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妈宝男
邱鹿鸣回到滨城,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让夏无为陪她去看周小年。
周小年一见她俩,顿时眼泪汪汪,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坐月子不能哭!”邱鹿鸣连忙制止,又逗趣道:“我不过是回老家二十天,不至于这么想念我吧!”
周小年也挤出个笑脸来,“自从生了老二,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邱鹿鸣掀开她的睡衣,“刨腹产?”
“老大就剖的,医生说老二最好也剖,否则有危险。”
邱鹿鸣摇头叹息,她不理解为什么那么人选择剖腹生子,好像手术就不疼了似的。“傻瓜,这得多伤元气啊。你为啥不顺产呢,就那么怕疼?”
——人家公主都忍了,你咋就不能忍?
周小年的表情莫名有些扭捏,“人家都说顺产那啥,正好孩子到预产期也没动静,我就听大夫的剖了。”
“哪啥?”邱鹿鸣想了半天没明白,疑惑地看着周小年。
生俩孩子的没好意思说,未婚的夏无为大咧咧说:“她是怕顺产后,下面松弛了影响夫妻生活!”又伸手比量了一下孩子的头围,咧咧嘴,“啧啧,是挺吓人的!”
邱鹿鸣这下明白了,脸烧了一下,又恢复正常。“锻炼一下是会恢复的,能顺产就一定要顺产!”
周小年不接话,但表情是不认同的,转了话题说:“鹿鸣,你不是发过红包了,怎么又买了这么多婴儿用品和大纱布啊!啊,不是尿不湿,是大纱布?”
“尿不湿不透气,对小孩子不好,这个纱布吸水又透气,最适合婴儿了,也很好洗。”
“啊?这年头谁还用尿褯子啊,尿不湿多好!脏了就丢,这个还得洗还得晒还得消毒!”周小年脸上写着嫌弃。
邱鹿鸣有些尴尬,她是真的不认同,为了省事给孩子使用尿不湿,小孩子阳气十足,三分饥寒最佳,捂上一条热烘烘的不知尿了几泼的尿不湿,不会说话的婴孩不知有多难受。
夏无为替邱鹿鸣说话,“周小年!这纱布绝对不比尿不湿便宜,人家一下给你买了这么多,就是怕你不够用,你别不领情哈!你没事捂着卫生巾我就不信你乐意!”
周小年委屈地看着夏无为,忽然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夏无为连忙道歉,“哟哟哟,我错了我错了!小的再不敢惹您老了!快饶了小的吧!”
周小年使劲捶了夏无为两下,“呜呜呜,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所有人都看孩子,没一个关注我是不是刀口疼,没一个关心我的乳腺是不是通畅......”
“艾迈冤死了!我上次来就问过了,刚才鹿鸣不也问你奶水好不好?”
“那还不是关心孩子吃不吃得饱,我就是个奶牛,我就是生育机器!”周小年头发乱蓬蓬,油腻腻的,身材臃肿,睡衣上还有奶渍,这一哭闹,整个人看上去,十足的泼妇。
夏无为无声地邱鹿鸣说:“产后抑郁症。”
邱鹿鸣叹口气,“他们家是不是嫌弃老二是女孩了?”
周小年的哭声立刻停止,想否认,最后还是点点头,“我对象是独子,我婆婆一直就想要个孙子。”
邱鹿鸣十分理解儿子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那是比丈夫更重要的存在。她认为一个女人至少要有两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
她对周小年同情地点点头,“养几年身体,再生一个,一定会是儿子。”
周小年一听,又掉泪了,“刨腹产最多就能生两个。”
这个邱鹿鸣还真不知道,她尴尬地看着夏无为。夏无为呵了一声,“谁说的,小S不是生了仨?”
“可她生了仨姑娘啊!”周小年干脆哭出声来。
邱鹿鸣和夏无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小婴儿不知是不是感知了妈妈的伤心,忽然醒来啼哭,小脚丫胡乱蹬着,周小年并不理会,自顾哭泣。
邱鹿鸣俯身从婴儿床中抱起婴孩,夏无为惊道:“你行吗,鹿鸣,你行吗?别抱坏了!”
邱鹿鸣笑出声,“怎么可能。”她抱过无数次大长公主的两个儿子,不知有多熟练。
小婴孩在她怀里张开无底洞一样的嘴巴,嚎哭起来,邱鹿鸣凑近了看她的舌苔和喉咙,又放到床铺上各种检查,并给她换掉沉重的尿不湿,温水替她擦拭,最后将大纱布折成三角形,巧妙地系在两腿间,房间里暖气十足,小孩子舒服了,哼唧着打了个挺,又蹬蹬腿,不知为何又大声哭起来。
夏无为催促,“喂,她大概是饿了,你赶紧让小年给她吃奶啊!”
“小孩子哭一哭饿一饿没坏处。”邱鹿鸣抱起婴孩,抚触她的耳朵,轻声哄着,哭声渐渐小了,周小年也控制了情绪,接过孩子,扭身喂奶。
“你家老大呢?”夏无为听着婴孩吞咽的声音,想起另一个孩子。
“我妈妈带着去商场了,这些日子我妈妈都没睡好,这几天夜里都是我自己起来带孩子......”
“付鑫呢,他怎么不管?”夏无为立刻反问。
“他白天还得上班,他也不会带孩子。”周小年低声说。
邱鹿鸣抚摸着周小年的脊背,孩子的性别,母亲的操劳,丈夫的粗心,大概都是使她焦虑的因素。她想起赫老太太说的话:做女人比做男人要难上百套,生一个孩子过一次鬼门关,不生孩子,天天都是鬼门关!女人生下来要学会宽心,不宽心没法活!
邱鹿鸣觉得太有道理了,人生无数不如意的事情,难道每一件都要哭着面对吗?
没一会儿周小年的母亲带着外孙女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许多菜肉,见到邱鹿鸣两人十分高兴,热情挽留她们在家中吃饭,两人都说还有事情,下次再吃,告辞出来。
夏无为感慨地说:“周小年她妈在她生老大的时候,还能硬气地跟亲家吵几句,这回不行了,一看老二还是女孩,小年婆婆又说心脏不舒服不能熬夜不能伺候月子婆,一个人跑海南过年去了,她妈妈什么都没说,硬是自己挺着伺候小年。”
“是怕小年以后难做吧。”
“吵不吵都难做,明知道生男生女不是女人能决定的,非要苛责小年!”
邱鹿鸣想了一下说:“我记得小年一直是跟婆婆住一起的,现在这样的可不多了。”
“可不是!结婚第一天就一直住一起。小年太不容易了。”夏无为唏嘘,“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一头扎进付鑫的情网就拔不出来,这人没看到有什么好啊,一个妈宝男,连新婚之夜都能被他妈喊走的妈宝男!”
邱鹿鸣被这句话提醒,也想起小年多年前曾经哭诉,明明是她婆婆先相中的她,十分喜欢她,婚前对她百依百顺,简直比亲妈还亲,可结婚当晚就变了样,亲友走了以后,周小年洗完澡坐在床上等付鑫,却一直没等到,她出去看,却发现新婚丈夫躺在婆婆的床上已经睡着了,婆婆俯身轻拍着他的后背,见了她,竖起手指小声说:“鑫鑫累坏了就让他在这睡吧,败折腾他了!”说完还不耐烦地挥挥手。
邱鹿鸣很难想象独自回房间的周小年是如何度过新婚之夜的。
如果是她,肯定要过去拉起丈夫,一个年男人再累也不适合跟母亲同床而眠了。
“要是我,第二天一早就跟他离婚!还特么跟他生俩孩子!”夏无为恨铁不成钢地说。
45、老牛吃嫩草
这就是性格差异,五个好朋友都是独生子女,性格却迥异万分。
夏无为自小散漫自由,还有些逆反,家中父母也不约束她,任她所为。
周小年不同,她父亲性格暴烈,母亲逆来顺受,导致她自小就有些唯唯诺诺,难得一次跋扈也是对着几个好友咋咋呼呼,第二天又不记仇地跟人家说话和好。遇到比自己弱的,她会不遗余力去帮助,遇到强的,很容易就怂了。若是感觉到谁对她真心示好,她就掏心掏肺地回报人家,在学校偶尔受些欺负,也不敢打回去,总是四个小伙伴替她出头。
夏无为批了一路的周小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这毕竟不是中学了,这是婚姻,是人家夫妻两人的事情,还有两个孩子夹在中间。
除了背后骂她几句,也别无他法。
邱鹿鸣分析,周小年多年不工作,父母也不宽裕,恐怕没多少钱傍身,如果离婚,必然无法独立抚养两个孩子,与孩子分离又舍不得,所以只能忍受。
夏无为主张好好治一治周小年的婆婆,给她点教训。邱鹿鸣想不出来怎么教训别人的婆婆,但她明白,这种事情能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最终的解决关键还在周小年自己,她如果立不住,谁也扶不了一辈子。
说归说,看着好友如此,两人不免都有些堵心。
夏无为建议去吃火锅,开心一下,邱鹿鸣欣然答应。给赵春子和东行云打电话,结果俩人都在班上脱不开身。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夏无为心想,果然单身好。邱鹿鸣心想,老师这职业有寒暑假是真不赖。
俩人寻了最近一家火锅店,坐下就吃,直吃得大汗淋漓,夏无为喜欢开怀大笑,拍了许多照片,发到朋友圈,边吃边回复留言,一转眼就忘了了周小年带来的烦恼。邱鹿鸣也不拘泥,推杯换盏,不亦说乎。
夏无为是五人中最潇洒自在的,她是个插画师,自由职业,声称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画自己喜欢的画。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心情好了就画几幅,每月赚的仨瓜俩枣,连吃饭都不够。三十岁了,一直心安理得地花着父母的钱,她言之凿凿,“他们只我一个女儿,钱不给我花,难道给张三李四吗,你设想一下,再过若干年,我将一个人赡养他们两个老人啊,我现在不寻点乐子,等退休走不动了,是能吃还是能喝,是能跑还是能跳?有人吃葡萄喜欢把又大又甜的留到最后,我不,人生苦短,先吃甜品,我想吃甜的,就吃甜的,吃腻了就吃酸的,没甜的了,还是挑最甜的吃!能不能活到最后吃一颗还不一定呢!”
邱鹿鸣也不是永远挑最酸的先吃的那种人。
如果这盘葡萄必须都吃掉,她会先尝尝甜的,再挑个又大又甜的放到最后,其余的酸甜交替着吃,她不相信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不相信好心一定有好报,也不相信谁可以幸运到一生一帆风顺没有波澜。自小遇到难处,她就会安慰自己:官家的女儿也要吃苦呢!
她将涮熟的羊肉蘸了饱饱的蘸料,一口吃下,幸福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慢慢咀嚼,笑着看夏无为咕咚咕咚喝光一杯啤酒。
依着邱鹿鸣从前的观念,她是不接受夏无为这种人的。
夏无为的前男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还有外国人。
这让邱鹿鸣很难苟同,她支持女子和离,也愿意接受现代的恋爱自由观念,但十个八个的,委实是多了一些。
记忆中还残存着前身的认知和对多年好友的天然宽容,加之夏无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让与之相处的邱鹿鸣倍觉舒心,索性不去计较细枝末节了。
苏毅鸿曾对邱鹿鸣说过:必须和夏无为这种女人断绝交往,因为人以群分,人家如何评价你的朋友,就会同样评价你。
想起苏毅鸿,邱鹿鸣微笑一下,又去翻看微信,依然是没有一丁点的消息。
夏无为发觉了,笑话她,“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思春了一样!”
***
元宵节,少不了又是邱家相聚的日子。
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邱凤鸣提前一天就通知了饭店地点和时间,邱鹿鸣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和朋友在外地赶不回去,不能参加家宴。
邱凤鸣说:“傻孩子,月圆人圆,赶紧回来,能赶上晚上吃饭,你大爷说了不让你雁鸣姐参加,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邱鹿鸣连说不不不,“你们好好吃饭,下次我一定参加。”
“你不来,二叔会遗憾,......奶奶也会遗憾,这孙男娣女的,哪个不在跟前她都惦记着呢!”
“是我不好。”邱鹿鸣心中明镜,只要邱鹤鸣在邱老太太跟前,就顶过了所有的孙女。
赫春梅知道她不想再见到邱雁鸣,也不强迫她,让她随意。她收起回娘家的跋扈,重新摆出赫教授的端庄,挺直脊背,去应付邱家形形色色的人。
邱鹿鸣还真的离开滨城了,她和夏无为去了厦门。邱鹿鸣非常开心,现在和国朝比,最大的好处就是交通实在方便,可谓朝游沧海暮苍梧,从前几个月的行程,现在几个小时就完成了,像是一个神话。
两人丈量了鼓浪屿的每一寸土地,消磨了三天,才心满意足返回。
在机场,邱鹿鸣终于见到夏无为的鹅国男友,她之前只觉得曹驸马是所见最为俊朗的男子,如今见了这个叫安德烈的男孩,不禁感叹时间竟有这样完美无缺的脸、这样摄人心魄的眼。
她悄悄问夏无为,“人家比你小吧,梨花压海棠?”
“少拽,直接说我老牛吃嫩草得了!”
“什么牛?”安德烈是滨城大学的交流生,汉语还不熟练。
“说你长得帅!”夏无为勾着安德烈亲了一下。
两人一路腻歪,邱鹿鸣坐在车子后排,十分后悔上了他们的车。她直觉夏无为只是贪恋男色,安德烈则是为了学汉语。
47、最好的朋友
电话接通,一声“鹿鸣”,让邱鹿鸣倍觉委屈,她嗯了一声,站起来朝外走去。
东行云一把拉住,“别呀,什么悄悄话也让我们听听啊!”
“喂?你怎么不在家?在哪里,怎么那么吵?”
“今天周小年出月子,我们在饭店庆祝呢,不对!你回来了?”
“是,我刚到家。”
“你真回来了!”邱鹿鸣惊呼。
东行云对着手机喊:“苏团长!你媳妇在我手上,限你半小时赶到滨海渔村!”
大家都跟着起哄,说刚开席,大家都停筷子等他来。
苏毅鸿答应了,邱鹿鸣收线,有些坐立不安。
安德烈坐到邱鹿鸣身边,探着身子,怪腔怪调地问,“你的丈夫是军人?”
邱鹿鸣甚至能看清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角上的绒毛,二十一岁的少年郎,蓝色眼睛闪闪发光,身上还有一种阳气和酒气的混杂气味,她点点头,“是的。”
“好酷啊!”安德烈高挺的鼻梁皱了一下。
邱鹿鸣欣赏这样的美少年,但绝对不会和外族通婚,她深深地觉得,华夏一族有最悠久的历史,是最智慧最优秀的民族,和外族通婚,生出来的孩子会变傻。
——邱女官固执地屏蔽了邱老师的认知,与杂交水稻进行了对比。
她笑笑,对大家说:“他刚到家,应该不会马上就来,大家继续吃吧,不然菜都凉了。”
“那也行,边吃边等吧,小年先吃,你这只奶牛不能饿着。”东行云说。
周小年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客气吗?”
她面前放着一碗水,每一口菜都要涮一涮。
“你要减肥吗?”好奇宝宝安德烈问。
周小年张了张了嘴,不知怎么解释,一挥手,“你小孩伢子不懂,别问。”
赵春子解释说:“饭店的菜偏嫌,母亲吃的太咸,对婴儿身体不好。”
安德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什么都不懂,真是二百九!”
赵春子不懂,“什么是二百九?”
“土耳其的同学教我的,二百九,就是二百五加三八加二!”安德烈哈哈笑着说。
“哼,土耳其的女同学教的,包个花头巾!也是交流一年的,假期不回国,没事儿在宿舍凑一块儿抽烟喝酒,他还跟人家学土耳其语。”夏无为拉下脸。
“哎呀酸的呀!啧啧!”东行云在鼻子前挥手。
难怪今天夏无为这么不正常,敢情是被年轻女孩刺激到了,大家都笑。
张程大胆取笑道:“所向披靡的大艺术家也有吃醋的时候啊!”
东行云脸色一肃,“你闭嘴!”
张程立刻投降,“就当我没说!”
东行云使劲剜了他一眼,邱鹿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记忆中,东行云的确一直这样霸道,无论什么场合,对丈夫说怼就怼,说骂就骂。张程人长得挺帅,一米八五的个头,爱笑爱唱,篮球打得很好,来自HLJ一个小县城,现在是开发区管委会的普通公务员,而东行云的父亲是市城建部门的领导,两人家庭条件可谓相差悬殊。结婚四年,一直是妇唱夫随。
赵春子看不下去,“小云,你说你,就不能对张程温柔点儿!”
“媳妇你不知道,小云在咱们跟前厉害,温柔都留到家里了!”胡子龙打着哈哈对赵春子说。
“切,我跟他温柔?”东行云对现成的台阶视而不见,继续摆脸色。
夏无为嗤笑,“你们不懂,有一种人啊,没得到你的时候,那是千好万好,一旦到手,根本就不会珍惜!东行云就是这样式儿的,她要是个男的,妥妥就是一渣男!”
东行云立即反击,“你特么就是现成的渣女,还有脸说我!”
夏无为也挂不住脸,“我她妈渣,也是一个一个的渣,从来没脚踏两只船!”
“你再说一遍!”东行云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
夏无为也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就是脚踏两只船!”
大家连忙拉开夏无为,隔开两人。
周小年带着哭腔,“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你们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回头我家老二吃什么?”
混乱中,包间的门开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包间里有瞬间的安静。
邱鹿鸣禁不住扑过去,在离苏毅鸿两步的地方站住了,神情激动地看着他。
“抱一个!抱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不知是谁在起哄。
苏毅鸿上前一步,右手轻轻揽住邱鹿鸣,在她脊背轻拍两下,含蓄而郑重。又看着她问:“伤全好了吗?”
邱鹿鸣点点头,半低着头。
赵春子笑,“很少看到鹿鹿这么害羞,真情流露啊!哎呀,快让苏大团长坐下吧,咱们共同敬最可爱的人一杯!”
一副新的餐具和椅子摆好,大家早忘记周小年是今天的主角,纷纷跟苏毅鸿敬酒。
安德烈又忙着追问什么是最可爱的人,东行云笑,“这个就得说到六十多年前去了.....”
苏毅鸿这是第二次和邱鹿鸣的这些朋友一起聚餐,他不似安德烈那样,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始终带着一点距离感,使得大家也一下子都矜持起来。
邱鹿鸣注意到,夏无为去洗手间补了妆,先前那种内分泌紊乱的症状都消失了,整个人显得风情万种。
她心里就有些不虞。
夏无为右手下意识抚弄了两下头发,感慨说:“这两口子的事儿啊,还真就不能掺和,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咱们还跟着瞎起劲劝人家离婚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看上人家老公了呢!”说完格格笑着,横了周小年一眼。
苏毅鸿不动声色,邱鹿鸣也不接茬。
夏无为继续说:“哎呀放心吧,邱鹿鸣,咱俩口味不同,我是不会跟你抢的!”
邱鹿鸣极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是记忆中,有许多这样的场景,她和夏无为家境相仿,性格相似,两人十几年来,一直是最谈得来的。
安德烈走到苏毅鸿跟前,伸出右手,他用俄语滴里嘟噜说了好长一段话,显然是汉语不能表达他激动的情绪,苏毅鸿与他握手,在他说完话,激动的语无伦次试图用汉语翻译时说:“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军人,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你会俄语?”胡子龙惊叫。
“会一点儿。”
“不,你比我说得好,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气质!”安德烈一脸崇拜地看着苏毅鸿,非要挨着他坐,跟胡子龙换了座位。
东行云笑,“小男孩都是慕强的,战斗民族的也不例外。”
46、满月酒
旅游回来才几天,夏无为就通知邱鹿鸣,周小年马上出月子了,大家要聚一聚,还问她苏毅鸿回来没有,大家都要带上老公和男朋友的。
苏毅鸿自然是没有消息,邱鹿鸣只身赴约。
因冬季流感高发时期,大家不好上门,只在饭店包间里视频看了一下周小年的二女儿,她的大女儿笑眯眯坐在沙发上,怀里是粉粉嫩的二女儿,周小年的母亲在旁护着,生怕大的把小的掉到地上,大家都毫不吝啬地惊叹着、夸赞着、唏嘘着,说有两个小棉袄的日子,那得多幸福!
周小年笑成一朵花,“我家老二比老大省心多了,出了月子,就睡整觉了,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一觉睡了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啊!”
赵春子接口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妈妈,长大肯定更孝顺!”
邱鹿鸣三人对这个话题比较陌生,都插不上嘴。
邱鹿鸣抽抽鼻子,仿佛还能嗅到小家伙身上的奶香。
此时包间里一共九个人,只有邱鹿鸣没有男伴,连安德烈都登堂入室了,为了迁就她,没有按家庭坐,而是男的一边,女的一边。
周小年的丈夫张鹏笑嘻嘻地教安德烈说滨城话,“碧养膘额!”
“碧养膘额!”安德烈学得不大像,但大家都哄堂大笑,他觉出不对来,追问:“张哥,碧养膘额是什么意思?”
“大意就是,你真是好样的。”
“哦,张哥,你真是碧养膘额!”安德烈对着张鹏竖起大拇指。
满屋子人笑得不行,东行云伏在桌上,用拳头捶着桌子,连上菜的服务员都笑得差点扔了盘子,夏无为更是花枝乱颤,她走过去抱着安德烈的脸就嘬了一口,然后对张鹏说:“该!让你欺负我们!”
安德烈无辜地看着大家,不懂大家为什么笑得那么开怀。
赵春子轻声问身边的邱鹿鸣,“你家苏毅鸿没回来过年啊?”
邱鹿鸣摇头。
“那你去看他啊!”
“他们最近有任务,不在驻地。”
夏无为正好走回来,听见了大声说:“当初都劝你别找当兵的,非是不听,现在好了吧,大好年华在家里守活寡!”
大家都不笑了,看向邱鹿鸣,她有些不自在。
周小年不同意地说:“不对,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还夸苏毅鸿长得帅呢,说他特别有男人味,还说什么要不是有男朋友了,你就下手追了!我看鹿鹿就是让你给杠的,两人才那么快结婚的!”
“放屁!我才没这么说!她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儿?”夏无为眉毛都竖起来了,蹬着周小年。
周小年的声音小了很多,“我是说,我是说苏毅鸿在边疆,鹿鹿也是有一半功劳的,咱们岁月静好,人家可是负重前行啊!再说,什么守不守活寡的,我觉得一个住就挺好的,自由自在,我长这么大还没自己住过呢。她家是后婆婆,虽然不受家里待见,没有帮衬,但更自由了不是?”她大概想到自己乱糟糟的日子,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神情又沮丧起来。
邱鹿鸣大脑受到刺激,许多记忆浮现出来,但只是垂目看着面前的茶杯,并不说话。
苏毅鸿父母都在盘锦,他是家中老二,母亲在他十四岁去世,十六岁时父亲续弦,与现在的继母又育有一女,现在已经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他还有个大哥,大他两岁,十八岁就出去打工了,这么多年,到过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如今落脚京城,在京郊买了房子,娶妻生子,儿子已经六岁,日子还算过得去。苏毅鸿也是十八参军就没怎么回去,他考了军校,一直到今年三十九岁,已有二十一年军龄。
夏无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功劳个屁啊,和平时期能有啥大事,再说了,鹿鹿马上就和他离婚了!倒是痛快离了啊,怎么军人也磨磨唧唧的?”今天的夏无为似乎过于亢奋,邱鹿鸣怀疑她是生理期。她抬起眼皮,看着夏无为,“我不离婚!”
“啥意思?”所有人都看向邱鹿鸣,包括四个男士。
“我说,我不离婚。”
夏无为痛心疾首,“别弄得好像我们逼你离婚似的,是你自己嚷嚷必须离婚的,你说他嫌弃你,你必须离婚!”
邱鹿鸣一笑,“反正不会离婚。”
“你还笑得出来!”夏无为恨铁不成钢。
东行云忽然对着穿了一件宽松薄毛衣的周小年说:“宝贝儿!不到一个月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周小年听了立刻捂脸大叫,“啊~~我就说我不来嘛!”
话题立刻转到了周小年这边,赵春子伸手去打东行云,“你刺激她干嘛,谁出了月子就能立刻恢复体型啊?”
“不刺激刺激她,她肯定没动力减肥,肚子上两道疤,再肥嘟嘟的,老公不变心才怪?”东行云瞪了一眼周小年的丈夫张鹏。
张鹏连连摆手,“不会不会!”
“不会才怪,男人要么没能耐,有点能耐又都嫌弃老婆!”
赵春子纠正东行云,“不是两道疤,还是一道疤。”
“什么意思?”东行云眼睛一转,“你是说,第二次手术是在原来的刀口上剌开的?”
赵春子点头。
东行云一把揪住周小年的衣摆,“掫开我看看!”
周小年哇哇叫着救命,“张程你快管管你老婆!”
张程举起双手,“我可管不了她!你自求多福吧!”
周小年站起来躲到张鹏身后,“老公老公快帮我!”
张鹏站起来张开双臂拦住东行云,屋子里乱做一团,
服务员又进来上菜,说菜上齐了,又把啤酒都起开了。周小年和东行云这才停止打闹,回到座位。
邱鹿鸣很是感慨,在国朝,三十一岁的女子,都开始给子女议亲了,有早的,甚至可以当祖母了。可这一群女子,还嘻嘻哈哈打闹,即便是生了孩子的周小年,也没觉得自己老了。
赵春子看着周小年说:“小年,你胖了一圈,阿姨却是瘦了两圈。”
周小年收起笑容,点头,“幸亏有我吗,要不然我觉得我得哭死在月子里!”
夏无为哼了一声,“你有点出息行吗,不就坐个月子吗?死啊死的,人家老辈人生十个八个的都怎么过来的?”
“听听,不知道的,以为她生了好几个了呢?”赵春子笑。
“我是不稀罕生,我要生孩子,一定养得比你们的都好!”夏无为笑着指了一圈,十分嚣张。
没人跟她计较,大家开始喝酒吃菜。
赵春子悄悄对邱鹿鸣说:“别跟她计较,她一直这么直肠子说话。”
邱鹿鸣知道她说的是夏无为提起她离婚的事,笑了一下,不介意地点点头。
赵春子微微讶异,“哟,邱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
“邱老师一直能撑船。”邱鹿鸣拍拍自己的胸口,两人都笑起来。
“真好,你这样真好!”赵春子由衷地说。“你俩自小就好,我也是瞎操心。你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就找我家老胡。”
邱鹿鸣说:“好!”
东行云听到了,“得了吧,你家老胡那二把刀不行,水电气一条龙还得我家张程!鹿鹿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派张程去帮你!”
“其实物业什么都管的。春节后我父亲也结束了支援贵州,回到滨城工作了,你们放心,我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邱鹿鸣的手机就响了,她拿着手机愣怔半晌,赵春子侧身看了一眼,推了她一把,“傻了啊?你老公来电话了,赶紧接啊!”
48、那我们岂不是很相配
张鹏给苏毅鸿倒上啤酒,苏毅鸿推辞,夏无为在旁说:“张鹏,你不知道吗,苏团长只喝白酒!”说完又看邱鹿鸣,“是不是鹿鸣?”
“真能得瑟!”东行云插嘴,“人家老婆在旁边,用你多嘴?”
“我乐意,我就乐意多嘴!嘶,不是我说,你今天吃枪药了,处处针对我?”夏无为皱眉。
“好好好!”赵春子连忙劝架,“你俩从小掐到大,没完没了的,今天是小年出月子重获自由的大日子,也是苏团长探亲回来的好日子,咱都高高兴兴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随了那么多份子,说什么也不能给张鹏省钱,对不对啊!”
“对对,喝酒喝酒!”张鹏附和着,喊服务员来又点了两瓶白酒。
饭店的暖气很足,所有人都穿着薄衫或者短袖,胡子龙甚至喝的还是冰镇啤酒,张程说他不能掺着喝,张鹏就说:“也行,老规矩呗,各喝各的,一杯白的对三瓶啤的!”他说的一杯,是指能装二两半白酒的玻璃杯,这样一杯白酒,能抵啤酒三瓶。
安德烈嗅着白酒的香气,十分陶醉,果断抛弃了啤酒,和苏毅鸿、张鹏一起喝白酒。
邱鹿鸣叫来服务员,跟她要温酒的器具,被告知没有,只得要了个汤碗和一壶开水来,张鹏直说太麻烦,没必要烫酒,邱鹿鸣不听,坚持将开水倒入汤碗,又将三杯白酒放到汤碗里温着。“凉酒伤身,还是烫一下好,又不麻烦。”
张程挠着头发,“我记着小时候我爷喝酒也是要烫一烫的,五钱一盅那种小酒杯,兹儿的一声,喝一小口,还拿筷子蘸一口给我。”
东行云嗤之以鼻,“怪不得现在脑子不好使!”
张程不生气,但也不看东行云,端起啤酒杯跟大家说,“喝酒啊!”
白酒还没烫好,几个男人就纷纷端杯喝了一口,张程咕咚咕咚把啤酒干了,满足地哈了一声,又给自己满上,朝苏毅鸿举杯,“苏哥,我敬你,当年我也想当兵,可惜验兵没通过,命运的拐点,一辈子的遗憾!”说完又干了。
“你慢点喝。”苏毅鸿微微向前送杯,然后喝了一口白酒。
女的这边邱鹿鸣、赵春子喝红酒,慢慢地品,周小年不喝酒,一会儿就吃饱了,看看时间,着急忙慌的打个招呼,就打车回家给孩子送奶去了。
邱鹿鸣把整瓶酒都浸在热水里温着,安德烈已经品出了滋味,喝得眉开眼笑,东行云呵呵笑,“这老毛子有酒鬼的潜质,再过十年,准是大红鼻子头。”
夏无为正跟几个男士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时不时插上一句两句,顾盼巧笑。
东行云看不下眼,“跟着凑合啥呀!司马昭之心,鹿鸣你就是有眼无珠!”
邱鹿鸣也看出夏无为的眼光总往苏毅鸿身上瞟,记忆中似乎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反而是夏无为十分反感苏毅鸿,也不知道是邱老师神经大条从未发觉,还是夏无为最近才有变化。
她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也没表现出来,笑着举杯,“来,敬东警官,祝铲尽天下不平事。”
“小尅丝!”东行云哈哈大笑,与她碰杯,高脚水晶杯发出铿的一声响,十分好听。
东行云吃了一口菜,又对邱鹿鸣和赵春子说:“我这人脾气是不咋好,但品行绝对在线,我没脚踏两只船。”
赵春子立刻点头,“你不用解释,我们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谁出轨,小云也不会的!”说完又忍俊不禁,捂着嘴巴,“再说了,你比爷们还爷们呢,谁会那么不开眼,看上你啊!”
东行云哈哈大笑,然后神秘地说:“那也未必哟!”
赵春子看看手机,说到时间了,要去课外班接孩子,叮嘱胡子龙少喝点早点回家,就先走了。
邱鹿鸣和东行云靠在椅背上,也不喝酒,就听着男人们侃大山。不知不觉,两瓶白酒见底,张程和胡子龙跟前也各摆了七八个空瓶,几人脸色变红变亮,泛着油光,并抢着说话,尤其张程最甚,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声音还特大。唯有苏毅鸿依然端坐,做倾听状,偶尔夹一口菜吃。
邱鹿鸣听着那些没营养的废话,忽然觉得特别无聊,纯粹浪费时间。
东行云忽然站起来,“喝差不多得了,杯中酒吧,张鹏家俩孩子要人管,鹿鹿这边也是小别胜新婚,咱们散了吧!”
张程直接对瓶喝,想抓紧时间多喝一些,被东行云一把夺去酒瓶,发出“啵”的一声响,大家都觉得好笑。
张程瘫在椅子上不肯走,说没喝好。
“皮子痒了是不是?”东行云指着张程的鼻子。
“你少指我!”张程大喊,伸手扒拉东行云的手指,“我要喝酒!”
“好!我让你喝!”东行云飞快穿上羽绒服,背上背包,左手拎着张程的衣物,右手一扯张程的脖领子,将他拖出包间,就跟扯一个小鸡仔。
几人见怪不怪,张鹏还笑,“哥们,用不用我帮你报警啊?”
胡子龙接道,“人媳妇就是警,回家抱警去了。”大家又笑。
安德烈喝得最多,啤酒白酒掺着喝不说,还把醒酒器中的红酒都喝了,妥妥的三中全会。但到底是年轻,他依然很清醒,追问着苏毅鸿,“哥,我夏天一定去高原旅游!我要去看你!你也要去鹅国,我陪你喝酒,喝沃特加!”
饭局终于散了。
邱鹿鸣挽着苏毅鸿的手臂,慢慢朝着家里走去,“你怎么样,真的不用打车吗?”
苏毅鸿摇头,“这点酒不算什么。”
一辆红色轿车停在他们身边,夏无为从副驾驶车窗伸出头来,“上车,我送你们回家!”
邱鹿鸣摇头说不用。
“上来吧!顺路就捎过去了!”
“根本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我们走路顺便醒醒酒,你今天喝了不少,赶紧带安德烈回去吧。”安德烈出门一见风就吐了,估计现在车里的气味也是糟糕透顶。
夏无为只得让代驾司机开车。
车开走了,苏毅鸿侧头凝视邱鹿鸣,“你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邱鹿鸣看他,眼珠一转,“记得你曾经坚决反对我和她交朋友?”
苏毅鸿笑了,又收起笑容,“那么,你是谁?”
“下官邱鹿鸣。”邱鹿鸣笑着说。融合了邱老师的记忆,邱鹿鸣认知有了很大改变,起码,她现在不再落后苏毅鸿半步,而是与他挽手而行了。
苏毅鸿脸颊微红,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到眼睛后面的灵魂去,半天说了一句,“可惜从前那副好皮囊了。”
邱鹿鸣听她赞自己的容貌,很是高兴,“你也没以前的英俊了。”
“那我们岂不是很相配?”苏毅鸿的话带着一股酒气飘过来,邱鹿鸣觉得自己醉醺醺的。
49、红烛
冬日的黄昏来得很早,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着,邱鹿鸣嗅着冰凉的空气,十分愉快。
滨城著名的风吹翻了她的羽绒服帽子,她发出一声轻呼,苏毅鸿笑着给她重新戴好,扣上了扣子,又抓着她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这里虽不是汴京,但也不错。”
“是,一千多年,回不去了,太多东西被淹没被掩埋,比如金明池。”一开口,灌了一肚子风。
“回家再说。”苏毅鸿招手打了一辆车。
在小区门口下车,巧的是又碰到穆谦,他高兴得两眼放光,“邱老师你旅游回来了!”
“是的。”邱鹿鸣笑着给从另一边下车的苏毅鸿介绍,“毅鸿,这位就是一个扫堂腿把我送进医院的帅哥穆谦。”
穆谦尴尬地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邱鹿鸣继续说:“这是我爱人苏毅鸿,我是军属。”
穆谦呵呵地笑,“现在用爱人这个词的可不多。”
邱鹿鸣也笑,“那我重新说,这是我的夫君苏毅鸿。”
穆谦哈哈大笑,“你可真逗!”
一辆轿车停在小区门口,穆谦看了看车牌,“我的车来了,再见!回头请你们吃饭!”说完上了车,临关门,还冲他们摆摆手。
“这小子腿挺长脸挺白啊!”苏毅鸿看了一眼远去的出租车。
“一个小孩子。”邱鹿鸣刷卡去开小区侧门。
“小孩子?人家怎么也超过二十四岁了吧?”苏毅鸿笑。
邱鹿鸣前世在二十三岁死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四岁,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说穆谦是小孩子。
“你发现没有,国朝时,三十岁都蓄须了,也能做祖父母了,可现代人大多成熟很慢,很多男的三十几岁了还很天真,只知道打游戏,也有很多女的四十多岁仍未婚,自称女孩子,穿极短的裙子。”
苏毅鸿没接她的话,而是说,“你赔了七年时光,变成三十一岁。我却是赚了,三十四岁变成二十八岁,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
邱鹿鸣有些呆,心里算着年龄,被苏毅鸿牵着朝前走,“那,那你岂不是四十五岁?大了我二十多年?可,明明是我先死的,为什么是你先来的?”邱鹿鸣纳闷道,声音不小,惹得一个路过的少年奇怪地盯了她一眼。
“天知道啊!”苏毅鸿笑看着迷糊的邱鹿鸣,“你不赔,我们两个现在的每一天,都是白赚来的!”
邱鹿鸣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
到家了,苏毅鸿打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邱鹿鸣意识到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她心中感慨:前世定亲,今生成婚,名字相同,两情相悦。她心中涌动着满满的喜悦和感激,这得是多么深厚的缘分啊!
一转头,邱鹿鸣就看到沙发上一套红色衣裙,就是网上能买到的那种中式婚服。
她愣愣地走过去,茶几上还有一对大红烛,一个首饰盒。眼泪糊住了视线,她嫁人三年了,却没真正拥有过婚礼,苏毅鸿走过来,拿起首饰盒,打开,里面是块和田玉佩,邱鹿鸣噗嗤一声笑了,刚才那一瞬,她竟然期待苏毅鸿会拿出一个钻戒来,然后单膝下跪跟她再次求婚。
苏毅鸿显然不知她所想,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当我在军营中醒来,就猜想,一定是我的武官生涯还没结束,这辈子要继续当兵;过了七年,我听到邱鹿鸣这个名字,就知道,我们的缘分未尽。现在,终于是你了。”他聪明地略过了与邱老师相处的细节。
“是菩萨保佑。”邱鹿鸣在胸口合十,除此也想不出其他缘由来。
“去穿上。”苏毅鸿将婚服放到邱鹿鸣手上。
邱鹿鸣撅了撅嘴,今天两人手挽手走路的感觉非常好,她很想多享受一段恋爱的感觉呢。
直男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当她是害羞,轻轻推她进了卧室。
邱鹿鸣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慢慢换上衣服,又给自己绾了头发,实在没有什么首饰,就把项链缠在一个乌木发簪上,又把一个碎钻的丝巾扣别在头发上,对着镜子来回的照。
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好了吗?”
“嗯。”邱鹿鸣声若蚊蚋,迅速盖上了红盖头。
门开了,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邱鹿鸣猜测他定是穿了军装。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拉她起来,慢慢走到客厅,邱鹿鸣发现灯关了,有烛光在跳动,他们来到窗边,苏毅鸿说:“今晚没有宾客,没有高堂,我们就对着满天星辰拜天地吧!”
邱鹿鸣点点头,木簪上的项链“啪”的一声,滑落到地板上,她噗嗤一声笑了。
跪下时,发现膝盖下是沙发上的垫子,她又笑了。
他们郑重对着窗外的星空拜了三拜,算是禀告神明,没有高堂在座,略过不拜,又转过身来,相对拜了一拜。起身时苏毅鸿捡起地上的项链,放到她手里,邱鹿鸣注意到他的服装不是军装,而是一件大红喜服,只不过是下面配了双军用皮鞋,她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苏毅鸿听她一再地笑,心情也极好,牵着她回到卧室床上坐下,没有司仪,也没有复杂的流程,他直接上手,慢慢掀开盖头,看到一张妆容精致的娇羞小脸,忍不住捧住了,看到眼睛里去,仿佛失而复得一件珍宝。
邱鹿鸣的酒劲还没过,又喝了半杯合衾酒,只觉心跳如鼓,眼神无处安放。
她感觉到苏毅鸿用头蹭了蹭她的头发,攥紧她的手,“娘子,我头发太短,咱这就算是结发了,鹿鸣,我们白首不相离,永结同心!”
邱鹿鸣勇敢地抬起头来,看进他的眼睛,“白首不相离,永结同心!”
“时辰不早了。”苏毅鸿忽然说。
邱鹿鸣格格地笑,“还不到二更,咱们聊天吧,你说说你从前的事情。”才八点多一点点。
“可我等了一千年......”谁说直男不懂情话。
卧室里昏暗迷离,只在门口看到客厅的烛光,苏毅鸿在枕头下摸到自己的背心,抖开了,哈哈大笑,邱鹿鸣懊恼地叫了一声,一头扎到被子下面。
第二天早上醒来,邱鹿鸣发觉自己鼻尖顶着一个坚实的胸膛,她的脸又羞红了。
她的呼吸一变,苏毅鸿也醒了,吐了口气,伸手揽住她,往怀里紧了紧,——他知道妻子喜欢自己的气息,得意得很。
“我是多么幸运啊!”他轻声喟叹着。
邱鹿鸣转身来仰面躺着,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夫君,你听过一种说法没有,两个男女如果缘分未尽,无论如何都会再续前缘的,有的会结成夫妻,有的变成母子父女。”
“嗯,有的报恩,有的报仇。”苏毅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说。
“是的,有的父子天生如仇敌,也有的母女一生相爱相杀。直到生命结束,缘分了结。”邱鹿鸣眨眼的时候,睫毛刷着苏毅鸿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心,隔着皮肉骨骼都跟着痒了起来。
“我们一定是相互来报恩的!”他紧紧搂住妻子,亲吻下去。
半晌邱鹿鸣获得空气,“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情,你埋葬了我,算是恩,我对你却没有恩,那岂不是我欠了你的?”邱女官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
“你能嫁给我就是恩......”
50、等我回来!
两人在床上直拖到八点才起床,邱鹿鸣披了一件晨褛下床,“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腿怎么会酸痛?”
苏毅鸿哈哈大笑。
邱鹿鸣知道自己被取笑,羞恼地到厨房淘米,苏毅鸿追到厨房,从背后抱住她说:“要娘子亲自洗手作羹汤,是我的罪过。”
“哼,那怎么办,现在可不兴买卖人口,要不你做?或者你找那闲汉去长庆楼或黄胖家买些茶饭来吃?”邱鹿鸣放下手上正淘洗的大米,回身调皮地笑问。
苏毅鸿眼中浮现回忆,“不若我亲自驾车带娘子去景灵宫吧,用完饭,咱们再去御街看一看,去东角楼,去潘街东巷,去金明池......”
不等他说完,邱鹿鸣忽然把头抵在他胸口,轻轻抽泣起来。
“不哭不哭。”苏毅鸿捋着她的脊背,“好歹咱们是多活了一回,还能做个伴,是多么幸运的事儿啊,别哭。”
邱鹿鸣用袖口拭去眼泪,“我知道。我只是想念汴京,想念大长公主。”
“好了别哭了,还是我来做吧,要不今早就得喝咸粥了!”
邱鹿鸣噗嗤一声笑了,果真解开围裙给苏毅鸿系上,自己去洗手间洗漱打扮,在衣橱里找到一套国朝裙装来穿上,那套天水碧的裙装被夏无为穿过,她不想再穿了。这一套是她闲暇时自己动手做的,依然是天水碧的裙子,上身配着嫩鹅黄色的抹胸,外面罩的披帛依然是天水碧色,她美滋滋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看着光秃秃的发髻,她暗暗决定要自己制作几样首饰来,她掰着指头算计着,还要制香、做胭脂、做口脂、做香粉、做果酒......哎呀好忙。
一转头,苏毅鸿站在卧室门口,笑看着她。
“元丰二年,初次相见,你就穿着天水碧的裙子,像是仙女。”苏毅鸿慢慢走近,追忆着,“可惜很快就成了落水的仙女了哈哈,与你同行的小姐妹被挤落池水中,不会凫水,眼见沉入水底,有船工跳入水中救人,你却扑通一下跳下去,身上的披帛飞起,像蝴蝶的翅膀,你在水中大喊着不许男子靠近,但你力小,拉不动你的姐妹,后来还是仆妇下水一起救了你们。”
邱鹿鸣也想起这件事,那条第一次穿的、下了很大功夫绣好的马面裙,就此毁了,让她遗憾很久。但微服出行的大长公主落水,她怎能让那些男子近她的身呢,一条裙子算什么。
“我家境平常,那时还无品阶,也是第一次登上那般华丽的画舫,眼花缭乱中,第一次见到如仙女一般的小娘子,回到家中,念念不忘。”
“哼,登徒子!”
“不,我不是登徒子,之后我也见过不少美貌小娘子,但都不及你,我再未心动过!”苏毅鸿极为认真地说。
邱鹿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那我现在好看吗?”
“也好看!”苏毅鸿大步过来,掐着她的两腋举起她,转了一圈。
邱鹿鸣连忙挣扎下来,“吃饭吃饭去!”她急匆匆逃向餐厅,生怕被他缠上一般,裙裾飞起,披帛飘起,像只蓝色的蝴蝶。
到了餐桌边,邱鹿鸣有些傻眼,“就吃这?”
桌上是两碗方便面,点缀着散了黄的鸡蛋。
苏毅鸿挠挠头,“我就会做这个,鸡蛋放晚了,水开了都飞了。”
邱鹿鸣捂着嘴巴笑起来,“也好,长长久久!”
“对!长长久久!”
两人对坐,淅淅索索吃着长久面,开心得像两个傻子。
饭后,苏毅鸿刷碗,邱鹿鸣打扫房间,两人对这样的配合都十分新奇,尤其邱鹿鸣,听着厨房哗哗的水声,心中的幸福也似乎溢漫出来。
苏毅鸿关上扫地机器人,自己拿了拖布擦地,他嫌机器烦人。
“家里请个小时工吧,每周来打扫两次,再请一个厨师,每天来做晚饭。”
邱鹿鸣坐在沙发上,笑着听他说话,不赞同也不反对。
苏毅鸿放下拖布,也坐下来,“娘子,我想吃三脆羹、紫苏鱼、鹅鸭排蒸,还想吃荔枝腰子、金丝肚羹,不如一会儿咱们去菜市场吧?”
“嗯,我也想吃,吃梅子姜、药木瓜、砂糖冰雪冷丸子、麻腐鸡皮......”
“那都是夏天吃的。”
“那我想吃现烤的汤骨头、煎夹子和滴酥水晶鲙!”
“祖宗,将来你有了身孕,可不兴想这些东西吃,为夫上天入地也弄不来啊!”
“哼,我自己做!”
“是是,忘记你会做了,失敬了邱女官。”苏毅鸿一抱拳说。
嘻笑打闹着,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
中间夏无为发来微信,说攒局去唱歌,邱鹿鸣直接拒绝了,说要给自家老公亲手做饭吃。夏无为马上发来几个哈哈笑的表情,“那我们也要吃!安德烈最喜欢吃中国菜了!”
邱鹿鸣瞪了一眼招蜂引蝶的苏毅鸿,飞快打字,“不欢迎,我的二人世界很珍贵!”
夏无为没再回话。
邱鹿鸣托腮看着正一边喝茶,一边给她讲述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经历的苏毅鸿,这个人,不似曹驸马那般风流倜傥,胸中也无多少文墨,说话直接,人前表情也少,但他身上有着刚毅的军人气概,吸引了众多女性的瞩目,单看邱雁鸣和夏无为就可窥见一斑。
——国朝时不受青睐的武将莽夫,现代却成了抢手货。
她眉头微皱。心里忽然出现个小疙瘩,大长公主视她为姐妹,却为何只为她挑选一个不受人青睐的比她低了很多品阶的武官呢。
邱鹿鸣晃晃头,不去想这些,将头靠在苏毅鸿的肩头,“好喝吗?”
“实在好喝,十几年没喝到了!”苏毅鸿感慨道,“我真是幸运......不,怎么说来着,我真是上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邱鹿鸣笑得打跌,捶了他一下,回到房间换了条羊毛裙,又拆了头发重新绑了条马尾,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半高跟皮靴来,“我们去买菜吧!”
苏毅鸿为她拉好羽绒服的拉链,“今天我们去买件长款的貂皮大衣吧,你喜欢穿裙子,正好搭配。”
邱鹿鸣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我不想穿小动物的皮毛。”
“从前你也有裘皮的,那年冬天见你,你披风领口就是红色的风毛。”
邱鹿鸣苦笑,“那是从前,现在我毕竟接收了别人的记忆,认知和理念上,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国朝人了。我的内心在真实拒绝裘皮,就不会再穿了。”
苏毅鸿点点头,“嗯,我虽还是军人,但两个时代的军人,信念和待遇,早已大为不同。”
“这里也有这里的好。”邱鹿鸣双手捧着他的脸,“我不问你具体做什么任务,你只记得,要平安!”
苏毅鸿应着,搂住妻子,两人在玄关好一阵腻歪,半晌回过神来都有些赧然。
接下来的一周,两人除了去市场,几乎足不出户,尚食女官邱鹿鸣大显身手,变着花样做美食,秉义郎苏毅鸿吃得心满意足。
邱鹿鸣手缝了一套中衣给苏毅鸿,又学着手织了一件薄坎肩,可以穿在军装里面,还做了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奔跑的小梅花鹿。
两人时而说着汴京官话,时而说普通话,时而如国朝的夫妇举案齐眉,时而像现代的情侣热情奔放,初恋的心,成熟的身,两人沉浸在奇妙的爱情中,吃着国朝美食,穿着国朝服装,聊着国朝往事,像两只永远无法返航的迷途鸿雁,遽然相逢,喜悦而忧伤。
幸福和快乐,因短暂而愈加弥足珍贵。
苏毅鸿的假期没结束,邱鹿鸣先开学了。
她在课堂上会猛然想到苏毅鸿,想着为他做什么饭吃,然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学生们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做了让老师开心的事情,也跟着嘻嘻地笑。
邱鹿鸣却又笑不出来了,她开始患得患失,心中片刻不想与他分开。
但,军人终将归队。
苏毅鸿刚抚去妻子脸上的眼泪,又有新的泪珠涌出,他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他的心理年龄已经四十五岁,早过了年轻人情爱浪漫的阶段,但能与邱鹿鸣异世重逢,再度让他心潮澎湃,他又变回金明池畔雄姿英发的少年郎,这半月,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最安逸的日子。
“别哭了,再有三个月我就能结束援臧任务调回滨城了。三个月很快,记得我第一次去西北打仗,光行军就走了四个月,打了四个月仗后,回来又走了四个月。”
邱鹿鸣控制住情绪,露出一个笑脸,帮他拖行李箱。
苏毅鸿却不许她下楼,使劲在她唇上嘬了一口,“等我回来!”
他不敢看她的眼,迅速关上家门,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苏毅鸿听到哇的一声哭,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51、小小少年
苏毅鸿这次归队,好在可以微信电话联络了,他们每天都会互相留言或者在睡前语聊一会儿。
邱鹿鸣的情绪只消沉了三天,就又重新振作起来。
语文组的女老师们午休闲聊,总会说起自家老公,“艾迈我对象气死我了,你让他哄孩子碎觉,屁大的功夫他自己先碎着了,结果孩子滋嘎一声拉开门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出来了!”“俺对象也是,你要让他擦地,他准说我先拉个屎,你让他下楼取个快递,他也要先拉个屎!”
邱鹿鸣听得乐不可支,偶尔跟着也说几句,当“我对象”这个称呼从口中吐出时,她觉得特别新奇,还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三八节这天,女老师放半天假,邱鹿鸣被赫春梅叫出去吃饭。
邱继业结束了贵州支援工作,继续在滨城大学环资学院担任院长,邱鹿鸣见他鬓边白发,似乎比年前多了几丛,出声劝他要注意休息,不许喝酒。
“哼,我的话你不听,女儿的话你总要听吧?”赫春梅瞪了邱继业一眼。
“只是和你大爷喝过两回,和老校友喝了一回。”邱继业和邱鹿鸣解释。
“那也少喝,别喝高度酒。”邱鹿鸣叮嘱。
邱继业很享受女儿的唠叨,频频点头。
赫春梅又忍不住喜滋滋插嘴,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对了,你爸爸要提副校长了!”
“别瞎说,八字没一撇呢!”
“跟女儿说怎么了!”赫春梅不在乎,“你做满这一届,再返聘两三年,正好退了给鹿鹿带孩子,辅导作业。”
“哦,敢情我这老教授,博士生导师,就只能给个小学生辅导作业!”邱继业嘴上说着不满,两眼却是放光。
“对啊,这事儿就得姥爷上,他爷爷想辅导还不够资格呢!”
邱鹿鸣无语地看着他们,“赫教授,请问小学生在哪儿啊?”
赫春梅挥挥手,“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咱们多余管。反正我也不会带孩子。”
邱鹿鸣拿出一个首饰盒,推到赫春梅跟前,里面是一对白金耳钉,“女神节快乐!”
赫春梅眉开眼笑,“谢谢我女儿!”
“不客气。”有时候邱鹿鸣真是羡慕赫春梅的自我和自私,历经五十几年,她就是能做到始终以自我为中心,她既不过分挂念赫老太太,也不怎么忧虑邱鹿鸣,甚至都不怎么关心邱继业。
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送给邱继业。
“我也有啊?”邱继业比赫春梅还高兴,立刻打开来看,是一条银蓝色的领带,下端绣着一枝同色系的梅花,不仔细都看不出来,他把领带送到赫春梅跟前,“梅花好啊,只有坐下解开西服扣子,才能通过光线反射看到梅花,哎?这好像是手绣的?”
“是我绣的。”
“你绣的?”邱继业更加高兴,珍重放回盒子中,“爸爸等重要场合再打!”
礼物送到人心坎上,邱鹿鸣也很高兴。
饭菜吃到一半,苏毅鸿打来视频,和岳父岳母也聊了几句。
“看来是和好如初了。”赫春梅见她收线了,笑着对邱继业说。
邱鹿鸣娇嗔地说:“人家早就和好了!以前是他执行任务,不能和我联系罢了。”
“啧啧,现在能有什么任务连电话都不能打,难道是卧底呀?不会是......”
邱继业打断话头,“孩子说了是任务,那就是任务,你怎么能拿这事儿开玩笑!”
赫春梅不服气还想争辩,看到丈夫神情,又顿住,改口说:“妈妈就是随口玩笑,夫妻之间,这点信任是必须有的,你做的对!妈妈就是习惯性的,只觉得全世界只有你爸爸最值得信任,现在,该加上毅鸿了。”
邱鹿鸣看着赫春梅强言狡辩,还能同时把邱继业哄得满面春风,暗暗摇头,邱继业这辈子算是被赫春梅吃得死死的了。
但哪个子女会不喜欢父母恩爱呢!邱鹿鸣这一天过得十分开心。
****
父母和睦、两情相悦,又完全适应了现代生活,邱鹿鸣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发生巨大变化。
她不再处处谨小慎微,不再时时比较古今差异,邱女官快意恩仇的小性格终于一点点的暴露出来了。
她请了陪驾练了十天的车,又开着那台旧车上班了。小哥赫存志打来电话说,表姐夫边继勇被判拘役六个月,额外还要赔偿那个老人医药费等七十万元。赫家所有的亲戚都出钱出力,赫敏哭着感谢大家,但是她从没提过打欠条的事情,赫存志提醒邱鹿鸣,“小妹你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甚至要有肉包子打狗的觉悟。”
邱鹿鸣呵呵一笑,并不在意,既然决定借出去,就不想那么多了。
十万元存了定期,十万元借了赫敏,余下一些零头,邱鹿鸣让赫存利直接给了赫老太太。
滨城这边,她坚决不再参加有邱雁鸣的聚会,也减少了与夏无为的交往。
——惦记她的钱无所谓,惦记她的人,不行!
邱鹿鸣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三年一班的孩子身上。她的课堂生动活泼,最近又常常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精美的吃食到班级,学生们越来越喜欢她了,课堂上一提问,每个孩子都争相举手回答,各科老师都反应,三年一班整体成绩显著提高。
这些天,她设计了男女两款童装汉服,准备当作春季运动会的班服,她把服装给郭蕴齐和一个叫祁凯的男生穿上,拍了个小视频,发到三年一班的家长群里,得到家长们的一致好评和支持。
为此,家委会还专门联系布料商和服装厂,制作服装。而孩子们头上戴的花钿和绒花,则是邱鹿鸣利用下午自习时间和休息日,带着班级的女生,亲手制作的。
她还专门教学生们规范的行礼和走路,且非常严格,不许丝毫差错。
等服装做好,在临近运动会时,开了个家长会,让孩子们集体试穿,小男生们的服装,是东方既白的襕衫,下摆有一道横襕,圆领大袖,配黑色幞头,个个好似书院学子;小女生们则是白色抹胸和樱花色的纱裙极及披帛,裙裾上面坠满银色亮片,配上同色系的绣花鞋,活脱脱都是小淑女。
邱鹿鸣忙着给女孩子梳双丫髻,家长也帮着佩戴首饰和拍摄。
教室外围了许多老师学生观看,崔老师咋舌,“邱老师你怎么闷不声的弄这么大阵仗!你让其他班级还怎么检阅啊!”
郭蕴齐大声说:“崔老师,这裙子是我们邱老师自己设计的!这头花也是!这发型也是!”小姑娘说话跟蹦豆子似的,嘎嘣脆。
“真的啊?”
“真的!比珍珠还真!”郭蕴齐声音充满了骄傲,仿佛比自己做的还自豪。
王永健也来了,跟邱鹿鸣建议,“邱老师,你们录视频了吧,可以发到视频软件上。”
邱鹿鸣倒没想过这些,她只是准备发给苏毅鸿看看,现在想想,还是应该在网络上广泛宣传传统文化,起码一些礼仪不能丢失。
晚上回家,邱鹿鸣就建了个账号,征求家长意见后,发了个给郭蕴齐梳头的视频,没想到反响很好,一天下来,竟然得到二十多万的赞,这比她得了二十万的大奖还高兴呢,她把视频截图给苏毅鸿看,得到的赞美又让她幸福了好几天。
五一黄金周过后的春季运动会上,三年一班以独特的服饰,整齐的步伐,标准的礼仪,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加之两个月的加强练习,径赛项目也在低年级组取得了优异成绩,一时间,三年一班风头无两。
五一假期期间,邱鹿鸣很霸道地下了死命令,所有学生不许外出旅游,每日都要到校参加方队训练,训练前要绕着操场跑两圈,训练后还要集体背诵唐诗宋词。她就是以此方式告诉她的学生们,要做好一件事,就得全力以赴。
许多家长不得不取消出行计划,为此很是不满,只是没人当面质疑就是了。
孩子们最初也抱怨,但邱老师手拿戒尺,立着眉毛的样子实在慑人,加之老师也跟着一丝不苟跑步训练,也都敢怒不敢言了。
但运动会上拿到好成绩,会后朋友圈又风传汉服少年少女的图片和视频,盛赞小小少年们未来可期,大有可为时,大人孩子们又纷纷庆幸起来。
有事情做,时间过得就飞快。
三个月过去,苏毅鸿并没有调回滨城,据说跟什么演习有关,要推迟到年底或明年年初。
邱鹿鸣这次懊恼了两天,又投入到带着孩子们练习朗诵和书法的大事业中去了。
52、父亲
有事情做,时间过得就飞快。
三个月很快过去。
苏毅鸿却没有调回滨城,反而因什么演习,要推迟到年底或明年年初才能回到内地。
这次,邱鹿鸣只懊恼了两天,便又投入到带着孩子们练习朗诵、书法和跳绳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苏毅鸿没回来,但家中还是不乏开心的事情。
滨城大学领导班子到届调整,一位退休,两位调走,空出三个副校长的缺来。
新调来两位年轻的副校长,邱继业则从二级院校院长提拔为大学副校长。
邱继业表面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口中说着:“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提不提的无所谓,都是教书育人,在哪个岗位都是一样。”
邱鹿鸣却看出他平静表情后面的兴奋。这天下,不爱做官的男人,比不爱美女的还少呢。
就职那天,邱继业打的是女儿送的领带,整个人容光焕发,斑白的头发配上清癯的面容,儒雅而知性。最高兴的莫过于赫春梅,她对邱鹿鸣说:“我这年龄,到二级教授就是巅峰了,也不想再奋斗了,咱家就看你爸爸的了。我呢,就带好学生,再学点钢琴、京剧、舞蹈,这些年我一直在学习,在拼搏,都没有好好的享受生活,年轻时的遗憾,总要好好弥补一下。”
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看看邱鹿鸣,“至于你......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你就是我那美中不足,算了,成事不说,你既然当了小学教师,这辈子也难成为大学教师了......说不定,还能成为师长夫人。”
邱鹿鸣觉得赫春梅有些兴奋过度,她怀疑,就算赫春梅此时在学校张狂,凭她自己和邱继业的身份,十个人也是九个半会让着她的。
她暗暗摇头,不与她计较。
邱凤鸣一直张罗着设宴给二叔庆祝一下,邱继业不喜张扬,拒绝了,加之他的工作愈加的繁忙,也是真的没什么时间和亲戚聚会。
邱继业要处理行政和专业上的事务,还带了两个研究生,忙得邱鹿鸣都见不到他。邱继业五十五岁生日那天,邱鹿鸣拎着自己做的家居服,中午到滨城大学去找他,十一点半下班,直到十一点四十五分,依然有人来签字,邱鹿鸣敲敲门,邱继业抬起头,惊喜地招手让他进来。
邱继业的办公室并不大,看得出是重新间隔过的,还不如他自己家中的书房宽敞。
邱鹿鸣送上礼物祝贺父亲生日快乐,又邀请他出去吃饭,邱继业却说要趁着中午看一个文件,让邱鹿鸣跟他到教工食堂吃饭。
邱鹿鸣理解他,刚刚上任,肯定有很多事情要重新适应。这些年,邱继业挂职、提升,不断进步,但也是不断适应的过程,在这个处处年轻化的时代,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食堂里很多年轻教师,看起来和大学生也没什么区别,邱继业在服务台上给邱鹿鸣交了三十元钱,自己刷了卡,带着她一起去打饭。
大学教工食堂的伙食,比小学的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邱鹿鸣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在闹哄哄的食堂,和父亲一起吃了顿工作餐,算是庆生了。
邱继业说赫春梅到京城出差了,一早两人就视频了,还给邱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感谢老娘生恩,又说今天太忙,不去看她了。
他还笑着跟与他打招呼的老师说:“这我女儿,漂亮吧?”
对方就连连夸赞,弄得邱鹿鸣哭笑不得。
午饭后,邱鹿鸣挽着邱继业的胳膊,在滨城大学西南角的一个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散步,父女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
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与父亲亲近的记忆,邱老师也鲜少有这样的记忆,前日她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父亲膝头撒娇,心生感慨,两世记忆,竟然找不出一帧这样的画面。
“爸爸,你是不是也对我的现状感到失望?”邱鹿鸣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邱继业停下来,看着女儿,诚恳地说:“曾经有一点,但现在并不了。你不要计较你妈妈的话,她有时比你还像个孩子。其实,并不是所有努力的人都会获得成功,成功的定义和标准也有很多种,你实在不必为着别人的评价改变自己,你已经比很多人好很多了!爸爸看你这半年多就很快乐,你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就仅仅是‘不再抱怨’这一点,就让爸爸欣慰至极。”
邱鹿鸣笑了。与上次谈话不同,邱继业没有那种隐藏的怒其不争的情绪,有的是放松和一点点的与有荣焉,看着她的眼神,平和而宽容。
她不由想起,儿时父亲看她那一眼中的失望,到如今都扎得心痛。
人真能只为自己而活吗,不,你总有在意的人,你总有不忍让他失望的人。
邱鹿鸣看看手机,“我要回学校去了,邱校长要劳逸结合哟,快回去小憩一下,不可久坐,不可熬夜哦~”
“遵命!”邱继业笑着打趣,与女儿告别。
******
苏毅鸿再次进入失联状态,邱鹿鸣用学习和工作来填补这个空缺,她下午自习会带学生们到操场跳绳、跳皮筋、练队列,并给他们拍视频,发到网络上。
很多时候,为了一个视频里的动作,比如多人跳绳,他们要苦练十天或者更久,最初孩子们会因屡次失败而泄气沮丧,但邱鹿鸣什么也不多说,只是要他们坚持。她要让他们习惯,获得一样东西,获得一点成就感,付出成倍努力是常态。
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或者孩子,往往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强制他们执行命令,尤其孩子,不必过分解释,只让他们养成好习惯就是,绝对可以受益终生。
隔壁班崔老师,跟教务处举报过她对学生过于严苛,有体罚嫌疑,还说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把时间都浪费在拍视频、做手工、唱歌跳舞上面,是误人子弟。
黄校长为此还专门找邱鹿鸣谈话了。她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丈夫的领导的女儿,反而间接暗示了举报的老师。
邱鹿鸣在期末前的家长会上,将自己与黄校长说过的话,再次说出,“我和校长说,我的五十个孩子,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个个都能大有作为!他们各有所长,我不可能只拿一把尺子来衡量他们,也不可能把他们都教育成一个模子。兴趣是学习的原动力,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集体游戏,最能锻炼他们的社交能力、启发想象力,又能强健身体,何乐而不为?我相信各位家长和我一样,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只会死读书,读死书!当然,成绩是理想的基础,无论将来他们从事任何职业,都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础,我会让我的孩子们逐渐加深这个领悟。接下来,就请各位拭目以待孩子们的期末成绩吧!
大半家长被邱鹿鸣的话感染,纷纷点头。偶然有不同意见的,因运动会邱鹿鸣威信大增,也都不愿做出头鸟,胡乱随大流附和几句了事。
邱鹿鸣站在讲台上,将一众家长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她不想多说,只等期末成绩出来,所有人都将无话可说。
******
期末考试当天,邱鹿鸣一起床,就有些莫名心慌,吃早饭时筷子掉到地上,竟一下摔成两截。
她更加不安,抓起手机给苏毅鸿打电话。
电话关机,微信也没有回复。
她用凉水拍在额头,驾车去上班,她今天必须早点到校。
车行不到一百米,手机忽然响了,吓了她一个激灵。
53、父亲2
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邱鹿鸣忐忑了两秒,接起电话,是黄校长,她焦急地大喊着,“小邱你赶紧地!赶紧去医院急诊!你爸爸生病了!”
邱鹿鸣的心咯噔一下,立即调转车头开往医院,她的手哆嗦个不停,反复拨打赫春梅和邱继业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到了医院,她连车门都没关,下车拎着裙子就往急诊里面跑。
一大早的,急诊科里竟然有那么多患者,邱鹿鸣四顾不见赫春梅的人影,急得直接放声大喊:“赫春梅!”
赫春梅从走廊尽头跑过来,张开双臂,哇的一声哭出来,邱鹿鸣跑上去,抱住她,赫春梅无助地把头搁在女儿肩膀上,哭得浑身哆嗦。
“怎么回事?父亲是什么病啊?”邱鹿鸣着急地问。
赫春梅还是哭。
“别哭了!”邱鹿鸣推开她,扶着她的肩膀提高声音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早上你爸爸在洗手间刷牙,就那么倒了......”赫春梅身上穿着家居服,脚上是一双室内的步拖鞋,皮包手机钥匙,什么都没戴,失魂落魄跟着救护车就到医院了。
黄校长也赶来了,她家和赫春梅家住同一小区,救护车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就给邱鹿鸣打了电话。
没一会儿,滨城大学的校领导也都来了,赫春梅又是一番哭诉。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开了,众人围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遗憾,“患者脑干大面积出血,现在虽然止住了,但以我们的技术,没有办法了......”
赫春梅一头栽倒,邱鹿鸣死命扶着她,被带得也跌倒在地。
她再次体会到得知大长公主薨逝时的心情。
父亲危在旦夕,母亲人事不省,医院的冷气真足啊,地板也真凉,邱鹿鸣呢喃着喊着妈妈,众人七手八脚扶起赫春梅,有医生出来抢救,邱鹿鸣茫然看着母亲被推进另一扇门。
黄校长推推她,“赶快给你家人打电话吧!”
“哦!”邱鹿鸣回过神来,拨打苏毅鸿的电话,依然不通。
需要的时候永远打不通他的电话,要你何用!邱鹿鸣躁狂地大叫一声,抬手就要摔了手机,被黄校长一把拦住,“冷静!冷静啊!”
滨城大学的刘校长走过来说:“小邱老师,你别急,也别慌,我已经联系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他乘坐最近一班飞机赶来滨城,一定能把老邱救过来!”
邱鹿鸣受到鼓舞,立即收拾情绪,向刘校长客气地致谢。
黄校长殷勤地和刘校长说话,介绍自己是环资学院秦黎明的妻子,又说自己是如何听到救护车声,如何给邱鹿鸣打电话的。
邱鹿鸣则走到一边,给赵春子发了一条微信,又给邱凤鸣发了一条,最后,她拨通了赫存志的电话,电话通了,她却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赫存志焦急地喊着:“说话啊,小妹儿,咋了,说话啊?”
“......小哥,我爸爸脑出血,很严重,在医院呢......”
“啊?那你妈呢?你妈咋样?你等着,我马上到!”
邱鹿鸣不及多说,赫存志已经挂了电话。
赵春子第一个赶来,一把抱住邱鹿鸣,“鹿鸣别怕,我们和你一起撑着!”
她们五个小伙伴都是独生子女,她们曾经一起发誓,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过了二十五岁又一起商量,抱团养老,互相帮助,谁家有事都要一起上阵。
陆续的,邱凤鸣、东行云、夏无为和周小年都赶来了,说是互相帮助,其实大家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几人都挤在邱鹿鸣周围,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抗急诊室的冰冷,抵御人世间一切的风雨。
邱继业进了重症监护室,邱家的亲戚走马灯一般,邱鹿鸣根本不记得谁来过。
她注意到邱继根一直紧闭双唇坐在角落里,盯着重症监护的门。
中午时分,京城的专家赶到了,看到邱继业的片子,直接摇头,说他从医这么多年,极少见到这么大面积的脑干出血,责问赫春梅,“患者高血压这么严重,他是不是没有定期服用降压药?”
赫春梅两眼茫然,“我不知道他有高血压啊!”
邱鹿鸣也是丝毫不知。
专家一脸谴责地叹口气。
刘校长出言解释,“邱校长在外地挂职三年,刚刚回来,他也许是怕家人担心,一直隐瞒病情。”
专家又叹气,说:“不是说瘦子就没有高血压,患者有可能是家族遗传病,或者压力过大、疲劳过度造成。”
赫春梅掩面痛哭,“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都是他在关心我,呜呜呜,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小妹!”一声喊从门外传来,赫长江跑进来一把抱住赫春梅。
“二哥!”赫春梅哇地又哭出来,抱住自己的哥哥,“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别哭别哭,有二哥在。”赫长江拍着妹妹的脊背,“大哥和小弟已经上了高铁,很快就到,你别怕,别怕啊!”
京城专家与滨城医院的医生商讨了很久,最后无奈地宣布:这种大面积横贯性出血,根本无法挽救。
赫春梅和邱鹿鸣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邱鹿鸣要闯进监护室看个究竟,但医生护士死命拦住她,不许她进,邱鹿鸣悲愤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进去!你们说没救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能进去!”
她哭得惊天动地,但医生护士还是坚决地拦住了她。
邱老太太还健在,无病无灾,她没想到邱继业会突然离开。邱鹿鸣无比后悔,没有在父亲生日那天,亲手给他做碗长寿面吃。来到现代这么久,这位父亲对她一直极好,但她居然从未想过,好好给他做一顿吃食。
下午伊市的两个舅舅也赶来了,邱赫两家亲戚坐在一起,意见无法统一,邱继根坚决不同意停呼吸机,他认为弟弟还活着。
但医生已经明确表示,患者现在就是靠呼吸机维持呼吸,其实早已脑死亡了。
赫春梅忽然站起来,“老邱绝不会同意,我也不允许他这样没有尊严地所谓活着!”
说到底,最终的决定权在赫春梅那里,理智告诉邱鹿鸣这样做是正确的,但她心中仍难以接受。她坚持停止呼吸机后,让父亲在监护室继续停留七天。
邱继才呵斥她:“你又作什么妖?”
“你吼她干什么?”赫长河不干了。
“她不张罗着办后事,在这里捣什么乱?”
“那也不许你说她!信不信我削你!”
邱鹿鸣忽然泣不成声,“我没有作妖,人死后八个小时内,还是有一点知觉的!”
“你胡说什么呢!”还是邱继才。
“反正我不许你们这么快就把我父亲送到火葬场!谁敢动,我就跟他拼命!”邱鹿鸣用手背一抹眼泪,蹬着邱继才,赫存志无条件站在她身后。
“大哥!你不管啊?”邱继才看了一眼邱继根,见他不说话,一甩袖子,“行行行,没人稀的管你!”
倒是赫春梅听了邱鹿鸣的话,立刻就相信了,她对医生说,不用启动设备,但她可以照章付费。
医生为难地说:“这样占用医疗资源,原则上是不允许的......”
“你就当呼吸机还是开着的,不是一样么!”赫春梅带着哭腔。
最后,还是刘校长去跟医院院长协调,最后把七天缩减为三天,才算应承下来。
四个小伙伴陪着邱鹿鸣在医院附近的十字路口烧了黄纸,又来到监护室外面的窗边,邱鹿鸣跪在赵春子找来的瑜伽垫上,为邱继业守灵。
她身穿一身白衣,鬓边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其他监护室的患者家属,也有在大厅守着的,见此都认为这太不吉利,纷纷向医院投诉,还有人当面指责。
邱鹿鸣一声不吭,只拿着手机无声地一遍遍念着地藏经。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就一把抹去,继续念。
54、父亲3
六月底的天气,即便重症监护室里的气温只有十几度,也是不能继续停放了。邱继业的遗体停了两天,还是被运往太平间,赫春梅大哭:“他得多冷啊,他得多冷啊......”
邱鹿鸣也很无奈,她想着以邱继业的身份地位,放在国朝,起码要停灵二七十四天,供人吊唁。可如今不兴如此,三天头上,就得出殡了。
她基本是麻木的,脑子接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但心还并未接受现实。她木然地听滨城大学的工作人员商量追悼会如何如何,任邱凤鸣拉她去买骨灰盒,去选墓地,又机械地把钱交给小哥赫存志让他安排酒席。
这些日子,都是邱凤鸣和赫存志在帮她操办邱继业的后事,邱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邱鹤鸣,却是一点都指不上的。
邱老太太一直没有来,据说是病倒了,辛雪晴来的时候悄悄跟邱鹿鸣说:“我姥躺了两天,但饭量没怎么减,今早我看到她自己对着窗户坐着,捋着胸口,嘴里嘟囔着:啊,不上火不上火,啊不上火不上火!”
邱鹿鸣呵了一声,对辛雪晴说:“你姥姥能活120岁!”
大娘李金枝也来了,邱鹿鸣半年多没有见过她,她更瘦了。这半年李金枝一直住在邱凤鸣给她租的房子,身体虽然瘦弱,头发也掉光戴着帽子,但看着精神头还不错。
李金枝坐在赫春梅的对面,看着她肿成水泡的眼睛,慢慢地说:“春梅你别哭了,老二是有福气的。”
赫春梅愤然抬头,看向李金枝。
“像我这样得了绝症,受尽惊吓和折磨才死的,一定是上辈子做了错事。”李金枝眼泪跟着声音落下来。
邱凤鸣忙说:“妈,你这病现在不是什么绝症,治愈率很高的,你要配合治疗,别胡思乱想!”
邱鹿鸣也跟着附和。
赫春梅在一边一下子捂住脸,呜呜地又哭起来。“他倒是没遭罪,可走得也太早了,我们才一起过了三十三年啊!”
“咱家谁不知道,老二最疼媳妇,反正我是没见过对媳妇这么好的人。”李金枝扯了张纸巾,擦去眼泪和鼻涕,“别看你是教授,这个道理你肯定不懂!”
“什么道理?”赫春梅不哭了,愣愣地问。
“这两口子啊,有多少年的缘分,是天注定的,一个女人能得自己男人多少疼爱,也是有数的,老二是个彪的,他要是抻悠着点,你俩没准还能过三十年呢!”
听到这些,赫春梅更加难过,无声地颤抖着身体,指着门:“大嫂你走,你......赶紧走!”
“我知道这话不好听,你自己也琢磨琢磨,人都走了,别把自己哭坏了。”李金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得病以后,想通了很多事儿,我老在想,你大哥但凡对我好一点,兴许我还能走得快一点。”声音不大,充满了悲哀。
邱鹿鸣挽着李金枝的手,“谢谢您来安慰我妈妈,她心情不好,您不要和她计较。”
李金枝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我和老太太的债已经了结了,我和你大哥已经离婚了,哈哈,上辈子我是谁,我欠他们的可真多啊!”
那一声笑,让人听得难过。
******
出殡那天,到殡仪馆吊唁的人很多。
邱继业的遗体环绕着鲜花,邱鹿鸣站在近前,越看越陌生,她忽然对这个只做了她一年父亲的人,不能确定面容了,她想着李金枝的话,对自己说:邱鹿鸣你不要哭不要纠结,或许你命里注定,与他只有一年的亲缘吧。
她木木然,不知和多少人握了手,听了多少句节哀顺变,直到赫春梅凄厉的哭声响起,——遗体将被推走火化。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邱家亲戚谁也没见过素来端庄矜持的赫教授,竟然能毫无形象地嚎哭着瘫倒在地上。
邱鹿鸣深深体会到赫春梅的悲伤,她看到母亲眼中的惊惧与绝望。
等处理好后事,小学的期末考试早已结束,试卷也被同组老师代为批阅。
邱鹿鸣去学校开了个家长会,又给孩子们布置了暑假作业,叮嘱他们远离水边,不要玩火,走路看车......
正絮絮地说着,忽然下面传来抽泣声,是郭蕴齐在哭。
“你怎么了?”邱鹿鸣问。
“老师,我想哭。我知道你爸爸死了,你虽然没哭,但我感觉到你的心在哭。”郭蕴齐抽抽搭搭说。
这句话说得邱鹿鸣鼻子发酸,教室里陆续有更多的孩子哭起来。
邱鹿鸣走下讲台,摸摸郭蕴齐的头顶,这孩子小小年纪,这样敏感,也未必就是幸事。
“老师没事,你们放心!暑假老师要把时间用来陪老师的妈妈,你们在家不要放松学习,每天练字,每天朗诵,能做到吗?”
“能——!”稚嫩的童声齐齐答应。
******
邱鹿鸣暂时住到了赫春梅家。
三个舅舅也陪了几天才走,赫春梅睡眠极差,她常常夜里醒来哭泣,仿佛比最初几天还要悲伤。
邱鹿鸣也是过了一周多,才慢慢真的明白,父亲是真的走了,这世界再没有这个人了。
她在漆黑的夜里抱着赫春梅,轻声说:“妈妈你别难过,爸爸去另外一个世界做学问去了。”
赫春梅哭,“是我太自私了,我长两个米粒大的甲状腺结节,都要跟他寻求安慰,可我怎么就没想过好好看看他的体检报告呢!我后悔死了!”接着又埋怨邱继业,“你爸爸为什么叫不跟我说呢,好好吃药不就行了吗!早知道我就不鼓励他当什么校长了,连院长也不当,就当个教授好好讲课多好......”
这世界,哪里有后悔药呢!
邱鹿鸣也很自责,她虽不精通医术,但好歹是学过几年中医,竟从未想过给父亲调理身体。她不知如何做个好女儿,只顾着自己的感情,顾着自己的工作了。
赫春梅可以哭诉,但她的悔恨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地流泪。
赫乔煜打来电话,先跟她道歉,说自己前段时间出国了,没能参加姑父的葬礼,又劝她带着赫春梅到沪市散散心。
七月的滨城,正是潮热难捱的时期,邱鹿鸣索性真的带着赫春梅去旅游了。
55、谁都靠不住
票订好了,赫春梅却忽然说不想去沪市了。七月的南方,太过湿热,也不是最佳的旅游时机,于是邱鹿鸣立刻退票,随着赫春梅的意思,又订了WLMQ的机票。
飞机上,赫春梅说:“我才不去他们家呢,我侄子虽然热情邀请我了,可她乔关关居然连个电话、连句欢迎都不说,你爸爸出事,就你二舅来的,她也没来滨城,哼,我要去了沪市,她肯定又嫌弃我们家刚办了丧事不吉利,我才不跑那么远去看人脸色!”
“我们住酒店也是一样的,不去二舅家里。”
“不去!那我也不去!我不想看到乔关关!”赫春梅愤愤然,“你二舅是个怕媳妇的,对姓乔的那叫一个言听计从,比纯粹的沪市男人对媳妇还要好!当年,你姥姥那么反对,哭着求他别走,他硬是没管,跟着媳妇就去了沪市!你说多让人心寒!”
邱鹿鸣心里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说起对媳妇言听计从,邱继业说第二,谁敢称第一啊!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说了赫春梅肯定又要哭上好半天。
飞机钻进云层中,赫春梅看着云朵,心情稍好,转头对邱鹿鸣说:“我以前有个伊犁的女学生,长得可好看了,大一寒假回家,没买到坐票,只好站了一晚到京城,谁知京城到WLMQ还是没有座位,她就想着上车再补票,可一直就没补上,人挨人一直站了两天两夜啊,车厢里很多女生都哭了,她也哭,她跟我说,她当时心里憋得不行,只想大喊,想抓烂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跳车下去。”
“是缺氧了吧。”邱鹿鸣觉得此刻赫春梅说话的神情,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她笑说,“现在就好多了,你的学生应该有坐飞机回家的了,火车也方便了。”
“嗯,现在交通发达了,他们条件也好了。十年前,我和你爸爸俩人去过伊犁......”赫春梅的话题终于还是绕到邱继业身上,声音哽咽起来,低头用纸巾擦着眼泪。
邱鹿鸣无声叹息。
接下来的七天,每到一个地方,赫春梅都会感慨地说:“我和你爸爸来过这里。”或者说:“我和你爸爸没来过这里。”
弄得邱鹿鸣的心情也很糟糕。
到第八天上,赫春梅忽然说没意思,提出回家。
邱鹿鸣也没劝她,直接打开手机订机票。
旅游旺季,根本没有当天或者第二天的机票,赫春梅一下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砸到邱鹿鸣的脚下,吼道:“你能干点什么?连张机票都订不好!”
邱鹿鸣终于没了耐心,她的记忆里,全是赫春梅对前身的苛责和忽视,以及青春期母女二人的对立和争吵,如今仅存的一点好印象,还都是邱鹿鸣刚来到现代时产生的。
邱鹿鸣本身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格,是罗女官多年的教导,让她外表看起来像个淑女,其实并不然。
她冷下脸,站起来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干什么去?”
邱鹿鸣在玄关处站住回头,“赫教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
赫春梅愣住了,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出去,咣一声摔上了门。她憋屈地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是的,她的确是认为邱继业的突然离世,只有她是最悲痛的,所有人都要迁就她安慰她。
丈夫去世的这半个多月来,她太难熬了,根本没有心思顾及他人感受。
只要一回家,看到他的拖鞋,就会崩溃地哭,在洗手间看到他的牙具也会哭,书房里大半是他的物品,她更是不能进去。现在离开滨城,坐飞机会想到他曾经坐在她身边,帮她系安全带,到一个景点,也都会想起他帮她拍照片的情形,看到街边的小贩,都会想起他给她买哈密瓜和糖包子......
赫春梅在房间哭了很久,一直没见女儿来安慰她,哭累了,也饿了,她拿起手机跟赫长海视频,抽噎着诉苦说:“大哥,我在WLMQ呢,我想回家,回伊市,......不知道哪儿去了,鹿鸣跟我置气呢,她根本不管我!”
赫长海软言安慰,他越劝,赫春梅越觉得自己有理。“都是你们和妈给惯的!她一身的毛病,从来就不听我的话!要是从小让我管教着,肯定比现在出息,哪能就当个小学老师,我们女教授协会那些人家的孩子都是......”
邱鹿鸣拎着买来的食物,站在玄关,赫春梅在大声抱怨,根本没听到她刷卡开门的声音。
邱鹿鸣嘴角冷笑。
——女教授不是都很优雅知性,有知识不表示她有素质,有学历不表示她有阅历。
“咱妈说啥呢?”赫春梅赖赖唧唧地问,“我怎么听她好像在骂我?我都这样了,她还骂我!”
果然,没一会儿,赫老太太的声音大了起来,应该是手机交到了她的手上。
“妈~”赫春梅又要哭。
“我给你看孩子,还看出罪来了?”赫老太太的声音掷地有声,“明明是你自己送回来的,多少次让你接走你就是不接!成天就知道呵愣孩子,她能跟你亲吗?现在你没了男人,我们都心疼你,可你也不能作践孩子啊,继业是你掌柜的,人家也是鹿鸣她爹啊,人家还有血缘呢!呸!我看你才是让我惯坏的,一丁点儿都不知道为旁人着想,快六十的人了,人事儿不懂!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我姑爷就是让你拖累死的!”
一番话怼得赫春梅什么说不出来,委屈地只知道哭。
“行了,别嚎丧了!能散心就散心,不能就赶紧滚回来!”
手机好半天没声音,过了会儿,赫长海说:“行了,小妹儿你赶紧回来吧,咱妈这都多少年没生这么大气了,你可别气坏了她。你也别在外头了,赶紧回伊市来吧,让你小哥去接你俩!”
赫春梅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房间门咔的一声响,然后就没了声音,赫春梅停止哭泣,疑惑地起身,只看到玄关处放着一袋吃食,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倒抽一口气。
******
邱鹿鸣将赫春梅送进安检,跟她挥手道别,“一路平安!”
赫春梅几次欲言又止,想跟女儿解释几句,但女儿已经转身走了。昨晚订票,女儿说只有一张到哈市的机票,让她自己先回去,等过几天有票了她再回姥姥家去。
赫春梅心里明白,女儿是不会去伊市的了。
“这世界,靠谁也靠不住!”赫教授嘟囔了一句,抹掉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整理了一下双肩背包,大步朝贵宾候机室走去。
56、嫉妒
邱鹿鸣接到小舅的电话,“鹿鸣,你就让你妈一个人回来了,你可真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都能去鹅国,怎么就不能去伊市了。”
“哈,你妈是不是跟你发脾气了?”赫长河笑。
“明知故问!”
“唉,特殊时期,你就迁就她一下吧。”
邱鹿鸣没再多说,如果一个人疼你,你到五十岁,在他心里,你依然是个孩子。
反之,你是哭是笑,他浑不在意。
******
八月下旬,赫春梅回到滨城。
回来第二天,将邱鹿鸣叫去她家。
邱鹿鸣一进门,就有一张纸迎面拍过来,原来,赫春梅整理邱继业的书房,发现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将他名下的一百七十万存款和基金全部留给邱鹿鸣,其余夫妻共同财产都归于赫春梅。
邱鹿鸣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纸遗嘱,她把看完的遗嘱推回去,对怒不可遏的赫春梅说:“我不要,你们两口子的东西,都是你的,我已经有嫁妆了。”
“哼,你说不要,可这是你爸爸专程公证了的,就怕我赖账不给你呢!”赫春梅用手指使劲敲着书桌上的遗嘱,声音嘶哑,“你看看!你看看这时间,三年前!......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果然!瞒着我,立了遗嘱!”
邱鹿鸣也搞不懂邱继业是怎么想的,只能干巴巴地说:“大概爸爸是怕奶奶家那边有争议吧,这钱我不要,都给你。”
赫春梅点点头,“你奶奶倒是能做得出来。但是他不跟我说,我还是很寒心。”
邱鹿鸣默不作声,也许再恩爱的夫妻,也有离心之处吧。
赫春梅忽然冒出一句,“哼,我知道他担心什么。”
邱鹿鸣不理解这话的含义,但更不想接这茬,她随手指着书架上的两本《红楼梦》说:“这套脂批红楼梦,给了我吧。”
“拿去!还有这两本他做的笔记,你都拿去,”赫春梅顺手将书拽除了,又扔下两个黑皮的会议记录本。
邱鹿鸣接过书和日记本,翻了翻,又看看赫春梅鬓角的白发发茬,有些坐立难安,“那我走了。”
“你来就是拿钱拿东西的吗,?你不问问我吃饭了没有?”赫春梅似乎找回了阵地,完全忘记在酒店自己的失言,尽情对邱鹿鸣宣泄着自己的负面情绪。
邱鹿鸣心底里的坏情绪也被激发,“你怎么不问我吃饭没有?你给我做过一顿像样的饭吗?为什么你五十几岁,就可以不会做饭不能自理,而我就必须得会照顾你?为什么小舅埋怨我让你一个人飞回伊市,而我,十二岁,你却放心地让我自己坐一整夜的火车去伊市过暑假?为什么你们每个假期都去旅游,而把我一个人赶回伊市?”
“你!让你回去是因为你姥姥想你!你...我生下你,就是让你气我的吗?”赫春梅眼泪哗哗地流,“你爸爸刚死,你就这么欺负我?”
“你失去丈夫,我失去父亲,我的伤心不比你少!”邱鹿鸣的声音也提高了。
“屁!所有人都说你爸爸对我好,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嫉妒我,挤兑我!现在你爸爸早早走了,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说我没命和你爸爸白头偕老,说我挥霍了夫妻情分......总之没一个好人!现在连你也嫉妒我!连你也怎么对我!”赫春梅泪流满面,指着邱鹿鸣的鼻子,“滚!邱鹿鸣!如你所愿,我会尽快把钱给你!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了!”
邱鹿鸣终于冷静下来,“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只要这几本书就可以了。”
“说得好听!”赫春梅扭过身子。
邱鹿鸣走出赫春梅的家,坐在车里,并未启动。
——我真的在嫉妒她吗?
邱鹿鸣捏了捏鼻梁,脑子里乱哄哄的。
或许吧!赫春梅有事事以她为先疼她爱她的丈夫,有无条件支持她宠爱她的兄长,有自己的社会地位,有比同龄人年轻健康的身体,且衣食无忧。
换作谁,能不羡慕嫉妒呢。
邱鹿鸣想到再次杳无音信的苏毅鸿,心情顿时更加糟糕。
她与苏毅鸿相识相交时间甚短,有限的爱慕和了解,不知可以维持多久的无条件信任。
******
邱鹿鸣回到家,翻看邱继业的红楼梦笔记,里面有很多他自己的见解,列举诗词、日期、典故等方面的很多考证,以证明作者绝不可能是满清奴才,而是南明子民。还分门别类地在建筑、美食、诗词、医学、服饰、礼仪等方面做了总结分析。
邱鹿鸣对明朝历史了解不多,但她仍然仔细阅读了邱继业的笔记,邱继业的字迹很工整,微微向右倾斜,隔行写字,留出补充内容的空间,有的还用红笔划了重点。
她放下日记本,啜了一口咖啡,想着邱继业的病情和遗嘱,或许邱继业是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的,或许他一直在积极地治疗,只是没有告诉妻女而已。
只是她不大理解,他为什么要把现金和基金留给她,弄得母女离心。
——很快,她就理解了。
教工开学的前一天,邱鹿鸣接到赫春梅的电话,“你赶紧来我家。”
“什么事儿?我要开学了,事情很多。”邱鹿鸣不想再看亲娘的晚娘脸。
“要你来你就来!快!飞过来!”
邱鹿鸣莫名其妙地来到赫春梅家,一进门,就见邱继才一家三口横眉立目地站在赫春梅的客厅里,原来,这一家三口,一早气势汹汹杀到赫春梅家中,直言邱老太太也是第一顺序继承人,要求赫春梅将邱继业名下的存款分出三分之一给邱老太太。
赫春梅见邱鹿鸣来了,冷哼一声,拿出邱继业遗嘱的复印件来,甩给邱继才,那一家三口挤到一起看完,有些愣怔,刘美娜最先反应过来,“矮马,这四震的假的啊?”
邱继才立刻也骂了一句脏话,将遗嘱撕了个稀碎。
赫春梅冷笑一声,又拿出一份复印件来,向前推了五公分,“是真是假,你们先拿回去给你妈好好看看。至于你们,不要妄想太多,什么都轮不到你们!”
“二嫂喃可败瞎说,俺们妄想啥了,俺们四替咱妈跑腿地!”刘美娜急忙辩解。
“刘美娜,你们家欠我们的七万块钱,六年了还没还,是不是先把钱还了再来跑腿?”赫春梅火力全开,“利息就按六年前的三年定存计算吧!”
吓得刘美娜说起了普通话,“二嫂你可别瞎说,俺们啥时候欠你钱了?红口白牙的,你说欠就欠了?你有证人还是有借条啊?”她不看赫春梅的眼睛,反而转对邱鹿鸣说:“鹿鸣啊,其实你妈,你,你奶都是一样的继承权,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赫春梅对着书房里邱继业的遗像冷笑说:“邱继业,人人都说你对我好,你看看你给我留的烂摊子!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你看看你亲妈,在你尸骨未寒时,就上门来瓜分钱财了!你万分信任的弟弟,也拒不承认借钱了!你夜里很应该好好托梦问问他们,良心会不会痛?”
邱继才面对哥哥的遗像,到底有些羞臊,尴尬地低下头,刘美娜也有些瑟缩。
邱鹿鸣拿起桌上的遗嘱复印件,递给邱继才,“三叔,你们还是回去吧,这是公证过的遗嘱,我们也才发现不久。我爸爸的手机里,也有给你的转账记录呢!”
“你放屁,你爸明明是给的现金......”
刘美娜去捂嘴已经来不及,邱继才意识到失言,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红。
“钱果然是买不到亲情的,三叔三婶,鹤鸣,我进门见到你们,第一反应是你们来宽慰我妈妈的,或许还给她带了你们做的包子饺子,心里特别感动,没想到你们竟是来抢钱的。”邱鹿鸣摇摇手机,“我都录音了。”
邱鹿鸣挨个盯着那一家三口,直到邱继才悻悻然对邱鹤鸣吼:“还不走,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你吼我干什么?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过!”邱鹤鸣委屈万分,临出门对邱鹿鸣笑嘻嘻说:“三姐,我就是他们的司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来要钱的,你和二大娘都别生气啊,我回头带他们去公证处查查去,一定让他们死了这个心!”
人都走了,赫春梅像被抽走了浑身气力,一下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说:“我搞不懂你爸爸了,他到底是为了谁好呢。”
“自然是为了你。”邱鹿鸣站着没动,“没人来争,爸爸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若争,自然要三一三十一。现在有遗嘱,你得到的应该多过三分之一了,而我得到一些,邱家人怕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七万元,没有把握了。”
“你不是录音了吗?”
“我是诈他们的。”
赫春梅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抽泣起来。
57、你拿话点谁呢?
邱鹿鸣到底没要那些钱,她认为父亲的遗嘱,就是为了防备小人,并非真的要在母亲健在时,将他们的钱财分散。
赫春梅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孩子,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邱家的人再没来要过钱,当然,邱继才家的欠款也无从追讨。整个邱家因为遗产的原因,除了邱凤鸣,其他人几乎都不再与赫春梅母女联络,非常果断非常自然地,“相亲相爱一家人”微信群里变得寂静无声,显然,他们建了新的家族群。
赫春梅不在乎,“终于不用应付他们了。”
邱鹿鸣还是有些失落,原来,失去了父亲,同时也就失去了父族的关心和庇护。
******
开学了,邱鹿鸣的生活重新变得忙碌而规律。
她在周二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给班级的孩子们看她的旅游照片。
“同学们,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火焰山!”
“TLF!我认得那个大温度计!”
邱鹿鸣操作着鼠标问,“这个呢?”
“珠穆朗玛峰!”
“对!猪猫狼马蜂!哈哈哈!”四年一班的调皮孩子还真不少。
班级里哄堂大笑。
“这是冈仁波齐。”邱鹿鸣没有笑,她纠正那个学生,“这个字读音是gang,第一声,我们在二年级就学过,对不对?”
“对!”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但当地普遍的读作第三声,假如我们朗诵时,就念作第一声,但如果你和人聊天说起,你就可以说冈仁波齐,显得你特别内行。”邱鹿鸣笑了一下。
同学们也笑。
郭蕴齐举了一下手问:“老师,你是暑假去的吗?你有没有高原反应啊,我爸爸去过一次LS,他就有高原反应!”
邱鹿鸣点点头,“我有。”
沉默了三秒钟,邱鹿鸣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还是说:“你们知道老师为什么去冈仁波齐吗?”
孩子们都摇头,教室里,不知道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仿佛都预感到老师要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邱鹿鸣看着投影屏幕上的山峰,慢慢地说:“老师的父亲在上学期期末考试前突然去世了,永远地离开了老师,老师听说到冈仁波齐转山,可以为逝者祈福,就特地去了。冈仁波齐外圈有五十多公里,一般人要走一到两天,老师却走了三天。许多当地人在外圈转了十三圈,又去转内圈,那里的悬崖之上,有十三金塔,据说许愿很灵。老师没有转内圈,因为没有勇气和力气了,或许,老师为父亲祈福不够诚心吧。”
说到最后,邱鹿鸣似在喃喃自语。
孩子们没人理解她的情绪,开始嘁嘁嚓嚓交头接耳,一个叫邹千山的小男生忽然说:“老师!我爸爸给我取名邹千山,就是希望我长大以后可以走遍千山万水,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师,等我长大了,我替你转山!转十三圈,然后去十三金塔!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邱鹿鸣只觉鼻子发酸,“谢谢你啊邹千山。老师在翻过卓玛拉垭口的时候,呼吸困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摸着自己的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太不好了,让她想到曾经的经历。
“我没敢走第二圈,也不敢去十三金塔,选择了原路返回。”邱鹿鸣惭愧地低声说:“老师不够勇敢。”
马上有孩子安慰她,“老师你很勇敢,我连一圈也不敢走呢!”
“老师你别灰心,明年你再去一次!”
“老师我爸爸会开车,让他拉你去!”
邱鹿鸣苦笑一声,这可真是怂到家了,脆弱到要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寻求安慰了。
她轻咳了一声,收拾好情绪,换了一张照片,“谢谢你们啦,来,大家再看这个,这是哪里啊?”
“布达拉宫!”
“对,布达拉宫,有谁去过,举手老师看看!”
......
十一黄金周,邱鹿鸣被勒令同赫春梅一起回伊市过节,今年的中秋是十月四日,正好包含在假期内,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邱鹿鸣没的拒绝。
连赫长江夫妻俩也回去了,这人聚得越齐,就越容易想起邱继业,不知谁先提了一句,赫春梅就控制不住地,在饭桌上哭了起来,不,邱鹿鸣感觉她根本也不加控制,只管尽情宣泄情绪。
最后还是赫老太太说了一句,“行了,差不多行了,过着节呢!”
赫春梅这才嗔了一声,收了眼泪。
边继勇已经刑满释放,头发变成了平头,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从前在岳父家根本不怎么说话,现在却是信口开河,根本不顾忌场合,那滔滔不绝的样子,还带着几分得意,一副十分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更像是虱子多了不痒、破罐子破摔的泼皮架势。
席间赫春梅忿忿说起小叔子家抵赖借钱的事情,“我是真没想到继业能背着我立遗嘱,更没想到他妈能指使邱继才来上门要钱,看来还是他比较了解他自己家人啊。”
张丽群问:“呀,那你给他们了吗?”
“怎么可能?我婆婆那么大岁数,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他就是想把继业名下的钱要走,然后给她那个宝贝孙子!”
“妈呀这也太偏心了!这要搁咱家,还得是小闺女吃香。”
赫长海说:“有几个能像咱家似的,小子多姑娘少啊。那老太太就那么一个孙子,偏心也能理解。”
赫春梅又说:“气死我了!六年前邱继才买房子,跟继业借了七万块钱,他都没跟我商量就借了,直到今年赫敏家用钱,我没那么多活期,问他有没有,他才跟我提起,居然连个欠条也不打!现在继业人走了,这钱他们家就死不认账了!”
还不待众人感慨,边继勇先炸毛了,“老姑你啥意思?明说就行了呗,我家是借了你十万块,但我们可没说不还哪,你拿话点谁呢这是?”
赫春梅从未见过这个侄女婿如此说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赫长河不干了,“边继勇你胆肥了是不是?蹲了一回巴篱子,还成英雄了!在里面让人熊得那个德性样儿,回家来敢跟你老姑能耐了!”起身不由分说照着边继勇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得边继勇差点趴到饭桌上。
边疆哇地一声哭起来,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肉,赫敏哎呀大叫一声,“老叔你嘎哈啊?”
邱鹿鸣叹气,刚刚窃喜不用再参加邱家那种混乱的聚会,一转眼,赫家就多了这么个混蛋,难怪有人说该经历的怎么都躲不过。
赫春梅终于回过味来,指着边继勇,“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赶紧立刻马上给我打个欠条!再给鹿鸣打个欠条!”
边继勇捂着后脑勺腾地站起来,“谁特么爱打谁打!”一推椅子,转身走了,咣地一声摔上门,边疆嚎得更大声了。
“你也给我闭嘴!”赫长河吼。
唬得边疆打了个激灵,把哭声都给吓回去了。
大舅妈张丽群不乐意了,搂着边疆说:“老三你呵儿愣我外孙嘎哈?有能耐回你自己家耍去!”
这眼见团圆饭就要泡汤,就听赫老太太清了一下嗓子,张丽群就立刻噤声,扯了一张纸慌慌张张给外孙擦眼泪。
邱鹿鸣不知怎么就有点想笑。
58、天雷滚滚
饭后,邱鹿鸣跟着到厨房去洗碗,被张丽群用胳膊肘推了出去,“有你俩嫂子呢,这儿用不着你,快陪你姥唠嗑去!”
邱鹿鸣被推得跌跌撞撞出了厨房,就见大舅妈直接将厨房的玻璃门给拉上了,还朝她一个劲地挥手。
客厅里赫存志在扫地,赫敏和边疆已不见踪影,赫长河对她做了个“走了”的不屑的口型。
邱鹿鸣去接赫存志的笤帚,赫存志不许,“去跟你姥姥说话去!”
邱鹿鸣只得走进赫老太太的房间,赫春梅正趴在赫老太太的膝头,低声说着什么,秋日的阳光打在窗台上和床尾的边边上,天空蔚蓝,窗明几净,这母女俩靠在一起的画面,让邱鹿鸣看得眼热,五十几岁还可以跟母亲撒娇,是多么幸福。
赫老太太冲她招手,又拍着身边,让她来坐。
邱鹿鸣刚坐下,赫老太太又对赫春梅说:“你就应该按着继业的意思,把钱给孩子。”
“不是我不给,是她自己不要的!”赫春梅不满地坐起来。
“你肯定也没什么好脸子!”知女莫若母了。“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和继业就这么一个孩子,早一天给她,她兴许还能做点事儿,日子也轻松轻松,还非得等你咽气了,才能把钱交出去?啊,你要活到我这岁数了,也一直把钱都把在手里?你说你咋就放着好人不会做呢?”
“知道你大方,回去我就给她还不行吗?”赫春梅对母亲说着话,却不看邱鹿鸣。
“姥姥,我妈妈是要给我的,真是我自己不要的,我又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日子现在也很轻松。”邱鹿鸣赶紧解释。
“你看!”赫春梅跟赫老太太撒着娇说。“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房子车子都有了,她丈夫的工资也不低,根本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邱鹿鸣有种感觉,邱继业去世后,赫春梅与她越来越疏远了。
她倒不是十分难过,毕竟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原身。
记忆里原身青春期回到父母家,每次与赫春梅顶嘴后,都要被冷落很久,最甚的一次居然半年没和她说话。这次,又要因为在WLMQ的不服从,又将冷暴力拿出来老调重弹了吗?
邱鹿鸣忽然就不想要这份亲情了,当年没有亲人,独自在大长公主府不也过得好好的。
她想马上离开伊市,远离赫春梅。
赫老太太看着邱鹿鸣的表情,伸手摩挲她的头发,“想你爸爸了吧,你太姥爷,也是在我三十岁那年走的,那滋味就是天塌了,我还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呢,那也觉得再没个指靠了。你连个兄弟也没有,以后难着呢,你爸爸的钱啊,你就拿着,你妈不差那点钱,她还有你三个舅舅呢。”
邱鹿鸣被说得眼睛有些潮湿,把头靠在老太太的肩头。
这半年来,她因为邱继业和苏毅鸿有了许多安全感,现在邱继业突然去世,苏毅鸿又杳无消息,让她常常在夜里会突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赫春梅起身去了洗手间,赫老太太低声而快速地跟邱鹿鸣说:“你妈妈就是那个性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打小让你姥爷和几个舅舅给惯坏了。”
邱鹿鸣除了点头,能做什么呢。
赫老太太看了一眼门外,继续说:“你得学着顾好自己了,你妈妈打心眼里觉着全天下谁都得对她好,都得为她着想,反过来你要想指着她对你好,给你搭点啥,那是没门的!别看我是她妈你是她姑娘,那也不行!”说到最后,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就得这样式儿的人,才能过好日子,你也学着点儿吧,别学你大舅妈,活儿不少干,逮着就发牢骚,咋都不得好。”
邱鹿鸣苦笑了一下。无论赫老太太说什么,无论赫春梅做什么,她就是能感觉得到,赫老太太最疼爱最维护的永远都是赫春梅。
她大概真如赫春梅所说,是嫉妒她了。
假期过了两天,赫春梅遇到了哈师大的校友,跟着她们到哈市参加同学聚会去了。
她这一走,不只邱鹿鸣,连赫老太太似乎也都松了口气。
******
年底,邱鹿鸣终于接到苏毅鸿的电话,笑着问她:“几个月没消息,担不担心?”
“不担心,每月一号都有汇款,就说明你是安全的。”
“你还真聪明!”苏毅鸿嘿了一声,又问:“是不是生我气了?这是工作需要。”
邱鹿鸣停了五秒钟,慢慢说:“我父亲,去世了。”
苏毅鸿极为吃惊,“啊?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年轻!”
“他对我真的很好。”邱鹿鸣一下泣不成声,本来五分的委屈,因为电话那端是苏毅鸿,而变成了十二分。
“对不起对不起。”苏毅鸿连连道歉。“这么大的事,我还不在你身边。......那你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她非常非常难过,我没见过比他们更恩爱的夫妻了。”
苏毅鸿很想说,我们会是更恩爱的夫妻,但听着妻子哽咽的声音,没敢在此时造次,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归期,让她安心等待。
转眼就是新的一年,邱鹿鸣每天都掰着手指算日子。——苏毅鸿说会在春节前回来。
一月中旬放了寒假,邱鹿鸣跟杨戈学会了直播,她每天晚上八点,会直播半小时写字,有时是毛笔字,有时是钢笔字,有时是抄经,有时是抄写歌词。她的粉丝不多,只有四千多人,其中还有很多是她的学生和学生家长,直播间里一直都不到百人。
她直播的时候,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写字,到最后有时会解答几句,然后说声谢谢再见,就下播了。
有家长在微信群里张罗让她半个书法班,邱鹿鸣没有接茬,她最近心绪不宁,写字是为了静心,她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的。
鉴于邱继业出事那天,她也有这种强烈预感,这次她很是焦虑,生怕是苏毅鸿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工作调动又有什么变故。
她只好不停地追问着苏毅鸿,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苏毅鸿知道她情绪不好,很耐心地一遍遍回复:“过小年儿就回去。”
结果,苏毅鸿还没回来,邱鹿鸣却先从邱凤鸣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让她觉得如天雷滚滚。
——赫春梅两个月前,交了一个比她小十二岁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