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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19无解     没有一个正常人txt下载     没有一个正常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

    邱鹿鸣和苏毅鸿是不可一日无茶,两人花在茶上面的心思和时间也是最多。

    苏毅鸿特地从福建战友那里,寻了新鲜茶叶,两口子齐心合力,亲手洗涤、蒸芽、压片去膏,再细细研末、拍茶、烘焙,制成团茶储存。

    如此大费周章,只因两人都喝不惯茶叶和咖啡,茶柜里也有各种名茶,那是招待客人的。

    苏家的茶台很大,夫妻两人闲暇对坐,苏毅鸿用小石磨慢慢研磨已经捣成小块的团茶,再把磨成细末的茶过了细筛,邱鹿鸣就挑出两个大茶盏来,每个里面舀上一勺茶末,兑上一点开水,调成茶膏,苏毅鸿在一边殷勤地拎着水壶冲入开水,邱鹿鸣则用茶筅飞快击拂,直到泛起茶沫,再反复击拂,一盏茶沫细腻、茶香四溢的一盏热茶就做成了。

    邱鹿鸣双手端起一盏茶,放到苏毅鸿面前,“夫君吃茶!”

    “多谢娘子!”

    两人相视而笑。

    茶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茶台边是一瓶插花,两支黄色大蜀葵热烈奔放,配了一支百合、数朵红色蔷薇和萱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萦绕着熏香,混合着邱鹿鸣鬓边那朵茉莉的香气,让人沉醉。

    邱鹿鸣时常也做七宝擂茶来吃,七宝并非只是七种辅料,可以随季节变化,绿茶加入芝麻、花生、绿豆、葛粉、糯米、红豆、生姜,或者薄荷叶、金银花、桂皮、胡椒等物,一同放入擂钵里研磨,研成细末,用开水冲开,即可食用。配上几碟子炒豆、薯片、锅巴、泡菜,更是别具风味,连瓦洛佳都能吃上一碗。

    东行云和张程赶上过一回,喝完通体舒泰,结果就上了瘾,时不时就找个理由来蹭茶吃。

    ***

    苏毅鸿转业时,郊区的房屋已经建好,通风几个月,选了个好日子,就正式入住了。

    一个周日,来做客的闺蜜们惊叹不断。

    东行云四处转了一圈,回来对邱鹿鸣竖起拇指,“你家老爷们是个过日子人,比我们家老张强一百倍,不,一千倍!”

    张程很是不服气,“怎么就差那么多了!”

    “不服气是吧,你出去看看,人家这四家,不远不近,互相照应,互不干扰,家家门上挂着光荣之家,满满的安全感!你再看这家种黄豆,那家就种玉米,这家是樱桃,那家就是桑椹,这家养猪,那家就养鸡,就连围墙外面的蔷薇花颜色都是商量好的,这明显是互助型经济啊,四家集体供暖不说,还有备用发电机和地下水井,就是世界末日也能抗一阵子!”东行云掰着手指头说。

    “真的啊!”赵春子惊奇地说,“这才是过日子人家!”

    说着话,邻居家送来了刚摘下的樱桃和黄瓜,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邱鹿鸣忙起身招呼,“嫂子,叫上三哥和大志一起来吃饭吧!”

    “不了,老董不在家,大志回城找同学玩儿去了,我已经吃过了,听见你家热闹,就送点吃的过来。”说完人摆摆手就走了。

    “哎妈呀,鹿鸣,你邻居真好!”周小年一边洗樱桃,一边吃了一颗,“个头不大,可真甜!”

    院子里,是孩子们欢乐的笑声,秋宝虽然最小,但也懂得尽地主之谊,他带着大宝小宝,以及赵春子的儿子胡晓天四处探索,一会儿看猪,一会儿撵鸡,一会儿撩猫,一会儿逗狗,西边谢家的大狗汪汪叫个不停,东行云叹息,“七岁八岁讨狗嫌,这秋宝才六岁,就这么淘了!”

    赵春子也叹息,“我们家的都虚岁十一了,倒是从来没淘过。他奶奶自小就对他说:别乱跑,别爬高,别摔了!”

    周小年看着窗外,“我打算让小宝九月份也上学呢,秋宝明年上学吗?”

    “明年九月秋宝还不到六周岁,我打算让他晚一年上学。”

    “还晚什么啊,不尿裤子就送去吧!你找找你们校长,也不差那一个月吧,怎么也送进去了!”

    “男孩子发育晚,我打算让他心性再成熟一些,体质再强壮一些,再去上学。”

    “晚一年就输在起跑线了!再说你家秋宝还不够强壮啊,跟小牛犊似的,我听说他爸爸天天让他扎马步呢!”

    “人生是长跑,不在乎起跑那几步......”

    话没说完,“哇~~”卧室里有幼儿的哭声响起。

    “艾玛睡醒了!”邱鹿鸣跑进去,抱出睡眼惺忪的瓦洛佳,大家都逗他,挨个去摸他的呆毛,瓦洛佳抱着头不许人碰。

    “你家俩孩子性格都好,鹿鸣你说你从小吱哇乱叫的,咋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呢!”东行云非常喜欢瓦洛佳,抢着要抱。

    “唉,瓦洛佳满地爬了,我这一天天弄俩儿子,累得老腰都直不起来。”邱鹿鸣一边把孩子递给东行云,一边诉苦。

    “真矫情!”周小年啧啧摇头,“天天在我这没儿子的人跟前臭显摆!”

    几人都笑起来。

    “过几年你就知道,养女儿是多么有福气的事情了。”邱鹿鸣真诚地说。

    “那我也还是想要个儿子!”周小年坚持。

    一群小家伙跑回来了,周小年连忙竖起手指,“都不行跟我女儿说起啊!”

    孩子们一人捧了一大捧东西,有的是野花和蔷薇花,有的是茄子辣椒,都乐颠颠地,又四下找盆子瓶子,弄了一身水,秋宝过来拉拉瓦洛佳的手,对小朋友们说:“咱们都喝点水吧!”

    几个孩子一人喝了点温水,又去蹦蹦床上大呼小叫地跳,不过瘾又去沙坑跳远。

    赵春子看着裤子上都是土的胡远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那文文静静的乖儿子吗?”

    东行云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用文文静静来形容男孩!”

    赵春子被噎了一下,使劲对东行云翻了个大白眼。

    周小年一边串着肉串,一边问邱鹿鸣,“鹿鸣,你这是准备过田园生活了?”

    “也不是,老苏的公司刚成立,我们只是周末过来,我妈妈不喜欢住这边,我平时也要照顾她一二,倒是西边那两家,他们都是真正种过地的,你看他们种了大片的白菜和雪里蕻,秋天要腌酸菜和雪里蕻,还弄了大棚,供应大家冬天吃菜。我什么都不会,只能雇人。”

    “嗯,我看着你也是四体不勤,像个剥削阶级似的。”东行云说。

    赵春子说:“雇人也不错,起码自己种的吃着放心。”

    “就是图的这个,回头秋收了,给你们几家都送上一份!”

    “那敢情好!”赵春子拍手叫好。

    东行云却说:“不用,我家基本不开火,我来你这儿吃就是了!”

    “艾迈真不要脸!”赵春子扯她的脸。

    几人笑闹打成一团。

    紫藤架下,烧烤炉已经支好,胡子龙走到窗边笑着说:“尊贵的女士们,可以出来吃现成了!”

    又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孩儿们!回来吧!肉都烤好了!”

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2

    苏毅鸿带着秋宝去哈市看冰灯了,还要滑雪。

    邱鹿鸣不去,她才不去那满是冰块的地方,再美再漂亮,待上三两个小时,人也冻透了,她都快四十的人了,才不去受那个寒呢!

    瓦洛佳已经快一岁半了,在秋宝去哈市的这几天,总是哥哥哥哥地喊着,十分想他。

    这小家伙说话也晚,但他整天笑嘻嘻的,脾气特别好。

    邱鹿鸣情绪一直毕竟稳定,即便怀着秋宝的时候没少受刺激,但也基本能够保证不激动,到瓦洛佳的时候,更是事事如意,她自己的心智也更加成熟,虽然做不到大长公主那样连个歪瓜裂枣都不看,但也做到了绝对不产生负面情绪。

    她坚信,孕妇的情绪绝对对孩子的性格形成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瓦洛佳是个处女座,但他一点也不纠结不强迫,在求人帮忙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看着你,双手在胸口抱拳作揖,不像秋宝那个直男,只知道直愣愣地伸手就说哦哦哦。

    瓦洛佳十分崇拜他的哥哥,哥哥会给他喂饭,陪着他睡觉,哥哥摔倒了不哭,哥哥会打拳、敢骑马,哥哥能背着他四处跑,还把好吃的分给他。一岁多的孩子,总是动不动双眼放光地看着哥哥,时不时凑上去亲热地抱人家的腰,或者亲一下脸。

    邱鹿鸣经过书房,就听到秋宝在教训弟弟,“苏嘉止!哥哥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碰那个电源?”

    瓦洛佳乖乖低头,“嗯。”

    “这个有电!很危险!不能用手指头去抠,这回记住没?”

    “嗯。”

    “好了,记住就行,哥哥不批评了!”

    “嗯。”

    邱鹿鸣听到吧唧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亲了谁一口。

    赵春子的儿子胡晓天钢琴十级了,好像他奶奶又给报了拉丁舞,周小年家大宝小宝都在学舞蹈,学英语,只有苏家的两个孩子,什么课外班也没有。

    说实话,是邱鹿鸣根本看不上那些东西,也不想盲目跟随潮流。

    国朝时,一个男人的终极目标就是出将入相,封妻荫子,如今时代不同,邱鹿鸣不想事事都替儿子做好决定,更不会像赫春梅一样,觉得儿子做不到一件事就是丢了父母的脸。

    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去跳舞!

    秋宝没上过幼儿园,他的好朋友都是在小区玩耍,和在爬山时认识的。

    赫春梅对此非常不赞同,要出钱送秋宝到全市最好的双语幼儿园,但邱鹿鸣坚拒。

    她在家里教秋宝识字懂礼,苏毅鸿带秋宝强健体魄,小哥俩兄友弟恭,她很知足了。

    ***

    瓦洛佳一岁以后,邱鹿鸣的网店又开了起来。

    她会依着时令做香膏和香皂,五月做采了郊区围墙外的蔷薇花,提取香精做香膏、香皂,六月做薰衣草的香膏、樱桃味的唇膏,八九月做桃子味的,十月做橘子味的......她的货品上架都很慢,但销售得总是很快,至于裙子,设计和制作都需要时间,两个月出一套,都不能保证了。

    价格也提了又提,但依然有人跟她预订。

    邱鹿鸣对于经商的态度,不同于苏毅鸿,她受大长公主的影响,并不热衷于此。国朝商业虽然发达,但商人赋税极重,地位低下,连科举都没有资格参加。

    不像如今,某人成了亚洲首富世界首富,就会被世人敬仰,被年轻人追捧。

    当年她手中攒了好些银子,也只有一间小铺子而已。

    而苏毅鸿因年少起从军,一直是跟着上官以商养兵,倒是很有一套生意经。

    苏毅鸿转业后开了家公司,邱鹿鸣就不是很赞成,她觉得,即便不能买地,买个商铺也是好的。

    但苏毅鸿已在战友帮助下,做起了机械加工,还承接了两笔海外业务,她对此一窍不通,又见苏毅鸿豪情万丈,索性一句不多说了。

    苏毅鸿的胆子很大,转业费不够,资金不足,他就贷款,甚至打算找民间借贷,邱鹿鸣很痛快地将三个房子的房证都给他,让他去银行贷款,苏毅鸿恨不得纳头就拜,一把抱住妻子,“你怎么那么信任我?”

    “直觉。而且,你不用再动不动消失半年执行任务,带着一身伤回来,也不用动不动坐镇单位几个月,吃不好喝不好,只不过是做个抵押罢了,我自然是要支持你的。”

    “娘子,你真好,我赚了钱,纯利润一半归到你的嫁妆里,不,都给你!我知道你不喜我经商,可现在是全民皆商的时代,无钱寸步难行。我还不到五十岁,以后的岁月还长,我总要有个安身立命的事业,总要让你生活得更好,我那一万多的退休金,哪够养咱们一家四口的,总不能花你的嫁妆钱。”

    “我不是觉得士农工商,商人就如何如何了,只是觉得人一旦经商,就会不由自主陷入一个漩涡,做小买卖的锱铢必较,做大买卖的胆大包天,我怕你会做出你自己都不齿不屑的事情。”

    “那你要盯紧我,让我保持头脑清醒,我可不想赚了几个钱,倒损了阴德。”

    “夫君,你记得,我不需要很多钱,孩子们将来也不需你给买房子买车,他们想要的,要靠自己去亲手赚取,你只需做个好父亲,不要堕了从前的名声,像国朝那些大商一样,守信重义,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妻贤夫祸少,诚不我欺。”苏毅鸿搂紧了邱鹿鸣。

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3

    邱鹿鸣家里一直请着两个保姆,一个每天做两顿饭,一个每天做一次清洁。

    除了坐月子,保姆并不住家。

    邱鹿鸣一直向往的呼奴唤婢的日子,是永不可能实现了。

    现代不允许人口买卖,家政保姆都是短期签约,再没有卖身为奴的一说了。

    邱鹿鸣心里有些遗憾,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不掐着这人的卖身契,至少也得是十年长契,才能让她放心信任。——她完全忘了十五岁时,大长公主破格举荐她为女官,为她撤去奴籍时,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邱鹿鸣只是偶尔做一道菜,让那父子三人乐呵乐呵。但家中四口人的衣物,是邱鹿鸣亲手打理,她每周要彻底整理一次衣橱,将苏毅鸿所有的外套、衬衣熨烫一遍,检查扣子是否松动,袜子、内衣是否需要更新。

    瓦洛佳的衣服基本都是秋宝穿小的,秋宝也常常穿胡晓天和田翔宇穿小的,两个淘小子也不甚在意穿什么,倒是时常刮破裤子,她就拿了针线,在破洞的地方绣一个小老虎、小蝙蝠什么的,栩栩如生,哥俩都很喜欢。

    相比来说,姓苏的爷仨的衣服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邱鹿鸣一个人的,别看她没时间做衣服挂到网上,却有时间给自己做一件又一件的衣裙,为此她还专门买了现代服装的自学教材,将立体剪裁融入设计中,古今结合,别有收获。

    她还考了个营养师的证书,结合寒温热的概念,给一家列出食谱来,由保姆按菜单做饭。

    她每周驱车去一次超市,大采购一番。郊区自家地里出产的作物,自家管够,还能送些给邻居和亲友。

    赫春梅已经彻底放弃让她复出工作的打算,一是她有些畏惧与女儿对抗,二是见她每日自得其乐,并且也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新知识,也就不再提这个让母女关系紧张的话题了。

    陈默一直没有消息,两年来不知生死,赫春梅向法院申请他为失踪人口,并以感情破裂为由申请了离婚。

    自由自在的赫教授,不用再为课题操心,不用再被交流学院借去出差,每天看看书,听听音乐,每周请保洁到家里大扫除一次。早饭在家喝点牛奶,吃点面包,中午晚上就按点儿到女儿家蹭饭。每周二到滨城大学退休教师活动中心,参加合唱团排练,每周四再去书画班学习书法,另外每晚还要直播一个小时俄语初级知识,还热心帮人解答一些交换生的问题。

    总之她似乎比邱鹿鸣还要忙,忙的不亦乐。

    邱鹿鸣与她始终保持着亲而不密的关系,她太了解赫春梅了,如果她敢多殷勤一分,距离再近一寸,赫春梅必然又有了倚仗,反过来欺压她。

    这种分寸拿捏起来,很有几分难度。

    ******

    还要提一提邱继根和李金枝。

    这对离异老人,都是在病痛中几番挣扎,许是气数未尽。这几年他们的老邻居,很多都因未能及时就医而延误病情去世,这两人却都顽强地挺了过来。

    只是苦了他们的女儿邱凤鸣,父亲、母亲、自己家和公司四下里跑,熬得像是五十多岁。

    再者就是,他们的大姑爷子田伟装不下去了。

    田伟最爱在人前扮演个孝顺,给岳父夹菜擦嘴啊,带他如厕啊,如果有人夸他几句,就更孝顺了!

    可人后却是一脸厌烦,爱搭不理。

    倒是田浩宇每到假期就去照顾姥爷,带他到户外去锻炼,又去探望姥姥,跟她聊天,给她买一些正能量的书籍,帮她在手机上下载静心的曲子。

    怡情的第二年,田伟就又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其实这几年邱凤鸣已经基本不去管束他,她每天忙着照顾奶奶父母儿子,还要经营公司,根本没空儿,也没心思去管这个所谓丈夫,每月给他有限的零花钱,再作能作到哪里去?

    邱雁鸣曾劝她要么离婚,要么把姐夫管起来,“你男人让人用了,你不嫌弃啊?”

    邱凤鸣冷笑,“谁爱用谁用,反正我也不用了!”

    倒霉催的田伟,在与“况儿”约会时,被封在了人家家里,晚上十二点了不回家,邱凤鸣随便给他发了微信问一句,他才支支吾吾说了。

    邱凤鸣觉得头一下就大了。

    第二天,那个单元有羊了,所有人都被拉到郊县的方仓,每个人的行程轨迹被社区流调揭了个底儿掉。

    第三天田伟就被小区群起底,然后群嘲。

    邱凤鸣无地自容,她无法不正视这件事了。于是,在田伟从方仓回来后,不许他进自己和父母的家,并向法院起诉离婚,并以他是过错方为由,要求田伟净身出户。

    田伟怂了,第一个就去苏家求助,被邱鹿鸣直接用鸡毛掸子狠抽了几下胳膊,赶出去,并叉腰怒目警告苏毅鸿,胆敢多管闲事,就将他以同罪论处。

    苏毅鸿正懒得搭理田伟的烂事儿,干脆摇旗投降。

    田伟倒也能屈能伸,他跑到邱凤鸣的公司,咕咚一声给邱凤鸣跪下赔罪,哭着扇着耳光发誓说自己这是头一回,是鬼迷心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情,就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云云。

    如此连去跪了三天,哭了三天,邱凤鸣就原谅了他,让他回家了。

    这次事情,从始至终邱凤鸣始终没有哭,也没有骂田伟,想来已是失望透顶了。

    她觉得自己如此,是为了家庭做出牺牲,但田浩宇并不领情,反而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田伟回家后,他跟田伟大吵一架,就躲到了邱雁鸣家中,没过两天,他又敲开了邱鹿鸣的家门,邱鹿鸣见他来,还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请他进屋。

    这孩子可怜的,自打上了大学,只有第一学期算是个正常的大学生,后面的三年半,都没怎么见过老师真人,基本都在线上学习。不是关在学校,就是关在家里。

    田浩宇到了邱鹿鸣家,忽然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

    小姨不怎么笑,但是他觉得她有种柔和的力量,她身上有种妈妈和二姨所不具备没有的踏实和安全感,他猜那是小姨夫给予她的。

    上课和写论文时,两个表弟常常来捣乱一下,但并不影响他的心情,反而挺喜欢两个小家伙。

    邱凤鸣给邱鹿鸣打电话的时候,哭了,一直说对不起妹妹,“你家里两个孩子那么小,本就辛苦,我家老大还去给你添乱。但姐实在没办法了,我爸妈都生不得气,雁鸣家里也是一团糟糕,我那个妹夫家前一窝的孩子时常就去闹一场,估计啊也过不长久。家里这日子过得稀碎,我都不敢离婚,我怕离了我家四口有天都成了离异单身的,成了家族里的笑话。”

    邱鹿鸣安慰她,“皓宇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家里有保姆,也辛苦不着我,还多了一个带孩子的帮手,挺好的。”

    “对对,你家里有什么活儿,就让他干,皓宇自小就跟你亲,你看他有事能奔你去,就明白了。”

    “明白明白,外甥跟儿子是一样的。我听说他研究生考的是西北?”

    “是的。”说到这里,邱凤鸣声音又哽咽起来,“这孩子一心要离我和他爸远远的了,我都能想到,以后他回家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了......”

    邱鹿鸣不知如何安慰她,设想秋宝要是十几年后上了大学,她一年到头见儿子一面都难,一定比邱凤鸣还要难受。

番外之邱雁鸣的痛憾

    新婚之夜,邱雁鸣躲在卫生间哭了一场。

    但她丈夫李洪光却呵呵地傻笑个不停,他没想到,四十二岁的媳妇,居然还是个处女。

    刚才,邱雁鸣是死死地闭着眼睛,把这个圆头圆脑的男人想象成苏毅鸿,才忍住了没有一把推开他的。

    她一向自视甚高,初中起就有男生追求,她却从未搭理过,也从未动心过,她笃信宁缺毋滥。直到那次遇到了苏毅鸿。

    那是在滨海渔村的大包间里,堂妹邱鹿鸣订婚,对象就是苏毅鸿。

    这个男人刚毅坚定,行止端方,让她错不开眼,心中狂吼着:这是我的菜!

    一旁姐夫田伟大咧咧在跟人说着,“这苏毅鸿啊,是我初中同学,发小,上学那会儿成绩都不咋地,我们一帮经常一块逃课,后来他当兵去了,谁知道越来越出息了!上次几个老同学偶然碰到,喝酒时我无意说起我小姨子叫邱雁鸣,哥几个就起哄说,哟,有没有对象啊,这一个鸿一个雁的,多相配啊!他光喝酒也不接茬,我就说我老丈人家那边几个孩子取名都挺讲究的,是我叔丈人给取的,凤鸣、雁鸣、鹿鸣还有鹤鸣。他一听还有个鹿鸣,立马就来神了,刨根问底地问个没完,我就说嗐那还不容易,她又没对象,我给你俩介绍一下你亲口问问不就是了!啧,这不就成了!哈哈哈哈!”

    邱雁鸣听得心头火起。

    这个堂妹自小就幸运,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同样是女孩,她被二叔视为掌上明珠,得尽姥姥家的宠爱,而自己和姐姐却被父亲视为耻辱,被奶奶骂做赔钱货,无论姐妹两个如何努力,都不能让母亲在邱家挺直了腰杆做人。姐姐得过二叔的帮助,打心底里感激他,对邱鹿鸣连带着也很好,她嫉妒得要死,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比不上她邱鹿鸣!

    姐姐努力赚钱,每到春节中秋都代表父亲宴请所有亲戚,还生了两个儿子,终于在奶奶那里能得一个好脸色了。

    而她在姐姐资助下也读了研究生,顺利进入外企,成为白领。

    那个邱鹿鸣却一事无成,除了跟那群闺蜜混酒吧唱吧,就是谈恋爱泡帅哥,研究生考了两年也没考上,最后只能托关系进了一所小学教书,怕影响不好,才收敛了不去喝酒唱歌。

    现在,就这个德性的,居然和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订婚了!癞蛤蟆也吃上了天鹅肉!

    邱雁鸣觉得上天何其不公!

    当她从姐姐口中得知邱鹿鸣新婚之夜被嫌弃时,心中绽放起了烟花,她当即哈哈大笑,姐姐去捂她的嘴巴,也掩盖不住那笑声。“该!让你不知自重!”

    可惜,他们闹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离婚。

    邱鹿鸣受伤后失忆了,那茫茫然的样子,让她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但也就一丝而已。

    她只要一见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她头拱地都求不到的东西时,憎恶之情就压过那一丝恻隐,冲入大脑,横冲直撞。

    那年中秋,邱鹿鸣带给奶奶的礼物是二叔单位分的农家猪肉,二叔居然来拿礼物都帮她准备好了!据说她结婚,二叔单是现金就给了她一百万,还不包括房子车子。更别说将来二叔二婶的一切都是她邱鹿鸣的。

    同样姓邱,再看自己,父母家只是一套九十平米的动迁房,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连退休金都没有,不仅无法在资金上资助自己,还需要她和姐姐每月补贴一些。更可气的是,奶奶居然公开说,这套房的房款有大半是她的老房子拆迁款买的,所以,将来这房子要传给邱鹤鸣!

    邱鹿鸣失忆了,却仿佛更漂亮了,她和姐姐都长着邱家典型的凤目,只有她没有。尽管她像母亲一样也是大眼睛双眼皮,但她却更想要那样的凤目!

    邱雁鸣没有什么酒量,一喝酒就失控,但她还是给自己灌了酒,去找邱鹿鸣的茬,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掐死她算了。

    只是,她没能掐死邱鹿鸣,却差点气死了自己的老父亲。

    她清醒过来那一刻,悔恨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她跪在抢救室外面向各路菩萨祈求,一定要父亲好起来。

    邱雁鸣恨恨地想,上一辈子,她一定和邱鹿鸣是不共戴天的宿敌。

    每一次见面,邱鹿鸣都能激发出她最恶劣的一面,这让她更加痛恨不已。

    她眼睁睁看着邱鹿鸣和苏毅鸿和好了,两人浓情蜜意,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心灰意冷,找了个男朋友带回家。父亲中风后,一直惦记的就是她的终身大事,见了张志勇,终于放下了心,就连整日吃斋念佛的母亲,也露出了笑容。

    能让父母欣慰,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可这人,相处不久就急着要和她同居,她拒绝,他就嘲笑她,“假清高,什么年代了还跟我整这个!”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分手。

    她就想,干脆孤独终老算了。

    可父母每次见面都软硬兼施,要她嫁人,什么不孝啊,什么死不瞑目啊,每次都要念上几遍。

    姐姐也和她谈过几次,“雁鸣,你真应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这样对父母有个交代,你自己将来也有个着落,有几个人能和挚爱相伴终生啊,结婚是结婚,恋爱是恋爱,你心底里爱着谁,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管的了呢!”

    她听进去了。

    可马上进入不惑之年的邱雁鸣悲哀地发现,昔日她挑挑拣拣,眼高于顶,现在,五十几岁身无长物的男人,居然也敢挑剔她了!

    最后,是姐姐给她介绍的这个李洪光,他是个老实人,开着一个搬家公司,家底不算厚,但也绝对过得去,关键是人品不错,不花心,不是离异是丧偶,父母都去世了,一儿一女也都长大成人,家里没什么太大负担。

    她知道姐姐大概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她实在看不上他的相貌,一想到邱鹿鸣那个德行都能睡一个优秀男人,自己却只能和这个老头结婚,就意难平。

    可随着自己失业,随着父母的施压,她心气自然也就降了下来,几番接触糊里糊涂也就走到了结婚的地步。

    老好人李洪光有一点好,从不强迫她,那次他要亲她,被她委婉拒绝,就再没敢提过分要求。

    越到婚期,她越是纠结。

    那个黄昏,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南山八号附近拦住了下班的苏毅鸿,她看着他司机异样的眼光,无地自容。

    她绽放着自以为最美的笑容,对苏毅鸿说:“妹夫,有件事想要求你。”

    “什么事?”苏毅鸿居然不下车。

    “你能让他先走吗,我们走着过去。”邱雁鸣指了指苏毅鸿家的方向。

    苏毅鸿犹豫了一下,对司机说:“我自己走回去,你回去吧。”

    邱雁鸣看着他迈出的车门的长腿,心中狂跳。

    “什么事?”他又问。

    邱雁鸣却改了方向,“毅鸿,我请你去喝一杯吧。”

    “对不起,鹿鸣有孕在身,我得回去照顾她。”苏毅鸿脸色一变,扭头就走。

    邱雁鸣扑上去,她日思夜想要靠在他坚实的怀中。

    可惜,他是那么敏锐地躲开了。

    邱雁鸣眼泪落下,追着苏毅鸿,“毅鸿,自古鸿雁是忠贞的代表,我遗憾自己今生不能嫁你为妻,但我至今仍是处子,我要结婚了,我不得不结婚了!我要弥补你的遗憾,我要把这珍贵的第一次,给你......”

    邱雁鸣说到这里,已经是羞涩难当。

    可是听到苏毅鸿口中吐出冰冷的“有病”二字,更是如坠冰窟,傻愣愣立在街边,看着他大步走近小区,只恨不得一头冲入车河。

番外之夏无为

    夏无为出狱了。

    她没想到来省城女子监狱接她的,是东行云。

    这是唯一来接她出狱的人。

    东行云没穿警服,见她从小铁门里走出来,从车上跳下来,挥挥手。

    夏无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抬头看了看自由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步步走向东行云。

    东行云似笑非笑看着她,“行啊你,十年了,在里面倒比我还显年轻!”

    夏无为不说话,微眯着眼睛,看着东行云。

    “呵,不想上我的车?”东行云又坐进车子,“不上也行,你手机估计也不能用了,那就走路去高铁站买票吧,怎么着半夜也回滨城了,别忘了明天去社区报个到啊!”

    夏无为朝四下又看了一圈。这十年来,爸爸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妈妈每年在她生日时,会来看她一次,每次都哭。

    她毫不犹豫,在东行云发动车子之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

    “脸没怎么变,性子倒是变了。”东行云啧啧两声,这要放在以前,夏无为是绝对不会上车的。

    车子开出一百公里,夏无为依然一语不发。

    在服务区,两人下车吃午饭。

    夏无为直接走进肯德基,点了一个鱼堡,一个鸡肉卷,一杯冰可乐,还有鸡块和薯条。

    东行云也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咖啡,一起结了帐。

    看着夏无为规规矩矩地坐着,双腿并拢,双腋收拢,像个鹌鹑一样听话,东行云心里有些难受。她笑,“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显年轻了,是你在里面作息规律,又吃不到垃圾食品的缘故吧!”

    夏无为立刻停止咀嚼,死死盯着东行云,直到她再也笑不下去。

    “无为,你在怨恨我是吗?是,当年是我举报的你俩。”东行云抓了抓短发,“但是!你能不能搞清楚,是你犯错在先,无论是职责所在,还是仅仅是公民,我都有责任制止你的犯罪行为!”

    夏无为眼圈忽然红了,“我做什么了我?我不过是帮了他几个小忙,反正又没有给国家造成什么实质损失!”

    “你白做了十年牢你!你知道吗你只要有这个行为,就已经构成了间谍罪!还小忙?你还试图带他进入军事地带,你知道如果他成功了后果有多严重吗?你居然到今天还不知悔改!我看判你十年都是轻了!”东行云一拍桌子,肯德基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夏无为脸色通红,眼泪掉下来。

    东行云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夏无为,我不欠你什么!你出狱,她们都不记得,记得也没人来接你!只有我!只有我来接你!如果你不想再认我这个朋友,送你回了家,我们就一拍两散!”

    夏无为大口咬着汉堡,拼命嚼着,像是要咬死谁一般,将托盘上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

    就在东行云以为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夏无为将包装盒和用过的面巾纸都放到托盘里,双手放到身体两侧,有些迷茫地问了一句,“邱鹿鸣过得怎么样?”

    东行云深深地看着她,“鹿鸣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她家老三都两周岁了。”

    “老三?”夏无为吃惊地脱口问出。

    “嗯,这两口子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高龄产妇硬是生了仨儿子。鹿鸣想要个女儿,四十岁上,怀了老三,刚怀上不久她就闹心,说完了完了又是儿子,又舍不得打掉,硬着头皮生了下来,现在他们家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一个个淘得跟活驴似的......”

    东行云说起这些,脸上不自觉带着笑意,像在说自己的儿子。“她家老大叫苏嘉上,是苏毅鸿取的,取义天天向上,这小子可有大哥样儿了!老二叫苏嘉止,在“上”字上添了一笔,意思是到此为止不生了,老三叫苏嘉正,在老二名字上又添一笔。哈哈哈笑死我了简直!”

    “三个孩子了......”夏无为喃喃说。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无为,你大概要适应一阵子。”

    夏无为苦笑。

    闺蜜五人,自小一起长大,她各方面条件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家境容貌,还是成绩才艺,其余四个谁也比不过她。

    她自小最不喜与人雷同,上学时最痛恨的就是要穿校服,千百人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个笑话!她到外面找了裁缝铺,把校服裤子改成了体型裤。等大家纷纷效仿也改瘦了裤子,她又将裤子放开了,收紧裤腿配着靴子穿......

    高三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保送,她却忽然改了主意,放弃保送参加艺考最后考了美院,让她的班主任痛心不已。

    美院毕业后,她偏不急着就业,倒先去周游世界一圈,玩了一年多回来,仍不上班,有兴趣就画几幅插画赚两个钱,没兴趣就啃老。

    同时,交各种男朋友。

    她在闺蜜中是有天然优越感的,她很愿意照顾周小年和邱鹿鸣,周小年家境不好,她就在财物上帮助她,邱鹿鸣没什么主见,她就在精神上支持她。

    邱鹿鸣第一次不听她的建议,是和苏毅鸿结婚。她觉得苏毅鸿并不适合邱鹿鸣,劝她另寻他人。但邱鹿鸣一反常态,坚持要和苏毅鸿结婚,几人轮番劝阻也没劝住她。

    随后的日子,邱鹿鸣更是变了,不再事事依赖她,也不再言听计从了。

    “无为,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该试图介入鹿鸣的家庭!”东行云忽然来了一句。

    “呵,你怕我回来后,又去勾引苏毅鸿对吗?”夏无为轻蔑地一笑。

    “无为,我了解你,你并不是多么喜欢那个苏毅鸿,你只是觉得鹿鸣配不上那么优秀的男人,而你才是能配得上他的人!对吗?”

    夏无为瞬间瞪大眼睛,又垂下眼皮,“我还配得上谁啊。”她忽然一笑,“行云,你知道吗,我踩着缝纫机的时候就想:说不定这件警服就碰巧发给东行云那个该死的家伙了!”

    又继续说:“我最初是踩缝纫机,后来发挥我的美术功底,又开始打板,管教说我出去可以找个服装厂的工作,哈哈哈!”

    她心底清楚,的确如东行云所说,并没有多么喜欢苏毅鸿,只是恼恨一无是处的邱鹿鸣居然可以碰到这么优质的男人。

    更可恨的是,这个男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受勾引,还严词警告她远离邱鹿鸣。

    现在回想,十年前她如同着了魔,非要啃下苏毅鸿这个硬骨头不可,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最后实在拿不下,她甚至宁可毁掉他,不惜帮助李泰民做事,也要让邱鹿鸣的家庭受到影响。

    她低下头,心底不是不惭愧的。

    “行云,我那些年太过顺利了。”

    “是的,你从小就觉得,一切最好的,都应该是你的,我们五个当中,就只能你最出色!现在生活让你跌了个大跟头,头破血流,怎么样,疼吧?疼就记住了,不要再犯!”东行云厉声说完,又缓和了一些语气,“好在,你只有四十二岁,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吗,你们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夏无为嗤笑。

    “我能来接你,就还当你是朋友,春子和小年不知道,她们都有的心有余悸。至于鹿鸣,肯定是不会的了,这女人心眼小得跟针鼻儿似的,尤其是事关她男人。你知道吗她那个堂姐,外企那个,嘚嘚瑟瑟一直觊觎她男人,结果被她当着一大家子打了俩耳刮子,这都多少年了,依然没有来往。”

    “谁稀罕跟她做朋友!”夏无为站起来,走了出去。

    从开着空调的肯德基走到室外,只觉被热浪猛地包围,夏无为像是被使了定身法,猛地站住了,又打了个激灵,慢慢走进了热浪中。

    东行云默默跟在夏无为的身后,她不确定这个昔日闺蜜今后会如何生活,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才是让她痛苦的。

    ——她入狱的第一年,父亲就心梗去世了,而就在她即将出狱的前三个月,母亲终于没有熬过肺癌的折磨,也去世了。

番外之赫春梅

    赫春梅一生爱过三个男人。

    她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大学老师。

    虽然只在大一时教过她一年,但她永生无法忘记他。

    当年她十八岁,他三十八岁。

    他是她的大学语文老师,他的妻子是俄语老师,但不教她。

    他们夫妻总是一同上班,一同下班,就连去食堂吃饭,都是互相等着下课,形影不离。

    赫春梅曾经鼓足勇气写了一封情书给他,他在第二天把她叫出去,把信还给她,笑着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孩子,有些无奈,也有些怕伤害她,“我知道了。你是学生,精力要用在学习上,将来才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等你过了二十岁,找个人品好、很爱你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赫春梅泪如雨下,但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赫春梅回到宿舍哭了一夜。

    ——他说他知道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课她每次都早早到教室占座,目不转睛听他口若悬河旁征博引,他不知道她总是买了饭菜,坐在他妻子身后,看他乐呵呵端了饭菜回来两人同吃,他也不知道她常常站在操场篮球架下,默默地忧伤地看着他和妻子一圈圈地散步,然后手拉手回家......

    赫春梅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现在,她极端嫉妒他的妻子,这个幸运的女人!

    情丝怎是说断就断的,大二下学期,赫春梅已被相思折磨得形销骨立,成绩也下滑得厉害,她又去找他,在他的办公室附近。

    他笑着看她,“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有什么事?”

    赫春梅如遭雷击,她做了N种预案,想过深情表白,想过让他看自己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想过死缠烂打,甚至想过为爱献身,就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骄傲了十九年的赫春梅,羞愧地捂着脸,跑走了。

    暑假回家,她趴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了一场,母亲问了一句,她只是哭不肯说,母亲就不再追问,“哭吧哭吧,哭完就了事。人这辈子,缺衣少吃能活,没亲人没男人也能活,哭吧,哭完就了事,不能总哭。”

    赫春梅哭声更大了,她第一次品尝到求不得的滋味。

    哭累了,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母亲在轻拍着她的脊背,身子轻轻晃着,就像父亲去世那一年,她哇哇地哭着,母亲也是这样,既像安慰她,又像在给她自己鼓劲:没了谁都能活,咱不怕啊!

    大三时,赫春梅的成绩赶超上去,并在联谊会上认识了邱继业,邱继业是理工学院的,人品很好,成绩也好,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凝视她的时候,让她觉得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大四时两人确立恋爱关系,她承认自己并没有完全忘记她的老师,但她也在好好地爱邱继业,她知道这个人是真诚爱着她的。

    结婚后,才真正明白,母亲说的“结婚就是跟这一家人结婚”的含义。

    她的婆婆不喜欢她,原因就是邱继业太爱她太心疼她了,母亲早告诉她,婆媳交锋第一个回合决定一辈子,一定不要怯场落败。她记住了,登记前第一次登门,她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来,拿捏住了邱继业,以不变应万变,哪管婆婆的唱念做打。

    需要冲锋陷阵,她就推邱继业上去迎战,她从不肯亲身下战场,那样太掉价。

    赫春梅最同情的是妯娌李金枝,连生了两个女儿,连工作也没了,当着一众人被婆婆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大伯哥却视而不见,一句话都不为她说。

    之后,赫春梅对邱继业说:“你们家都是这么对儿媳的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分手吧,我宁可一辈子单身,也不受这样的气。”

    邱继业也不喜大哥这样的表现,“他是他,我是我。我妈最疼我大哥,从小就说指着他养老,我是老二,上面有老大下面有老三,从小就不受待见,所以,她也不会十分关注你的,放心吧。”

    “没人疼你,我疼你!”赫春梅气愤地说。

    邱继业感动地拥抱她。

    “可,我不像大嫂那样会做饭,怎么办啊。”赫春梅推开他。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也不会做饭啊,我们吃食堂就是了!”

    “还有,你这样学富五车儒雅风流,万一有女生爱上你,怎么办?”

    “谁会爱我一个穷讲师!”邱继业自嘲。“也就是你。”

    “我慧眼识珠,你是无价之宝!”

    邱继业十分受用,“我给你个承诺好了,就算我当了教授,当了校长,眼中也只有你一个。”

    平平淡淡一句话,邱继业履行了一生。

    他们也成为了校园的一道风景,夫妻两人,永远一同上班一同下班,一同去食堂,一同散步聊天。

    ***

    邱继业突然离世,赫春梅如同坐在一个没有舟桨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泊,找不到方向,丈夫的后事是女儿操持的,她除了哭泣,不知所措。随后的日子,她发现自己竟然没交过水电物业费,车子年检保险也完全不懂。女儿带她出去旅游散心,心情烦躁发了火,就敏感地捕捉到女儿眼神不善,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怨恨或者别的。

    ——这世界上,已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老邱那样迁就她了。

    老母亲已经九十岁,依然像她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轻轻晃着身子,“不怕,老姑娘,不怕,人活着不能靠着别人,自己站直溜的!啥都不怕啊!”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挺冷清的,她实在走不出失去邱继业的痛苦,就抓住了气质上有八分酷似她大学语文老师的陈默,陈默的侧面尤其神似她的老师。

    当她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她觉得心底里的两个窟窿,倏地一下就都被修补了。

    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从不在意。

    即便那人是她的女儿。

    没人能成为她的羁绊。

    即便是她的老母亲......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有一回国就去看望母亲,为什么非要听从陈默的建议去旅游!

    只要一想到老母亲望眼欲穿,留着一口气等她回来,只要一想到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她就心如刀绞,无人处,她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指着镜中的自己痛骂。

    没了邱继业,她坚信母亲说的:站直溜的,没谁都能活。

    可没了老母亲,她觉出了害怕。

    ——全世界的罡风都直直吹了过来,再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栖息躲藏了,她要直面死神了。

    不是事到临头,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真的,母亲去世前,她居然从未考虑过,母亲已经九十多高龄,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自然也从未考虑过,没有母亲的日子是怎样的日子。

    陈默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的确给了她很大安慰。

    但她明白,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他的女儿。

    当他毅然选择留在国外陪伴女儿时,她就在心里断然割舍了这份感情。

    ——毕竟只是一份寄情罢了。她心说。

    ***

    说到女儿,赫春梅心情复杂。

    女儿满月不久就被大嫂抱回老家抚养,他们一直过着逍遥自在的二人世界,等女儿读初中回家,已值青春期,娇纵又叛逆,对她充满怨恨和敌意,让她无计可施。

    一直到她读大学,这六年时光,真是煎熬。

    她觉得,一生顺遂,这个女儿就是老天爷来给她添堵的。

    早恋,成绩差,不求上进......一无是处,她羞于在人前提起女儿。

    同事们的孩子纷纷出国留学,考研考博考公,唯有她的女儿,一无所成,连进个小学都要靠她爸爸给找关系,那些平时嫉妒她的人,总是在她面前问起女儿如何如何,以此来挤兑她,一挤一个准儿。

    女儿受伤失忆那段日子,乖巧得像是不是她的女儿,她也有心好好修复母女关系,并打算将她重新培养塑造一番,谁知没几天,她就恢复了记忆,虽不至于直接噎得她上不来气,但也绝对说不上孝顺。唯一能让她舒心一点的,就是她好歹没有离婚,女婿实在不错,人品相貌没的说,还是国家功臣,她心底里有些愧疚自己的女儿根本配不上人家。

    当她得知丈夫悄悄给女儿留了遗产时,气得浑身发抖,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吗?

    再生气,那也是自己生的女儿,最后她还是决定把那笔钱给了那个只顾着自己小家,从不跟她亲近为她着想的讨债女儿,心底暗恨发誓:以后就算去养老院等死,也绝不需要她的照顾!

    打脸来得总是很快:

    异情来袭,形势逼人。

    她怂了,陈默顾着他的女儿,她却是只能指靠着女儿。

    她有些惭愧。

    在和外孙玩耍时,她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女儿人生中,那么多重要的时刻。她不知道女儿第一句喊的是爸爸还是妈妈,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会站会走,不知道小孩子吃母乳身体真的会更好,不知道家中影集里女儿的照片哪张是两岁的,哪张是三岁的......

    她还有些嫉妒,她发现女儿和大嫂的关系十分密切,胜过了自己。

    更悲哀的是,她发现,年龄越大,面对女儿的时候,她竟然越发的发畏了。

    ——不得不承认,她害怕女儿抛弃她。

    赫春梅自尊心极强,但再硬气也扛不住肚子饿啊,她不能顿顿吃面包方便面,请来的保姆又总是中饱私囊,做饭也糊弄她。

    她对自己说,退休了老了,饭菜要营养丰富均衡才是,于是厚着脸皮去女儿家蹭饭。

    女儿家的饭菜比食堂和外卖不知好吃多少!

    女儿居然从未撵过她,也从未说一句挤兑的话!

    女婿更是孝顺无比。

    唉,她那一无是处的女儿,居然是个管家理财的一把好手,驭夫之术竞也不比她差,虽然一直不肯好好孝顺她,但也绝对能确定,这孩子不会弃她不顾了!

    女婿转业后,陆续开了两个公司,一个是机械加工;一个是物流公司,招募的全是退伍军人。女儿辞职后一直没有出去工作,闲了就鼓捣几件衣服出来,她手里把着家里所有的钱,十分硬气。

    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赫春梅的房子和存款不少,退休金也不低,住最好的养老院也住得起,但“异情”的出现,让她明白,只有亲人才能给她最真切的照顾和关心,她也习惯了每天看到三个待亲的外孙。

    周日,女儿女婿开车带着三个外孙去教职工活动中心接她回家吃饭,女儿四十多岁,生了仨孩子,虽然略微丰腴,但眉目舒展,神情平和,看上去就像三十岁,她的长裙子如水波荡漾,荡到她跟前,挨个跟那些昔日里挤兑她的老同事们亲切打着招呼,又搂着她的胳膊,“玩够了吗,回家吃饭吧老妈。”

    赫春梅乖乖起身,不忘回头挑衅地看着那些眼中喷出嫉妒火焰的老同事:哼!送出国了又怎样?我儿孙绕膝!我天伦之乐!

番外之穆谦

    穆谦看着在房车前其乐融融烧烤的一家人,忍不住迈着大长腿,走了过去。

    “你怎么又来了?”一个有些愤怒的童声响起。

    穆谦颇为无奈地低头看着叉腰挡住他去路的瓦洛佳,好脾气地笑着说:“叔叔闻到香味了,来讨一串羊肉串吃吃。这里有个榴莲送给你家。”

    “不要!我们家不欢迎不速之客!”

    “小家伙,你还知道不速之客?那你应该知道,这片地方都是我租下来拍戏的,我可是老大!”穆谦两手撑着膝盖,弯腰逗瓦洛佳,“你看你还穿着我们的戏服,你就是我的员工,你怎么也得请我这个老板,到你家坐坐啊!”

    “你怎么老来,烦死了!我也不是你的员工,我是我大哥的兵!”瓦洛佳大声说。

    “怎么说话呢。”苏毅鸿走过来,伸手摸着瓦洛佳的小脑袋,邀请穆谦,“穆老板,来一起吃点吧!”语气十分客气,却没什么诚意。

    穆谦哈哈一笑,“好的好的!”

    他把榴莲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走到烧烤炉子边,秋宝正一头大汗地翻着肉串,抬眼看了他一下,叫了一声“穆叔叔好”,就低头干活,再不理他了。

    穆谦早习惯了这种待遇,看了一眼车窗边露着半个身影的邱鹿鸣,提高声音说:“哎呀,还是你们家的伙食好,那些盒饭怎么比啊!”

    秋宝鼻子哼了一声,把几串考好的羊肉和蔬菜迅速放到碟子里,端着进了房车,邱鹿鸣正看着三郎吃蛋羹,见到大儿子端来的食物,夸了一句好孩子,笑着拉开车窗,“穆谦你过来了!就这么点午休时间,怎么不去好好睡一觉。”

    “躺不下去啊,满脑子都是事儿,我都神经衰弱了,一宿一宿睡不着。我发誓再也不弄这玩意儿了,实现愿望就拉倒了,还是满世界溜达,做我的侠客行去!”穆谦叹息着说话,眼睛死死看着邱鹿鸣,心想,这女人四十多了,生了三个孩子,怎么都不见老呢。

    “我三舅说,你晚上打呼噜比谁都响!”秋宝忽然冒出一句。

    穆谦也不尴尬,“你小孩子不懂,那都不算深度睡眠,根本得不到休息。”

    “反正你就赖着我妈妈在这儿给你打工呗!”秋宝停下手里的活儿,像个小大人儿一样,微微歪头,冷冷地看着穆谦。

    穆谦冷不丁还真被这小子的气势给镇住了,他抹了一把脸,换了种语气,“秋宝,你也看出来了,叔叔和你三舅都成全武行了,什么都干,吃喝拉撒管着,你三舅还得参与编剧,我也客串了角色,你家除了三郎也都上阵了,可咱们不能算打工,咱是投资人,是给自己干活的。地主家的少爷,农忙了也得上地干活不是?”

    “小心烫。”秋宝把烤好的肉串递给瓦洛佳,“当初我三舅问我妈妈有没有闲钱投资,说是这个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投了钱什么都不用管,我妈信任三舅,就投了钱,结果呢,没几天,他就喊我妈妈来给你们写毛笔字,写完字又给你们弹琴、改服装,教礼仪,现在连我和瓦洛佳都得给你们做小演员了!你们是不是诚心要坑我妈妈!”

    穆谦老脸一红,回头看到赫乔煜也正尴尬地嘿嘿笑着走过来。

    “三舅舅好!”

    “三舅舅好!”两个小子虽然不高兴,但该叫人还是叫人。

    “秋宝,回头三舅把你们的名字都打到演职员表上。”赫乔煜讨好地拍拍秋宝的肩膀。

    “不稀罕。”秋宝把烤好的肉都端走了,还冲瓦洛佳一甩头,瓦洛佳立刻乖乖跟上,小哥俩上了房车,还关上了车门。

    穆谦和赫乔煜相对苦笑。

    “两位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苏毅鸿坐过来,把肉串、大虾、蔬菜都摆好,三个人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妹夫,你家秋宝才十岁,就这么有老大的气派了。学习好,还懂事,听说昨天拍骑马戏,把那些大人都盖了去,你咋教育的?要都是这样的好孩子,我也赶紧结婚生上一个两个的。”赫乔煜笑着说。

    “嗐,小时候也没少操心,鹿鸣为此还辞职了,这一路都是她悉心调教的。秋宝这几年的确让我们省心很多,老二老三也基本不用我们管,跟着老大就这么过来了。”

    “嗯,我小妹儿的确优秀,也非常不容易,你可得对她好,我们这四个当哥的可都看着呢!”赫乔煜喝了一口咖啡,“不过你这跟得也忒紧了点,我小妹儿出来工作几天,你就带着仨娃追过来了,还让不让人家有点私人空间了?”

    “不来不行啊。”苏毅鸿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就闷头烧烤,再不说话了。

    赫乔煜扫了一眼穆谦,哈哈笑了。

    穆谦只做没有听见,仰头灌了一杯凉茶。

    他认识邱鹿鸣十年了,除了这次拍戏,之前与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是,让人沮丧的是,差不多每次见面她都会多一个儿子!

    他真想扒开苏毅鸿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想的,都五十岁的老头了,还生个没完没了!

    如果他娶了邱鹿鸣,一定不让她囿于后院家庭,他要带她去全世界旅行,每天都给她新的惊喜。

    好好的一个人民教师,硬是给拉回家里生了仨孩子,连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这次,是他有心让她出来散心做些工作,谁知这一家人紧跟慢赶的,都来了!

    他现在要想单独和邱鹿鸣说一句话,比登天都难。当年还能因为租约见上一面,可现在他已经不是租客了,不是他不想租,是邱鹿鸣无论如何也不肯租给他了。

    他又试着再租一套南山八号的房子,这样起码他休息的时候能做她的邻居,可惜那个小区的房子实在太紧俏,一直没有租到。

    倒是有一套大户型的要出售,可他最近投资网剧,手里一分闲钱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套房子很快被人买走。

    这次能够请动邱鹿鸣大驾,来给他的网剧《名动京城》做礼仪和服装指导,完全是托了赫乔煜的福,他不仅自己投了一千万,还拉着邱鹿鸣投了两百万。

    然后他以请不到好的笔替为由,让邱鹿鸣过来救场,救完场,又请她给指导了服装和礼仪,邱鹿鸣嘴上说为了投入的二百万不打水漂,才留下来,其实他能看出来,她虽然忙碌,其实也是很高兴的,她给女演员讲解宫廷礼仪时,眼睛都放着光。

    可惜她始终不肯出镜,只肯做幕后工作,最多就是在镜头前露出一双手而已。

    有人在远处大喊着穆总,他遗憾地站起来,“来活儿了!”

    又顺手拿起一串羊肉串,这是邱鹿鸣腌制的羊肉,味道绝佳。

    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邱鹿鸣牵着三郎下了车,微风吹动她的裙裾,像幅画一样美丽,她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气质,让人着迷。

    穆谦伸出两手做镜头状,将她框在里头,然后笑着转身去忙了。

番外之苏毅鸿

    苏毅鸿五十岁了。

    站在镜子前,他十分感慨:当年父亲在这个年龄,已经是老太爷,孙子都满地跑了。

    而他的小儿子三郎才两周岁。

    但父亲五十三虽就去世了,他觉得,自己至少还可以活上三十几年。

    苏毅鸿习惯性整理了一下熨烫平整的衬衣领子,又摸摸发青的下巴,他并没有蓄须,也没有啤酒肚,眼角些微皱纹,鬓边几根白发,更显现出成熟男子的气度风姿。

    他笑着把第一个纽扣系上。——等下出门前,妻子会来检查他的装束,并嫌弃地替他解开这个扣子。

    转业后的这些年,苏毅鸿把军功章和从前的光环统统压到箱底,只安心为妻儿谋一份安稳生活,虽然有些辛苦,但生意还算顺利,也小有身家。

    ——衣食无忧,人生也就没了大半烦恼。

    邱鹿鸣很会调节生活,她虽然大半精力都放在苏毅鸿和三个儿子身上,但仍有自己的爱好和空间。让苏毅鸿遗憾的是,他再没看到过妻子眼中绽放出金明池那日的光芒。

    现代人的五十岁,实在不稀奇,苏毅鸿的本意就是一家人一起吃碗面算了,但邱鹿鸣却悄悄准备了酒席,邀请了他的一众战友好友齐聚一起,为他庆生。还给他买了新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整套的工具箱做为生日礼物。

    三个儿子按大小个站一排唱生日歌,羡煞一众哥们,瓦洛佳还做了个向右看齐的动作,两脚迅速挪动,站好了,又把头甩正了,听到大哥说预备起,就开始大声唱歌,三郎还不会唱,只吮着手指,歪头眨巴着跟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大家,歌曲唱完,苏毅鸿得意地放声大笑。

    第二天赶上周末,一家人又去了市郊的小院子度假,只是没想到,邱鹿鸣的几个闺蜜听到消息,也拖家带口跟了过来。

    苏毅鸿内心是有些抵触的,他不大希望家人的私有时间被人打扰。

    但心里不免又有些得意。

    ——都说看一个女人的脸,就可以判断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看现在屋子里这四个女人,全部同年,十年前还不觉如何,如今过了四十,高下立见。

    赵春子是医生,少不了值夜班,前几年胡子龙的工作不稳定,她也是跟着上火操心,东行云的公安工作没有作息规律,她的眉头又两道深深的竖纹,看人总是像透露着不满意,两人身材虽然苗条,但脸上没有二两肉,皱纹都已经显现,再怎么化妆也掩饰不了气血不足的憔悴。

    周小年这几年稍微胖了一些,整天嚷着减肥,她的法令纹很深,两腮下垂。她婆婆去世一年多了,夫妻感情好了很多,她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但眼角眉梢的0皱纹已是再也无法抹去。

    最年轻、最有气质的,自然是他苏毅鸿的妻子邱鹿鸣了!

    她生了三个孩子,比十年前微微丰腴了一些,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整个人平和安逸,从容优雅,当三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她脸上的笑容是幸福、满足的。

    她的妻子,永远有一种时下人模仿不来的温婉,和别人看不懂的国朝女官的气势,在他看来,她的笑容一如当年金明池画舫上的那样灿烂,于万千人中耀眼夺目。

    老规矩,男人们进厨房做饭,女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孩子们在院子里做游戏。

    周小年在抱怨邱鹿鸣,“你们这是玩了整个暑假啊,看把你美的,还拍电视剧了?”

    邱鹿鸣转转右手,“没露面,只是露了一小手!”

    “快快,说说都咋回事,好玩吗?”周小年催促。

    “没什么好说的,我是被骗去的。”

    “啊?谁敢骗你?”东行云有些幸灾乐祸。

    邱鹿鸣叹气,“我表哥。”

    东行云哈哈大笑。

    “本来是好奇他们怎么拍戏,就去看看,谁知到了就被抓包写字,然后又做服化道礼仪的工作,连老苏都都客串了一个将军,秋宝会骑马,也被抓了演男主小时候。还好时间充足,回来一路,我们抓紧时间玩了几个地方。”

    赵春子羡慕地说:“财务自由,时间自由,真好。起码这个暑假孩子们是很高兴的。我们家胡子龙也说暑假要带我们娘俩旅游的,可惜又泡汤了。”

    东行云嗤之以鼻,“男人的话也能信!”

    周小年站起来张罗,“打麻将打麻将!今天不用看孩子不用辅导作业,快快快!”

    “呵,这两年小年可自在透了,头上的一座大山搬走了。”

    “那又怎样,人老珠黄了,两人面对面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亲人了。”周小年嗤了一声,把麻将桌的电源插好,“今天我要血战到底!”

    赵春子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四个男人,又看看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鹿鸣你知道上个月无为回来了吧?”

    邱鹿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行云咳了一声,“我去接的。”

    周小年按了按钮打骰子,催着大家抓牌打牌。

    打完一把牌,是周小年和了,她很高兴,“开门红!给钱给钱!”

    东行云哼了一声,“千刀万剐,不和头把!”

    气得周小年要打人,赵春子又问了一句,“无为回来居然一点都不联系我们,我还是听人偶尔说起才知道的。她现在做什么呢?”

    毕竟是几十年的好友,怎么能不关心呢。

    邱鹿鸣对东行云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放心说话。

    “去云南了。得知父母都去世了,她痛哭了一场,随后就迅速处理了家里的房子车子,到了云南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手机微信全换了,我也只知道她人在云南,其他都不知道了。”

    闺蜜四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半晌赵春子叹气,“她好糊涂啊!”

    “她好狠心啊!”周小年说。

    “谁狠心?”胡子龙端着一盘刚炸好的肉段出来,“趁热吃,撒了椒盐,又酥又香!”

    赵春子几人拿牙签扎着吃了,纷纷赞好,邱鹿鸣摆手不吃,胡子龙又到院子里让孩子们吃,端着空盘子回来问,“你们刚才是不是说夏无为哪?”

    赵春子白了他一眼,“做饭去!”

    东行云看他出去了,说:“我跟你们说,男的在一起更八卦,他们在厨房肯定又说无为了。”

    赵春子看了一眼邱鹿鸣,“时间真快,转眼我们都四十多了,我们这五朵金花,也只剩四朵了,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看邱鹿鸣不回应,又说:“鹿鸣,你还是不能原谅她吗?”

    邱鹿鸣仿佛很吃惊,“原谅?为什么是我原谅?她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应该是人民原谅她。”

    东行云忍不住笑,“以我对鹿鸣这几年的了解,无为觊觎了她的丈夫,在她这儿就永不可能翻篇了。”说完回头,“是不是苏大官人?”

    苏毅鸿放下一盘切好的水果,对东行云说:“嘴下留情啊,东警官,还是别给我上眼药了。”说完又端了另一盘给孩子们送出去。

    周小年吃了一块水果,感慨,“苏团长长得帅,能赚钱,有责任心,还不花心,鹿鸣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摊上这么好的老公啊!”

    邱鹿鸣笑着把水果往周小年跟前推了推,“多吃一点儿,堵住你的嘴。”

    院子里,秋宝跟比他年长四五岁的胡家孩子在聊汽车话题,还不忘时时照顾三郎,这让苏毅鸿想起了自己的长兄,他当年也是这样持重稳妥。

    有人将升官发财视为终身目标,有人将阅遍美女当做成功标准。

    苏毅鸿却把家庭看得最重,这个五口之家,是他和妻子在汪洋大海中的孤岛,是支持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源动力。

    国朝时,他渴望在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但家中最耀眼的始终都是兄长,父亲根本看不到他的努力和成绩。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老大都是一个模式,十岁的秋宝已经极有大哥风范,他性格坚毅,事事懂得体谅父母,照顾弟弟。长得虽然像他,但他却觉得这孩子简直是国朝长兄的翻版,有时,他看着长子,甚至会错觉那就是长兄转世。

    三郎长得最像邱鹿鸣,只是被全家宠得有些娇气,摔一跤,也要哭一哭。两周岁了,因为断奶赖赖唧唧一到晚上就哭。

    而老二瓦洛佳则融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好,性格也最圆滑。

    他曾听到瓦洛佳悄悄问他妈妈,“妈妈,你太辛苦了,要爱三个儿子,和一个丈夫,你都没有时间爱自己。”

    “有你爱妈妈就足够了!”苏毅鸿觉得他们的话让人起鸡皮疙瘩,随后又听到妻子这样回答,“嘘,小点声,妈妈一直最爱你了,你是爸爸妈妈最杰出的作品。”

    瓦洛佳非常高兴,点点头,“妈妈,我懂!我都懂!”

    母子两人欢欢喜喜将头凑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三郎醒来,又在哭,妻子对瓦洛佳笑着使了个眼色,就跑去安抚小儿子了,根本没有发现他在门边。

    瓦洛佳出来,看到父亲,眼睛转了转,“爸爸,你最伟大了!”

    苏毅鸿呵呵两声,照着六岁儿子的屁股不轻不重给了一巴掌。

    大宝说口渴了,然后大大小小的孩子就都冲进屋子找水喝,苏毅鸿笑着看他们。

    ——前世,他是有过一个女儿的。

    是的,他骗了邱鹿鸣,他说自己没有通房没有子女。

    她问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说没有,他觉得她肯定不希望他说有。

    那个女儿是通房生的,她自小就伺候他,婚后母亲就让她做了通房。

    他从窗子看进去,妻子刚刚和了一把牌,笑嘻嘻地伸手催大家快掏钱。

    周小年说:“鹿鸣你好狡猾,前边你明明打过六万,怎么又和回来了?”

    邱鹿鸣笑,“刚打完就又抓回来了,只能顺其自然了。”一抬眼看到苏毅鸿在窗外看她,就冲他绽开一个笑容。

    苏毅鸿无声地叹息:她总说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要给他多生几个孩子。可是,他骗了她,他将她的尸身运回家中,准备将她葬入祖墓,可是长兄却极力反对,父亲去世后,家中就是长兄做主了,他说邱女官并未与他成婚,没有拜过天地,又是被官家赐死,所以坚决不能入祖墓、不能入祠堂。

    他根本没有能力与长兄对抗,只能将邱鹿鸣葬在祖坟下方的一个坡地,向上看,正好可以看到他和原配妻子的坟墓。

    除了找出元凶,杀了他们,他没有其他办法。

    除了对她好,弥补前世遗憾,他没有其他办法。

114、抓周

    “你方才为何阻止我把服装卖给影楼?”邱鹿鸣问开车的苏毅鸿。

    苏毅鸿没有回头,“我的工资奖金和补助都给了你,你那两套房子的房租一年也有十几万,贷款的缺口我会寻机补上,三口人开销能大到哪里,还需要你做针线贴补家用?”

    “这怎么是贴补家用,那是人家喜欢我的设计,喜欢我的作品!”

    “都是一个意思。”苏毅鸿冷冷地说:“你少跟这些嘻嘻哈哈,没什么男女大防的人接触!”

    “哈,原来是这样!”邱鹿鸣冷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的辛苦,又在乎是我们穿过的,才舍不得让我卖掉呢。”

    “无论怎么说,也没到要你卖针线的地步!”苏毅鸿皱眉,声音有些提高了。

    邱鹿鸣明白,苏毅鸿男人是自尊心作祟。

    在国朝,只有嫁妆丰厚的女子,才能获得婆家尊重,但稍有地位的婆家,都不会允许媳妇亲自下场经营,就连邱鹿鸣那个小铺子,也是雇了掌柜做事。

    但这里不是国朝。

    两人沉默了足有五分钟,苏毅鸿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是要你关在家中,与社会脱节,等秋宝送了幼儿园,你也可以与我战友、朋友的家属接触一下。”

    “家属?”邱鹿鸣嗤了一声,今天这个词听起来特别别扭。“你说当年初次见我,是在画舫上?”

    “是的。”

    “那时你知道我是女官?”

    “自然知道。你站在大长公主的画舫上,一旁有人说,那穿天水碧纱裙的、最好看的就是当今最年轻的三品女官邱鹿鸣。”苏毅鸿嘴角上翘,“你当时还冲我笑着挥了挥手呢。”

    邱鹿鸣失笑,“我从不对男子胡乱挥手。说不得,是你那船上有我相识的小姐妹,又或者,......我是在呢!”

    “呃?”苏毅鸿愣愣地侧头,“真的不曾?”

    “真的。”

    苏毅鸿愣了一会儿,哈哈笑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邱鹿鸣没再说话,看向街上的车水马龙,傍晚的步行小吃街上,是拥挤的人群,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她又开始想念州桥夜市的小吃了。

    其实,她更加怀念没有得到前身记忆的日子,那时候,她心里总是有着莫名的悸动,虽然常常惴惴不安,常常苦恼,但更多的是甜蜜。一见倾心的美好,他身上的烟草味道,以及那件背心带来的安全感,都让她深深的怀念。

    可自从融合了记忆,这些美好的感觉就变了,她的情感就像是加了盐的清水,表面看着还是清水,其实已经变了味道。

    她依然倾慕苏毅鸿,只是少了初恋的紧张悸动。

    她依然向往荣华富贵,但DNA中,已经刻上了自立自强的的印记。

    这些都让她痛恨又无奈。

    车中又安静下来,只有秋宝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这是夫妻两人“婚后”的第一次龃龉。

    到了南山八号,苏毅鸿将车停在地库,取出皮箱放在地上,伸手去接邱鹿鸣抱着的秋宝,被邱鹿鸣躲开。

    他无奈叹气,“鹿鸣,现在孩子还小,离不开你,家里这些大小事情、人情来往,也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你既然已经辞职,就只管安心在家,千万不可工作时觉得亏欠孩子,辞职又觉委屈了自己。”说到这里,看看邱鹿鸣的脸色,苏毅鸿又说:“秋宝三岁以后,你若还想工作,就去找份工作,或者用那间门面做个生意,家中的钱你随便用,投入多少都可以,只要别老是觉得,是我圈你在家就行。”苏毅鸿的声音还带出了几分委屈。

    邱鹿鸣听了却瞬间高兴起来,“知道了!你主外,我主内,咱们合作愉快!”说完抬手要与他击掌。

    “没手!”苏毅鸿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没好气地说。

    邱鹿鸣笑嘻嘻地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苏毅鸿看她抱着儿子,行走间裙裾翻飞,身姿潇洒,脸上不自禁露出笑容。

    心中无奈暗叹:罢了罢了,若在国朝,怕是更加管不了她。

    *****

    秋宝的抓周仪式向后拖了一天进行,虽然是周二,但赵春子、东行云及周小年一家四口,在上午八点多钟就都来了,邱凤鸣夫妇、辛雪晴和甘雨婷也陆续都来了。

    邱家的客厅,焚香秉烛,地上铺着一块偌大的暗红色锦垫,上面摆满了印章钱币、文房四宝、书籍经卷、算盘秤尺、彩缎花朵、面点小吃、七宝玩具等等,琳琅满目。

    苏毅鸿将一身大红袍衫的秋宝放在锦垫中间,蹲下来严肃地说:“秋宝今天你一周岁,要拈周,你心里喜欢什么东西,就去拿了,给你母亲。”

    秋宝坐在垫子上,仰头听完,一转屁股就爬了起来,环视一圈,走到一小堆钱币跟前,蹲下来,极有耐心地一个个捡起硬币,珍而重之地放到衣服口袋里。

    大伙儿都哈哈大笑。

    田伟笑说:“这小子,是个财迷,以后是要当个大资本家啊!”

    秋宝听到笑声,抬眼看了大家一圈,又低头继续捡钱,最后抓起一沓百元钞票,走到邱鹿鸣跟前,“哦”了一声递给她,邱鹿鸣哭笑不得地用托盘接了,秋宝将钞票放到托盘上,又开始一个个掏出口袋里的硬币。

    邱鹿鸣忍不住摸他的头,说:“儿子,你就这么爱钱啊?”

    秋宝终于掏出了所有的硬币,舒口气,把托盘朝邱鹿鸣推了一下,哦哦了两声。

    辛雪晴笑,“姐,他的意思是不是想让你把钱收起来,可别丢了?”

    秋宝立刻用力地连连点头。逗的大家又大笑起来。

    秋宝转了一圈,拈起一枚军功章,高高举起,递给苏毅鸿。

    邱凤鸣说:“哟,秋宝这是怕爸爸挑理,也要给爸爸一样东西吗?”

    “看来这孩子也知道平时家里谁管钱啊!”东行云说。

    甘雨婷搓搓手,伸出来,“不行!姨姨也要!”

    秋宝顿时紧张,小脸绷着,心里发愁这么多东西怎么一下子护得住。邱鹿鸣连忙对秋宝说:“没人跟你抢,秋宝,今天你要选一样你自己最最喜欢的东西,拿给妈妈看,就一样哦。”

    秋宝放下心来,坐到锦垫上,小手拿着一把尺子,在一堆物品里扒拉来巴拉去。

    “这小子!找什么呢?”田伟笑。

    大家也都笑,觉得这小孩真有意思。

115、母女相处日常

    邱鹿鸣觉得他会选平日读惯的书,或者金光灿灿的元宝,但秋宝却啪的扔了尺子,疑惑地看向邱鹿鸣,哦了一声。

    邱鹿鸣顿时明白他在找那个玩惯了的小汽车,就用手指了一下锦垫说:“只在这些东西里面选。”

    秋宝也不执着,抓起一枚苏毅鸿的印章,装到口袋里,扎煞着小手小心避过锦垫上的物品,一步一步走向邱鹿鸣,到了跟前,吐出一口气,掏出印章,放到托盘里。

    大家欢呼着,“这是要当官啊,子承父业,好啊好啊!”

    邱鹿鸣倒觉得,秋宝分明是觉得印章小巧,能够装到口袋里,且不耽误他走路,才选的。

    甘雨婷体内叫做母性的那根弦,最近两年才被拨动,这个昔日的假小子,已经蓄长了头发,变得特别喜欢小孩子,此刻抱着秋宝喜欢得不得了,“秋宝可真有爱人肉,你说你咋这么待人亲呢,嗯?”

    喋喋不休。

    东行云问邱鹿鸣,“我发现秋宝虽然才一岁,不会说话,但好像你说什么他都能听懂。”

    邱鹿鸣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早就能听懂了。对了,你说是不是总是我说他听,我又能充分理解他哦哦哦的意思,他就不爱说话了?”

    “这个不重要,男孩子早走些、语迟些比较好,心里明白就行。”东行云又笑:“我的意思是,你两口子在一块注意点,别啥都说,玷污了秋宝的耳朵。”

    邱鹿鸣和苏毅鸿对视一眼,都有瞬间的愣怔,他们同时想到,两人动辄国朝,动辄大长公主,也不知秋宝听了怎么想,要是会说话了,学舌出来会怎样?哎呀,怎么能忽略这件大事儿呢!

    “啧啧!”赵春子咋舌,“你们看这两口子的表情就知道,不知道说了啥儿童不宜的话呢,今后注意啊!我跟你们说啊,我们科主任那天就讲了一个笑话,说,他一个朋友家的孩子,在他们聚会时,跟小朋友过家家,就搂着小女孩的脖子,说啥也要‘嘴儿一个’,还追着人家喊‘你个磨人的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哈哈大笑,小宝半天都没人搭理,这会儿也使劲哈哈两声,脆生生地说:“小妖精!”

    “哎呀妈呀!”周小年立刻捂住女儿的嘴巴,“你可不行学!”

    地上的东西刚收拾起来,赫春梅就赶来了。

    一进门听说抓周结束了,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但今天客人多,她是万万不会失了风度的。

    她从皮包中拿出两个小金元宝来,“秋宝秋宝,邱家的元宝,姥姥送给你金元宝,你喜欢不喜欢啊?”

    邱鹿鸣轻轻推了秋宝,“快去谢谢姥姥。”

    秋宝走到门口,看着赫春梅手心里两个金灿灿的元宝,伸手拈起,又放下来:不感兴趣。

    赫春梅见秋宝要走,伸手拉住他,她拢了拢裙摆,姿态优美地蹲下,又从皮包拿出一个红包来,“秋宝,看看这个,姥姥给钱花!”

    秋宝眼睛顿时一亮,这个认识!

    秋宝小手合在一起对着赫春梅拜了几下,赫春梅高兴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把红包放到他的小手上,秋宝抱着红包回头寻找邱鹿鸣,急急把红包递给她,哦哦两声,仿佛在说:赶快收起来!

    众人都笑起来,甘雨婷笑眯着眼睛,“秋宝这么小就知道有钱要给妈妈啊,那长大了娶了媳妇,有钱还给不给妈妈啊?”

    邱鹿鸣用红包甩了她一下,“去去去,快别说这么扫兴的话!”

    大家又笑起来。

    东行云说:“啧啧,你这当妈的,掉钱眼里了,孩子这么小就教他见钱眼开!”

    邱鹿鸣说:“冤枉啊,我可没教!”

    “没教?那就是你没少在家里数钱,导致秋宝以为你喜欢这东西,看到了就想着拿给你。”

    “就是就是。”这回连苏毅鸿也跟着附和。

    邱鹿鸣跺跺脚,嗐了一声,把红包递给赫春梅,“妈妈,生日礼物有一份就够了。”

    赫春梅嗤了一声,“你倒是知道金子比较值钱。”

    邱鹿鸣嘻嘻地笑,那两个小元宝,怎么也有一百克的样子,怎么能是这一万元的红包能比的。

    “都拿着吧,留着给我大孙儿买书看。”赫春梅说完笑着对跟她打招呼的赵春子等人点点头,换了拖鞋进来,“我们家人少,我上午有课还脱不开身,幸亏有你们这些朋友,否则秋宝的生日过得该多冷清。”

    “别客气赫教授,我们是鹿鸣的朋友,来给秋宝过生日自然是乐意的。我们请个假都是小事,您这要是耽误了,那可是几十上百个学生的事儿,我们都理解,都理解。”赵春子轻轻扶着赫春梅的胳膊,又说,“赫教授,您这衣品真是一等一的,没的说,我就没见您穿错过衣服,看看这款式,这质地,这配色,再看这品牌,啧啧,无一不恰当,无一不得体!”

    周小年也凑过来,“赫阿姨,我妈妈和你同岁,若是你俩站一起,别人肯定会说你比她小十岁!”

    赫春梅眉开眼笑,“我这老太婆再有两年就退休了,当了姥姥了,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年轻不年轻,只求上了讲台,不让年轻人反感就行了。你们这群贫嘴的小丫头!竟然拿我寻开心!”

    “得,我这说了句大实话,还挨了批评,唉。”赵春子大声叹息摇头。

    邱凤鸣、甘雨婷和辛雪晴却有些拘束地不敢上前亲近,赫春梅一贯在邱家人面前端着架子,不与小辈亲近,加之邱继业去世后,邱老太太下令不许和赫春梅来往,她们更是有些尴尬。

    还是邱凤鸣先笑着叫了声二婶,余下两人也连忙叫了二舅妈。

    赫春梅笑着看向她们,仿佛前几天刚见过面一样,和蔼可亲地说,“哎哎,好孩子,快坐。”

    邱鹿鸣心中赞道:好演员!

    赵春子几人起身告辞,说赶去上班还来得及,邱凤鸣姐妹三人也都走了。邱鹿鸣送到电梯口,叮嘱他们晚上六点滨海渔村,别忘了准时到达。

    外人都走了,赫春梅板起脸,“你就差那么一会儿工夫?”

    “谁知道你能不能来啊,再说再拖就过了吉时了。”邱鹿鸣也不演戏了。

    赫春梅气哼哼问,“到底抓了个啥?”

    邱鹿鸣指指放在餐桌上的托盘,赫春梅一看,钱,军功章和印章。

    叹口气,“这孩子也不像我和你爸爸。”

    邱鹿鸣嘀咕,“我的孩子干嘛非要像你。”

    “你大点儿声说!”

    邱鹿鸣立刻住嘴,笑了一下。

    “你说,你刚才嘀咕什么?有什么不能大声说出来的?”赫春梅揪住不放。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也没说啥,就说,......不像我爸爸,像秋宝爸爸就行了。”不知为何,说到最后,邱鹿鸣忽然就改了词儿。

    “哼,像毅鸿就对了,要是像你就糟糕了!”赫春梅总算还记得秋宝生日就是邱鹿鸣的苦难日,耍了几句横,也就了事了,转而问起中秋的事情,“中秋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跟往年一样,有什么大事发生?”

    “邱雁鸣带了男朋友去,奶奶和大爷都挺喜欢那人;还有就是,鹤鸣在饭桌上犯病,疼得大叫骂人,砸了饭桌。奶奶因此知道了他的真实病情,有些接受不了。”邱鹿鸣避重就轻说了。

    “唉,鹤鸣的病情我也知道一二,两个月前你三婶还来求我,帮她求人在医院多开出一些止痛针来。”

    刘美娜平日里最嫉妒的就是赫春梅,此刻能低头来求人,也就是为了邱鹤鸣吧,换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为了她自己呢,她都不会来求赫春梅的。

    “那个,你陈叔叔,昨天去了沈阳,也不知道傍晚赶不赶的回来......”赫春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她此刻虽面无表情,但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些征询。

    “没关系啊,小孩子的生日,来不来都不打紧,你可别催人家。”邱鹿鸣立刻回答。她当然听明白了赫春梅的意思,她在试探自己,到底允不允许陈默去参加秋宝生日宴会。

    赫春梅失落地哦了一声,站起来说:“我得回学校了,晚上我直接去饭店。”

    苏毅鸿出声,“岳母中午在家吃饭吧,您又不坐班,下午没有课的话,就别去学校了,晚上咱们一起去饭店。”

    赫春梅对于女婿的挽留十分高兴,笑着对他说:“那也行。我今天真是想看秋宝抓周的,可惜我们的课表是一开学就定好的,我也做不出扔下那么多学生就请假出来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讲课,下课就打车回来,可惜还是错过了我大孙儿的重要仪式。”说完又白了邱鹿鸣一眼。

    苏毅鸿也笑着说:“小孩子的生日不打紧的。”

    刘姐做好饭,摆好饭菜,又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下班回家了。

    赫春梅舀了一勺蛋羹,喂给秋宝,“张大嘴,啊呜!”

    邱鹿鸣连忙制止,“别喂那么大口。”

    “这是蛋羹,到嘴里一抿就能咽下去,你那么邪乎干嘛啊?你就专门跟我作对是不是?”

    “秋宝吃饭一向不急不缓,细嚼慢咽,现在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干嘛要孩子狼吞虎咽的?”

    “怎么就成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就是想让他吃得香一点儿,多一点儿!”赫春梅扔下手中勺子。

    在前身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赫春梅喂她吃饭,给她做饭的记忆,也不知道什么是妈妈的味道,当然,赫春梅也不可能有什么拿手菜。

    记得秋宝刚出生没几天时,赫春梅一高兴,掐着秋宝的两腋,就抱起来,邱鹿鸣眼睁睁看着秋宝的头向后仰去,简直目眦欲裂,她猛扑上去,托住秋宝的后脑勺,夺回秋宝,不许她再抱。

    赫春梅自知理亏,讪讪地也没出声,可这次,不过是喂一口蛋羹,怎么又被嫌弃?

    赫春梅的神情愤怒又沮丧,邱鹿鸣也不管她,将秋宝的餐椅往自己身边拖了拖,拿了小勺子一点点喂他,“慢慢嚼,香不香?”

    秋宝砸吧一下嘴,点点头。

    “好东西要细嚼慢咽,才能吃出味道来。”说完看了一眼以军事速度吃饭的苏毅鸿,苏毅鸿立刻放慢咀嚼,有些尴尬地对赫春梅说:“没办法,新兵连养成的习惯,吃饭快,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男人嘛,吃饭就得泼实点儿!”赫春梅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鹿鸣,秋宝满周岁了,你给他断奶吧。”很平静的命令式。

    “不断。吃到三岁。”很平静的否定句。

    “三岁?你傻啊?这三年你自己的身体得是多大的损耗?”赫春梅越说眉头越紧,“当初要你多读书,你不听,现在要你好好工作,也不听,非要在正当年的时候辞职在家带孩子,这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邱鹿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她还没有来月经,就打算这么喂下去,哪天月经回归,她就立即断奶,只是懒得跟赫春梅多解释。

    赫老太太去世后,赫春梅很是消沉了一阵子,邱鹿鸣也并没过多去照顾她,她不想给赫春梅一种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够被轻易原谅的错觉,她即便再痛苦,那也是她自己该承受的。

    有时候看到赫春梅难过,她心里还有一丝丝觉得解恨,她分不清,那是前身残留的,还是她自己本身产生的一种...嫉妒。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你!”

    “人乳牛乳都属阴寒,小男孩是至阳体质,多吃些母乳是有好处的。市面上的牛奶、奶粉我都不放心,起码我的乳汁是没添加剂的吧。”邱鹿鸣尽量心平气和。

    赫春梅不出声了,这些阴啊阳的,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邱鹿鸣替前身难过,这个母亲只生不养,只训不教,母女两人仿佛宿敌,总是针锋相对。记忆中前身的青春期,母女两人水火不容,家中时刻充满火药味。

    “我是没关注过这些细节,可我劝你断奶,不是为秋宝,是心疼你呀!”忽然,赫春梅极不自在地说,似乎很难启齿一般。

    邱鹿鸣愣了愣,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只有记忆缺失那段时期,赫春梅还像个慈母,可也没像现在这样说过软话。

    ——她是失去了两个倚靠,内心惶惶然了吧。

    邱鹿鸣哀叹:她来关心我,怕不是又准备将我做为新的倚靠吧。

    说实话,她很不喜被这样自私命硬的人认准了倚赖,就像中秋那天听完邱鹤鸣的狂吼,她就决定再也不带秋宝去亲近邱老太太了,那晚她夜里梦见邱老太太变成一个怪物,嘬着嘴,一绺一绺地吸着邱鹤鸣的阳气,直把邱鹤鸣吸成了干瘪的袋子,又转头扑向她的秋宝,她大叫一声扑过去疯狂撕打,被苏毅鸿摇醒,才知是个梦,一把抱住他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但赫春梅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看着一贯强势的人突然露出颓势,还有些可怜她。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语气一软,赫春梅又有反扑的趋势,“哼,我知道你怪我从小没管过你,我退休了也不拖累你,我和你陈叔叔去美国,离你远远的,坚决不麻烦你们!”

    邱鹿鸣气笑了,在心中呸了自己一声:活该!

    “你笑什么?”

    “我倒觉得你该去俄国,起码语言是通的。”

    赫春梅真生气了,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吃你一口饭真是难,真要指着你养老送终,我都得被你挤兑死!”

    邱鹿鸣耸耸肩,“别这么说,你今天吃着我家的饭,在我家发威风,而当年我住在你家,连咀嚼和喝水发出咕咚声都是错的,头发扎高了低了也都不对,连和爸爸亲近一些也是错的......”

    “你放屁!”赫教授说脏话了,“你污蔑我!我可是你亲妈!”

    邱鹿鸣笑笑,不再多说。反正记忆里就是有这样的情景,反正就是有什么涌动着,要她一吐为快。

    赫春梅下巴上滑落一滴眼泪,默默起身,换了鞋子,出门走了。

    苏毅鸿跟着送到电梯,邱鹿鸣听他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替她道歉,末了还提了点声音说,晚上五点一刻去楼下接她。

    赫春梅没有像往常一样赌气说什么绝对不去的话,默默进了电梯。

    苏毅鸿回来,有些无奈地看着邱鹿鸣,“你入戏还挺深。”

    “是啊。”邱鹿鸣敲敲心脏的位置,“时不时就不受控制,仿佛潜意识或者条件反射在起作用。”

    “你注意点吧,在秋宝面前,也不怕他有样学样。”

    “你还不是一样。”

    苏毅鸿不出声了,是啊,他何尝不是这样对待苏父,离得远,怎么都好,有时还能寄回去一些钱,可一旦面对面,那潮水一般的怨气就扑上心头,不可控制。

    他叹口气,“我们都是初为人父人母,没什么经验,不指望多么合格,尽量把自己身上所受的委屈,在秋宝那里避免了吧。”

    邱鹿鸣深以为然,点点头。

116、这一天过的啊

    晚上,在滨海渔村还有四桌席面,秋宝的洗三和满月办得草草,让邱鹿鸣很是不满,到了周岁,苏毅鸿只得好好张罗起来。

    四桌席面,邱家人和邱鹿鸣的好友占了一半,另外两席,都是苏毅鸿的战友、朋友和同僚,还有专程从外地赶来的。

    邱老太太果然没来,邱鹿鸣事先暗示过邱凤鸣,说苏毅鸿的朋友会来很多,场面会有些乱,怕会磕碰冲撞到了邱老太太。

    果然邱凤鸣听明白了,不仅邱老太太,邱继根以及邱继才一家都没来,但各家也都随了份子。

    大姑随了礼,她的三个子女都成家了,也各自随了份子,统一包了红包写着名字,笑呵呵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二姑邱淑云家来了三口,但只甘雨婷随了一份,二姑十分干脆地明说,“鹿鸣,俺们家就随给你一份儿了,你爸爸去世我随了一份儿给你妈,秋宝生日也随一份儿给你,等俺家雨婷结婚,你妈随给我,你随一份儿给雨婷就行了!”

    甘雨婷十分尴尬,她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袖不让她说话,但邱淑云并不理会,“这有啥,这不正常吗,你还没成家,咱们算一家,你说对吧鹿鸣?”

    “对,二姑说得对,快入座吧,马上就开席了。”邱鹿鸣笑着说。

    “雨婷,你不是想让你姐给你介绍个当兵的吗,这不是现成的,我看那边有几个都不错!”邱淑云对于女儿的婚事急得火上房一般。

    甘雨婷罕见的红了脸,一把捂住邱淑云的嘴,拖回饭桌边。

    对于随多少礼份子,邱鹿鸣并不介意,礼尚往来嘛,你随的多,我自然回得也多。

    苏毅鸿在招手,她抱着秋宝过去,迎接她的是一片“嫂子”、“弟妹”声,这里面有大半应是结婚时见过的,邱鹿鸣一边端庄又和气地与他们攀谈,一边迅速记着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六点钟,准时开席,先推出一个大大的双层生日蛋糕,那是邱鹿鸣亲手做的,但没有插蜡烛,她觉得吹灯拔蜡太不吉利了,她奇怪怎么会有人觉得过生日吹蜡烛是个好事儿呢!

    没有关灯,大家直接唱了生日歌,又由知性优雅的赫教授致辞祝福,苏毅鸿又郑重说了感谢的话,敬了大家第一杯酒,就开席了。

    作家的话

    今晚,邱雁鸣也来了,打扮得十分漂亮抢眼,但一言不发。张志勇没来,也不知为了什么。

    所有邱家人今天都很有素质,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邱鹿鸣面子。

    到八点,赵春子几人过来告辞,邱家人也相继走了。

    秋宝已经困倦,邱鹿鸣跟依然酣战的余下两桌打了招呼,又问了预付金还余下多少,觉得够他们喝的,就和赫春梅带着秋宝回家了。

    赫春梅进门放下装着秋宝物品的背包,有些兴奋地说:“你那几个姑姑啊,一个个都那斜眼看我,但她们也就敢拿眼睛斜一斜罢了,呵。”

    邱鹿鸣心想,今天邱老太太是没来,要是来了,她才不会只斜眼睛,肯定会哭着替她儿子叫屈。

    秋宝在车上就睡着了,邱鹿鸣安顿好他,这边手机就响了,是张丽群打来视频,那边屋子里似乎很热闹,张丽群把镜头转了一圈,邱鹿鸣见大舅一家都在,小舅小哥他们也都在。

    张丽群一个劲埋怨大舅,说家里的WIFI坏了,没有信号,好容易有信号了,就马上打视频了。邱鹿鸣也连连说,今天太忙了,实在是她应该主动跟大舅妈视频的。

    张丽群问起秋宝,邱鹿鸣说已经睡了了。张丽群就说,“这个点儿了,我秋宝肯定是睡了,我秋宝可乖可乖了,到点儿就睡,可省心了!”她眼睛发着光,连皱纹都在笑,能看出她是真的想念孩子。

    邱鹿鸣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张丽群犹豫了一秒说:“最近边疆住在这边。”

    这时赫敏在她身后出现,“邱鹿鸣,我听说你辞职了?好好的老师不当,回家当老妈子你咋想的?”

    不等邱鹿鸣说话,一旁的赫春梅不干了,“赫敏!你给我再说一遍!”

    “哎妈,我老姑也在啊!”赫敏气焰立刻就消失了。

    “我姑爷子挣的多,鹿鸣当得起全职主妇,你倒是想,你家小边儿也得养得起你!”赫春梅一看到娘家人,又来能耐了。

    “老姑,你可别说,俺家边继勇现在还真养得起了!”

    “那就赶紧还钱!”赫春梅句句如刀。

    “爸!你看我老姑啊!”赫敏回头跟赫长海告状。

    “你老姑说得对。你今天就把鹿鸣的钱还上,她现在不上班,孩子又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赫长海帮理不帮亲。

    “她不上班也不缺钱!家里雇着俩保姆,像是缺钱的主儿吗?”

    “人家缺不缺钱,跟你还不还钱有什么关系!你手里没钱时候我不说,现在有钱了不还算怎么回事?”赫长海火了,拍着沙发扶手,“非要我把这把老骨头砸了卖钱给你还债吗?”

    邱鹿鸣看赫敏手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手指上也戴了一个钻戒,心想,还真是赚到钱了呢。

    边继勇穿着一件崭新的皮衣,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神采飞扬,他凑过来说:“该还,该还,我们本来就想着趁今天秋宝生日一起还的,那个,妹夫不在家吗?”

    “他来了很多战友,还不知道喝到几点。”

    “那就改天再和他聊,我先跟你说,我们公司现在做的这个股权,非常非常有前景,不是内部人,都拿不到这个消息,鹿鸣你和妹夫商量一下,不如这十万块,就算你们的投资,只要你从我这里购买,到明年六月,我至少给你变成四百万!”边继勇伸出四根手指,十分肯定地来回地比划着。

    邱鹿鸣心里哈哈大笑,面上却不显,“姐夫,毅鸿单位各种限制,我对这种钱啊股的,又是一窍不通,投资就算了吧。”

    赫春梅在旁催促,“少拿那些穿销来糊弄我姑娘,让你媳妇现在就转账!”

    那边赫长海说:“小妹,小边没骗你,他倒真是挣着钱了,现在是个头头儿了,人家都叫他边总呢,你问问你学校懂经济的教授啥的,不行你也投一投。”

    赫春梅立即皱眉,“大哥,你是不是也跟着投资了?”

    “我和你大嫂哪有钱啊,几个棺材本都给小敏顶账了。”

    赫春梅指着屏幕上的赫敏,“我告诉你赫敏,你拿了你爸爸的钱,立刻还上,你们做啥的自己心里有数!现在!立刻!马上!把十万块打给鹿鸣!”

    赫敏撅着嘴不动。

    赫春梅吼,“你爹妈那么好的人,老赫家怎么出你这么个歹笋,能借你钱的都是信任你心疼你的人,现在你却有钱买首饰也不还钱!你还是人吗?”

    赫敏见赫春梅真的爆发了,极不情愿地说,“那你记得把借据撕了。”

    “呵,你打过字据吗?”邱鹿鸣都笑了。

    赫敏脸终于红了红,赌气地在手机上使劲点着,不一会儿,邱鹿鸣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还真是赫敏的转账,赫春梅在一旁伸手就点了收钱。

    赫春梅哈的一声笑了,“赫敏,你可真行!你真是我的好侄女!十万块三年定期利率2.75,最少也有八千多利息,你真当我姑娘是慈善家啊,你不给利息,你倒是给你外甥发个红包啊!”

    赫敏夫妻两人都已经退出镜头范围,不知所踪。

    沙发上赫长海看着门的方向,气得胸膛起伏,张丽群一脸尴尬,赫存志凑过来,挤开张丽群,笑着跟邱鹿鸣聊天,这才缓解了气氛。

    关了视频,已经九点半了,邱鹿鸣客套地说:“这么晚了,你就在客房睡吧。”

    赫春梅居然一口应下,“也行,反正你陈叔叔去了美国。”

    “又去?”

    “他的工作自由,想女儿了就去呗,啊,就兴你爸爸疼你,人家爸爸就不能疼女儿了?”

    “呵。”邱鹿鸣喝了口水,隔了五秒,还是没忍住,“我爸爸有钱,他却未必有买机票的钱。”

    赫春梅不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尖酸?”

    “快洗漱吧,我给你找新的牙具。”邱鹿鸣不想再多说,刚才那句憋得她好难受,不吐不快,但多的,再说也毫无意义。

    作家的话

    赫春梅拿着牙刷,忽然说:“鹿鸣啊,你得学会为自己争取,别以为什么都天经地义是你的,天上掉馅饼你也得站到外面去接一接不是?亲兄弟还要争一争母亲的宠爱呢,你这性格会吃亏的。”

    邱鹿鸣回头笑,“莫非你要给我生亲兄弟了?”

    赫春梅气得追过来在邱鹿鸣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打完又有些黯然地说:“妈妈总有一天要离开的,你得有这个思想准备,别像我,你姥姥都九十多了,我还天真地以为后头日子长着呢,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我最大的凄惶就是挡在死神前面的保护伞没有了,不仅要直面很多残酷的事情,更要直视死亡了。”

    邱鹿鸣从未见过这样的赫春梅,她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站着听教。

    “借出的钱,也是你的钱,要及时收回,你不好意思要,她不好意思还,拖久了更糟糕,不用顾忌面子大不了断交;大舅家的养育之恩,并不需要你全部来还,那是我欠下的,你只需对大舅大舅妈感恩,不必迁就赫敏;你虽没亲哥哥,但那些表哥都还算疼你,你要和他们交好,到老了,都是你的倚仗;对小苏,也别全然抛却一片真心,至亲至疏夫妻,总要给自己留一点缓冲空间......”

    邱鹿鸣听得发愣,她忽然觉得赫春梅好像矮了许多,她甚至能看到她发顶的白色发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嗅到赫春梅身上的酒气,看着她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忍不住叹气,揽住她拥抱,“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记忆中,这对母女竟从未拥抱过。

    赫春梅伏在女儿肩头,喉头紧得发疼,哽咽着哭出来,“他们,都扔下我,走了......”

    邱鹿鸣拍着她的脊背,“好好,我不扔下你,不扔。”

    等赫春梅睡下了,邱鹿鸣在客厅呆坐了很久。

    其实,赫春梅等于已经失去她所有最亲近的人了:父母、丈夫、女儿。

    邱鹿鸣心中惭愧起来,她占了人家的躯壳,大咧咧花着遗产,即便赫春梅不是合格的母亲,那也不是自己不尽孝道的理由啊。

    邱鹿鸣罕见地熬夜了,一是因为赫春梅,二是苏毅鸿还没有回来。

    直到十二点,邱鹿鸣才听到门声,从卧室出来,是苏毅鸿回来了,他的司机扶着他的胳膊,咧了一下嘴说:“嫂子,站长好像喝得有点多。”

    苏毅鸿抬头看了邱鹿鸣一眼,嘿嘿地笑了。

    “我的天,这是喝了多少啊?”邱鹿鸣扶起他的另一只胳膊,和司机两人将他扶到另一间卧室。

    司机说:“我明早来接站长上班,您快休息吧。”

    “辛苦你了小于,这么晚,害你跑一趟。”

    “没关系没关系!”小于连连摆手,“嫂子,再见再见!”

    “那你慢慢开车。”

    邱鹿鸣关好门,去看苏毅鸿,摸摸他的头,“怎么样?难受不,想不想吐?”

    回答他的是如雷鼾声,邱鹿鸣叹口气,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柜上,试着去脱他满是烟酒味的衣服,但是根本搬不动他,只得作罢,用毛巾蘸了温水给他擦脸,苏毅鸿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嘿嘿笑两声,一转头又睡了。

    邱鹿鸣给他盖了被子,在床边放了个盆,又留了一盏小夜灯,也回卧室睡觉去了。

    想了想,把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秋宝今天过于兴奋,睡得也不老实,一会儿工夫已经横了过来,她又把秋宝抱到拔步床最里面放好,这才关灯躺下。

    不一会儿,秋宝就贴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客房传出巨大的鼾声,声振屋瓦......

    邱鹿鸣叹口气,这一天过的啊!

117、你属狗的啊

    进入十月,气候最是舒适,邱鹿鸣天天上午都带着秋宝到大赫山下的枫叶幼儿园外,看小朋友做操,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老师带着耳麦,每到十点钟,就会带着全园小朋友跳欢快的舞蹈,气氛十分欢乐,附近很多没到入园年龄的小孩子都喜欢来看。

    这些带孩子的大人,极少有孩子的妈妈,大多是姥姥奶奶,或者是保姆。

    邱鹿鸣就显得很突出,有个孩子奶奶忍不住了就说:“秋宝妈妈,你穿个长裙子多麻烦,你像包子妈妈那样,穿条牛仔裤多方便!”

    邱鹿鸣笑笑,“我腿太粗,不敢穿呢。”

    那奶奶哈哈一笑,“粗能粗到哪儿去,还能有她的粗?”

    她一指旁边一个追着一个小男孩的保姆,那保姆追上男孩,摸了一下他的尿不湿,“还能坚持一会儿。”

    旁边人笑说:“睿睿妈妈知道了,非开了你不可。”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没摄影头,睿睿又不会说话。再说了,这天气在外面换尿不湿,那不擎等感冒啊!”那保姆振振有词。

    邱鹿鸣看那孩子沉甸甸的尿不湿,暗自摇头。孩子交给别人带,怎么能放心呢?事业什么时候做不行,孩子的童年就这几年啊!

    她是坚决不给秋宝用尿不湿的,宁可多带几条裤子出门,也绝对不用。现在秋宝渐渐大了,已经懂得哦哦地发声提醒,在家里更是自己到洗手间坐到儿童便盆上。

    幼儿园的孩子们排成队,回教室了,墙外一群大人围着几个孩子还在叽叽嘎嘎地笑,有个孩子奶奶不停地大声诉说儿媳的不是,另外几人分外同情地附和着。

    邱鹿鸣带着秋宝立刻回家了,仿佛再听一分钟,她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不停抱怨的人。

    这天,又来看小朋友做操,秋宝和包子打架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俩小孩闹矛盾了,两人对着吼,你一声,我一声,一个比一个声音高,邱鹿鸣和包子妈妈都没在意,两人还无奈地相视一笑,结果下一秒,包子抬手就朝秋宝打过来,幸亏胳膊短,只打在胸口,要是长一点,就挠脸上了。

    “哎呀我的妈!”包子妈妈一个箭步上前拉自己的儿子,但她动作还是没有秋宝快。

    只听哇的一声,包子大哭起来,邱鹿鸣的动作只比包子妈妈慢一步,她一把拉过秋宝,“苏秋宝!你怎么能咬人!”

    秋宝控诉地指着包子,对着邱鹿鸣哦哦两声。

    邱鹿鸣明白,儿子的意思是他先打我的。她蹲下来,“唉,那也不能咬人。”

    包子妈妈本来对自己儿子动手打人还很歉疚,现在看着儿子手腕深深的牙印,心疼得不行,半嗔半怒地把包子的胳膊伸到邱鹿鸣眼前说,“你家秋宝属狗的啊,怎么咬人呢!”

    邱鹿鸣苦笑,“可不就属狗的么!”

    说完揉着包子的手腕哄他,“包子不哭哦,阿姨给揉揉,等阿姨回家狠狠教训秋宝弟弟!”

    包子妈妈脸色变幻。

    那个大咧咧的粗腿保姆在旁边说:“包子别哭了!大小伙子哭啥啊,你比人家大,还先打人,还打不过!哈哈哈,别哭了我看看,没事儿啊,俩牙印,又没破皮儿!”

    包子妈妈脸上挂不住了,“算了!以后我们也不到你们这边了,省得受人欺负,反正也上不起这个幼儿园!”

    邱鹿鸣连忙说:“我替秋宝道歉,小孩子打架,一转头就又玩到一起了,可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敢情你家孩子没吃亏,今天挨咬的是秋宝你试试看!”

    邱鹿鸣试想了一下,觉得实在不能容忍。

    包子妈妈白了那保姆,又白了邱鹿鸣一眼,“真当是什么高档社区呢,还不是一个请不起保姆,一个请了个啥也不是的保姆!”说完抱起还在哭的包子,一扭身就走了。

    那保姆瞪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包子妈妈,对邱鹿鸣说:“你咋不怼她,明明是包子喊不过秋宝,先动手的!你凭啥让她呲哒你!”见邱鹿鸣不回答,又说:“哼,瞧不起保姆,这工作可是好人不爱干,孬人干不了呢!瞧不起我,她连工资还都没有呢!”说完又多哼了一声,把孩子放到婴儿推车上走了。

    邱鹿鸣也准备回家,一个孩子姥姥过来笑着说:“孩子还得自己家人带才放心,这个保姆的主家,两口子都是律师,整天忙得不行,朋友介绍这个保姆来看孩子,当着家长的面,她装得可像那么回事了,一出门就变了个人,啧啧。”

    “她胆子够大啊!”

    “可不是呗,咱们知道了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还能上他们家专门去说?”孩子姥姥看看秋宝,“你家孩子伺候得真好,哟,这大耳垂,有福气!秋宝妈妈我看你,像是个职业女性,这是,辞职了专门带孩子?”

    邱鹿鸣点点头,“也请亲戚带过一阵,家里有事不能来了,我就自己带了。”

    “你妈不帮你?”

    “她工作很忙。”

    “那......”

    “婆婆过世了。”

    “哦哦。”孩子姥姥转了话题,“自己的羊自己放,长大了孩子也跟你亲,挺好的。我们家女儿女婿都是公务员,谁也不舍得辞职,我这刚一退休,他们就把我弄滨城来了,一晃看了一年多了,哎呀天天提溜着心啊,眼珠都不敢错一下。我家老伴还没退休,一个人在老家,饭都吃不好。唉。”

    “都不容易呢。”

    “没办法,心疼自己姑娘啊。对了,包子她妈妈人挺不错的,这回是让那保姆挤兑急眼了。”

    “我理解。你们也都是明眼人,包子虽然先动手,可毕竟吃了亏,当妈的心疼了是肯定的,我也很歉疚。”

    “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让你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看着那位姥姥,觉得她表情上写着:我也觉得你应该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心里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阿姨我得回家了。”邱鹿鸣收起面上笑容,带着秋宝回家了,秋宝没玩够,哦哦两声表示还要玩,邱鹿鸣说回家看故事书去,这才答应了。

    回到家,邱鹿鸣不知道该怎么和秋宝说今天的事情,想了几想,她蹲下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说:“秋宝,要尽量和小朋友和平相处,没人愿意和爱打架惹事的小朋友做游戏的。”

    秋宝点点头。

    “但是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秋宝不解地看着妈妈。

    “唉,哪个妈妈能受得了别人打自己的儿子呢。”邱鹿鸣摩挲着秋宝的头发,“咱们不打人,但别人打你,必须还手!就像今天,你是对的!”邱鹿鸣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小脸,“也不是就不能先动手,遇到过分的事情,你可以先警告......唉,一岁的娃,算了。”

    她觉得秋宝虽然能听懂她大半的话,但今天这个道理未必能懂。她不想不明不白就打秋宝,况且她根本不认为秋宝有错:弱者不代表他就有理。

    娘俩坐在窗边的秋日阳光里,邱鹿鸣手里拿着一本书,呆呆地看着光影慢掠,她知道自己把全职主妇想简单了,这里不比国朝,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人雇人,或者有家生子,这里的楼房再大也是一个屋檐下,住家保姆和主人住在一起,诸多不便。

    尤其是她还要注意,不能把秋宝教育得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他要适应这个时代。

    她要秋宝融入其他孩子,但她并不想融入看孩子那群人,怎么办。

    秋宝像模像样地翻着一本图书,也不吵闹。每当邱鹿鸣看书的时候,他也会安静下来,翻一翻书。

    “多好的儿子啊!”邱鹿鸣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下午娘俩午觉醒来,秋宝笑嘻嘻地满屋子跑,指着窗外哦哦地还要出去玩,邱鹿鸣头大,又要出去玩!怎么那么野啊!

    娘俩直接去了大赫山,半山上有个小型动物园,虽然气味难闻,但是秋宝不在意,一个月恨不得去三十次。

    无论是一孕傻三年,还是遂着孩子心意,总归都是降智的事情,难怪没人愿意看孩子呢。

    邱鹿鸣心中隐隐有些不愿意承认的心思浮现,——母爱并非完全无私,她有点儿后悔辞职了。

    她本意是安心陪伴秋宝三年,等他上了幼儿园再发展自己的事业。

    但是她高估自己了。

    如果全社会的女人,都不工作,都在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大多数女人都风风光光地工作,而她的社交圈子一下子降了几个档次,接触的人都是她根本看不上的人,似乎连东行云几人对她的态度也都变了,周小年从前有些怯怯的羡慕的表情,现在都没了,和她大大咧咧说话毫无顾忌,让她无端火起。

    第二天,邱鹿鸣立刻给自己报了一个周末学习烘焙和咖啡的学习班,又逼着苏毅鸿同意,每周至少让她有一晚空出来独自去做瑜伽,或者和闺蜜聚会。“我的心情好了,对秋宝的成长也有利不是?”她对苏毅鸿也对自己,确定地点点头。

    苏毅鸿摸着她的头顶大笑,“是是是,对我也有利。”

    邱鹿鸣搂住苏毅鸿的脖子,仰头看他,“我们不能做古人,我们要跟得上时代。”

    “反正道理总在你手里。说国人学习欧美不伦不类,数典忘祖的是你,如今嫌我古人要我跟上时代的也是你。”

    邱鹿鸣吃吃地笑,不说话。

    “刚辞职就后悔了?从古至今,出门打拼的,就没有不辛苦的,国朝女子的职业无非是女厨子、纺织针线上的,再就是做仆妇、奶娘,唱曲儿的就更休提了。但凡有些能力的男人,就没有让妻子出去做工的。现在,男女平等,女人都能从军从政了,工作不再只是女人赚钱的方式,更是女人体现个人价值的途径,可是,你去问问,哪个女人成功,不是以牺牲自己的健康,牺牲家庭和睦和与子女相处为代价的?你如果舍得秋宝,你尽可以再找份工作,或者去做生意!”

    邱鹿鸣不笑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松了。

    苏毅鸿搂住邱鹿鸣,“我是真的心疼你,不舍得你出去与男人拼搏。”

    “哦,跟男人比拼我可不做,天然就不平等,男人一年到头,跟牛一样壮,而女人一年要流十几次血,一旦怀孕更是最羸弱的时期,我有脑子,我才不跟他们拼。”说完双手勾着苏毅鸿的脖子,“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去拼?”

    “呵,我却看你辞职这些日子,有些不安心呢。”

    “那一定不是我,是那个人的习惯在作祟!”邱鹿鸣摇头。

    苏毅鸿仰头,“哦,我若有什么不是,想必也是那个人的习惯。比如打鼾,比如吸烟,又或者哪日惹了花花草草......”

    “你敢!”邱鹿鸣双目一瞪,两手掐住苏毅鸿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秋宝,压低声音,“你敢动半点花花草草的心思,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邱女官的手段!”

    “下官知错。”苏毅鸿笑着双手一格,邱鹿鸣只觉手肘一麻,就松开了他的脖子,然后糊里糊涂就被扛起,出了卧室。

    两人躺在客卧的床上,轻声说话。

    “再过几年,我若不能提职,就会转业。”

    邱鹿鸣一愣,在她心里,下意识认为苏毅鸿会和国朝一样,一辈子是个武将。“你为国立功,他们还让你转业?”

    “呵,那不是一回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级别到了年龄都得转业。”苏毅鸿搂了搂妻子,“你放心,养活妻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你无需为金钱发愁。那些取笑你不工作赋闲在家的,都是嫉妒你不必辛苦工作的人。”

    邱鹿鸣贴紧苏毅鸿,“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真幸福,一结婚就可以分家单过,不必侍奉公婆立规矩;女人可以读大学,可以做官,不像我这个所谓女官,纯粹就是伺候贵人的名头罢了;另外国家还替我们管着男人,不许三妻四妾;即便遇到渣男,心灰意冷,也有机会男女同工同酬拼搏一把;生育这个鬼门关也容易过了......”

    “我倒是听女军官抱怨,说如今的女人又要事业有成,又要会相夫教子,比古代女子还要辛苦。”

    “现在的女人都太要强,事事都跟男人比个高低。怎么能比呢,就好比你跟我比梳头针黹、怀孕生子一样。导致现今男人觉得女子个个强悍自立,不需特别照顾,我见过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校园追逐一个同龄女孩,追上了抡起老拳咣咣砸着后背,毫不留情。记忆里,从前的男孩欺负女孩是会被嘲笑的,可现在全都没有了。”

    “商场官场也是一样,没人把女人当女人,只当做对手。”

    邱鹿鸣笑,不说话。

    “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与赫教授别的地方都不同,唯有一点,找到好丈夫的能力和运气是一样的强!”

    苏毅鸿哈哈地笑,胸膛震动,“又灌我迷魂汤。”

    邱鹿鸣嗅着淡淡烟草味道,“转业也好,想必如今晋职比国朝还要艰难。”

    苏毅鸿叹气,“国朝号称180万将士,最高武官是正二品,放眼国朝也只三两人,武官官阶三等七级60阶,我在边关拼死也只得第45阶,朝中武官被文官压得死死的,一边卖命,一边还挺不直腰杆。如今,国家超过300万的武装力量,虽然军人地位很高,又不分那么多的官阶,但优秀人才比比皆是,晋职也更加困难,偏我又不善攀附和经营......”

    邱鹿鸣抱住他的腰,心下叹息:若是心中多些弯弯绕,也不至于直接杀人报仇,陪上一条命了。

    “你如今比国朝官阶高了许多,又无人相助,想必都是靠你实打实干出来的,我又不要凤冠霞帔,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很好了。”

    “好在如今商人地位奇高,我若转业了,能拿笔转业费,我当年在边关还有些赚军费的从商经验,想必总不会让你和儿子吃苦的。”

    邱鹿鸣想到秋宝以后要读书,要结婚,自己两人还要养老,顿觉手上这点儿钱少得可怜,“夫君,等你转业,我和你一起做生意,我们总要给儿子攒足娶媳妇的钱,等我老了,也要像姥姥那样,给儿孙们分金条呢。”

    苏毅鸿哈哈地笑,搂紧妻子,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这让他们觉得彼此无比的贴近。

118、有前科的人

    邱鹿鸣答应得很好,闲暇还是做了些汉服、香膏、香袋,挂在自己的账号橱窗里。

    她只是趁着秋宝午睡,每天做一点点,很用心,所以标价不低。

    想着产量太小,干脆也就不宣传了,更没跟苏毅鸿和朋友提起过。

    到年底,她的橱窗也只有三套汉服,两种香膏,两种香袋。

    销售几乎为零,只卖出了一个香膏,一个香袋,汉服无人问津。

    其实,她这次设计制作的几款汉服,已不再是纯粹的汉服,而是融入现代服装的诸多因素,比如她最喜欢的这条柔蓝色缎面马面裙,裙门和腰带精工细绣了花朵,裙摆垂到鞋面上,庄重大气,上身却是改良过的丝绸衬衫,V领窄袖,衬衫下摆收到裙内,不再像国朝,还要在外面罩一件比甲或者褙子,就这样大大方方,简简单单。

    她自己试穿了,很是满意。

    心想,没人买也好,自己留着明年春天穿。

    这天,邱鹿鸣忽然接到穆谦的电话,接起问道:“怎么了?是哪里又漏水了?还是钥匙又丢了?”

    “哈哈,没有没有。姐姐,是我相中你橱窗里那条蓝裙子了,我打算买给我表姐做生日礼物,你能不能穿上拍几张照片过来,我也好给她看看,嗯,再拍几张绿裙子的吧!”

    “我只卖服装,不做模特,爱买不买!”邱鹿鸣果断拒绝。

    邱鹿鸣这边挂了电话,那边穆谦就下单买了裙子。

    邱鹿鸣忽然有些气恼,她舍不得了。她是那么的喜欢这条裙子,就这样卖给穆谦,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心血。

    索性给穆谦拨回去,“穆谦,你撤单吧,这裙子我不卖了!”

    “你怎么这样?”穆谦大声咬着“这”字,忿忿地说,“你说不卖就不卖啊,五千块钱我都付了!你违约就赔我一万!不赔是吧,我也不要你发货,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你家小区,你把裙子给我送到门口,不然我就敲你家门讨要!”

    半小时后穆谦打来电话,邱鹿鸣正带秋宝在小区游乐场玩耍,她把秋宝放到婴儿推车上,朝着小区大门而去。

    远远看到两个人站在大门口,她禁不住揉揉眼睛,再看,又揉揉,那边传来笑声,“别揉了鹿鸣,我都认出你了!”

    “你认识她?”穆谦的声音充满诧异。

    “她是我表妹,亲表妹。”赫乔煜边说边跟邱鹿鸣挥手。

    直到邱鹿鸣带他们进了小区,穆谦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

    赫乔煜抱起秋宝,将他放在肩头,一颠一颠地跑,口中发出“科达达、科达达”的声音,秋宝发出咯咯的笑声,舅甥两人很快就玩到一块了。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邱鹿鸣扭头皱眉问穆谦。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两个怎么就不能认识,我俩都是网红大V,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吧!”

    邱鹿鸣看看放在推车下面装着裙子的纸盒,忽然福至心灵,“你说的表姐不会就是我表哥吧?”

    穆谦顿时哈哈大笑,“正是正是!”忽然停止笑声,“你可别误会,我们俩都是直的!”

    “什么直的?”邱鹿鸣莫名其妙。

    “你不懂?”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懂?”

    穆谦耸肩,“知识盲区。”

    邱鹿鸣觉得无趣,不再追问。

    进了邱鹿鸣的家,赫乔煜嚯的赞叹一声,“邱鹿鸣,这大房子要在沪市可就值钱了!”

    他一边挨个房间看着,一边嘀咕,“我严重怀疑我奶奶私下多给你金条了。”

    “这是苏毅鸿买的房子,没动用我一分钱。”邱鹿鸣声音不大不小,有点得意地说。

    “呵,可别犯错误啊!他的军衔工资不会超过两万,不吃不喝多少年能给你买这大房子?”赫乔煜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邱鹿鸣板起脸,“你总记得,春节我们都聚齐了,独少他一个吧?”

    赫乔煜刚说完也后悔了,此刻更是高举双手投降,“我错了!”

    邱鹿鸣哼了一声,去给秋宝洗手洗脸。

    两个大男人好一通参观,赫乔煜对邱鹿鸣的床给予极大关注,声称将来也要买一个这样的床,又笑嘻嘻指着坐在茶桌边自斟自饮的穆谦,小声对邱鹿鸣说:“你这个房客很有意思,跟我说女房东很可怜,橱窗里的商品本来就少,又没人买,又说跟我神交已久,今日一见如故,知道我喜好,就非要买一套女装送我,这不,刚下飞机就拉着我来取衣服,我还没来得及联系你呢,谁知这,这女房东居然是你!”

    “他说买给表姐的!”

    “草!”赫乔煜秀气的嘴巴毫不犹豫吐出脏话。

    “既然表姐是你,也不用他买,我送给你好了,只是尺寸未必合适。”

    “那你就给我改改。”

    “你还真穿啊?”

    “穿啊,我现在粉丝也不少,我带的货都是女装,成绩还相当不错呢!”

    “二舅知道吗?”邱鹿鸣悄悄问。

    “他?”赫乔煜笑笑,“他不上网。”

    又补了一句,“估计已经有人告诉他了,他装作不知道罢了,反正已经对我完全失望了。”

    邱鹿鸣脑补了一下东北老帅哥赫长江,看到视频中穿着女装涂着红唇的儿子大发雷霆,但真见了面又故作不知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

    客厅传来秋宝欢快的笑声和咚咚的脚步声,邱鹿鸣走出去,见是穆谦一边逗他,一边跟在他后头拍摄。

    “穆谦!不许拍!”

    穆谦讪讪直起腰身,收起手机,看着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秋宝说:“秋宝,你妈妈这么厉害,你将来很难找到老婆的!”

    秋宝听不懂,看着他哦了一声。

    “这孩子这么不会说话?”穆谦问。

    赫乔煜也看着邱鹿鸣,表示同问。

    邱鹿鸣白了他们一眼,“秋宝还不到十五个月,难道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会说话了吗?恐怕还尿裤子吧!”

    两个老光棍哪里知道小孩子多大会说话,互视一眼,都讪笑着。

    十点半,刘姐来做午饭。邱鹿鸣跟进厨房,根据冰箱里的菜,列着菜单。

    客厅里,赫乔煜对穆谦说:“老铁,你从哪里觉出我妹穷得揭不开锅,非要你买她一条裙子以解燃眉之急了?人家分明是大房子住着,保姆用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我说榜一大哥,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啊!”

    穆谦脸一红,“我可没说揭不开锅,就说给她开个张!”

    邱鹿鸣这时从厨房出来,“三哥,午饭在家凑合一下,晚上毅鸿下班陪你去饭店好好喝一杯。”

    “我可不去饭店,只有在家吃饭,才是最高规格!”反正不需要表妹动手做饭,赫乔煜也不客气。

    “我同意。”穆谦举起右手附和。

    可惜没人理他。

    邱鹿鸣带秋宝去洗手间小便,那边赫乔煜就进了邱鹿鸣书房,他看什么都喜欢,看着镇纸很喜欢,看着砚台也喜欢,走到墙边,把玩着架子上摆放的香袋香膏,翻看她分类存放的各种衣料、针线和配件,一回头看到书案上的环形补光灯,忽然在自己的各个粉丝群发了条直播通告:十分钟后直播!

    他直接拆开包装,取出那条柔蓝色马面裙,在身上比划了半天,都快到直播时间了,依然没有穿好裙子,急得大叫,“鹿鸣快来!”

    刚提好裤子的秋宝第一个咚咚咚跑过去,穆谦第二个跑过去。

    等邱鹿鸣进去书房,穆谦已经笑出眼泪。

    她看着被赫乔煜甩来甩去的裙子,心疼得不行,大喝一声,“住手!”

    “小妹,我能穿!你看这袖子,正好!”赫乔煜无辜地看着邱鹿鸣。

    “唉!”邱鹿鸣从鼻子里叹气,走过去,拿过裙子,“将裙门对准肚脐正中,两边向后,互相压上,整理褶皱,系带这样,绕到前面,交叉再绕到后面,再绕到前面,打个结,喏,这不就好了!”邱鹿鸣退后两步,看赫乔煜穿那衬衫居然真的不紧绷,没想到男子穿V领居然也很好看,又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子,随手将他长发在头顶束了个发髻,插根木簪一别了事,“帅,完全不像是37岁的人!”

    “夸就夸,做什么提年龄!”赫乔煜不满。

    穆谦在旁边插了一句,“感觉像锦衣卫的飞鱼服,加件上衣就更像了!”

    “屁锦衣卫啊,人家这件是御姐范儿的女士服装,你扯什么锦衣卫啊!”赫乔煜唧唧歪歪又爆粗口,也不知是真不高兴,还是直播前的兴奋。

    说话间,赫乔煜打开补光灯,就在邱鹿鸣的书案上开始了直播,邱鹿鸣本想制止,无奈那边已经开始打招呼了。

    她连忙拉住哦哦哦的秋宝出了书房,给他关上门,嘱咐了刘姐一句,就打开手机,进入赫乔煜的直播间。

    也就两分钟的时间,居然就有四五百人了,她啧啧称奇,难道这些人什么都不做,只等他直播吗?

    穆谦拿着手机,跟在一边掺乎着自拍视频,邱鹿鸣觉得他已经入魔,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是视频素材,一定要拍下来,发到网上。

    赫乔煜一边涂着唇膏,一边说:“我今天落地滨城,今天直播间有滨城的宝宝吗?”

    看看穆谦,他又说:“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来滨城见谁,真猜不到?当当当,这是谁?千帆!不会还有人不认识千帆吧?

    穆谦边录边滔滔不绝,今天我能耐了!本来想给乔姐姐买套漂亮裙子,就这套,结果,卖家居然是他表妹!唉,这世界太小了,这互联网太小了!”

    赫乔煜对着穆谦的手机比了个手势,又对自己的粉丝说:“我在哪里?我在亲戚家里,这是他们家书房,等下我给你们拍一拍她的家,特别特别要给你们看她们家的大床!”

    邱鹿鸣坐客厅看着手机屏幕,风中凌乱。

    秋宝不停地爬上沙发又爬下来,最近他迷上了这种游戏,尤其喜欢爬到邱鹿鸣身后的沙发背上,靠着墙笑眯眯地站着,随时准备跳到她的背上,邱鹿鸣苦恼极了,儿子一爬高,一荡秋千,她就觉得心也跟着提起来,悠荡个不停。

    邱鹿鸣放下手机,注意力都在秋宝身上,不一会儿,就见赫乔煜举着手机走进邱鹿鸣的衣帽间,“这样能看到全身了吧?嗯,真是蛮好看的,蛮好看的,我是越看越喜欢!我个人觉得,还是平胸瘦一点的姐妹穿着比较好看,要是个子矮,正好配双半高跟鞋。我一米七,一米七,你们根据自己身高估算一下能不能穿,发型?我这发型是我小妹儿刚才随手给我梳的,我都没注意,拧巴几下插了根木簪就好了,也挺好看的哈。”

    邱鹿鸣叹口气,知道他下一步就要拍她的卧室给人家看了。

    果然。

    “咱们偷偷看看她的衣橱,啧啧,全是裙子,对,我小妹就喜欢长裙。我再偷偷拍我小妹儿家的大床给你们看啊,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工还不错哈,好看吧?北方很少有人用这种床,不过滨城有地暖,现在这个房间就很温暖,哈哈,对对,现代人很少用这种床,拔步床?对对,就叫拔步床,她家卧室很大,一家三口都睡这张床,豆腐块,哈哈,咱们不说这个,再去照照镜子,唉,真是盛世美颜!”

    赫乔煜走出邱鹿鸣的卧室,镜头扫过客厅,正好拍到秋宝从沙发上跃下,跳到邱鹿鸣的身上,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笑声。

    “不许跳了!”邱鹿鸣将秋宝放到地板上。

    秋宝迅速转身,又爬上沙发背,笑着喊“妈妈,妈妈!”

    邱鹿鸣一指他,“不许!”

    话音未落,秋宝已经起跳,她只得上前一步接住,秋宝再次大笑。

    直播间字幕迅速翻滚:

    “那个就是你表妹吗?背影很漂亮!”

    “小宝宝淘气又可爱!”

    “不会是你的老婆孩子吧,不要再装单身了!”

    ......

    赫乔煜将镜头朝厨房晃过去,“再拍我会被打。咱们看厨房,我妈妈是沪市人,我父亲是东北人,我是既喜欢本帮菜,又喜欢东北菜,今天有口福了,她们家请了一个非常会做菜的家政......”

    “这间关着门,是我妹夫的书房,我被严重警告不得进入,舅哥与狗不得入内,哈哈!舅哥与千帆不得入内!给你们看她家墙上的字画啊,都是水墨丹青,没有油画什么的,这幅好像是自己写的吧,落款我看看,对对,他们两口子一人一个书房,这边是我外甥的房间,很童趣吧?这边是客房,哦,我今天好像不用住酒店了,千帆?千帆大概在剪辑视频,我带你们去看茶桌,可惜了你们看不到我妹妹点茶......”

    客厅又响起秋宝的笑声。

    “我外甥好像也是个人来疯,咦?我为什么要说‘也’呢?他对于舅舅的到来,欢喜是多于他妈妈的吧,哈哈!”赫乔煜在镜头后冲邱鹿鸣眨眨眼睛,又进了书房,“我小妹儿平时在这里做书法直播,但她从不露脸,很低调的,我今天这么放肆,估计直播结束就得挨揍,对,我还有个堂姐,只有这一个表妹,她从小就以欺负几个哥哥为乐,我姑姑更凶,东北女人的温柔和凶猛都是无缝衔接浑然一体的.....”

    嘴是真碎啊,还有暴露狂的嫌疑,邱鹿鸣胳膊下夹着秋宝,站到书房门口,指着赫乔煜示意他赶紧下播,要吃饭了。

    赫乔煜两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各位宝子,我被最后通牒了,再有十分钟我就下播,要吃饭了,想问什么赶紧问。想看看有什么菜,等会儿我拍条视频,给你们看啊,现在我们再看看我小妹的书架上有什么,这些漂亮的小罐子里,就是她亲手做的香膏,古法制造,数量不多,好像也就是架子上这点儿,不行,我得先挑几个,这个玫瑰香的给妈妈,再来一个给阿姨,这个薰衣草的给我阿姨家的小表妹。”

    “你们看这边处理好的橘皮,这边的进口橄榄油,这就是第三种香膏的原料了,等下我得教她好好拍几个视频,否则你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制作的。对,她平时很忙,估计就是兴趣使然,消遣娱乐吧,她的衣柜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很多汉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对对,你们可以顺着我这里找过去看她的橱窗,我不做推荐,估计你们拍了也不会很快拿到,而且还很贵,对,很贵,但是质量真的很好。好了,好像要吃饭了,我得把这条裙子换下了,其实我这次来滨城,是来主推海参和海蛎子的,你们不要着急,等我通知,我会带你们去看看,刚捞出来的海参是什么样的,我会亲手给你们撬开海蛎子,亲手做炸蛎黄给你们吃!”

    等赫乔煜换了男装从书房出来,刘姐已经下班走了,邱鹿鸣和穆谦以及秋宝都坐着等他。

    邱鹿鸣把一杯黄芪水放到他跟前,“喝了吧,补补气,得吧了那么久。”

    “呵呵,你好像根本不领情啊!”赫乔煜讪讪地坐下,探身去看邱鹿鸣的脸色,真的一口喝干黄芪水,逗她,“我跟你讲,你就算生气也不能不管我的晚饭!”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腹,给邱鹿鸣,又在鱼头上夹了鱼脸肉放到秋宝的餐盘,“吃!别客气!”

    邱鹿鸣不好真的板脸生气,“仓促之间,招待不周,两位大网红不要嫌弃,也请高抬贵手,已经录的视频,劳驾给我们娘俩弄个马赛克,等晚上秋宝爸爸下班,你们再好好喝一杯。”

    穆谦说了声好,就立刻开动吃饭。

    赫乔煜笑,“穆谦你难道不用手机给这些菜消毒吗?”

    “已经消过毒了!”穆谦一边吃一边说:“刚才拍了录了,还录了秋宝,然后让你妹妹又给我训了,非常深刻,我都感觉我的觉悟还不如个小学生,羞愧难当。”

    “哈哈哈!”赫乔煜大笑。

    他的脸很窄,皮肤白皙细腻,嘴唇红润,又梳着发髻,看上去雌雄莫辨,不开口时还带些儒雅,一说话,夹杂着东北话和沪语的口音,让人立刻出戏。

    在邱鹿鸣家,他可不似在伊市那般沉默,喝酒也很豪迈,他知识面极广,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知,说起建筑、汽车和时事更是滔滔不绝。

    邱鹿鸣有些迷惑地看着他,这世间居然有这样奇异的人。

    两人吃饱就出门了,邱鹿鸣退回了穆谦的付款,说这套裙子是送给赫乔煜的,急得穆谦抓耳挠腮,被赫乔煜一把拉走了。

    等到晚饭,苏毅鸿在外面订了饭店,又叫了两个属下和田伟作陪,直到半夜,苏毅鸿和赫乔煜才回来,赫乔煜笑嘻嘻非要喊醒已经熟睡的秋宝,在饭桌上拍了一张卡,大着舌头说是给外甥的见面礼。

    好容易将他按倒睡下,邱鹿鸣责怪苏毅鸿,“你干嘛让他喝这么多?”

    “舅哥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喝好?回头再说我招待不周。”苏毅鸿倒是清醒得很。

    “那个穆谦也喝多了?”

    “不省人事。”

    “啊?”

    “没啥酒量,就是胆子大,倒了就喝。我让小徐给他在快捷酒店开了个房间,晚上陪着他,绝对死不了!”

    邱鹿鸣无语地摇头,给他递上醒酒汤。

    “这小子之前的历任女朋友都是比他大很多的,像这种有前科的人,你就不能把房子租给他!”

    “他有无前科,与我无关。租给他,只因他在滨城的时间不多,不做饭,没小孩,不祸祸房子,又一下签了五年,多难得的房客啊!”

    苏毅鸿切了一声,“你这个三哥,快四十岁了,怎么还不着调,明明学历不低,可做的事情很多,偏做什么主播,还男扮女装,活似金明池卖艺的歌舞伎!”

    “你小点声啊!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你快刷牙!”邱鹿鸣感谢他说金明池,没说勾栏瓦肆。

    苏毅鸿哼了一声,用力刷了几下牙,“呸”的一声吐出泡沫,漱了口一进卧室倒头就睡。

119、人生被操控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赫乔煜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客房出来。

    邱鹿鸣给他热了点粥,又端出小菜,“喝点粥吧,胃能舒服点儿。”又把那张金色银行卡推给他,“你的。”

    “这是我给外甥的,我特别喜欢秋宝。”赫乔煜推回去。

    秋宝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走过来哦了一声,赫乔煜笑着亲了他的头发。

    “哟,还记得,酒量不错啊!”邱鹿鸣还是把卡推过去,“喜欢孩子就赶紧结婚生子吧,二舅都急白了头发。”

    赫乔煜自动忽略后半句,“一般一般,全国第三。这银行卡你们确实是没法用,也显得三舅我特没诚意,这样,一会儿我取现金给秋宝包个大红包,你总该收吧!”他收回银行卡,扭头四下看,“你老公上班去了?”

    “都几点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自由职业。”

    “这语气不对劲啊,怎么怨气冲天的?”赫乔煜喝着粥,笑呵呵的,“你老公往死里灌我们俩,跟有天大的仇恨似的,虽然比我大,但我总是他舅哥吧?还有,他那两个下属也太会说了,一套一套的,一会儿敬一杯,一会儿又敬一杯!当兵的都这么能喝吗?”

    “东北酒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喝倒不算喝好。”邱鹿鸣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在一边玩耍的秋宝。

    “我一上桌,还拍了拍菜品,结果没十分钟,就完全忘了拍视频这回事,我都不记得怎么回来的!”

    “拍视频,你是不是什么事第一想法都是要拍视频,你们这些做主播的,自己的事,别人的事都要往网上发,是不是多少沾点暴露癖?”

    “什么什么?我们只是乐于分享而已。”

    “拜托,请不要分享和消费你的表妹和外甥!”

    “好好好,你看你啊!多么好的机会,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你看橱窗了吗,看私信留言了吗?肯定有大惊喜!”

    邱鹿鸣一直忙忙碌碌的,还真没看。

    橱窗里的商品销售一空,从前的视频和私信还有海量未读信息,点开看,都是从赫乔煜和穆谦那边顺藤摸瓜来的,好多人跟她预订服装和香膏,甚至有人直接发来了个人尺寸。

    邱鹿鸣苦笑,“哥,我本来就是个消遣,你这样弄得我很有压力。”

    “小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你不领情。我跟你讲小妹,要想赚钱,你就得放下身段,全心投入,矜持是要不得的,现在是商业社会,又不是古代讲究士农工商的时候,你还扭捏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都是老话了,现在的酒这么多,不等走到巷子里,人家一路已经喝醉了,谁晓得你卖的什么酒啊!”

    邱鹿鸣还想分辨几句,说自己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她更想给自己找点事情,既能照顾家庭,又不至于失去自我。

    “快停止吧!”赫乔煜伸手制止她,“你要的存在感,你要的认同感,最后,都要归结到金钱上,只有你赚到钱了,才算是成功的体现!只有你有成绩了,人家才会看到你!”

    邱鹿鸣并不能完全认同,却不知如何辩驳,悻悻然说:“你年纪大,你说的都对!”

    赫乔煜宽容地笑,摇摇头,大口喝着粥,“东北大米就是好吃,你二舅在沪市,天天抱屈说吃不到好米。”

    邱鹿鸣笑,“我准备一些大米,你回沪市的时候,带给二舅吧。”

    “好啊好啊!多准备一些!”

    ******

    就在邱鹿鸣刚觉得自己能安心做个全职主妇的时候,刘姐忽然来提出辞职。

    她先是一脸愧疚,搓着两手,“邱老师,我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儿子不是搁武汉上的大学吗,完了毕业就留在武汉上班了,找的对象也是当地人,这,前几天告诉我说,人俩人已经领证了,要在年前办事儿!”

    说着说着,话就顺溜了,“我家你姐夫死的早,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儿拉把的儿子,我儿子媳妇都可孝顺了,说啥不让我干家政了,让我到武汉跟他们过,我寻思着我就租个房,不跟他们掺乎了,完了我搁夜市儿摆个小摊儿啥的,挣点儿养老钱儿。我搁你这儿还学了好几道菜,你说你家那么信任我,秋宝又正是最难带的时候,我真是没脸跟你提啊!”

    邱鹿鸣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邱老师,那个,我做完这个礼拜就得走了,我得回老家把房子处理了,这个月工资我不要了!我真对不起你们家!”

    邱鹿鸣终于回过味,呵呵一笑,“刘姐,是我不够周到,从来都没关心过你家的情况,你到武汉离儿子近一些,是应该的!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家的,我这就给你结算工资,我按整月支付给你。”

    “不不不,我不能要!”刘姐拼命摆着双手。

    “我居然恍惚的觉得会一直吃着你做的饭到老,我真是糊涂。”邱鹿鸣笑着给刘姐转账,并多给了五千元。

    刘姐不肯接收,邱鹿鸣说:“收着吧,本来年底也是要给你红包利是的。这两年多,承蒙你照顾,尤其孕期,有了你的悉心照顾,我和秋宝才会如此健康。”

    刘姐眼睛潮湿,抓着邱鹿鸣的手,声音哽咽,“我真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秋宝啊!”

    邱鹿鸣也差点落泪,想起当年罗女官荣养之时,依然板着脸,“聚散离合都是正常,哭什么哭?”然后转身上了小轿。

    她吸口气,笑着拍拍刘姐的手,“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邱鹿鸣让刘姐明日起就不必来上工了,抓紧时间整理行装,早日到武汉和儿子团聚。

    春节前一时找不到保姆,邱鹿鸣只得自己上阵做饭,赫乔煜去卖了三天海参,回来看到焦头烂额的邱鹿鸣,当着苏毅鸿的面,就说:“你妈妈一辈子做过的家务,都没你这三天做的多。”

    苏毅鸿有些不自在,“三哥批评的是。”

    “嗳,我可不敢批评,我只是随口做个比较而已。”

    苏毅鸿苦笑,“自是不能比,岳母当年能将鹿鸣送回娘家抚养,轮到我们,你让我们送回哪里?大舅母能帮着带了大半年,已经感激不尽了!”

    赫乔煜抓抓自己的长发,“都怪我,我好歹成个家,是不是鹿鸣就能把孩子送我们家去了!”

    三人哈哈大笑,这事儿就算揭过不提了。

    ******

    邱鹿鸣看着堆在门口的快递发愁,这些都是刘姐辞职之前,她下单的布料配饰,准备接几个单子慢慢制作,谁能想到一个家政员对她的生活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邱鹿鸣划开一个纸箱,秋宝开心地凑过去,也要帮忙,结果就是他扯着一卷白色蕾丝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又在身上头上绕来绕去,邱鹿鸣一抬头看到,气得几下给他摘下,胡乱团了扔到收纳箱里,秋宝急得嗷嗷叫。

    “不行!什么东西都往头上戴!”邱鹿鸣少有的疾言厉色,秋宝立刻识趣地停止嚎叫。

    东行云来了,进门看到一地狼藉,“哟,这么多快递是怎么弄上来的?”

    “老苏的司机给搬上来的。”邱鹿鸣有气无力。

    “我怎么忘了了,你家老苏是有司机的人。”东行云切了一声,“你怎么不让他给你弄个炊事员给你做饭呢!”

    “我又不是不会做饭!”邱鹿鸣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一心不可二用。”

    “犟嘴!你只是没有合理利用时间,我大姨那时候也是没人帮忙带孩子,两口子白天都要上班争先进,所以我表姐不到两个月,就送到托儿所,我大姨家特别干净,她所有的活儿都是趁我姐睡着以后做,洗衣服拖地、做棉裤棉袄、织毛衣,就从没有在12点以前睡过觉!”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熬夜?”

    “你当然不必。我只是说,她们那时候把这种行为叫做要强。”

    “我都三十多了,我为什么要要强,熬成黄脸婆吗?”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了,我大姨和我妈从小就很勤快,她们最怕的不是被人说丑,是被人说懒!”

    “我听着你就是在嘲笑我!”

    东行云笑,“咱们都一样,我干嘛嘲笑你?我这是没孩子,有了我还不如你!我单位张姐,是个处女座的洁癖,家里外头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哎鹿鸣你发现没有,九零后洁癖的女孩特别少了!接着说哈,张姐爱感觉,可偏偏生个女儿,那叫一个邋遢,二十多了,出门把自己拾掇得美美的,但卧室里被子不叠床也不铺,说反正晚上还要继续睡,还美其名曰那叫家的感觉!”

    “来,勤快的东警官,你为人民服务一下,帮我把快递都拆了,纸箱放到楼梯间,我答应送给保洁阿姨了,拆出来的布匹,麻烦放到储藏间的架子上,谢谢!”

    “都是我干,你干什么?”

    “我去叠被子铺床啊!”邱鹿鸣拉着困得揉眼睛的秋宝,进了卧室,独留狂乱的东警官挥舞着拳头。

    ******

    秋宝占用了邱鹿鸣大半的时间,从睁开眼睛起,要陪他玩,给他单独做饭,要定时给他喝水,太阳好的时候要出去晒太阳,要给他喂奶,给他读书,给他洗脸洗澡,给他洗衣服,夜里还要盯着是否尿床,还总被他打把势踢醒。

    邱鹿鸣有时很沮丧,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操控了。

    有时又很满足,觉得有儿万事足,把儿子好好教养长大,既传承了血脉,又解决了养老问题。

    就在这矛盾中,秋宝飞快地进步着,他虽然还是不爱说话,甚至哦哦的时候都不多,但他会骑三轮车了,可以准确认识二十个汉字了,攀爬能力增强了,甚至懂得借助椅子够取高处的物品,当然,也增加了邱鹿鸣看护的难度。

    秋宝每天上午都下楼,昂头挺胸骑一圈三轮车,有时候还会停下来,蹲在车轮边检查一番,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拍拍车座,再跨上去骑走了。

    邱鹿鸣跟着后头,笑眯眯看着,心中赞叹,“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

    2020年的元旦,邱家没有聚会,邱鹤鸣身体衰弱得厉害,邱鹿鸣还托赵春子帮忙弄了一些止痛剂,赵春子唏嘘:到底是年轻,若是年纪大的早就熬不住了。

    邱鹿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邱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要死了,这是断了血脉吗?

    好一点的消息是,大爷邱继根可以站起来走路了,他每天在小区向阳的一面,扶着铁栏杆颤巍巍艰难挪步,五十米长的距离,他要走一个小时。

    寒假到了,赫春梅又出差去了俄国,但她保证了,春节前一定回来,让邱鹿鸣提前订好回伊市的火车票。邱鹿鸣订了四张软卧,陈默近期也要从美国返回,和他们一起去伊市过年。

    张丽群得知后,非常期待,在视频时给邱鹿鸣展示她买给秋宝的衣服和玩具。

    邱鹿鸣就提前给邱老太太和叔叔姑姑家送了节礼,第一站就是邱继根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她疑惑着刚要下楼,邱老太太打开了门,不满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紧跟着又一句,“你怎么不带秋宝来?”

    邱鹿鸣放下礼品,“奶奶,要过年了,我来看看您。秋宝正好在睡觉,我让他爸爸看着,赶紧来看您了!”

    “送这些没用的东西干甚么,几个月也不来看我一回,都是不孝顺的玩意儿!”邱老太太咣一声关上门,甩哒一下胳膊,腿脚利索地坐回床上,把床上的扑克归拢起来,噗拉拉地洗牌。

    “大爷呢?”邱鹿鸣坐到门口的椅子上,自己转移话题。

    “出去溜腿了呗!”邱老太太没好气地说。

    邱鹿鸣尴尬地待了三分钟,跟邱老太太告辞出来。

    开车出了小区,就见行人道上,邱继根推着一个轮椅,左脚踢踏地蹒跚着,轮椅上坐着一个胖胖的女人,低头看着手机。

    邱继根每次抬腿都很吃力,轮椅的行进速度极慢,邱鹿鸣仿佛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不管是迎面来的,还是身后超过的行人,都会好奇地看他和保姆几眼。

    邱鹿鸣明白这是一种锻炼的方式,既能让邱继根得到锻炼,又不至于身边无人照顾。但是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心酸。她踩上油门,快速驶离。

    就在邱鹿鸣收拾好行李,静等赫春梅夫妇归来,静等苏毅鸿放假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苏毅鸿这天下班回来,紧皱眉头,“春节计划取消吧!”

    “为什么?我的票都订好了!”

    “那就赶紧退票吧。”

    “为什么退?”

    “现在不能说,你就退吧!”

    “不退!我自己带秋宝去!”邱鹿鸣赌气说,其实没有姥姥的伊市,她已不是很向往了。

    “退吧,有大事,听我的。”苏毅鸿依然坚持。

    邱鹿鸣撅起嘴,但是苏毅鸿没来哄他,而是默默走进自己的书房。

    邱鹿鸣觉出些不寻常,依言退了车票。

    除夕前,忽然传出原地过年的消息。(关于口罩的情节都被删除了,大家自行脑补。)

    邱鹿鸣并不惊慌,对于苏毅鸿收拾行李住到站里,也没什么意见,他终究是一个单位的主官,承担着一定的责任,遇到大事,她必须无条件支持。

    “你放心,今天傍晚妈妈就回来了,我和她一起过除夕,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按时视频!”

    “嗯!你也少带秋宝和小朋友接触,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从武城回来探亲的人。”苏毅鸿摸摸她的头发,单手搂了搂她,“娘子,辛苦你了。”

    苏毅鸿出门半天了,邱鹿鸣还是有些愣怔,刚才他的前半句话,让她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具体怕什么,又说不清楚。

    这是个特别的除夕,外面没有爆竹声,家里也没有其他人。

    苏毅鸿在单位带着战士过节,赫春梅的行程推迟,据说她在俄国采购口罩耽搁了,而陈默,则直接选择留在美国,说要和女儿一起过年。

    邱家赫家两边的家族群里,全都没精打采,抢红包都没什么兴致。

    和苏毅鸿视频了一会儿,九点钟,邱鹿鸣就带着秋宝睡觉了。

    她并不惊慌,因为在国朝时,也经历过WY,从国朝建立到她死前,汴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经历了数次WY,什么天花、麻疹、伤寒、痢疾的,每隔六七年就有一次,赶上大灾,也会跟着一场大疫,朝廷应对措施十分成熟,与现如今是大同小异,都是从根本上阻断传播源的策略,并由惠民和剂局发放药品和避瘟符咒,来稳定人心。

    仁宗时期,官家更是将私有的名贵通天犀拿出来,磨碎入药救民。

    邱鹿鸣是大长公主府尚食女官,兼学了医科,对此更是了解颇多,故而最初并不是很在意。

    但随后新闻中播报的消息,让她有些不安。现代最大不同于国朝之处,就是交通太便利了,日行千里万里,而人又是并读的最大载体,人到哪里,就带到了哪里。

    赫春梅急三火四从俄国赶了回来,带回三大箱的口罩已经捐往武城,其中一部分是她自费买的,一部分是在俄留学生捐赠的,甚至有一箱是替陌生人带回来的,只因那人是东北口音,一脸急切地央求她。

    她得知陈默没有回国,也不惊奇,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120、特殊时期的生活

    家里为春节准备的食物很多,娘俩个也吃不了多少,暂时还不需要去超市购物。

    超市里的食物虽然价格涨了不少,但是还不至于供应短缺。

    这天,苏毅鸿给邱鹿鸣打电话,让她到小区门口取物资,她飞快地将秋宝放到婴儿车里,就下了楼。

    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大门口是四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白,邱鹿鸣四下寻找苏毅鸿,却不见他,秋宝脸上戴着大口罩,嘟嘟囔囔地喊着爸爸。

    “嫂子!”招手喊话的是苏毅鸿的一个战友,在秋宝生日时见过,他离着老远站着,大声喊:“嫂子!我进不去啊,你自己想办法倒腾家里去吧,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在箱子里哪!”

    邱鹿鸣对他挥手表示感谢。

    大白对着一堆蔬菜水果米粮油喷了几遍酒精,帮着她把东西放到推车里,放不下又放到推车底下的隔板上,秋宝早被挤下推车,他戴着口罩几乎看不到路,仍然想四处跑一跑,邱鹿鸣紧紧拉着他的小手,“秋宝乖,今天不跑,你帮妈妈推车好吗,妈妈推不动!”

    秋宝很痛快地点头答应,小手扶在婴儿车边,娘俩慢慢朝家里走去。

    快进单元门,邱鹿鸣忽然想起赫春梅,念了声罪过,连忙给她打电话,“妈妈,毅鸿朋友给送了些吃的,我给你送一半吧。”

    赫春梅有气无力,“给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做。”

    邱鹿鸣叹息,真有宁死也不进厨房的人啊。

    “方便面不会煮吗?家里不备着饼干面包吗?我不打电话你就打算在家饿死吗?”

    “吃没了。我女儿不管我,我也不好意思跟邻居要!”

    “赶紧收拾几件衣服,我和秋宝在楼下,你快点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过来,水电气都关了,到我家来!”

    就这样,邱鹿鸣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日子。

    现在,可不光是刘姐走了,连做卫生的张姐也来不了了,一睁眼睛,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几乎都等着邱鹿鸣来做,偌大房子,清洁一遍就得一个多小时。

    好在赫春梅还能帮她擦擦地板。

    其实,赫春梅是极有眼色的人,她的跋扈,只是针对熟悉的、她认为安全的人。

    现在,她吃不了学校的食堂,也点不了外卖,自己又不会做饭,温饱必须仰仗邱鹿鸣,她就识时务地一次脾气都没发过,还主动帮忙带秋宝,当然,目的也是为了让邱鹿鸣安心做饭,有几次邱鹿鸣甚至察觉赫春梅在小心观察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怕她。

    邱鹿鸣心里莫名的心酸之外,还有点成就感。

    只是她端着饭菜摆到桌上,看到赫春梅提着秋宝两只脚在沙发上练习倒立,秋宝憋得吭哧吭哧她还哈哈大笑浑然不觉时,又变得几欲暴怒。

    赫春梅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感慨,“你姥姥总说一个人享多少福,吃多少苦都是一出生就注定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我就是前甜后苦的那种人吧。唉。”

    邱鹿鸣递给秋宝一把短柄勺子,让他自己吃稠粥,听了她的话,呵了一声,“你是在说,我给你苦吃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赫春梅眼皮都不抬,快速而优雅地吃着饭,“这只是一种比喻,是在反省我自己曾经身在福中不知福。哎哎,你就让那孩子把大米粥撅得天上地下都是啊?哎呀下手抓了!快拿来我喂!怎么有你这种当妈的!”

    邱鹿鸣拦住她,“他刚学用勺子,还掌握不好力度,过几天就好了。饭粒我会捡起来,放到窗台喂小鸟。”

    “一岁半都不到......”赫春梅的电话响了,是陈默,赫春梅立刻住口,放下筷子,坐到沙发上,与他视频聊天。

    邱鹿鸣拿着勺子给儿子做示范,“用勺子尖舀一点,慢慢放到嘴里,对,不要伸着脖子,微微前倾就可以,真好!手放下,真棒!慢慢咀嚼,嚼碎了,真棒!”

    邱鹿鸣表扬完,给他夹了切碎的青菜,又舀了勺肉沫蒸蛋。

    那边赫春梅的声音忽然大起来,“我不去!你就陪着你女儿,我也陪着我女儿!......你放屁!但凡有点脑子都能联想到,分明是那个运动会后的事情,那绝对是贼喊捉贼!陈默,你要是个中国人,你就赶紧给我回来!”

    秋宝看了赫春梅一眼,又看看邱鹿鸣,“哦!”

    邱鹿鸣装作不懂,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

    “哦哦!”

    邱鹿鸣摇头,“妈妈听不懂。”

    “...打!”秋宝一使劲,冒出了一个字。

    赫春梅正好收线走过来,听见了笑,“你个小哑巴孩儿,打什么打?哦,对,姥姥刚才在打电话。”

    “他的意思是你在打架。”邱鹿鸣翻译。

    “呵,秋宝,姥姥懂俄语,还懂点日语,就是不懂你这婴语啊!”说完,赫春梅在秋宝腮帮上捏了一下。

    邱鹿鸣打她的手,“啧,人家吃饭呢!”

    赫春梅讪讪住手,“你不好奇我和你陈叔叔吵什么吗?”

    “不好奇。”

    赫春梅盯着面前的一盘菜,悠悠地说:“老天爷不可能再给我第二个那么好的人了。”

    她抬起眼皮,看着邱鹿鸣,语气认真,“鹿鸣,你说,我现在就死,是不是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早投胎了?”

    邱鹿鸣低头吃了一大口菜,“嗯。肯定找不到了,你就好好活着吧。”

    ******

    邱鹿鸣的记忆中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她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并没太在意这些,只依稀记得白萝卜和板蓝根价格离谱,但并没到把全城人关在家中的程度。

    电视上专家在给国人推荐早餐该如何吃,赫春梅恨恨地指着邱鹿鸣,“你好好听听专家是怎么说的!谁像你早餐还不许喝牛奶!你不喝我喝啊,秋宝也要喝啊!你对象那战友也是的,送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有牛奶酸奶呢?”

    “赫教授!”邱鹿鸣嗔怪地喊,“人家白送给你的,你还挑挑拣拣?原来你是这样的赫教授!”

    赫春梅立刻否认,“我不是挑拣,就是好奇问一下。”

    邱鹿鸣心中暗笑,其实,苏毅鸿那几位战友来送过食物,基本都有一箱牛奶或者酸奶,全让她以家里没人喝为由,送给了小区保安。

    她不想给儿子喝这些添加了太多添加剂的牛奶,她觉得对比国朝,现代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商人不讲信用。

    说起来,舍弃底线,扔掉廉耻,为人奸诈,很容易就能诞生一个富翁。

    但,重信则盛,奸宄则衰。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排在末位,连科举资格都无,若再配上奸商二字,无疑是雪上加霜。

    故而但凡精明的商人,都懂得诚信的重要性,起码,邱鹿鸣常去的几家老字号,就从未有过偷工减料、缺斤少两的行径。

    ****

    人类最原始的安全感,来自食物,只要还有吃的,人就不至于太害怕。

    邱鹿鸣的储藏间的架子上,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封上仨月她也不愁。

    在女儿家住了一个多月的赫春梅,更是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双下巴。

    最难伺候的是秋宝,他像是被定了闹钟一样,太阳照到窗前第五块地板时,就会哦哦哦地拍着小三轮的车座,指指窗外,又指指门。

    邱鹿鸣开窗看看楼下,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只二哈,那二哈在一块草坪上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摆出一个滑稽的姿势,邱鹿鸣连忙收回视线。

    回头看看秋宝,唉,人家遛狗,咱家遛儿子。

    秋宝戴着改良过的口罩,骑着小三轮,兴奋极了,放眼看却找不到昔日的小伙伴儿,很是苦恼,他都好久好久没有和小伙伴儿一起玩儿了。

    邱鹿鸣从他望着滑梯的侧脸上,分明读出了一丝忧伤。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喂,这位业主,你们赶紧回家!”

    邱鹿鸣一指他,“停!你站住!不要再走了!”

    那保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郁闷地站住,继续喊:“社区......”

    “我知道我知道!”邱鹿鸣不耐烦了,提高嗓门,“一我没有扎堆儿,二我们娘俩戴了口罩!再有几分钟,孩子晒足了太阳,我们就上楼!”

    “我是说,一会儿有社区消毒车来咱们小区消毒,你赶紧带孩子回家,关上门窗。”那保安大声喊着。

    邱鹿鸣口罩里老脸一红,连忙道谢,那牵二哈的男人,也听到了,他避开邱鹿鸣母子,绕到另一条路上,狗子显然不想回家,比秋宝还不想回家,它脖子使劲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梗着,四蹄乱踏。

    男人一把一把扯紧绳子,伸出手,在二哈屁股上拍了一下。

    看着没用什么力气,戏精狗子却发出凄厉的惨叫,一直叫了半天。

    寂寞的秋宝看得有滋有味,连车都忘了骑,直到小区门口传来汽车马达声,和巨大的嗡嗡声,他才转移了视线,只见车上有个大喇叭,播放着防疫宣传,两个大白端着两个喷雾式消毒器,一人对着一边消毒。

    秋宝瞪大眼睛,看了邱鹿鸣一眼,指着大白说:“枪!”

    “快回家秋宝!那是消毒器,喷出的东西,闻到了会难受,肚子疼!”

    秋宝还想继续看,一转头看妈妈已经打开了单元门,连头也不回,更似乎马上就要关上门了。

    “妈妈!”秋宝大喊一声,飞快朝家骑去。

    ******

    邱鹿鸣刷到一个紫色窗帘的视频,那窗帘从开着的窗子飘出去,飞舞着,挣扎着,一连一个多月,它依然还在飘,它的主人依然没有回家来关窗子。

    她刷到一个狗子被困阳台,热心邻居用长杆送过去食水的视频;刷到一对已经离异的男女,因前夫哥年前惯例去探视儿子,结果被隔离在女方家中,重归于好珠胎暗结的视频;还刷到很多在家做美食,在窗口与邻居尬舞的视频......

    她心想,要是没有手机,全国人民肯定不会安心居家。

    接着她又看到赫乔煜和穆谦各自晒出捐赠三十万元医疗物资的收据,也看到评论区一片赞美,赞他们五官俊、三观正,然后又纷纷去他们直播间买货。

    一个多月前,邱鹿鸣就写了两个方子交给苏毅鸿。苏毅鸿十分信任她,立即命人采购大批中药,一个方子熬煮后,让所有战士服用,另一个方子熬煮后在营区喷洒消毒。

    晚上,例行视频时,邱鹿鸣问苏毅鸿,“那么多人都捐款了,我也捐了一万。”

    “我们也都捐了一个月的工资。”

    “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很快的,冬天过去就好了!”苏毅鸿肯定地说。

    “是,妈妈的大学已经复工了,只是学生还没回来,她又不必坐班,所以还在家中。”

    苏毅鸿十分理解她,笑着小声问,“怎么了,她欺负你?”

    “那倒是没有,她...她反而有些讨好我,让我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哈哈哈!”苏毅鸿大笑,“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一切都在迎合年轻人!当年,长者有阅历有经验,备受尊崇,年轻人也都爱蓄须以显成熟,而当下,六十岁也要将脸刮得锃亮,谁若喊他一声伯伯,都恨不得羞愤欲死。”

    “是啊,罗女...罗老师当年就特别有权威,而我们小学,几个临近退休的老师,尤其后勤教务的女老师,已经基本都被晾起来了。”

    “这是时代特色。”苏毅鸿转移话题,“吃的还够不够?”

    “两天前你战友又送了菜肉水果,你快告诉他们别送了,我们吃不了,再说我自己也可以去超市的。”

    “送了你收着就是。”

    “你不要熬夜啊,我怎么看你好像有黑眼圈呢!”

    “不熬不熬。你也少做些衣服。”

    “哈哈,你看到了?”

    “看到了,两个大网红给你做推销。”语气有些酸。

    “你就说衣服漂不漂亮吧?”

    “漂亮!不如你自己留着穿。”苏毅鸿只要一想到妻子的针线活儿流落到外面,让别人穿了,心里就不舒服。

    “不累,你不知道电动缝纫机多神奇,脚一踩,这边儿就缝好了,比手工快上百倍不止!”

    两口子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收线。

    邱鹿鸣躺下来,轻轻亲亲秋宝,又摸出枕头下苏毅鸿的背心嗅了嗅,闭上了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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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女官邱鹿鸣被赐死后穿越到了现代,最初以为到了地狱,惊恐万分。她是如何在毫无前身记忆的情况下,一步步以一个小学老师和军属的身份,来应对着这奇怪的世界和不正常的人们的呢?没有一个正常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没有一个正常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没有一个正常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