家,“家里还有一个大的呢,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她奶奶肯定又要骂了。”
张鹏立刻撂下脸来,刚要开口,被东行云伸手一指,“当着我们这么多娘家人你就这么对小年,那在家里,你们娘俩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她呢!”
“我什么都没说啊,怎么就虐待她了!”
“闭嘴!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妈宝男!”东行云拎上周小年的大背包,出了包间,邱鹿鸣也起身陪着周小年出去,手里拿着一个小被子,准备到酒店门口给孩子包住,以免呛了冷风。
下了二楼,一眼看到东行云愣愣地站着大厅里,“怎么了,小云?”走到东行云跟前,她也停住了。
大厅窗角的位子,赫春梅和陈默正在吃饭,两人相对而坐,微笑着聊天,桌上放着一束红玫瑰和一个打着包装的礼物。
“走啊!”周小年抱着孩子什么都没看到,催着她们别挡路。
东行云哦了一声,快速朝门外走去。
邱鹿鸣的余光看到赫春梅抬头看见她了,但她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67、聚会3
从滨海渔村到周小年家,虽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邱鹿鸣和东行云还是打车一直将周小年送到家,周小年一个人抱着睡着的孩子,还拎着包,恐怕连单元门都进不去。
东行云在周小年的大背包里不耐烦地翻找钥匙,“这都啥玩意儿啊,怎么这么多东西?”
“奶瓶水瓶尿不湿,湿巾纸巾爽身粉,围嘴玩具小被子......缺了哪个也不行啊!”
“我来找吧。”邱鹿鸣说。
“不用!我都听到响了,不信我还找不到它了!”
终于,东行云在包底找到一串钥匙,用门卡刷开单元门,“下回出去你把钥匙和手机单独放到内袋里行不行?别一找啥就翻天覆地的,都俩孩子的妈了,咋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你可愁死我了!”
“你喝点酒牢骚真多!”唯一没喝酒的周小年反抗道。
东行云在电梯里跟周小年瞪眼睛。上了楼,她又帮周小年开了家门,门一开,就听到小脚丫“吧嗒吧嗒”踏地板的声音,大宝的声音娇嫩而欢快,“妈妈回来了!”
“哎!大宝想妈妈了吗?”周小年微微弯腰轻声应答。
一个不悦的声音传来,“怎么才回来?喃们倒四吃喝玩乐,俺儿都让喃那帮狐朋狗友给带歪了!”
周小年尴尬极了,“妈!”
“妈什么妈!赶紧给大宝洗澡去!”
小宝这时醒了,一眼先看到姐姐,哦哦了两声,倒是没哭。大宝也伸手拉着妹妹的小手。
东行云清了一下嗓子,从门后出来,“咳!老太太,麻烦你接一下孩子,让小年把鞋子脱了!”
周小年的婆婆这才知道还有外人,快步走过来,接过小宝,“哟,我的宝贝孙女回来了,吃饱了没有啊,有没有被香烟呛着啊,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啊!”又抬起头,对邱鹿鸣和东行云眉飞色舞地热情招呼,“快进屋快进屋!进来吃点水果!”
“不了,小年担心大宝,饭都没吃完就回来了,我俩还得回去继续吃喝玩乐呢,我这当警察的,今天也试试看,到底能带歪几个人!”东行云咬着腮帮子,把背包塞到周小年怀里,“拿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周小年站在电梯口,看着两个闺蜜下楼,叹口气进了家。
两人下了楼,邱鹿鸣说:“你倒是痛快了,她婆婆的气还不都得她受着。”
“那是她活该!她愿意受着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婆婆的气都不受,受她的气!”东行云豪气干云,没一会儿又泄了气,“唉,是啊,我怎么有种把小年扔在狼窝的负罪感呢!”
“根本没有百分百顺心如意的婚姻,官...皇帝的女儿也不容易,小年在家看婆婆脸色,咱们上班看老板脸色,都一样的。我看张鹏对小年还行,只是他还不够担当罢了。”
“他是妈宝男,被他妈驯化了!”
“你还不是成功驯化了张程。”邱鹿鸣笑。
“那怎么能一样?”
“那怎么就不一样?”
两人吵吵闹闹回了滨海渔村,大厅里已不见赫春梅两人。
东行云有意无意看了邱鹿鸣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进包间,里面青烟缭绕的,邱鹿鸣一眼就看到夏无为和张程一左一右坐在苏毅鸿两边,说得正起兴,夏无为一手香烟一手高脚杯,笑得花枝乱颤,红酒似乎洒到苏毅鸿身上,苏毅鸿立刻起身,夏无为惊呼一声放下酒杯,去抽纸巾,看到邱鹿鸣她们回来,仍然笑着抽一张纸出来,朝着苏毅鸿裤子而去,要擦酒渍。
苏毅鸿退后一步躲开了,实木椅子被推出去,发出吱嘎一声响,所有人都看过来。
邱鹿鸣大衣也没脱,拎着手袋,站在门口。
苏毅鸿看向邱鹿鸣,“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邱鹿鸣点点头。
“哎,鹿鸣,刚才苏团想吃蛏子,我下楼去看,没有蛏子,却看到你妈妈了!”夏无为收回手,大声对邱鹿鸣说。
邱鹿鸣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无为,她这个人,平时与姐妹相处,什么都好,慷慨热心,也愿意为朋友出力帮忙,可就是太好色,一见到有点魅力,或者对她不假辞色的男人,整个人就没了深沉。
她也想看看苏毅鸿的表现。罗女官说天下男子无论贵贱,就没有能甘心守着一个妻子到老的,有机会都要偷腥,说这是男人的本性。
苏毅鸿说过不想三妻四妾,只愿一心一意与她共白头,她是不信的。忽然就理解大长公主当年的心情了。
那边夏无为还在继续说:“邱鹿鸣,我跟你说,你妈妈比你有魅力多了,都那个岁数了,还能......”
东行云已经绕过餐桌过去,一把捂住夏无为的嘴,转头对赵春子吼道:“我不在你是嘎哈吃的?啊?你就不能看着点她!你看她贱的,两毛钱一斤都能卖了!”
赵春子无奈摊手,“她得能听我的呀!”
夏无为被东警官大力夹在腋下,动弹不得,嘴里呜呜做声。
东行云一下将她掼到椅子上,恨恨地说:“老实点!夏无为,我警告你!你最好管好你自己!别一喝点酒就放飞自我,没点矜持,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几个都和一样呢!”
东行云从周小年家回来,一路就带着气,这会被夏无为又撩出火来,一转身指着李泰民骂:“你!是他男朋友,不知道管着点吗?韩国男人不都挺能的吗你怎么那么怂?就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的丈夫得瑟聊骚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是你特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啊!”
李泰民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张程连忙过来打圆场,伸手去顺她后背,“媳妇媳妇!这是嘎哈,这是嘎哈。”
被东行云一巴掌抡开了,“你滚,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没跟我聊骚!”张程慌忙解释。
“那是她看不上你!”东行云完全杀疯了。
赵春子叹气,“散了吧,明天还上班呢!”
******
当晚回到家,邱鹿鸣就有些恹恹的。
苏毅鸿有些忐忑,凑过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邱鹿鸣长叹了一口气说:“好没意思。”她是真的觉得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糟糕,从前没有十分在意的人,世间都是好人,可自从中意了这个人,什么堂姐闺蜜,怎么一个个都面目可憎了,是她们寡鲜廉耻,还是自己太过小气?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不知要遇到多少女人,难道这辈子都得这么过?
苏毅鸿非常及时地同频了她,共情到了妻子的心情,忽然间没理由的心里发慌。本有心振作夫纲,但内心诚实地反应出,她不高兴他心里就不舒服,更不愿看到她这种下一刻就要放弃他的表情。
他立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娘子,你好好回忆一下,两年前我是不是说过,让你跟夏无为和这些个闺蜜断交?”
68、试探
邱鹿鸣回想了一下,的确婚前苏毅鸿曾建议她和夏无为断交,现在想,是不是那时夏无为就做过什么了呢。
前身当时坚持说绝不会重色轻友,并因此和他吵了架。
仔细分析,前身还真是个拼命收集和学习别人缺点的人,她像赫春梅一样自我自私,像夏无为一样散漫自由,像周小年一样自怨自艾,像东行云一样直言不讳......
苏毅鸿摸着邱鹿鸣的头发,“鹿鸣,你别胡思乱想,老夫的生理和心理年龄都不小了,绝不会犯那些幼稚的错误,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为了你,为了我的前程,就更不会犯了,你且安心吧。”
邱鹿鸣对苏毅鸿了解不多,不敢就此轻信。她略显迷惑地看着苏毅鸿,“可是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啊,罗女官也说男人到临死都惦记女色,还有,昨天新闻还播了前面小区老头跟人钻树林呢......”
“你总说罗女官如何如何,你好像很崇拜她?”
“是的。”
“她,是不是被什么男人伤了心,才这样说男人的坏话?”
“罗女官一生未嫁。”
“没嫁人,那她的话怎么能信?”苏毅鸿哭笑不得,“而去,你刚才居然拿我跟那些钻树林的老头相比!”说完哈了一声,将邱鹿鸣抱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邱鹿鸣却冷冷推开他的脑袋,“你这么殷勤,算是犯错后的心虚吗?”
苏毅鸿无奈,将邱鹿鸣放到床上坐下,“我没犯错,我只是实不会哄人,你非要生气,我也无法。”
邱鹿鸣眼泪刷地掉下来:就这么一点儿耐心!
苏毅鸿顿时慌了,抓抓头发,“你别哭啊,有事说事,你别哭啊!”
邱鹿鸣一把推开他,“你走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疾步跑到洗手间,却一直干哕着吐不出来。
苏毅鸿跟进来,“你也没喝酒,怎么会吐?”
“看见你就恶心!”邱鹿鸣红着眼圈,将擦完嘴的毛巾甩到苏毅鸿脸上。
苏毅鸿被打懵了,有些恼火,又不好发作。
“躲开!挡我路了!”邱鹿鸣回到卧室,躺到床上。
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平静地准备第二天的课程,中间还一边听音乐一边用豆芽机生了豆芽,又拿鸡毛掸子拂拭了家具上的浮灰,只是不和苏毅鸿说话,也不看他。
——这是两人第一次吵架,邱鹿鸣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认输。
熄灯睡觉,苏毅鸿实在沉不住气了,伸手抚摸邱鹿鸣的脊背,软言道:“娘子,你别生气了。”
邱鹿鸣不动。
“娘子,是我错了。”
还是不动。
苏毅鸿干脆将人硬揽过来,箍在身前,“我们这么艰难才在一起,别因为别人伤了感情。”
邱鹿鸣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苏毅鸿再接再励,将下巴放到她肩头,低声说:“我们是被上天绑定了的,你就安心吧,你看我就从来不吃飞醋,那个什么穆谦穆万的,还有你的同事们,我就从来不介意!”
“你不介意?那是你根本不够重视我!”邱鹿鸣又推他的头。
苏毅鸿真是抓狂了,“邱女官,你居然是这样的邱女官!”
“你后悔了?”邱鹿鸣抬起头怒视,撞到苏毅鸿下巴。
“没有没有没有,你呀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来欺负我!哎,我很好奇,我就那么不合格?那你设想过的郎君是什么样的?”
邱鹿鸣的思绪回到十六岁,“我和大长公主说过,我的郎君不一定有功名,但一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能是坏人,坏人损阴德会殃及子孙,他还得身体康健,体弱之人的子女也很难康健,嗯,后来我看到曹驸马,又加了一条,那人不能长得太俊,招桃花的男人不省心。”
苏毅鸿哈哈大笑,胸膛震荡,邱鹿鸣恼羞地捶了他一下,向后退出他的怀抱,“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苏毅鸿撸了一把她的头发,再次将她拉回怀抱,却被邱鹿鸣推开。
黑暗中,苏毅鸿足有一分钟没再出声,最后长叹一声,“鹿鸣,不如你出个教程吧,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想安心地睡觉,更不想你憋着气入睡,你教我,该怎么做。”
邱鹿鸣直觉再按这个路数走下去,就真把苏毅鸿惹毛了,立刻见好就收,伸手摸到他脸上,“我就是有点紧张。”
“你紧张什么?紧张我?”
“我,怀孕了,刚一个月。”
“啊?”苏毅鸿一跃而起,打开灯,一把掀开被子,直勾勾看着邱鹿鸣的肚子。
这个老男人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邱鹿鸣忽然想哭,她能感觉到苏毅鸿的欣喜和期盼。
她慢慢坐起来,调整呼吸说:“我不能哭,要保证情绪稳定,生出的孩子性格才好,大长公主的长子就是极为优秀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情懂理,只可惜......哦,我不能想这些。”
“哈哈你这个小神经质!”苏毅鸿爱怜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邱鹿鸣刷牙的过程十分痛苦,连续哕了几次。
“这孩子应该是小年那次怀上的,满打满算一个月,你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恶心了?”苏毅鸿边说边替她擦眼角的泪水,“你到学校就难免操心生气,要不还是辞职回家吧,犯不上那么辛苦,还能安心生下孩子。”
邱鹿鸣把牙杯放好,“看看再说吧,小学生闹是闹了点,但他们都大了,挺懂事的,我也控制着不生气就是。”
“那你今天买那个什么验孕的东西吧,或者去找赵春子看看。”
邱鹿鸣坐到餐桌边,有些得意地说:“尚食女官,也是要学些医理的,大长公主两次有孕都是我跟着调理照顾的,你说,我还用去买劳什子的验孕棒吗?”
“不用不用。”苏毅鸿像个毛头小伙一般,饭也不吃,就盯着邱鹿鸣,“娘子,我怎么好像比你还紧张!”
“你不是娶过妻么,怎么连个孩子也没有,你那会儿真的没有妾?”邱鹿鸣慢慢剥鸡蛋壳,把鸡蛋放到苏毅鸿的粥碗里。——她还是想知道他的过往,还想趁机问问他把自己葬在哪里,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苏毅鸿神色有些暗淡,“她死于难产。”
“对不起。”邱鹿鸣停了十秒钟,“我们都不去想从前的伤心事了,活在当下吧,只想想美好的事情!况且,现在养个孩子比国朝时难很多,不知要面对多少事情,我们必须要携手合作,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们俩的血脉延续!夫君,我相信这个孩子会很健康,很快乐,很优秀!你觉得呢!”
苏毅鸿很配合地调整了表情,“你说得对,你生的孩子一定都是最好的孩子!”
“我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了,你呢?”
“我早就期盼着了!”
“那好。现在全面开放二胎了,我打算四年后再生一个。这样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苏毅鸿笑,“这个还没落地,就想下一个了。”
“这孩子属狗,下一个最好属虎,一来这样咱们家的属相都不犯相,二来我的身体也恢复好了。三十七岁前完成生育任务......我平白少了八岁真是...哦,不想不想,这样,老二大学毕业,我还不到六十岁,后面大约还有二十年自在的日子过,我们就住到乡下去,养条大狗,种花酿酒,点茶制香,再给你做点好吃的!”邱鹿鸣笑眯眯说。
苏毅鸿被妻子描述的情景感染了,看着她的眼睛,“坚决服从指挥!”
69、本能
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有做母亲的渴望和本能。
邱鹿鸣是眼看着大长公主的两个孩子出生的,都说闺阁女子不能进产房,可她不管这些,她听不得大长公主的痛呼,也不放心大长公主一个人面对生死鬼门关,她要守在她的身边。
大长公主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她发誓永不出嫁,不生孩子。
——太吓人了!谪仙降世也不值得自己为他生孩子!
但大长公主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后,她再度抱着柔软粉红的婴孩,心中却生出一股子柔情来,幼小婴儿的轻微蠕动,透过手臂直传到心间,瞬间让她一颗心融化成一滩水。——她也想做个母亲。
现在她终于要做母亲了。
邱鹿鸣根本不紧张,她怎么会紧张,期盼还来不及!她十分明确自己不是给谁生孩子,她是给自己生孩子!
她满心期待,斗志昂扬,她要做个好母亲,她积蓄了巨大的能量,准备这一生都为子女源源不断输送过去。
她迅速制定了新的计划表、时间表和禁忌表,并严格要求苏毅鸿照章执行。
这张计划表,详细写明,半月后医院建档、满三个月后通知亲友、满六个月后货比三家选择生产医院和月子中心、考察国内外各种品牌的奶粉以备母乳不足、满七月后准备衣物尿布和襁褓等各种婴儿用品......不一而足。
时间表则针对邱鹿鸣的,罗列了她从早起到睡前,何时吃饭、何时散步、何时午睡、何时听音乐活唱歌,何时静心写字,何时备课,何时睡觉的诸多项目,甚至写明了,每周只可以洗一次头发,洗澡也不宜过频。
禁忌表是针对苏毅鸿的,不许他吸烟、饮酒、不许发脾气说脏话,更不许同房。
苏毅鸿无有不从。
于是,邱鹿鸣一天天见证了一个武将变成厨子的过程,随着她胃口逐渐变好,他的厨艺也日臻成熟,到第四个月,衣衫渐薄,宫老师忽然看着邱鹿鸣问:“邱,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邱鹿鸣一愣,放下手中的酸橘子。
宫老师盯着她的脸,“你最近变样了,鼻子头变大了,对,你肯定怀孕了!”
邱鹿鸣也不隐瞒,笑着点点头,“你可真厉害!我这刚满三个月,正准备跟你们分享呢。”
“你看我说嘛,你变丑了,肯定是个男孩!”宫老师一拍手,一副我很有经验的样子。
“真的吗?”邱鹿鸣从抽屉拿出小镜子来照,又摸了摸鼻子,好像真的变大了一些呢。
语文组的老师纷纷过来恭喜,都说她三十岁之前玩够了,现在这个年龄生孩子正好,再晚几年带孩子就熬不起了。
龚老师说:“难怪你最近两个月都不怎么带孩子们跳绳了,视频拍得也少了,原来是有宝宝了。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呢!”
的确,这两个月来,邱鹿鸣十分注意保护自身,在校园要防备被孩子们碰到撞到;每天讲话过多,容易造成气虚,要食补调理;激素变化引起情绪极易波动,她每天多次短时的进行冥想,静心放空,稳定情绪。
现在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深深感觉,平静温柔才是真正的强大,那是一个准母亲保护子女的决心和信心。
赵春子等人知道邱鹿鸣怀孕后,终于又找到一个聚会的理由,还是三八节的原班人马,还是那个单间,大人都没变,只是小宝已经会走路了,她依然没有断奶,看着比两个月前反倒瘦了一些。
周小年最为兴奋,“啊!鹿鸣你终于想通了!”
东行云皱着眉头,“你怎么那么想不开?”
邱鹿鸣始终微笑,“顺其自然而已。”
赵春子假意不满,“你这个家伙,居然连我都瞒着,怎么着当初也得让我给你鉴定一下真伪啊!”
夏无为不知喷了什么香水,刚靠近,邱鹿鸣就打了个喷嚏,连忙捂住口鼻对她竖起手掌:“请止步!”
夏无为有些气恼,“坏蛋鹿鸣!你故意的吧!”
苏毅鸿站对大家说:“对不起大家了,今天,请大家都不要吸烟喝酒,鹿鸣的鼻子灵敏得很,连从前喜欢闻的,都闻不得了,抱歉抱歉!”说完还朝大家拱拱手。
大家哄然一笑,“好说好说!”
胡子龙更是大咧咧说:“理解理解,我们都是过来人!是不是媳妇!”
赵春子似也被扭开了回忆开关,开始说起她怀孕的趣事,周小年的话最多,她也最有资历。
整个宴席过程,因大家只是喝茶吃菜,不由自主的说话谈笑的声音都降了下来,张程说:“啧,这喝茶和喝酒果然是不一样的,喝酒让人兴奋,喝茶让人平静。苏站长这茶是真不错,连我这不懂茶的都喝出好来了!”
苏毅鸿笑着将余下的茶推给他,“好喝就拿回家继续喝。等鹿鸣生产后,让她给大家点茶吃,你会知道什么才是好茶汤!”
“啊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各位,我可就真拿着了!”
东行云啧一声,刚要说话,被邱鹿鸣按住胳膊,又咽了回去。
“怎么?”夏无为坐在离邱鹿鸣和苏毅鸿最远的位置,笑了一声,“鹿鸣现在连泡茶的活儿都不能干了?”
“是的。话说我现在已经达到厨师初级资格的水平了。”苏毅鸿说完自信地点点头,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洗衣打扫呢!”张鹏问。
“请了家务助理,俗称钟点工。”苏毅鸿又说:“上下班车接车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大长公主的待遇!”
“为什么是大长公主?”张鹏不解地问。
“哈哈,辈分大辈分大而已。”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宠妻狂魔吗?”李泰民忽然插了一句。
大家都笑,正是正是。
“你说他们俩,当初闹得惊天动地,现在又好的蜜里调油,看来,生个孩子还真能增进感情啊!”夏无为对东行云说,“你也赶紧生一个得了!”
“我没那工夫!”东行云冷冷地说。
“是啊,我感觉我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能生孩子呢!生一个孩子怀胎十月,坐一个月子,这就是一年了,等恢复体型,起码又得一年,等孩子上幼儿园......我的天!我可做不到,牺牲太大了,这些时间我可以做多少我喜欢的事情啊!”
“你就别吓唬鹿鸣了,她已经怀上了,就不能说点让她开心的。”赵春子埋怨她。
“我没关系。”邱鹿鸣笑,“这些我早都清楚。”
张程说:“其实应该成立一个父母培训学校,进行孕前培训。做到持证上床,哈哈哈!”
东行云伸手一指张程,张程立刻闭嘴。
周小年沮丧了,“我都生俩了,好像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做人家爸爸妈妈,我楼下邻居孩子十八了,她跟我说,她好像今年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妈妈,可惜孩子的童年已经过去,她曾经伤害了孩子。”
一席话让在座做了父母和没做父母的,都陷入了沉思。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散局后,苏毅鸿担心邱鹿鸣,“他们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你别受影响,别害怕,我会和你分担的,你不会像周小年那么辛苦,我们的孩子也会快乐成长。”
邱鹿鸣根本没受什么影响,但她轻轻抱住苏毅鸿,把头放在他的胸前,“夫君,幸亏是你。”
苏毅鸿顿觉自己任重道远,轻轻回抱妻子,“放心啊,一切有我。”
70、理由
邱鹿鸣正在编辑微信,打算告诉赫春梅自己怀孕的消息,忽然来了电话,居然正巧就是赫春梅。
“喂,妈妈我正要告诉你,我怀孕了。”邱鹿鸣直接了当就说。
赫春梅一愣,“你怀孕了?”但得知她怀孕已满三月,又有些生气,“那你怎么才告诉我?”
“现在说,也不晚。总得满了三个月才能公之于众。”
“那能一样吗?我是你妈!跟你姥姥奶奶说了吗?”
“姥姥家说过了,那边还没说呢。”
“你随便吧。那个......”赫春梅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匆匆挂了电话。
“娘子!用膳了!”苏毅鸿在厨房喊了一声,邱鹿鸣放下手机坐到了餐桌边,先夹了一口番茄炒蛋吃了,“嗯,真好吃!你说,一样的西红柿和鸡蛋,你做的怎么就比我做的好吃呢!我这尚食女官是不是白做了?”
苏毅鸿笑,“开始做的并不好吃,架不住有娘子连哄带骗的,这做了快一百回了,自然就摸到了点门道!”
邱鹿鸣被揭穿,一点也不脸红,开心地笑,“是真的好吃!你没见我天天吃都吃不够!”
“行!那就天天给你做!”苏毅鸿盛了半碗鱼汤给邱鹿鸣,“快尝尝看!”——快表扬我!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把妻子或孩子放在第一位,那么这桩婚姻很难幸福。
他如果深爱前任,或者依恋母亲,就再难将这第一位的位子腾出来给妻子了。就像邱继根和张鹏,在他们的心中,母亲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们永远看不到妻子的情感需求,并毫无愧疚地剥削着妻子的精力与时间,让妻子一同跟自己尽孝。
也有分手后念念不忘前任的男人,更甚的是怀念去世妻子的,他们的妻子,一生与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拼搏,一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邱鹿鸣万分庆幸,苏毅鸿没有恋母情结,也庆幸自己就是他的念念不忘,更庆幸自己对他的一见倾心,完美成就了这份跨越了千年的续缘。
邱鹿鸣总在想,这世间的高嫁低娶是有十分的道理的,而大长公主和驸马注定不会幸福。
男主外女主内,才能共同经营好一个家庭,两人各司其职,各有艰辛。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总要有些手段,男人靠的是勇气和智谋,女人靠的是温柔和智慧。
男人在外打拼,回到家里,女人自然要殷勤相待,武力征服是下等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那些高嫁的女子不会有放不下身段的顾虑,她对丈夫有着天然的崇拜,她心甘情愿心悦诚服。但大长公主不同,她的地位高于驸马,她永不可能撒娇卖痴胡搅蛮缠,大长公主以为的数年相敬如宾,其实只是驸马的谦恭和隐忍。
驸马的致命缺陷就是官职有限,一辈子不可能指望在大长公主跟前直起腰杆来。日久,被压抑的自尊心,就会指引他去寻找比其身份低下的女人,以获得最大的心理满足。
邱鹿鸣不敢想,她若在国朝和苏毅鸿成亲,会不会也过成和大长公主一样的日子。
现在的苏毅鸿意气风发,成就远高于国朝,他有他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他们婚姻幸福的条件之一。
而现代女性的平等就业,和社会地位的提高,也是邱鹿鸣的自信。
这两种自信,使他们势均力敌,在角力平衡中,两人逐步加深最初产生的好感,情感愈加稳固。
邱鹿鸣吃得并不多,她十分担心孩子长得太大不好生,于是一直各种食物搭配着少食多餐,但到了第四个月,孕期反应减弱,胃口也变好了,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消化殆尽,有时夜里还会饿醒,得苏毅鸿爬起来给她冲一些米糊吃,否则还真是饿得睡不着觉。
苏毅鸿吃得很慢,等她放下筷子,拿过她的剩饭,吃了起来,“我做的饭好像真挺好吃,等你生了,我就成大胖子了。”
到了孕期第五个月,邱鹿鸣开始琢磨各种吃的了,有时上着课,课文里提到冰糖葫芦,她就抓心挠肝的想吃冰糖葫芦,立刻放下课本给苏毅鸿发微信,“夫君我想吃锦辉商城那家冰糖葫芦!”苏毅鸿就立马找“跑腿儿”买了冰糖葫芦送到学校,确保邱老师一下课就能吃到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有时邱鹿鸣又梦到去逛朱雀门外的集市,醒来把头抵在苏毅鸿胸口,说要吃麻腐鸡皮、姜辣萝卜,还想吃龙津桥南曹家的小点心。
苏毅鸿急得直抓头皮,“祖宗啊,我上哪儿去给你买啊!”
“你给我做!”
于是,邱鹿鸣指挥,苏毅鸿操作,忙活小半天,做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是邱鹿鸣要的那个味道,苏毅鸿吃着也觉差点意思。
两人坐在沙发上,邱鹿鸣把头靠在苏毅鸿的肩膀上,“这里什么都好,想要什么,只要有钱,都能很快得到,可是,汴京那份人间烟火气,那份市井之气,我们是再也找不到了。”
苏毅鸿也点头。“恐怕是永远失去了。”
“那我们就不找了,不如我们都说一个触手可及的现代比国朝好的理由,让我们开心一下吧!”邱鹿鸣说,“我先说,现代医学昌明,女人生孩子死亡率降低了!”
苏毅鸿动容地搂着她,“这是个非常好的理由!”
邱鹿鸣伸出双臂环住苏毅鸿的腰,“为何我总是想抱着你,是不是不够端正,孕期如此,对孩子是否也不好?大长公主当年几乎不嗔不怒,不喜不悲,为何我却总是想抱着你呢!”这倒不是邱鹿鸣耍心机,她是真的觉得靠在丈夫的胸口十分安心。
“我们又不打算生个天生的和尚出来,做什么那么清心寡欲,要我说啊......你这都五个月了......”
“打住!”
“好好,我也选个理由,选什么呢,我的官职比国朝高了?”苏毅鸿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虽然高得不明显。”
邱鹿鸣笑,“是个好理由!要知道国朝军队几十万,现在可是二百多万,彼时有的战将大字不识,可如今的军官必须军校毕业,嗯,算起来,还是如今竞争更激烈一些,你是好样的!”
苏毅鸿明知妻子是在有意奉承他,但心中莫名就是十分受用。
邱鹿鸣的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电话。
“不会是诈骗电话吧?”邱鹿鸣说。
“那接起来,让我们再开心一下吧!”苏毅鸿说。
邱鹿鸣乐呵呵接起电话,竟然是位叫做刘冠章的律师,他说是邱继业遗嘱的委托执行律师,“委托人邱继业言明去世后一年,若继承人还未主动申请执行遗嘱,便由我和另一位律师共同执行......”
邱鹿鸣打断刘冠章,“刘律师,谢谢您,我放弃这份遗嘱中的继承权,我父亲的一切遗产均归我的母亲,那是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与我无关。”
71、行止端方
刘冠章似乎有些遗憾,“那,需要您到律所签个字。”
“好的,我们约个时间。”邱鹿鸣飞快地解决了这件事,就挂了电话。
一转头,见苏毅鸿在看她,就说:“夫君,我忘了和你说,我父亲留有遗嘱,将个人名下的170万存款留给我。我想,母亲还健在,就没要这钱。尽管如此,她对我的态度还是与以往大相径庭,仿佛,我是个强盗。”
“这也是她这么快交男朋友的原因吗?”
“不清楚。”邱鹿鸣摇摇头,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认知中,他人很难理解和改变。
或许,在赫春梅教授简单自私的逻辑中,邱继业这份遗嘱,伤害到了她,从此,爱就消失了?又或许,赫春梅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她和赫老太太一样坚信,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先过好了,再想其他。
——这样的人才会长寿。
“父亲给我的嫁妆,名义上是这套房子和车子,其实,还另有一百万存款。我得到的已经不少。”
苏毅鸿摸摸她的头发,走进书房很快又出来,“这是我的工资卡和存款,都交给你,你随便用。这些年下来,我也没什么花销,除了十年前借给我大哥十万元,再就是每月给你的,剩下的都存下来了。只是回到内地工资降了一半,你别嫌少。”
邱鹿鸣没接银行卡,“你每月给家用就可以了,我自己又不是没工资。”
“我又不攒私房钱,你就拿着吧,每月给我发点零花钱就可以了。”
邱鹿鸣被逗笑,“还发零花钱,说得可怜巴巴的。不过,这私房钱啊,想攒总是能攒下来的,你看我父亲,那样一个模范丈夫,不也是悄悄攒了一百多万?”
“唉,还是搞科研的有钱啊!我一个武夫,可没有赚钱的门路。”
邱鹿鸣一笑,“钱这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但也绝对不要太多。我不缺钱,也不缺赚钱的能力,你不必为此烦恼,工资卡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还是给你吧,我可不操这个心!”苏毅鸿把银行卡往妻子手里一拍,“要不,咱选个大一些的房子吧,要有四个卧室那种,简单装修一下,放两年味儿,正好住进去。”
“四个卧室?”
“是啊,你那么聪明,孩子智商肯定随你,不多生几个岂不是亏了!”苏毅鸿认真地夸奖。
“呵!”邱鹿鸣并不上当,但心里也有点高兴,嘴上说,“我智商平平,但好在家里遗传基因还不差,两边都有长寿老人呢。”
“是是,太好了!”苏毅鸿眉开眼笑,把手里的两张银行卡拍到妻子手中,“遗产不要也罢,为夫的,都是你的!”
邱鹿鸣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我就暂时替你保管几天吧。”
“好好好,那就多谢娘子了。”苏毅鸿坐下来,一手揽着邱鹿鸣,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
邱鹿鸣将头靠在苏毅鸿胸口,鼻端嗅到熟悉的气息,不禁叹气,“夫君,当年大长公主有孕时,行止端方,为何我却做不到呢。”
“你怎么了,你还不够端庄吗?”
“我,我老是想这样...这样靠着你。”
“哈哈哈!你这样想就对了!”苏毅鸿大笑,拥紧了妻子,“不可随心所欲,但也不要矫枉过正啊!”
邱鹿鸣感受着苏毅鸿胸膛的震动,也笑了。
******
邱鹿鸣在苏毅鸿的陪同下,来到刘冠章的律师事务所准备签字。
刘冠章看到邱鹿鸣的肚子,说道:“你父亲三年前订立遗嘱,只将个人名下的财产给了你,其余大半两人名下的财务都还是你母亲的,所以你没必要放弃遗产。”
“三年前父亲大概十分担忧我的婚姻和经济,其实我一直过得还可以。”邱鹿鸣示意刘律师赶紧签字。
刘冠章笑,“好吧。”
邱鹿鸣的手机响了,是辛雪晴打来的电话,她直接挂掉,拿起签字笔,谁知电话固执地再次响起,急促而恼人。
邱鹿鸣无奈接起电话。
“姐!你知不知道?”辛雪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似乎在奔跑。
“知道什么。”邱鹿鸣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读着文书内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签字笔,好像随时会在文件上打一个对号。
“二舅妈,二舅妈她又结婚了!”
辛雪晴的二舅妈自然就是赫春梅。邱鹿鸣手里的签字笔抖了一下,“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雪晴。”
“你别挂啊!我这是跑到楼下偷偷给你打电话的,我知道你生我们一大家子的气,可我一直是跟你一国的啊!邱雁鸣刚才跟我妈说二舅妈三个月前就跟人结婚了,那人比她小十来岁,还有个十八岁的女儿,今年要去M国留学,美国学费多贵啊,都是二舅妈给出的钱呢!”辛雪晴语速很快,声音越到后面越大,不但邱鹿鸣听清了,连身边的苏毅鸿也听到了。
苏毅鸿站起来,把文件推回去,“很抱歉刘律师,我们有些重要事情,改日再约您吧!”
刘冠章点点头,“也好。苏先生,你岳父是我的客户,也是我的朋友,他这样做有他的理由和苦衷,二位回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邱鹿鸣走出律所,出了电梯,才发现手指上还夹着那只签字笔。
腹中胎儿蠕动了一下,邱鹿鸣用左手轻轻抚摸肚子,右手将签字笔递给苏毅鸿,“我没见过亲生母亲,也不知该如何与母亲相处。继母在我很小时就嫁进来,她待我不好,撺掇着父亲也苛待我,长大后想起这些我就十分钦佩继母,钦佩她居然有能耐让一个父亲厌恶亲生女儿。你看,这个陈默似乎更有能耐和魅力。”
苏毅鸿揽着邱鹿鸣的腰,低声说:“鹿鸣,你和前身已经分不开,或许本就是一人,我也一样。上辈子已经过去,这辈子他们就是你的父亲母亲,你今后该尽的赡养义务一点都不会被免去,所以你现在分配到遗产也很应该。”
邱鹿鸣轻轻舒了一口气,“我有原身的记忆,加上这一年多来与父亲的相处,对他是有感情的。我可以不要他的钱,但却看不得那钱用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夫君,我是不是很狭隘?”
“不,任谁都会这样。”苏毅鸿继续说:“现在,我不赞成你今天的签字了。你可以拿到遗产后全部存起来,若有一天需要,就花到你的祖母和母亲身上。”
邱鹿鸣点点头,“我听你的。”
72、跟我不是一条心
时隔半年多,邱鹿鸣再次来到赫春梅的家。
她这次没有输入密码,而是按了门铃。
等了十几秒钟,门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请问您找谁啊?”
邱鹿鸣退后了一步,回头看了看电梯楼层,又看看门内的装修,正疑心自己走错了楼,就听屋内传出赫春梅的声音,“谁呀?是宁馨回来了吗?”
“赫老师,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怎么随便开门!”赫春梅走出卧室,看到邱鹿鸣,她先是一怔,随后说:“怎么还不进来,马上就开饭了,留下吃饭吧!”
邱鹿鸣跨过门槛,嗅到一股子浓重的油烟和新家具的混合气味,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这个180平米的大房子,此刻风格迥异,面目全非,邱继业中意的中式古风,已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简约风,邱鹿鸣站在门口,几乎不想走进去。
为她开门的女人已进了厨房,拉上了厨房门,赫春梅不着痕迹看了邱鹿鸣的肚子,“几个月了,你怎么穿这么长的裙子?来回走动多不方便啊?”
“快满五个月了。”
“进来啊,自己找拖鞋。今天吃红烧排骨,你陈叔叔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了。”邱鹿鸣还是站在玄关,“今天的鞋子有鞋带,弯不下腰。我就不进了,我来是有件事。”
“不进就算了,啥事?”
“呵,本来想跟你请教一些孕期经验,仔细一想,算了。”邱鹿鸣收起笑容,温和而坚定地看向赫春梅,“妈妈,把你的新结婚证给我看看!”
赫春梅一哽,她的确是忘记关心有孕的女儿,也真的没什么经验传授给她,忽然就不敢与女儿对视了,这是她五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经历,不由得万分恼火,脱口而出,“不给!”
“不给。那就是真的结婚了。”邱鹿鸣穿着鞋子,直奔自己从前的房间,推开门,一阵甜香扑来,满室粉嫩的少女风,赫春梅跟在身后,“那个......”
邱鹿鸣又去书房,连书架也都换过了。
“书呢,笔记呢?”
“没扔没扔,书架满了,都装了纸箱放到储物间...”说到一半,赫春梅忽然恼火,“邱鹿鸣!你别像个侦探似的,挨个屋子看,这是我家!我爱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那么我的房间呢?”
“你已经结婚了,又从来不回来住,我把这个房间给你陈叔叔的女儿宁馨住怎么了!”
邱鹿鸣仔细端详赫春梅,她并没有比从前更滋润,反而失去了邱继业在世时的那份自得和从容,她的内心,似乎依然住着一个二十岁的灵魂,幼稚而天真,她当真认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她,所有的人事物都是为她存在为她服务的,她相信所有人都会真心爱慕她,她亦足以匹配任何人。
而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人,都是无理取闹。
说白了,错误永远在别人身上,她自己永远伟大光明正确。
赫春梅也抬眼看女儿,只觉得无比陌生,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正在一层层剖析着她,让她极为不适。
她看了一眼厨房,外强中干地说:“我有权利再婚,谁都没权利干涉!谁也别想管我!”说到这里,又悻悻然说:“到底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跟我不是一条心,只不过几个月前说了你一句,就记恨到今天!”
邱鹿鸣不反驳,朝门口走去,“你好好过日子吧,爸爸肯定希望你幸福。”
身后赫春梅声音有些哽咽,“饭都好了,你留下吃饭吧!”
“我不吃猪肉。”
赫春梅哽得嗓子生疼,“你!”
邱鹿鸣头也不回进了电梯,依着从前的性子,她一定要一吐为快,快意恩仇,让自己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刮去赫春梅一层皮,可她顾忌腹中胎儿,不想情绪有太大起伏。按了一楼,电梯下降,邱鹿鸣摸着肚子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在考验妈妈呢!”
腹中胎儿轻轻划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邱鹿鸣。
出了单元门就见苏毅鸿负手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我一猜你就来这儿了,怎么也不叫上我?”
“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也犯不上和他们动气,只是要个眼见为实罢了。”
“确定了?”
“确定了。家里装修一新,父亲的痕迹几近全无,连父亲从前留给我的房间也已易主。”
“好家伙!”苏毅鸿笑,他看了一下手机,又四下望了一圈,“娘子,这个小区真是不错,背山面海,咱们这个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段了,到你们学校只有三个红绿灯,方圆五里青山到碧海,从商场到早市,从幼儿园到大学,从医院到养老院一应俱全。我刚才看到一个中介带人去楼王8号楼看房子,说五楼东厅那家土豪,装修五年了,一次没住过,娘子你要是不饿,现在咱们也去看看?”
“我不想住这个小区!”邱鹿鸣撅嘴。
“不想住,看看总行吧,就当是今天的散步时间提前了好不好?”
中介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十分殷勤,一口一个哥姐的叫着,又反复重申这个套房子如何的抢手,刚挂到网上半天,已经有两对夫妻看过了房子。
南山八号小区的地理位置极佳,坐落在大赫山南麓的一处平缓山坳中,距离海岸约有三公里直线距离,即便一楼也能看到大海。
8号楼是六层的多层楼房,位于小区中最平坦的位置,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前面的五号楼,与之有着近百米的楼间距,既不影响视野,又能阻挡大部分的海风和夏季顺着山势上行的湿气。
邱鹿鸣一走进1201,就觉心神愉悦,顿时喜欢上了这间房子。
这套220平米的大房子,规规整整,四角俱全,比邱继业和赫春梅那套还多一个房间,房子装修虽然不流行了,但也不过时,屋子里家具家电齐全,每间卧室都不算小,厨房更是极大,一个大大的岛台,墙边挂着一个液晶电视,四门冰箱、洗碗机、蒸箱、垃圾处理器应有尽有。
说实话,仅这间厨房,就足以打动80%的主妇。
邱鹿鸣不动声色看完了,中介察言观色地说:“姐,您要不喜欢平层,咱还有跃层和别墅,就是不在这个小区,哥知道,咱这个小区的房子是出一套卖一套,供不应求。”
这个小区除了与赫春梅做邻居这个缺点,还真是什么毛病都没有。
73、弹簧
这套房子除了与赫春梅同一小区这个缺点,还真是什么毛病都没有。
回到家,邱鹿鸣默默算了一下手头的钱,怎么算,也是不够四百多万的房款。
苏毅鸿根本不去精算数额,他只知个大概,就说:“把我那个存款都取了,利息不必计较,余下的我来贷款!”
“我也有公积金,父亲给的一百万明年年底到期,五年定期的利息还挺高,现在取了不合算,就等到期了再取,然后堵上去,也就差不多了。我还有三十万存款,就不动用,将来孩子出生,以及家用也是笔开销呢。”邱鹿鸣掰着手指头,给苏毅鸿计算。
苏毅鸿皱起眉头,“那一百分是你的嫁妆,我不可能用这个买房子!你记着,你的钱你都自己留着,将来搬过去,这套房子的租金你也自己收着!”
“这不是国朝了,人家都是夫妻双方一起供房子。”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你就说你相中那套房子了没有吧!”
“房子是不错,可咱们根本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啊!”
“大了好,孩子们至少要两个卧室,还要有书房,客房。在汴京,我们家房子还算不小,但二十多口子三代人,还有婆子小厮挤在一起住,简直摩肩擦踵,那时候我就有个愿望,要住个宽敞的房子。......对了,你要喜欢院子,咱们就再看看别墅。”
“算了,就是它吧。南山八号风水极好,这间已极为难得,只是太贵了,要把你的辛苦钱都花出去了。”邱鹿鸣暗暗计算过,苏毅鸿当兵年头虽多,但军衔是近些年才提升起来,他能有二百多万的存款,大概都是包括了一些额外的收入,只不知是完成任务的奖励,还是别的渠道。
“赚钱就是给你花的!”苏毅鸿说得十分豪气。
邱鹿鸣一笑,这个家伙,说是财产上缴,转眼的功夫,还没捂热的两张银行卡,马上就要清空一张,而另一张工资卡,恐怕每月还了贷款,除了家用,也剩不下什么了。
“给我钱,我去把订金交了!”苏毅鸿一伸手。
“这么快就决定了?”
“决定了,没什么好犹豫的,等你的那会儿,我就跟保安打听过了,那栋楼一直平平安安的,没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刚才又收到朋友的回复,房主没什么劣迹,这房子也没贷过款,我跟房主再讲讲价,你就别操心了。”
邱鹿鸣就真的不再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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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月份的增加,邱鹿鸣就觉出辛苦了,好像时时都在抱着一个西瓜,放也放不下。
晚上睡觉不能仰卧,她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要退化了,她频繁要求苏毅鸿给她拍背,苏毅鸿就搂着她,用大手一下一下捋着她的后背,每到此时,邱鹿鸣的情绪就会好起来。
天气渐热,空气潮湿得要拧出水来,走几步路就出一身的汗,她不想吹空调电扇,只有不停地换着毛巾擦汗。时间过得太慢了,她盼着早日结束这熬人的孕期,也急着早日见到自己的孩子。
期末又要到了。想到这里,邱鹿鸣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一年分成上学期和下学期,每学期上四个月多的课程,就放假了,没个月又被四个星期分割,只有分下来,一年似乎一转眼就过去了。
时间,什么是时间呢,邱鹿鸣从前并不知时间这个词汇,现在细想,时间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牙疼的时候,一分钟都漫长无边,冥想的时候,半小时转瞬即过。
上午第二节,邱鹿鸣在四年二班带着学生复习,还有三分钟就下课了,前排一个叫做霍星的男生忽然痛苦地站起来,朝邱鹿鸣伸了一下手,就弯下腰,又把手伸进嘴里。
邱鹿鸣快步走下讲台,同时指挥门口的学生,“去隔壁班级叫老师!”
她来到霍星的身后,“别慌!”这句,是说给霍星和同学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邱鹿鸣搂住霍星的肚子,打算用海姆立克法急救,小男生发育都晚,霍星的个头并不大,但试了几下,邱鹿鸣都不敢用力,她的肚子已经很大,挡在身前,用不用得上力不说,她实在怕伤害到孩子。
霍星的表情痛苦,口中嗬嗬,有几个女生已经吓哭了。
邱鹿鸣按低他的头,使劲拍着他的脊背,“别慌!”
毛晓楠从门口跑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揽过霍星就做海姆立克法,一口气做了十几下,终于吐出一个细细的弹簧来,在地砖上弹跳了几下,霍星哇地一声哭了,同学们都欢呼了一声。
邱鹿鸣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学生的椅子上,不停地抚摸着肚子。
崔老师也从办公室赶来,一边责怪霍星一边给他妈妈打电话,教室外面围了许多学生,她烦躁地哄赶着,“看什么看,都回自己教室去!”
郭蕴齐在门口喊:“邱老师,你没事吧?”
毛晓楠这才注意到邱鹿鸣的情况,“邱老师你不要紧吧?用不用去医院?”
“就是刚才太紧张了。”邱鹿鸣摇摇头,慢慢站起来。
“我送你回办公室!”毛晓楠帮她拿着教案,走出四年二班。
“谢谢你晓楠,如果没有你,那孩子就危险了。”走出好远,邱鹿鸣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霍星!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这么淘!好好的自动笔非要拆了,还往嘴里塞?你是十一岁,不是十一个月你知道吗?”身后崔老师扯着嗓子,心有余悸的吼叫着,“让你妈妈来!赶紧回家去!”
邱鹿鸣站住,“晓楠,你再去问问那孩子,还有哪里不舒服,让他清清嗓子吐一口唾沫,看看有没有出血,那弹簧和自动笔都留好了,给他妈妈,让他妈妈带他去医院。”
“那你...”
“我下楼等我爱人。”
“也好。哎!郭蕴齐,你扶邱老师下楼!”毛晓楠一声喊,四年一班一下子出来一群学生,都要来扶邱鹿鸣。
“老师你的脸都红了!”
“老师我扶你下楼梯!”
上课铃响了,邱鹿鸣让大家都回教室,“郭蕴齐陪老师就可以了。”
“这节是信息课,没那么重要,我们都陪着老师!”
“胡说。”邱鹿鸣声音不大。
王永健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到邱鹿鸣的脸色,“怎么了这是?”
“我们送邱老师去医院!”郭蕴齐说。
王永健一听,把教案塞到郭蕴齐手里,就要拦腰抱起邱鹿鸣。
“不用!”邱鹿鸣脸色急变,尖叫了一声后退一步。
毛晓楠从四年二班出来,看了一眼一脸受伤的王永健,对同学们说:“都回去上课!毛老师来送邱老师。”
邱鹿鸣也对他们挥挥手。
同学们这才都回了教室。
毛晓楠陪着她慢慢下楼,“你行吗?”
“还行。”邱鹿鸣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激动,但她还是希望苏毅鸿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也好安心。
来到校门口,侯占山哟了一声,把门卫室的椅子拿出来给她,还没坐下,郑光明开着车过来了,“你俩赶紧上车!”
邱鹿鸣还想等苏毅鸿。
“愣着嘎哈?赶紧上车啊!”郑光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