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
邱鹿鸣和苏毅鸿是不可一日无茶,两人花在茶上面的心思和时间也是最多。
苏毅鸿特地从福建战友那里,寻了新鲜茶叶,两口子齐心合力,亲手洗涤、蒸芽、压片去膏,再细细研末、拍茶、烘焙,制成团茶储存。
如此大费周章,只因两人都喝不惯茶叶和咖啡,茶柜里也有各种名茶,那是招待客人的。
苏家的茶台很大,夫妻两人闲暇对坐,苏毅鸿用小石磨慢慢研磨已经捣成小块的团茶,再把磨成细末的茶过了细筛,邱鹿鸣就挑出两个大茶盏来,每个里面舀上一勺茶末,兑上一点开水,调成茶膏,苏毅鸿在一边殷勤地拎着水壶冲入开水,邱鹿鸣则用茶筅飞快击拂,直到泛起茶沫,再反复击拂,一盏茶沫细腻、茶香四溢的一盏热茶就做成了。
邱鹿鸣双手端起一盏茶,放到苏毅鸿面前,“夫君吃茶!”
“多谢娘子!”
两人相视而笑。
茶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茶台边是一瓶插花,两支黄色大蜀葵热烈奔放,配了一支百合、数朵红色蔷薇和萱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萦绕着熏香,混合着邱鹿鸣鬓边那朵茉莉的香气,让人沉醉。
邱鹿鸣时常也做七宝擂茶来吃,七宝并非只是七种辅料,可以随季节变化,绿茶加入芝麻、花生、绿豆、葛粉、糯米、红豆、生姜,或者薄荷叶、金银花、桂皮、胡椒等物,一同放入擂钵里研磨,研成细末,用开水冲开,即可食用。配上几碟子炒豆、薯片、锅巴、泡菜,更是别具风味,连瓦洛佳都能吃上一碗。
东行云和张程赶上过一回,喝完通体舒泰,结果就上了瘾,时不时就找个理由来蹭茶吃。
***
苏毅鸿转业时,郊区的房屋已经建好,通风几个月,选了个好日子,就正式入住了。
一个周日,来做客的闺蜜们惊叹不断。
东行云四处转了一圈,回来对邱鹿鸣竖起拇指,“你家老爷们是个过日子人,比我们家老张强一百倍,不,一千倍!”
张程很是不服气,“怎么就差那么多了!”
“不服气是吧,你出去看看,人家这四家,不远不近,互相照应,互不干扰,家家门上挂着光荣之家,满满的安全感!你再看这家种黄豆,那家就种玉米,这家是樱桃,那家就是桑椹,这家养猪,那家就养鸡,就连围墙外面的蔷薇花颜色都是商量好的,这明显是互助型经济啊,四家集体供暖不说,还有备用发电机和地下水井,就是世界末日也能抗一阵子!”东行云掰着手指头说。
“真的啊!”赵春子惊奇地说,“这才是过日子人家!”
说着话,邻居家送来了刚摘下的樱桃和黄瓜,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邱鹿鸣忙起身招呼,“嫂子,叫上三哥和大志一起来吃饭吧!”
“不了,老董不在家,大志回城找同学玩儿去了,我已经吃过了,听见你家热闹,就送点吃的过来。”说完人摆摆手就走了。
“哎妈呀,鹿鸣,你邻居真好!”周小年一边洗樱桃,一边吃了一颗,“个头不大,可真甜!”
院子里,是孩子们欢乐的笑声,秋宝虽然最小,但也懂得尽地主之谊,他带着大宝小宝,以及赵春子的儿子胡晓天四处探索,一会儿看猪,一会儿撵鸡,一会儿撩猫,一会儿逗狗,西边谢家的大狗汪汪叫个不停,东行云叹息,“七岁八岁讨狗嫌,这秋宝才六岁,就这么淘了!”
赵春子也叹息,“我们家的都虚岁十一了,倒是从来没淘过。他奶奶自小就对他说:别乱跑,别爬高,别摔了!”
周小年看着窗外,“我打算让小宝九月份也上学呢,秋宝明年上学吗?”
“明年九月秋宝还不到六周岁,我打算让他晚一年上学。”
“还晚什么啊,不尿裤子就送去吧!你找找你们校长,也不差那一个月吧,怎么也送进去了!”
“男孩子发育晚,我打算让他心性再成熟一些,体质再强壮一些,再去上学。”
“晚一年就输在起跑线了!再说你家秋宝还不够强壮啊,跟小牛犊似的,我听说他爸爸天天让他扎马步呢!”
“人生是长跑,不在乎起跑那几步......”
话没说完,“哇~~”卧室里有幼儿的哭声响起。
“艾玛睡醒了!”邱鹿鸣跑进去,抱出睡眼惺忪的瓦洛佳,大家都逗他,挨个去摸他的呆毛,瓦洛佳抱着头不许人碰。
“你家俩孩子性格都好,鹿鸣你说你从小吱哇乱叫的,咋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呢!”东行云非常喜欢瓦洛佳,抢着要抱。
“唉,瓦洛佳满地爬了,我这一天天弄俩儿子,累得老腰都直不起来。”邱鹿鸣一边把孩子递给东行云,一边诉苦。
“真矫情!”周小年啧啧摇头,“天天在我这没儿子的人跟前臭显摆!”
几人都笑起来。
“过几年你就知道,养女儿是多么有福气的事情了。”邱鹿鸣真诚地说。
“那我也还是想要个儿子!”周小年坚持。
一群小家伙跑回来了,周小年连忙竖起手指,“都不行跟我女儿说起啊!”
孩子们一人捧了一大捧东西,有的是野花和蔷薇花,有的是茄子辣椒,都乐颠颠地,又四下找盆子瓶子,弄了一身水,秋宝过来拉拉瓦洛佳的手,对小朋友们说:“咱们都喝点水吧!”
几个孩子一人喝了点温水,又去蹦蹦床上大呼小叫地跳,不过瘾又去沙坑跳远。
赵春子看着裤子上都是土的胡远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那文文静静的乖儿子吗?”
东行云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用文文静静来形容男孩!”
赵春子被噎了一下,使劲对东行云翻了个大白眼。
周小年一边串着肉串,一边问邱鹿鸣,“鹿鸣,你这是准备过田园生活了?”
“也不是,老苏的公司刚成立,我们只是周末过来,我妈妈不喜欢住这边,我平时也要照顾她一二,倒是西边那两家,他们都是真正种过地的,你看他们种了大片的白菜和雪里蕻,秋天要腌酸菜和雪里蕻,还弄了大棚,供应大家冬天吃菜。我什么都不会,只能雇人。”
“嗯,我看着你也是四体不勤,像个剥削阶级似的。”东行云说。
赵春子说:“雇人也不错,起码自己种的吃着放心。”
“就是图的这个,回头秋收了,给你们几家都送上一份!”
“那敢情好!”赵春子拍手叫好。
东行云却说:“不用,我家基本不开火,我来你这儿吃就是了!”
“艾迈真不要脸!”赵春子扯她的脸。
几人笑闹打成一团。
紫藤架下,烧烤炉已经支好,胡子龙走到窗边笑着说:“尊贵的女士们,可以出来吃现成了!”
又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孩儿们!回来吧!肉都烤好了!”
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2
苏毅鸿带着秋宝去哈市看冰灯了,还要滑雪。
邱鹿鸣不去,她才不去那满是冰块的地方,再美再漂亮,待上三两个小时,人也冻透了,她都快四十的人了,才不去受那个寒呢!
瓦洛佳已经快一岁半了,在秋宝去哈市的这几天,总是哥哥哥哥地喊着,十分想他。
这小家伙说话也晚,但他整天笑嘻嘻的,脾气特别好。
邱鹿鸣情绪一直毕竟稳定,即便怀着秋宝的时候没少受刺激,但也基本能够保证不激动,到瓦洛佳的时候,更是事事如意,她自己的心智也更加成熟,虽然做不到大长公主那样连个歪瓜裂枣都不看,但也做到了绝对不产生负面情绪。
她坚信,孕妇的情绪绝对对孩子的性格形成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瓦洛佳是个处女座,但他一点也不纠结不强迫,在求人帮忙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看着你,双手在胸口抱拳作揖,不像秋宝那个直男,只知道直愣愣地伸手就说哦哦哦。
瓦洛佳十分崇拜他的哥哥,哥哥会给他喂饭,陪着他睡觉,哥哥摔倒了不哭,哥哥会打拳、敢骑马,哥哥能背着他四处跑,还把好吃的分给他。一岁多的孩子,总是动不动双眼放光地看着哥哥,时不时凑上去亲热地抱人家的腰,或者亲一下脸。
邱鹿鸣经过书房,就听到秋宝在教训弟弟,“苏嘉止!哥哥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许碰那个电源?”
瓦洛佳乖乖低头,“嗯。”
“这个有电!很危险!不能用手指头去抠,这回记住没?”
“嗯。”
“好了,记住就行,哥哥不批评了!”
“嗯。”
邱鹿鸣听到吧唧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亲了谁一口。
赵春子的儿子胡晓天钢琴十级了,好像他奶奶又给报了拉丁舞,周小年家大宝小宝都在学舞蹈,学英语,只有苏家的两个孩子,什么课外班也没有。
说实话,是邱鹿鸣根本看不上那些东西,也不想盲目跟随潮流。
国朝时,一个男人的终极目标就是出将入相,封妻荫子,如今时代不同,邱鹿鸣不想事事都替儿子做好决定,更不会像赫春梅一样,觉得儿子做不到一件事就是丢了父母的脸。
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去跳舞!
秋宝没上过幼儿园,他的好朋友都是在小区玩耍,和在爬山时认识的。
赫春梅对此非常不赞同,要出钱送秋宝到全市最好的双语幼儿园,但邱鹿鸣坚拒。
她在家里教秋宝识字懂礼,苏毅鸿带秋宝强健体魄,小哥俩兄友弟恭,她很知足了。
***
瓦洛佳一岁以后,邱鹿鸣的网店又开了起来。
她会依着时令做香膏和香皂,五月做采了郊区围墙外的蔷薇花,提取香精做香膏、香皂,六月做薰衣草的香膏、樱桃味的唇膏,八九月做桃子味的,十月做橘子味的......她的货品上架都很慢,但销售得总是很快,至于裙子,设计和制作都需要时间,两个月出一套,都不能保证了。
价格也提了又提,但依然有人跟她预订。
邱鹿鸣对于经商的态度,不同于苏毅鸿,她受大长公主的影响,并不热衷于此。国朝商业虽然发达,但商人赋税极重,地位低下,连科举都没有资格参加。
不像如今,某人成了亚洲首富世界首富,就会被世人敬仰,被年轻人追捧。
当年她手中攒了好些银子,也只有一间小铺子而已。
而苏毅鸿因年少起从军,一直是跟着上官以商养兵,倒是很有一套生意经。
苏毅鸿转业后开了家公司,邱鹿鸣就不是很赞成,她觉得,即便不能买地,买个商铺也是好的。
但苏毅鸿已在战友帮助下,做起了机械加工,还承接了两笔海外业务,她对此一窍不通,又见苏毅鸿豪情万丈,索性一句不多说了。
苏毅鸿的胆子很大,转业费不够,资金不足,他就贷款,甚至打算找民间借贷,邱鹿鸣很痛快地将三个房子的房证都给他,让他去银行贷款,苏毅鸿恨不得纳头就拜,一把抱住妻子,“你怎么那么信任我?”
“直觉。而且,你不用再动不动消失半年执行任务,带着一身伤回来,也不用动不动坐镇单位几个月,吃不好喝不好,只不过是做个抵押罢了,我自然是要支持你的。”
“娘子,你真好,我赚了钱,纯利润一半归到你的嫁妆里,不,都给你!我知道你不喜我经商,可现在是全民皆商的时代,无钱寸步难行。我还不到五十岁,以后的岁月还长,我总要有个安身立命的事业,总要让你生活得更好,我那一万多的退休金,哪够养咱们一家四口的,总不能花你的嫁妆钱。”
“我不是觉得士农工商,商人就如何如何了,只是觉得人一旦经商,就会不由自主陷入一个漩涡,做小买卖的锱铢必较,做大买卖的胆大包天,我怕你会做出你自己都不齿不屑的事情。”
“那你要盯紧我,让我保持头脑清醒,我可不想赚了几个钱,倒损了阴德。”
“夫君,你记得,我不需要很多钱,孩子们将来也不需你给买房子买车,他们想要的,要靠自己去亲手赚取,你只需做个好父亲,不要堕了从前的名声,像国朝那些大商一样,守信重义,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妻贤夫祸少,诚不我欺。”苏毅鸿搂紧了邱鹿鸣。
番外之国朝夫妇的日常3
邱鹿鸣家里一直请着两个保姆,一个每天做两顿饭,一个每天做一次清洁。
除了坐月子,保姆并不住家。
邱鹿鸣一直向往的呼奴唤婢的日子,是永不可能实现了。
现代不允许人口买卖,家政保姆都是短期签约,再没有卖身为奴的一说了。
邱鹿鸣心里有些遗憾,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不掐着这人的卖身契,至少也得是十年长契,才能让她放心信任。——她完全忘了十五岁时,大长公主破格举荐她为女官,为她撤去奴籍时,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邱鹿鸣只是偶尔做一道菜,让那父子三人乐呵乐呵。但家中四口人的衣物,是邱鹿鸣亲手打理,她每周要彻底整理一次衣橱,将苏毅鸿所有的外套、衬衣熨烫一遍,检查扣子是否松动,袜子、内衣是否需要更新。
瓦洛佳的衣服基本都是秋宝穿小的,秋宝也常常穿胡晓天和田翔宇穿小的,两个淘小子也不甚在意穿什么,倒是时常刮破裤子,她就拿了针线,在破洞的地方绣一个小老虎、小蝙蝠什么的,栩栩如生,哥俩都很喜欢。
相比来说,姓苏的爷仨的衣服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邱鹿鸣一个人的,别看她没时间做衣服挂到网上,却有时间给自己做一件又一件的衣裙,为此她还专门买了现代服装的自学教材,将立体剪裁融入设计中,古今结合,别有收获。
她还考了个营养师的证书,结合寒温热的概念,给一家列出食谱来,由保姆按菜单做饭。
她每周驱车去一次超市,大采购一番。郊区自家地里出产的作物,自家管够,还能送些给邻居和亲友。
赫春梅已经彻底放弃让她复出工作的打算,一是她有些畏惧与女儿对抗,二是见她每日自得其乐,并且也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新知识,也就不再提这个让母女关系紧张的话题了。
陈默一直没有消息,两年来不知生死,赫春梅向法院申请他为失踪人口,并以感情破裂为由申请了离婚。
自由自在的赫教授,不用再为课题操心,不用再被交流学院借去出差,每天看看书,听听音乐,每周请保洁到家里大扫除一次。早饭在家喝点牛奶,吃点面包,中午晚上就按点儿到女儿家蹭饭。每周二到滨城大学退休教师活动中心,参加合唱团排练,每周四再去书画班学习书法,另外每晚还要直播一个小时俄语初级知识,还热心帮人解答一些交换生的问题。
总之她似乎比邱鹿鸣还要忙,忙的不亦乐。
邱鹿鸣与她始终保持着亲而不密的关系,她太了解赫春梅了,如果她敢多殷勤一分,距离再近一寸,赫春梅必然又有了倚仗,反过来欺压她。
这种分寸拿捏起来,很有几分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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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提一提邱继根和李金枝。
这对离异老人,都是在病痛中几番挣扎,许是气数未尽。这几年他们的老邻居,很多都因未能及时就医而延误病情去世,这两人却都顽强地挺了过来。
只是苦了他们的女儿邱凤鸣,父亲、母亲、自己家和公司四下里跑,熬得像是五十多岁。
再者就是,他们的大姑爷子田伟装不下去了。
田伟最爱在人前扮演个孝顺,给岳父夹菜擦嘴啊,带他如厕啊,如果有人夸他几句,就更孝顺了!
可人后却是一脸厌烦,爱搭不理。
倒是田浩宇每到假期就去照顾姥爷,带他到户外去锻炼,又去探望姥姥,跟她聊天,给她买一些正能量的书籍,帮她在手机上下载静心的曲子。
怡情的第二年,田伟就又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其实这几年邱凤鸣已经基本不去管束他,她每天忙着照顾奶奶父母儿子,还要经营公司,根本没空儿,也没心思去管这个所谓丈夫,每月给他有限的零花钱,再作能作到哪里去?
邱雁鸣曾劝她要么离婚,要么把姐夫管起来,“你男人让人用了,你不嫌弃啊?”
邱凤鸣冷笑,“谁爱用谁用,反正我也不用了!”
倒霉催的田伟,在与“况儿”约会时,被封在了人家家里,晚上十二点了不回家,邱凤鸣随便给他发了微信问一句,他才支支吾吾说了。
邱凤鸣觉得头一下就大了。
第二天,那个单元有羊了,所有人都被拉到郊县的方仓,每个人的行程轨迹被社区流调揭了个底儿掉。
第三天田伟就被小区群起底,然后群嘲。
邱凤鸣无地自容,她无法不正视这件事了。于是,在田伟从方仓回来后,不许他进自己和父母的家,并向法院起诉离婚,并以他是过错方为由,要求田伟净身出户。
田伟怂了,第一个就去苏家求助,被邱鹿鸣直接用鸡毛掸子狠抽了几下胳膊,赶出去,并叉腰怒目警告苏毅鸿,胆敢多管闲事,就将他以同罪论处。
苏毅鸿正懒得搭理田伟的烂事儿,干脆摇旗投降。
田伟倒也能屈能伸,他跑到邱凤鸣的公司,咕咚一声给邱凤鸣跪下赔罪,哭着扇着耳光发誓说自己这是头一回,是鬼迷心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情,就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云云。
如此连去跪了三天,哭了三天,邱凤鸣就原谅了他,让他回家了。
这次事情,从始至终邱凤鸣始终没有哭,也没有骂田伟,想来已是失望透顶了。
她觉得自己如此,是为了家庭做出牺牲,但田浩宇并不领情,反而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田伟回家后,他跟田伟大吵一架,就躲到了邱雁鸣家中,没过两天,他又敲开了邱鹿鸣的家门,邱鹿鸣见他来,还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请他进屋。
这孩子可怜的,自打上了大学,只有第一学期算是个正常的大学生,后面的三年半,都没怎么见过老师真人,基本都在线上学习。不是关在学校,就是关在家里。
田浩宇到了邱鹿鸣家,忽然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
小姨不怎么笑,但是他觉得她有种柔和的力量,她身上有种妈妈和二姨所不具备没有的踏实和安全感,他猜那是小姨夫给予她的。
上课和写论文时,两个表弟常常来捣乱一下,但并不影响他的心情,反而挺喜欢两个小家伙。
邱凤鸣给邱鹿鸣打电话的时候,哭了,一直说对不起妹妹,“你家里两个孩子那么小,本就辛苦,我家老大还去给你添乱。但姐实在没办法了,我爸妈都生不得气,雁鸣家里也是一团糟糕,我那个妹夫家前一窝的孩子时常就去闹一场,估计啊也过不长久。家里这日子过得稀碎,我都不敢离婚,我怕离了我家四口有天都成了离异单身的,成了家族里的笑话。”
邱鹿鸣安慰她,“皓宇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家里有保姆,也辛苦不着我,还多了一个带孩子的帮手,挺好的。”
“对对,你家里有什么活儿,就让他干,皓宇自小就跟你亲,你看他有事能奔你去,就明白了。”
“明白明白,外甥跟儿子是一样的。我听说他研究生考的是西北?”
“是的。”说到这里,邱凤鸣声音又哽咽起来,“这孩子一心要离我和他爸远远的了,我都能想到,以后他回家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了......”
邱鹿鸣不知如何安慰她,设想秋宝要是十几年后上了大学,她一年到头见儿子一面都难,一定比邱凤鸣还要难受。
番外之邱雁鸣的痛憾
新婚之夜,邱雁鸣躲在卫生间哭了一场。
但她丈夫李洪光却呵呵地傻笑个不停,他没想到,四十二岁的媳妇,居然还是个处女。
刚才,邱雁鸣是死死地闭着眼睛,把这个圆头圆脑的男人想象成苏毅鸿,才忍住了没有一把推开他的。
她一向自视甚高,初中起就有男生追求,她却从未搭理过,也从未动心过,她笃信宁缺毋滥。直到那次遇到了苏毅鸿。
那是在滨海渔村的大包间里,堂妹邱鹿鸣订婚,对象就是苏毅鸿。
这个男人刚毅坚定,行止端方,让她错不开眼,心中狂吼着:这是我的菜!
一旁姐夫田伟大咧咧在跟人说着,“这苏毅鸿啊,是我初中同学,发小,上学那会儿成绩都不咋地,我们一帮经常一块逃课,后来他当兵去了,谁知道越来越出息了!上次几个老同学偶然碰到,喝酒时我无意说起我小姨子叫邱雁鸣,哥几个就起哄说,哟,有没有对象啊,这一个鸿一个雁的,多相配啊!他光喝酒也不接茬,我就说我老丈人家那边几个孩子取名都挺讲究的,是我叔丈人给取的,凤鸣、雁鸣、鹿鸣还有鹤鸣。他一听还有个鹿鸣,立马就来神了,刨根问底地问个没完,我就说嗐那还不容易,她又没对象,我给你俩介绍一下你亲口问问不就是了!啧,这不就成了!哈哈哈哈!”
邱雁鸣听得心头火起。
这个堂妹自小就幸运,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同样是女孩,她被二叔视为掌上明珠,得尽姥姥家的宠爱,而自己和姐姐却被父亲视为耻辱,被奶奶骂做赔钱货,无论姐妹两个如何努力,都不能让母亲在邱家挺直了腰杆做人。姐姐得过二叔的帮助,打心底里感激他,对邱鹿鸣连带着也很好,她嫉妒得要死,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比不上她邱鹿鸣!
姐姐努力赚钱,每到春节中秋都代表父亲宴请所有亲戚,还生了两个儿子,终于在奶奶那里能得一个好脸色了。
而她在姐姐资助下也读了研究生,顺利进入外企,成为白领。
那个邱鹿鸣却一事无成,除了跟那群闺蜜混酒吧唱吧,就是谈恋爱泡帅哥,研究生考了两年也没考上,最后只能托关系进了一所小学教书,怕影响不好,才收敛了不去喝酒唱歌。
现在,就这个德性的,居然和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订婚了!癞蛤蟆也吃上了天鹅肉!
邱雁鸣觉得上天何其不公!
当她从姐姐口中得知邱鹿鸣新婚之夜被嫌弃时,心中绽放起了烟花,她当即哈哈大笑,姐姐去捂她的嘴巴,也掩盖不住那笑声。“该!让你不知自重!”
可惜,他们闹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离婚。
邱鹿鸣受伤后失忆了,那茫茫然的样子,让她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但也就一丝而已。
她只要一见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她头拱地都求不到的东西时,憎恶之情就压过那一丝恻隐,冲入大脑,横冲直撞。
那年中秋,邱鹿鸣带给奶奶的礼物是二叔单位分的农家猪肉,二叔居然来拿礼物都帮她准备好了!据说她结婚,二叔单是现金就给了她一百万,还不包括房子车子。更别说将来二叔二婶的一切都是她邱鹿鸣的。
同样姓邱,再看自己,父母家只是一套九十平米的动迁房,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连退休金都没有,不仅无法在资金上资助自己,还需要她和姐姐每月补贴一些。更可气的是,奶奶居然公开说,这套房的房款有大半是她的老房子拆迁款买的,所以,将来这房子要传给邱鹤鸣!
邱鹿鸣失忆了,却仿佛更漂亮了,她和姐姐都长着邱家典型的凤目,只有她没有。尽管她像母亲一样也是大眼睛双眼皮,但她却更想要那样的凤目!
邱雁鸣没有什么酒量,一喝酒就失控,但她还是给自己灌了酒,去找邱鹿鸣的茬,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掐死她算了。
只是,她没能掐死邱鹿鸣,却差点气死了自己的老父亲。
她清醒过来那一刻,悔恨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她跪在抢救室外面向各路菩萨祈求,一定要父亲好起来。
邱雁鸣恨恨地想,上一辈子,她一定和邱鹿鸣是不共戴天的宿敌。
每一次见面,邱鹿鸣都能激发出她最恶劣的一面,这让她更加痛恨不已。
她眼睁睁看着邱鹿鸣和苏毅鸿和好了,两人浓情蜜意,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心灰意冷,找了个男朋友带回家。父亲中风后,一直惦记的就是她的终身大事,见了张志勇,终于放下了心,就连整日吃斋念佛的母亲,也露出了笑容。
能让父母欣慰,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可这人,相处不久就急着要和她同居,她拒绝,他就嘲笑她,“假清高,什么年代了还跟我整这个!”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分手。
她就想,干脆孤独终老算了。
可父母每次见面都软硬兼施,要她嫁人,什么不孝啊,什么死不瞑目啊,每次都要念上几遍。
姐姐也和她谈过几次,“雁鸣,你真应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这样对父母有个交代,你自己将来也有个着落,有几个人能和挚爱相伴终生啊,结婚是结婚,恋爱是恋爱,你心底里爱着谁,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管的了呢!”
她听进去了。
可马上进入不惑之年的邱雁鸣悲哀地发现,昔日她挑挑拣拣,眼高于顶,现在,五十几岁身无长物的男人,居然也敢挑剔她了!
最后,是姐姐给她介绍的这个李洪光,他是个老实人,开着一个搬家公司,家底不算厚,但也绝对过得去,关键是人品不错,不花心,不是离异是丧偶,父母都去世了,一儿一女也都长大成人,家里没什么太大负担。
她知道姐姐大概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她实在看不上他的相貌,一想到邱鹿鸣那个德行都能睡一个优秀男人,自己却只能和这个老头结婚,就意难平。
可随着自己失业,随着父母的施压,她心气自然也就降了下来,几番接触糊里糊涂也就走到了结婚的地步。
老好人李洪光有一点好,从不强迫她,那次他要亲她,被她委婉拒绝,就再没敢提过分要求。
越到婚期,她越是纠结。
那个黄昏,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南山八号附近拦住了下班的苏毅鸿,她看着他司机异样的眼光,无地自容。
她绽放着自以为最美的笑容,对苏毅鸿说:“妹夫,有件事想要求你。”
“什么事?”苏毅鸿居然不下车。
“你能让他先走吗,我们走着过去。”邱雁鸣指了指苏毅鸿家的方向。
苏毅鸿犹豫了一下,对司机说:“我自己走回去,你回去吧。”
邱雁鸣看着他迈出的车门的长腿,心中狂跳。
“什么事?”他又问。
邱雁鸣却改了方向,“毅鸿,我请你去喝一杯吧。”
“对不起,鹿鸣有孕在身,我得回去照顾她。”苏毅鸿脸色一变,扭头就走。
邱雁鸣扑上去,她日思夜想要靠在他坚实的怀中。
可惜,他是那么敏锐地躲开了。
邱雁鸣眼泪落下,追着苏毅鸿,“毅鸿,自古鸿雁是忠贞的代表,我遗憾自己今生不能嫁你为妻,但我至今仍是处子,我要结婚了,我不得不结婚了!我要弥补你的遗憾,我要把这珍贵的第一次,给你......”
邱雁鸣说到这里,已经是羞涩难当。
可是听到苏毅鸿口中吐出冰冷的“有病”二字,更是如坠冰窟,傻愣愣立在街边,看着他大步走近小区,只恨不得一头冲入车河。
番外之夏无为
夏无为出狱了。
她没想到来省城女子监狱接她的,是东行云。
这是唯一来接她出狱的人。
东行云没穿警服,见她从小铁门里走出来,从车上跳下来,挥挥手。
夏无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抬头看了看自由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步步走向东行云。
东行云似笑非笑看着她,“行啊你,十年了,在里面倒比我还显年轻!”
夏无为不说话,微眯着眼睛,看着东行云。
“呵,不想上我的车?”东行云又坐进车子,“不上也行,你手机估计也不能用了,那就走路去高铁站买票吧,怎么着半夜也回滨城了,别忘了明天去社区报个到啊!”
夏无为朝四下又看了一圈。这十年来,爸爸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妈妈每年在她生日时,会来看她一次,每次都哭。
她毫不犹豫,在东行云发动车子之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
“脸没怎么变,性子倒是变了。”东行云啧啧两声,这要放在以前,夏无为是绝对不会上车的。
车子开出一百公里,夏无为依然一语不发。
在服务区,两人下车吃午饭。
夏无为直接走进肯德基,点了一个鱼堡,一个鸡肉卷,一杯冰可乐,还有鸡块和薯条。
东行云也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咖啡,一起结了帐。
看着夏无为规规矩矩地坐着,双腿并拢,双腋收拢,像个鹌鹑一样听话,东行云心里有些难受。她笑,“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显年轻了,是你在里面作息规律,又吃不到垃圾食品的缘故吧!”
夏无为立刻停止咀嚼,死死盯着东行云,直到她再也笑不下去。
“无为,你在怨恨我是吗?是,当年是我举报的你俩。”东行云抓了抓短发,“但是!你能不能搞清楚,是你犯错在先,无论是职责所在,还是仅仅是公民,我都有责任制止你的犯罪行为!”
夏无为眼圈忽然红了,“我做什么了我?我不过是帮了他几个小忙,反正又没有给国家造成什么实质损失!”
“你白做了十年牢你!你知道吗你只要有这个行为,就已经构成了间谍罪!还小忙?你还试图带他进入军事地带,你知道如果他成功了后果有多严重吗?你居然到今天还不知悔改!我看判你十年都是轻了!”东行云一拍桌子,肯德基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夏无为脸色通红,眼泪掉下来。
东行云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夏无为,我不欠你什么!你出狱,她们都不记得,记得也没人来接你!只有我!只有我来接你!如果你不想再认我这个朋友,送你回了家,我们就一拍两散!”
夏无为大口咬着汉堡,拼命嚼着,像是要咬死谁一般,将托盘上的食物都吃了个干净。
就在东行云以为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夏无为将包装盒和用过的面巾纸都放到托盘里,双手放到身体两侧,有些迷茫地问了一句,“邱鹿鸣过得怎么样?”
东行云深深地看着她,“鹿鸣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她家老三都两周岁了。”
“老三?”夏无为吃惊地脱口问出。
“嗯,这两口子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高龄产妇硬是生了仨儿子。鹿鸣想要个女儿,四十岁上,怀了老三,刚怀上不久她就闹心,说完了完了又是儿子,又舍不得打掉,硬着头皮生了下来,现在他们家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一个个淘得跟活驴似的......”
东行云说起这些,脸上不自觉带着笑意,像在说自己的儿子。“她家老大叫苏嘉上,是苏毅鸿取的,取义天天向上,这小子可有大哥样儿了!老二叫苏嘉止,在“上”字上添了一笔,意思是到此为止不生了,老三叫苏嘉正,在老二名字上又添一笔。哈哈哈笑死我了简直!”
“三个孩子了......”夏无为喃喃说。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无为,你大概要适应一阵子。”
夏无为苦笑。
闺蜜五人,自小一起长大,她各方面条件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家境容貌,还是成绩才艺,其余四个谁也比不过她。
她自小最不喜与人雷同,上学时最痛恨的就是要穿校服,千百人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个笑话!她到外面找了裁缝铺,把校服裤子改成了体型裤。等大家纷纷效仿也改瘦了裤子,她又将裤子放开了,收紧裤腿配着靴子穿......
高三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保送,她却忽然改了主意,放弃保送参加艺考最后考了美院,让她的班主任痛心不已。
美院毕业后,她偏不急着就业,倒先去周游世界一圈,玩了一年多回来,仍不上班,有兴趣就画几幅插画赚两个钱,没兴趣就啃老。
同时,交各种男朋友。
她在闺蜜中是有天然优越感的,她很愿意照顾周小年和邱鹿鸣,周小年家境不好,她就在财物上帮助她,邱鹿鸣没什么主见,她就在精神上支持她。
邱鹿鸣第一次不听她的建议,是和苏毅鸿结婚。她觉得苏毅鸿并不适合邱鹿鸣,劝她另寻他人。但邱鹿鸣一反常态,坚持要和苏毅鸿结婚,几人轮番劝阻也没劝住她。
随后的日子,邱鹿鸣更是变了,不再事事依赖她,也不再言听计从了。
“无为,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该试图介入鹿鸣的家庭!”东行云忽然来了一句。
“呵,你怕我回来后,又去勾引苏毅鸿对吗?”夏无为轻蔑地一笑。
“无为,我了解你,你并不是多么喜欢那个苏毅鸿,你只是觉得鹿鸣配不上那么优秀的男人,而你才是能配得上他的人!对吗?”
夏无为瞬间瞪大眼睛,又垂下眼皮,“我还配得上谁啊。”她忽然一笑,“行云,你知道吗,我踩着缝纫机的时候就想:说不定这件警服就碰巧发给东行云那个该死的家伙了!”
又继续说:“我最初是踩缝纫机,后来发挥我的美术功底,又开始打板,管教说我出去可以找个服装厂的工作,哈哈哈!”
她心底清楚,的确如东行云所说,并没有多么喜欢苏毅鸿,只是恼恨一无是处的邱鹿鸣居然可以碰到这么优质的男人。
更可恨的是,这个男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受勾引,还严词警告她远离邱鹿鸣。
现在回想,十年前她如同着了魔,非要啃下苏毅鸿这个硬骨头不可,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最后实在拿不下,她甚至宁可毁掉他,不惜帮助李泰民做事,也要让邱鹿鸣的家庭受到影响。
她低下头,心底不是不惭愧的。
“行云,我那些年太过顺利了。”
“是的,你从小就觉得,一切最好的,都应该是你的,我们五个当中,就只能你最出色!现在生活让你跌了个大跟头,头破血流,怎么样,疼吧?疼就记住了,不要再犯!”东行云厉声说完,又缓和了一些语气,“好在,你只有四十二岁,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吗,你们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夏无为嗤笑。
“我能来接你,就还当你是朋友,春子和小年不知道,她们都有的心有余悸。至于鹿鸣,肯定是不会的了,这女人心眼小得跟针鼻儿似的,尤其是事关她男人。你知道吗她那个堂姐,外企那个,嘚嘚瑟瑟一直觊觎她男人,结果被她当着一大家子打了俩耳刮子,这都多少年了,依然没有来往。”
“谁稀罕跟她做朋友!”夏无为站起来,走了出去。
从开着空调的肯德基走到室外,只觉被热浪猛地包围,夏无为像是被使了定身法,猛地站住了,又打了个激灵,慢慢走进了热浪中。
东行云默默跟在夏无为的身后,她不确定这个昔日闺蜜今后会如何生活,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才是让她痛苦的。
——她入狱的第一年,父亲就心梗去世了,而就在她即将出狱的前三个月,母亲终于没有熬过肺癌的折磨,也去世了。
番外之赫春梅
赫春梅一生爱过三个男人。
她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大学老师。
虽然只在大一时教过她一年,但她永生无法忘记他。
当年她十八岁,他三十八岁。
他是她的大学语文老师,他的妻子是俄语老师,但不教她。
他们夫妻总是一同上班,一同下班,就连去食堂吃饭,都是互相等着下课,形影不离。
赫春梅曾经鼓足勇气写了一封情书给他,他在第二天把她叫出去,把信还给她,笑着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孩子,有些无奈,也有些怕伤害她,“我知道了。你是学生,精力要用在学习上,将来才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等你过了二十岁,找个人品好、很爱你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赫春梅泪如雨下,但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赫春梅回到宿舍哭了一夜。
——他说他知道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课她每次都早早到教室占座,目不转睛听他口若悬河旁征博引,他不知道她总是买了饭菜,坐在他妻子身后,看他乐呵呵端了饭菜回来两人同吃,他也不知道她常常站在操场篮球架下,默默地忧伤地看着他和妻子一圈圈地散步,然后手拉手回家......
赫春梅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现在,她极端嫉妒他的妻子,这个幸运的女人!
情丝怎是说断就断的,大二下学期,赫春梅已被相思折磨得形销骨立,成绩也下滑得厉害,她又去找他,在他的办公室附近。
他笑着看她,“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有什么事?”
赫春梅如遭雷击,她做了N种预案,想过深情表白,想过让他看自己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想过死缠烂打,甚至想过为爱献身,就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骄傲了十九年的赫春梅,羞愧地捂着脸,跑走了。
暑假回家,她趴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了一场,母亲问了一句,她只是哭不肯说,母亲就不再追问,“哭吧哭吧,哭完就了事。人这辈子,缺衣少吃能活,没亲人没男人也能活,哭吧,哭完就了事,不能总哭。”
赫春梅哭声更大了,她第一次品尝到求不得的滋味。
哭累了,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母亲在轻拍着她的脊背,身子轻轻晃着,就像父亲去世那一年,她哇哇地哭着,母亲也是这样,既像安慰她,又像在给她自己鼓劲:没了谁都能活,咱不怕啊!
大三时,赫春梅的成绩赶超上去,并在联谊会上认识了邱继业,邱继业是理工学院的,人品很好,成绩也好,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凝视她的时候,让她觉得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大四时两人确立恋爱关系,她承认自己并没有完全忘记她的老师,但她也在好好地爱邱继业,她知道这个人是真诚爱着她的。
结婚后,才真正明白,母亲说的“结婚就是跟这一家人结婚”的含义。
她的婆婆不喜欢她,原因就是邱继业太爱她太心疼她了,母亲早告诉她,婆媳交锋第一个回合决定一辈子,一定不要怯场落败。她记住了,登记前第一次登门,她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来,拿捏住了邱继业,以不变应万变,哪管婆婆的唱念做打。
需要冲锋陷阵,她就推邱继业上去迎战,她从不肯亲身下战场,那样太掉价。
赫春梅最同情的是妯娌李金枝,连生了两个女儿,连工作也没了,当着一众人被婆婆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大伯哥却视而不见,一句话都不为她说。
之后,赫春梅对邱继业说:“你们家都是这么对儿媳的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分手吧,我宁可一辈子单身,也不受这样的气。”
邱继业也不喜大哥这样的表现,“他是他,我是我。我妈最疼我大哥,从小就说指着他养老,我是老二,上面有老大下面有老三,从小就不受待见,所以,她也不会十分关注你的,放心吧。”
“没人疼你,我疼你!”赫春梅气愤地说。
邱继业感动地拥抱她。
“可,我不像大嫂那样会做饭,怎么办啊。”赫春梅推开他。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也不会做饭啊,我们吃食堂就是了!”
“还有,你这样学富五车儒雅风流,万一有女生爱上你,怎么办?”
“谁会爱我一个穷讲师!”邱继业自嘲。“也就是你。”
“我慧眼识珠,你是无价之宝!”
邱继业十分受用,“我给你个承诺好了,就算我当了教授,当了校长,眼中也只有你一个。”
平平淡淡一句话,邱继业履行了一生。
他们也成为了校园的一道风景,夫妻两人,永远一同上班一同下班,一同去食堂,一同散步聊天。
***
邱继业突然离世,赫春梅如同坐在一个没有舟桨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泊,找不到方向,丈夫的后事是女儿操持的,她除了哭泣,不知所措。随后的日子,她发现自己竟然没交过水电物业费,车子年检保险也完全不懂。女儿带她出去旅游散心,心情烦躁发了火,就敏感地捕捉到女儿眼神不善,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怨恨或者别的。
——这世界上,已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老邱那样迁就她了。
老母亲已经九十岁,依然像她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轻轻晃着身子,“不怕,老姑娘,不怕,人活着不能靠着别人,自己站直溜的!啥都不怕啊!”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挺冷清的,她实在走不出失去邱继业的痛苦,就抓住了气质上有八分酷似她大学语文老师的陈默,陈默的侧面尤其神似她的老师。
当她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她觉得心底里的两个窟窿,倏地一下就都被修补了。
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从不在意。
即便那人是她的女儿。
没人能成为她的羁绊。
即便是她的老母亲......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有一回国就去看望母亲,为什么非要听从陈默的建议去旅游!
只要一想到老母亲望眼欲穿,留着一口气等她回来,只要一想到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她就心如刀绞,无人处,她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指着镜中的自己痛骂。
没了邱继业,她坚信母亲说的:站直溜的,没谁都能活。
可没了老母亲,她觉出了害怕。
——全世界的罡风都直直吹了过来,再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栖息躲藏了,她要直面死神了。
不是事到临头,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真的,母亲去世前,她居然从未考虑过,母亲已经九十多高龄,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自然也从未考虑过,没有母亲的日子是怎样的日子。
陈默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的确给了她很大安慰。
但她明白,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他的女儿。
当他毅然选择留在国外陪伴女儿时,她就在心里断然割舍了这份感情。
——毕竟只是一份寄情罢了。她心说。
***
说到女儿,赫春梅心情复杂。
女儿满月不久就被大嫂抱回老家抚养,他们一直过着逍遥自在的二人世界,等女儿读初中回家,已值青春期,娇纵又叛逆,对她充满怨恨和敌意,让她无计可施。
一直到她读大学,这六年时光,真是煎熬。
她觉得,一生顺遂,这个女儿就是老天爷来给她添堵的。
早恋,成绩差,不求上进......一无是处,她羞于在人前提起女儿。
同事们的孩子纷纷出国留学,考研考博考公,唯有她的女儿,一无所成,连进个小学都要靠她爸爸给找关系,那些平时嫉妒她的人,总是在她面前问起女儿如何如何,以此来挤兑她,一挤一个准儿。
女儿受伤失忆那段日子,乖巧得像是不是她的女儿,她也有心好好修复母女关系,并打算将她重新培养塑造一番,谁知没几天,她就恢复了记忆,虽不至于直接噎得她上不来气,但也绝对说不上孝顺。唯一能让她舒心一点的,就是她好歹没有离婚,女婿实在不错,人品相貌没的说,还是国家功臣,她心底里有些愧疚自己的女儿根本配不上人家。
当她得知丈夫悄悄给女儿留了遗产时,气得浑身发抖,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吗?
再生气,那也是自己生的女儿,最后她还是决定把那笔钱给了那个只顾着自己小家,从不跟她亲近为她着想的讨债女儿,心底暗恨发誓:以后就算去养老院等死,也绝不需要她的照顾!
打脸来得总是很快:
异情来袭,形势逼人。
她怂了,陈默顾着他的女儿,她却是只能指靠着女儿。
她有些惭愧。
在和外孙玩耍时,她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女儿人生中,那么多重要的时刻。她不知道女儿第一句喊的是爸爸还是妈妈,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会站会走,不知道小孩子吃母乳身体真的会更好,不知道家中影集里女儿的照片哪张是两岁的,哪张是三岁的......
她还有些嫉妒,她发现女儿和大嫂的关系十分密切,胜过了自己。
更悲哀的是,她发现,年龄越大,面对女儿的时候,她竟然越发的发畏了。
——不得不承认,她害怕女儿抛弃她。
赫春梅自尊心极强,但再硬气也扛不住肚子饿啊,她不能顿顿吃面包方便面,请来的保姆又总是中饱私囊,做饭也糊弄她。
她对自己说,退休了老了,饭菜要营养丰富均衡才是,于是厚着脸皮去女儿家蹭饭。
女儿家的饭菜比食堂和外卖不知好吃多少!
女儿居然从未撵过她,也从未说一句挤兑的话!
女婿更是孝顺无比。
唉,她那一无是处的女儿,居然是个管家理财的一把好手,驭夫之术竞也不比她差,虽然一直不肯好好孝顺她,但也绝对能确定,这孩子不会弃她不顾了!
女婿转业后,陆续开了两个公司,一个是机械加工;一个是物流公司,招募的全是退伍军人。女儿辞职后一直没有出去工作,闲了就鼓捣几件衣服出来,她手里把着家里所有的钱,十分硬气。
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赫春梅的房子和存款不少,退休金也不低,住最好的养老院也住得起,但“异情”的出现,让她明白,只有亲人才能给她最真切的照顾和关心,她也习惯了每天看到三个待亲的外孙。
周日,女儿女婿开车带着三个外孙去教职工活动中心接她回家吃饭,女儿四十多岁,生了仨孩子,虽然略微丰腴,但眉目舒展,神情平和,看上去就像三十岁,她的长裙子如水波荡漾,荡到她跟前,挨个跟那些昔日里挤兑她的老同事们亲切打着招呼,又搂着她的胳膊,“玩够了吗,回家吃饭吧老妈。”
赫春梅乖乖起身,不忘回头挑衅地看着那些眼中喷出嫉妒火焰的老同事:哼!送出国了又怎样?我儿孙绕膝!我天伦之乐!
番外之穆谦
穆谦看着在房车前其乐融融烧烤的一家人,忍不住迈着大长腿,走了过去。
“你怎么又来了?”一个有些愤怒的童声响起。
穆谦颇为无奈地低头看着叉腰挡住他去路的瓦洛佳,好脾气地笑着说:“叔叔闻到香味了,来讨一串羊肉串吃吃。这里有个榴莲送给你家。”
“不要!我们家不欢迎不速之客!”
“小家伙,你还知道不速之客?那你应该知道,这片地方都是我租下来拍戏的,我可是老大!”穆谦两手撑着膝盖,弯腰逗瓦洛佳,“你看你还穿着我们的戏服,你就是我的员工,你怎么也得请我这个老板,到你家坐坐啊!”
“你怎么老来,烦死了!我也不是你的员工,我是我大哥的兵!”瓦洛佳大声说。
“怎么说话呢。”苏毅鸿走过来,伸手摸着瓦洛佳的小脑袋,邀请穆谦,“穆老板,来一起吃点吧!”语气十分客气,却没什么诚意。
穆谦哈哈一笑,“好的好的!”
他把榴莲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走到烧烤炉子边,秋宝正一头大汗地翻着肉串,抬眼看了他一下,叫了一声“穆叔叔好”,就低头干活,再不理他了。
穆谦早习惯了这种待遇,看了一眼车窗边露着半个身影的邱鹿鸣,提高声音说:“哎呀,还是你们家的伙食好,那些盒饭怎么比啊!”
秋宝鼻子哼了一声,把几串考好的羊肉和蔬菜迅速放到碟子里,端着进了房车,邱鹿鸣正看着三郎吃蛋羹,见到大儿子端来的食物,夸了一句好孩子,笑着拉开车窗,“穆谦你过来了!就这么点午休时间,怎么不去好好睡一觉。”
“躺不下去啊,满脑子都是事儿,我都神经衰弱了,一宿一宿睡不着。我发誓再也不弄这玩意儿了,实现愿望就拉倒了,还是满世界溜达,做我的侠客行去!”穆谦叹息着说话,眼睛死死看着邱鹿鸣,心想,这女人四十多了,生了三个孩子,怎么都不见老呢。
“我三舅说,你晚上打呼噜比谁都响!”秋宝忽然冒出一句。
穆谦也不尴尬,“你小孩子不懂,那都不算深度睡眠,根本得不到休息。”
“反正你就赖着我妈妈在这儿给你打工呗!”秋宝停下手里的活儿,像个小大人儿一样,微微歪头,冷冷地看着穆谦。
穆谦冷不丁还真被这小子的气势给镇住了,他抹了一把脸,换了种语气,“秋宝,你也看出来了,叔叔和你三舅都成全武行了,什么都干,吃喝拉撒管着,你三舅还得参与编剧,我也客串了角色,你家除了三郎也都上阵了,可咱们不能算打工,咱是投资人,是给自己干活的。地主家的少爷,农忙了也得上地干活不是?”
“小心烫。”秋宝把烤好的肉串递给瓦洛佳,“当初我三舅问我妈妈有没有闲钱投资,说是这个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投了钱什么都不用管,我妈信任三舅,就投了钱,结果呢,没几天,他就喊我妈妈来给你们写毛笔字,写完字又给你们弹琴、改服装,教礼仪,现在连我和瓦洛佳都得给你们做小演员了!你们是不是诚心要坑我妈妈!”
穆谦老脸一红,回头看到赫乔煜也正尴尬地嘿嘿笑着走过来。
“三舅舅好!”
“三舅舅好!”两个小子虽然不高兴,但该叫人还是叫人。
“秋宝,回头三舅把你们的名字都打到演职员表上。”赫乔煜讨好地拍拍秋宝的肩膀。
“不稀罕。”秋宝把烤好的肉都端走了,还冲瓦洛佳一甩头,瓦洛佳立刻乖乖跟上,小哥俩上了房车,还关上了车门。
穆谦和赫乔煜相对苦笑。
“两位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苏毅鸿坐过来,把肉串、大虾、蔬菜都摆好,三个人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妹夫,你家秋宝才十岁,就这么有老大的气派了。学习好,还懂事,听说昨天拍骑马戏,把那些大人都盖了去,你咋教育的?要都是这样的好孩子,我也赶紧结婚生上一个两个的。”赫乔煜笑着说。
“嗐,小时候也没少操心,鹿鸣为此还辞职了,这一路都是她悉心调教的。秋宝这几年的确让我们省心很多,老二老三也基本不用我们管,跟着老大就这么过来了。”
“嗯,我小妹儿的确优秀,也非常不容易,你可得对她好,我们这四个当哥的可都看着呢!”赫乔煜喝了一口咖啡,“不过你这跟得也忒紧了点,我小妹儿出来工作几天,你就带着仨娃追过来了,还让不让人家有点私人空间了?”
“不来不行啊。”苏毅鸿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就闷头烧烤,再不说话了。
赫乔煜扫了一眼穆谦,哈哈笑了。
穆谦只做没有听见,仰头灌了一杯凉茶。
他认识邱鹿鸣十年了,除了这次拍戏,之前与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是,让人沮丧的是,差不多每次见面她都会多一个儿子!
他真想扒开苏毅鸿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想的,都五十岁的老头了,还生个没完没了!
如果他娶了邱鹿鸣,一定不让她囿于后院家庭,他要带她去全世界旅行,每天都给她新的惊喜。
好好的一个人民教师,硬是给拉回家里生了仨孩子,连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这次,是他有心让她出来散心做些工作,谁知这一家人紧跟慢赶的,都来了!
他现在要想单独和邱鹿鸣说一句话,比登天都难。当年还能因为租约见上一面,可现在他已经不是租客了,不是他不想租,是邱鹿鸣无论如何也不肯租给他了。
他又试着再租一套南山八号的房子,这样起码他休息的时候能做她的邻居,可惜那个小区的房子实在太紧俏,一直没有租到。
倒是有一套大户型的要出售,可他最近投资网剧,手里一分闲钱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套房子很快被人买走。
这次能够请动邱鹿鸣大驾,来给他的网剧《名动京城》做礼仪和服装指导,完全是托了赫乔煜的福,他不仅自己投了一千万,还拉着邱鹿鸣投了两百万。
然后他以请不到好的笔替为由,让邱鹿鸣过来救场,救完场,又请她给指导了服装和礼仪,邱鹿鸣嘴上说为了投入的二百万不打水漂,才留下来,其实他能看出来,她虽然忙碌,其实也是很高兴的,她给女演员讲解宫廷礼仪时,眼睛都放着光。
可惜她始终不肯出镜,只肯做幕后工作,最多就是在镜头前露出一双手而已。
有人在远处大喊着穆总,他遗憾地站起来,“来活儿了!”
又顺手拿起一串羊肉串,这是邱鹿鸣腌制的羊肉,味道绝佳。
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邱鹿鸣牵着三郎下了车,微风吹动她的裙裾,像幅画一样美丽,她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气质,让人着迷。
穆谦伸出两手做镜头状,将她框在里头,然后笑着转身去忙了。
番外之苏毅鸿
苏毅鸿五十岁了。
站在镜子前,他十分感慨:当年父亲在这个年龄,已经是老太爷,孙子都满地跑了。
而他的小儿子三郎才两周岁。
但父亲五十三虽就去世了,他觉得,自己至少还可以活上三十几年。
苏毅鸿习惯性整理了一下熨烫平整的衬衣领子,又摸摸发青的下巴,他并没有蓄须,也没有啤酒肚,眼角些微皱纹,鬓边几根白发,更显现出成熟男子的气度风姿。
他笑着把第一个纽扣系上。——等下出门前,妻子会来检查他的装束,并嫌弃地替他解开这个扣子。
转业后的这些年,苏毅鸿把军功章和从前的光环统统压到箱底,只安心为妻儿谋一份安稳生活,虽然有些辛苦,但生意还算顺利,也小有身家。
——衣食无忧,人生也就没了大半烦恼。
邱鹿鸣很会调节生活,她虽然大半精力都放在苏毅鸿和三个儿子身上,但仍有自己的爱好和空间。让苏毅鸿遗憾的是,他再没看到过妻子眼中绽放出金明池那日的光芒。
现代人的五十岁,实在不稀奇,苏毅鸿的本意就是一家人一起吃碗面算了,但邱鹿鸣却悄悄准备了酒席,邀请了他的一众战友好友齐聚一起,为他庆生。还给他买了新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整套的工具箱做为生日礼物。
三个儿子按大小个站一排唱生日歌,羡煞一众哥们,瓦洛佳还做了个向右看齐的动作,两脚迅速挪动,站好了,又把头甩正了,听到大哥说预备起,就开始大声唱歌,三郎还不会唱,只吮着手指,歪头眨巴着跟他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大家,歌曲唱完,苏毅鸿得意地放声大笑。
第二天赶上周末,一家人又去了市郊的小院子度假,只是没想到,邱鹿鸣的几个闺蜜听到消息,也拖家带口跟了过来。
苏毅鸿内心是有些抵触的,他不大希望家人的私有时间被人打扰。
但心里不免又有些得意。
——都说看一个女人的脸,就可以判断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看现在屋子里这四个女人,全部同年,十年前还不觉如何,如今过了四十,高下立见。
赵春子是医生,少不了值夜班,前几年胡子龙的工作不稳定,她也是跟着上火操心,东行云的公安工作没有作息规律,她的眉头又两道深深的竖纹,看人总是像透露着不满意,两人身材虽然苗条,但脸上没有二两肉,皱纹都已经显现,再怎么化妆也掩饰不了气血不足的憔悴。
周小年这几年稍微胖了一些,整天嚷着减肥,她的法令纹很深,两腮下垂。她婆婆去世一年多了,夫妻感情好了很多,她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但眼角眉梢的0皱纹已是再也无法抹去。
最年轻、最有气质的,自然是他苏毅鸿的妻子邱鹿鸣了!
她生了三个孩子,比十年前微微丰腴了一些,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整个人平和安逸,从容优雅,当三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她脸上的笑容是幸福、满足的。
她的妻子,永远有一种时下人模仿不来的温婉,和别人看不懂的国朝女官的气势,在他看来,她的笑容一如当年金明池画舫上的那样灿烂,于万千人中耀眼夺目。
老规矩,男人们进厨房做饭,女人们坐在一起聊天,孩子们在院子里做游戏。
周小年在抱怨邱鹿鸣,“你们这是玩了整个暑假啊,看把你美的,还拍电视剧了?”
邱鹿鸣转转右手,“没露面,只是露了一小手!”
“快快,说说都咋回事,好玩吗?”周小年催促。
“没什么好说的,我是被骗去的。”
“啊?谁敢骗你?”东行云有些幸灾乐祸。
邱鹿鸣叹气,“我表哥。”
东行云哈哈大笑。
“本来是好奇他们怎么拍戏,就去看看,谁知到了就被抓包写字,然后又做服化道礼仪的工作,连老苏都都客串了一个将军,秋宝会骑马,也被抓了演男主小时候。还好时间充足,回来一路,我们抓紧时间玩了几个地方。”
赵春子羡慕地说:“财务自由,时间自由,真好。起码这个暑假孩子们是很高兴的。我们家胡子龙也说暑假要带我们娘俩旅游的,可惜又泡汤了。”
东行云嗤之以鼻,“男人的话也能信!”
周小年站起来张罗,“打麻将打麻将!今天不用看孩子不用辅导作业,快快快!”
“呵,这两年小年可自在透了,头上的一座大山搬走了。”
“那又怎样,人老珠黄了,两人面对面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亲人了。”周小年嗤了一声,把麻将桌的电源插好,“今天我要血战到底!”
赵春子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四个男人,又看看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鹿鸣你知道上个月无为回来了吧?”
邱鹿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行云咳了一声,“我去接的。”
周小年按了按钮打骰子,催着大家抓牌打牌。
打完一把牌,是周小年和了,她很高兴,“开门红!给钱给钱!”
东行云哼了一声,“千刀万剐,不和头把!”
气得周小年要打人,赵春子又问了一句,“无为回来居然一点都不联系我们,我还是听人偶尔说起才知道的。她现在做什么呢?”
毕竟是几十年的好友,怎么能不关心呢。
邱鹿鸣对东行云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放心说话。
“去云南了。得知父母都去世了,她痛哭了一场,随后就迅速处理了家里的房子车子,到了云南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手机微信全换了,我也只知道她人在云南,其他都不知道了。”
闺蜜四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半晌赵春子叹气,“她好糊涂啊!”
“她好狠心啊!”周小年说。
“谁狠心?”胡子龙端着一盘刚炸好的肉段出来,“趁热吃,撒了椒盐,又酥又香!”
赵春子几人拿牙签扎着吃了,纷纷赞好,邱鹿鸣摆手不吃,胡子龙又到院子里让孩子们吃,端着空盘子回来问,“你们刚才是不是说夏无为哪?”
赵春子白了他一眼,“做饭去!”
东行云看他出去了,说:“我跟你们说,男的在一起更八卦,他们在厨房肯定又说无为了。”
赵春子看了一眼邱鹿鸣,“时间真快,转眼我们都四十多了,我们这五朵金花,也只剩四朵了,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看邱鹿鸣不回应,又说:“鹿鸣,你还是不能原谅她吗?”
邱鹿鸣仿佛很吃惊,“原谅?为什么是我原谅?她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应该是人民原谅她。”
东行云忍不住笑,“以我对鹿鸣这几年的了解,无为觊觎了她的丈夫,在她这儿就永不可能翻篇了。”说完回头,“是不是苏大官人?”
苏毅鸿放下一盘切好的水果,对东行云说:“嘴下留情啊,东警官,还是别给我上眼药了。”说完又端了另一盘给孩子们送出去。
周小年吃了一块水果,感慨,“苏团长长得帅,能赚钱,有责任心,还不花心,鹿鸣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摊上这么好的老公啊!”
邱鹿鸣笑着把水果往周小年跟前推了推,“多吃一点儿,堵住你的嘴。”
院子里,秋宝跟比他年长四五岁的胡家孩子在聊汽车话题,还不忘时时照顾三郎,这让苏毅鸿想起了自己的长兄,他当年也是这样持重稳妥。
有人将升官发财视为终身目标,有人将阅遍美女当做成功标准。
苏毅鸿却把家庭看得最重,这个五口之家,是他和妻子在汪洋大海中的孤岛,是支持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源动力。
国朝时,他渴望在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但家中最耀眼的始终都是兄长,父亲根本看不到他的努力和成绩。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老大都是一个模式,十岁的秋宝已经极有大哥风范,他性格坚毅,事事懂得体谅父母,照顾弟弟。长得虽然像他,但他却觉得这孩子简直是国朝长兄的翻版,有时,他看着长子,甚至会错觉那就是长兄转世。
三郎长得最像邱鹿鸣,只是被全家宠得有些娇气,摔一跤,也要哭一哭。两周岁了,因为断奶赖赖唧唧一到晚上就哭。
而老二瓦洛佳则融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好,性格也最圆滑。
他曾听到瓦洛佳悄悄问他妈妈,“妈妈,你太辛苦了,要爱三个儿子,和一个丈夫,你都没有时间爱自己。”
“有你爱妈妈就足够了!”苏毅鸿觉得他们的话让人起鸡皮疙瘩,随后又听到妻子这样回答,“嘘,小点声,妈妈一直最爱你了,你是爸爸妈妈最杰出的作品。”
瓦洛佳非常高兴,点点头,“妈妈,我懂!我都懂!”
母子两人欢欢喜喜将头凑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三郎醒来,又在哭,妻子对瓦洛佳笑着使了个眼色,就跑去安抚小儿子了,根本没有发现他在门边。
瓦洛佳出来,看到父亲,眼睛转了转,“爸爸,你最伟大了!”
苏毅鸿呵呵两声,照着六岁儿子的屁股不轻不重给了一巴掌。
大宝说口渴了,然后大大小小的孩子就都冲进屋子找水喝,苏毅鸿笑着看他们。
——前世,他是有过一个女儿的。
是的,他骗了邱鹿鸣,他说自己没有通房没有子女。
她问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说没有,他觉得她肯定不希望他说有。
那个女儿是通房生的,她自小就伺候他,婚后母亲就让她做了通房。
他从窗子看进去,妻子刚刚和了一把牌,笑嘻嘻地伸手催大家快掏钱。
周小年说:“鹿鸣你好狡猾,前边你明明打过六万,怎么又和回来了?”
邱鹿鸣笑,“刚打完就又抓回来了,只能顺其自然了。”一抬眼看到苏毅鸿在窗外看她,就冲他绽开一个笑容。
苏毅鸿无声地叹息:她总说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要给他多生几个孩子。可是,他骗了她,他将她的尸身运回家中,准备将她葬入祖墓,可是长兄却极力反对,父亲去世后,家中就是长兄做主了,他说邱女官并未与他成婚,没有拜过天地,又是被官家赐死,所以坚决不能入祖墓、不能入祠堂。
他根本没有能力与长兄对抗,只能将邱鹿鸣葬在祖坟下方的一个坡地,向上看,正好可以看到他和原配妻子的坟墓。
除了找出元凶,杀了他们,他没有其他办法。
除了对她好,弥补前世遗憾,他没有其他办法。
114、抓周
“你方才为何阻止我把服装卖给影楼?”邱鹿鸣问开车的苏毅鸿。
苏毅鸿没有回头,“我的工资奖金和补助都给了你,你那两套房子的房租一年也有十几万,贷款的缺口我会寻机补上,三口人开销能大到哪里,还需要你做针线贴补家用?”
“这怎么是贴补家用,那是人家喜欢我的设计,喜欢我的作品!”
“都是一个意思。”苏毅鸿冷冷地说:“你少跟这些嘻嘻哈哈,没什么男女大防的人接触!”
“哈,原来是这样!”邱鹿鸣冷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的辛苦,又在乎是我们穿过的,才舍不得让我卖掉呢。”
“无论怎么说,也没到要你卖针线的地步!”苏毅鸿皱眉,声音有些提高了。
邱鹿鸣明白,苏毅鸿男人是自尊心作祟。
在国朝,只有嫁妆丰厚的女子,才能获得婆家尊重,但稍有地位的婆家,都不会允许媳妇亲自下场经营,就连邱鹿鸣那个小铺子,也是雇了掌柜做事。
但这里不是国朝。
两人沉默了足有五分钟,苏毅鸿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是要你关在家中,与社会脱节,等秋宝送了幼儿园,你也可以与我战友、朋友的家属接触一下。”
“家属?”邱鹿鸣嗤了一声,今天这个词听起来特别别扭。“你说当年初次见我,是在画舫上?”
“是的。”
“那时你知道我是女官?”
“自然知道。你站在大长公主的画舫上,一旁有人说,那穿天水碧纱裙的、最好看的就是当今最年轻的三品女官邱鹿鸣。”苏毅鸿嘴角上翘,“你当时还冲我笑着挥了挥手呢。”
邱鹿鸣失笑,“我从不对男子胡乱挥手。说不得,是你那船上有我相识的小姐妹,又或者,......我是在呢!”
“呃?”苏毅鸿愣愣地侧头,“真的不曾?”
“真的。”
苏毅鸿愣了一会儿,哈哈笑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邱鹿鸣没再说话,看向街上的车水马龙,傍晚的步行小吃街上,是拥挤的人群,空气中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她又开始想念州桥夜市的小吃了。
其实,她更加怀念没有得到前身记忆的日子,那时候,她心里总是有着莫名的悸动,虽然常常惴惴不安,常常苦恼,但更多的是甜蜜。一见倾心的美好,他身上的烟草味道,以及那件背心带来的安全感,都让她深深的怀念。
可自从融合了记忆,这些美好的感觉就变了,她的情感就像是加了盐的清水,表面看着还是清水,其实已经变了味道。
她依然倾慕苏毅鸿,只是少了初恋的紧张悸动。
她依然向往荣华富贵,但DNA中,已经刻上了自立自强的的印记。
这些都让她痛恨又无奈。
车中又安静下来,只有秋宝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这是夫妻两人“婚后”的第一次龃龉。
到了南山八号,苏毅鸿将车停在地库,取出皮箱放在地上,伸手去接邱鹿鸣抱着的秋宝,被邱鹿鸣躲开。
他无奈叹气,“鹿鸣,现在孩子还小,离不开你,家里这些大小事情、人情来往,也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你既然已经辞职,就只管安心在家,千万不可工作时觉得亏欠孩子,辞职又觉委屈了自己。”说到这里,看看邱鹿鸣的脸色,苏毅鸿又说:“秋宝三岁以后,你若还想工作,就去找份工作,或者用那间门面做个生意,家中的钱你随便用,投入多少都可以,只要别老是觉得,是我圈你在家就行。”苏毅鸿的声音还带出了几分委屈。
邱鹿鸣听了却瞬间高兴起来,“知道了!你主外,我主内,咱们合作愉快!”说完抬手要与他击掌。
“没手!”苏毅鸿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没好气地说。
邱鹿鸣笑嘻嘻地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苏毅鸿看她抱着儿子,行走间裙裾翻飞,身姿潇洒,脸上不自禁露出笑容。
心中无奈暗叹:罢了罢了,若在国朝,怕是更加管不了她。
*****
秋宝的抓周仪式向后拖了一天进行,虽然是周二,但赵春子、东行云及周小年一家四口,在上午八点多钟就都来了,邱凤鸣夫妇、辛雪晴和甘雨婷也陆续都来了。
邱家的客厅,焚香秉烛,地上铺着一块偌大的暗红色锦垫,上面摆满了印章钱币、文房四宝、书籍经卷、算盘秤尺、彩缎花朵、面点小吃、七宝玩具等等,琳琅满目。
苏毅鸿将一身大红袍衫的秋宝放在锦垫中间,蹲下来严肃地说:“秋宝今天你一周岁,要拈周,你心里喜欢什么东西,就去拿了,给你母亲。”
秋宝坐在垫子上,仰头听完,一转屁股就爬了起来,环视一圈,走到一小堆钱币跟前,蹲下来,极有耐心地一个个捡起硬币,珍而重之地放到衣服口袋里。
大伙儿都哈哈大笑。
田伟笑说:“这小子,是个财迷,以后是要当个大资本家啊!”
秋宝听到笑声,抬眼看了大家一圈,又低头继续捡钱,最后抓起一沓百元钞票,走到邱鹿鸣跟前,“哦”了一声递给她,邱鹿鸣哭笑不得地用托盘接了,秋宝将钞票放到托盘上,又开始一个个掏出口袋里的硬币。
邱鹿鸣忍不住摸他的头,说:“儿子,你就这么爱钱啊?”
秋宝终于掏出了所有的硬币,舒口气,把托盘朝邱鹿鸣推了一下,哦哦了两声。
辛雪晴笑,“姐,他的意思是不是想让你把钱收起来,可别丢了?”
秋宝立刻用力地连连点头。逗的大家又大笑起来。
秋宝转了一圈,拈起一枚军功章,高高举起,递给苏毅鸿。
邱凤鸣说:“哟,秋宝这是怕爸爸挑理,也要给爸爸一样东西吗?”
“看来这孩子也知道平时家里谁管钱啊!”东行云说。
甘雨婷搓搓手,伸出来,“不行!姨姨也要!”
秋宝顿时紧张,小脸绷着,心里发愁这么多东西怎么一下子护得住。邱鹿鸣连忙对秋宝说:“没人跟你抢,秋宝,今天你要选一样你自己最最喜欢的东西,拿给妈妈看,就一样哦。”
秋宝放下心来,坐到锦垫上,小手拿着一把尺子,在一堆物品里扒拉来巴拉去。
“这小子!找什么呢?”田伟笑。
大家也都笑,觉得这小孩真有意思。
115、母女相处日常
邱鹿鸣觉得他会选平日读惯的书,或者金光灿灿的元宝,但秋宝却啪的扔了尺子,疑惑地看向邱鹿鸣,哦了一声。
邱鹿鸣顿时明白他在找那个玩惯了的小汽车,就用手指了一下锦垫说:“只在这些东西里面选。”
秋宝也不执着,抓起一枚苏毅鸿的印章,装到口袋里,扎煞着小手小心避过锦垫上的物品,一步一步走向邱鹿鸣,到了跟前,吐出一口气,掏出印章,放到托盘里。
大家欢呼着,“这是要当官啊,子承父业,好啊好啊!”
邱鹿鸣倒觉得,秋宝分明是觉得印章小巧,能够装到口袋里,且不耽误他走路,才选的。
甘雨婷体内叫做母性的那根弦,最近两年才被拨动,这个昔日的假小子,已经蓄长了头发,变得特别喜欢小孩子,此刻抱着秋宝喜欢得不得了,“秋宝可真有爱人肉,你说你咋这么待人亲呢,嗯?”
喋喋不休。
东行云问邱鹿鸣,“我发现秋宝虽然才一岁,不会说话,但好像你说什么他都能听懂。”
邱鹿鸣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早就能听懂了。对了,你说是不是总是我说他听,我又能充分理解他哦哦哦的意思,他就不爱说话了?”
“这个不重要,男孩子早走些、语迟些比较好,心里明白就行。”东行云又笑:“我的意思是,你两口子在一块注意点,别啥都说,玷污了秋宝的耳朵。”
邱鹿鸣和苏毅鸿对视一眼,都有瞬间的愣怔,他们同时想到,两人动辄国朝,动辄大长公主,也不知秋宝听了怎么想,要是会说话了,学舌出来会怎样?哎呀,怎么能忽略这件大事儿呢!
“啧啧!”赵春子咋舌,“你们看这两口子的表情就知道,不知道说了啥儿童不宜的话呢,今后注意啊!我跟你们说啊,我们科主任那天就讲了一个笑话,说,他一个朋友家的孩子,在他们聚会时,跟小朋友过家家,就搂着小女孩的脖子,说啥也要‘嘴儿一个’,还追着人家喊‘你个磨人的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哈哈大笑,小宝半天都没人搭理,这会儿也使劲哈哈两声,脆生生地说:“小妖精!”
“哎呀妈呀!”周小年立刻捂住女儿的嘴巴,“你可不行学!”
地上的东西刚收拾起来,赫春梅就赶来了。
一进门听说抓周结束了,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但今天客人多,她是万万不会失了风度的。
她从皮包中拿出两个小金元宝来,“秋宝秋宝,邱家的元宝,姥姥送给你金元宝,你喜欢不喜欢啊?”
邱鹿鸣轻轻推了秋宝,“快去谢谢姥姥。”
秋宝走到门口,看着赫春梅手心里两个金灿灿的元宝,伸手拈起,又放下来:不感兴趣。
赫春梅见秋宝要走,伸手拉住他,她拢了拢裙摆,姿态优美地蹲下,又从皮包拿出一个红包来,“秋宝,看看这个,姥姥给钱花!”
秋宝眼睛顿时一亮,这个认识!
秋宝小手合在一起对着赫春梅拜了几下,赫春梅高兴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把红包放到他的小手上,秋宝抱着红包回头寻找邱鹿鸣,急急把红包递给她,哦哦两声,仿佛在说:赶快收起来!
众人都笑起来,甘雨婷笑眯着眼睛,“秋宝这么小就知道有钱要给妈妈啊,那长大了娶了媳妇,有钱还给不给妈妈啊?”
邱鹿鸣用红包甩了她一下,“去去去,快别说这么扫兴的话!”
大家又笑起来。
东行云说:“啧啧,你这当妈的,掉钱眼里了,孩子这么小就教他见钱眼开!”
邱鹿鸣说:“冤枉啊,我可没教!”
“没教?那就是你没少在家里数钱,导致秋宝以为你喜欢这东西,看到了就想着拿给你。”
“就是就是。”这回连苏毅鸿也跟着附和。
邱鹿鸣跺跺脚,嗐了一声,把红包递给赫春梅,“妈妈,生日礼物有一份就够了。”
赫春梅嗤了一声,“你倒是知道金子比较值钱。”
邱鹿鸣嘻嘻地笑,那两个小元宝,怎么也有一百克的样子,怎么能是这一万元的红包能比的。
“都拿着吧,留着给我大孙儿买书看。”赫春梅说完笑着对跟她打招呼的赵春子等人点点头,换了拖鞋进来,“我们家人少,我上午有课还脱不开身,幸亏有你们这些朋友,否则秋宝的生日过得该多冷清。”
“别客气赫教授,我们是鹿鸣的朋友,来给秋宝过生日自然是乐意的。我们请个假都是小事,您这要是耽误了,那可是几十上百个学生的事儿,我们都理解,都理解。”赵春子轻轻扶着赫春梅的胳膊,又说,“赫教授,您这衣品真是一等一的,没的说,我就没见您穿错过衣服,看看这款式,这质地,这配色,再看这品牌,啧啧,无一不恰当,无一不得体!”
周小年也凑过来,“赫阿姨,我妈妈和你同岁,若是你俩站一起,别人肯定会说你比她小十岁!”
赫春梅眉开眼笑,“我这老太婆再有两年就退休了,当了姥姥了,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年轻不年轻,只求上了讲台,不让年轻人反感就行了。你们这群贫嘴的小丫头!竟然拿我寻开心!”
“得,我这说了句大实话,还挨了批评,唉。”赵春子大声叹息摇头。
邱凤鸣、甘雨婷和辛雪晴却有些拘束地不敢上前亲近,赫春梅一贯在邱家人面前端着架子,不与小辈亲近,加之邱继业去世后,邱老太太下令不许和赫春梅来往,她们更是有些尴尬。
还是邱凤鸣先笑着叫了声二婶,余下两人也连忙叫了二舅妈。
赫春梅笑着看向她们,仿佛前几天刚见过面一样,和蔼可亲地说,“哎哎,好孩子,快坐。”
邱鹿鸣心中赞道:好演员!
赵春子几人起身告辞,说赶去上班还来得及,邱凤鸣姐妹三人也都走了。邱鹿鸣送到电梯口,叮嘱他们晚上六点滨海渔村,别忘了准时到达。
外人都走了,赫春梅板起脸,“你就差那么一会儿工夫?”
“谁知道你能不能来啊,再说再拖就过了吉时了。”邱鹿鸣也不演戏了。
赫春梅气哼哼问,“到底抓了个啥?”
邱鹿鸣指指放在餐桌上的托盘,赫春梅一看,钱,军功章和印章。
叹口气,“这孩子也不像我和你爸爸。”
邱鹿鸣嘀咕,“我的孩子干嘛非要像你。”
“你大点儿声说!”
邱鹿鸣立刻住嘴,笑了一下。
“你说,你刚才嘀咕什么?有什么不能大声说出来的?”赫春梅揪住不放。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也没说啥,就说,......不像我爸爸,像秋宝爸爸就行了。”不知为何,说到最后,邱鹿鸣忽然就改了词儿。
“哼,像毅鸿就对了,要是像你就糟糕了!”赫春梅总算还记得秋宝生日就是邱鹿鸣的苦难日,耍了几句横,也就了事了,转而问起中秋的事情,“中秋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跟往年一样,有什么大事发生?”
“邱雁鸣带了男朋友去,奶奶和大爷都挺喜欢那人;还有就是,鹤鸣在饭桌上犯病,疼得大叫骂人,砸了饭桌。奶奶因此知道了他的真实病情,有些接受不了。”邱鹿鸣避重就轻说了。
“唉,鹤鸣的病情我也知道一二,两个月前你三婶还来求我,帮她求人在医院多开出一些止痛针来。”
刘美娜平日里最嫉妒的就是赫春梅,此刻能低头来求人,也就是为了邱鹤鸣吧,换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为了她自己呢,她都不会来求赫春梅的。
“那个,你陈叔叔,昨天去了沈阳,也不知道傍晚赶不赶的回来......”赫春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她此刻虽面无表情,但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些征询。
“没关系啊,小孩子的生日,来不来都不打紧,你可别催人家。”邱鹿鸣立刻回答。她当然听明白了赫春梅的意思,她在试探自己,到底允不允许陈默去参加秋宝生日宴会。
赫春梅失落地哦了一声,站起来说:“我得回学校了,晚上我直接去饭店。”
苏毅鸿出声,“岳母中午在家吃饭吧,您又不坐班,下午没有课的话,就别去学校了,晚上咱们一起去饭店。”
赫春梅对于女婿的挽留十分高兴,笑着对他说:“那也行。我今天真是想看秋宝抓周的,可惜我们的课表是一开学就定好的,我也做不出扔下那么多学生就请假出来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讲课,下课就打车回来,可惜还是错过了我大孙儿的重要仪式。”说完又白了邱鹿鸣一眼。
苏毅鸿也笑着说:“小孩子的生日不打紧的。”
刘姐做好饭,摆好饭菜,又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下班回家了。
赫春梅舀了一勺蛋羹,喂给秋宝,“张大嘴,啊呜!”
邱鹿鸣连忙制止,“别喂那么大口。”
“这是蛋羹,到嘴里一抿就能咽下去,你那么邪乎干嘛啊?你就专门跟我作对是不是?”
“秋宝吃饭一向不急不缓,细嚼慢咽,现在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干嘛要孩子狼吞虎咽的?”
“怎么就成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就是想让他吃得香一点儿,多一点儿!”赫春梅扔下手中勺子。
在前身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赫春梅喂她吃饭,给她做饭的记忆,也不知道什么是妈妈的味道,当然,赫春梅也不可能有什么拿手菜。
记得秋宝刚出生没几天时,赫春梅一高兴,掐着秋宝的两腋,就抱起来,邱鹿鸣眼睁睁看着秋宝的头向后仰去,简直目眦欲裂,她猛扑上去,托住秋宝的后脑勺,夺回秋宝,不许她再抱。
赫春梅自知理亏,讪讪地也没出声,可这次,不过是喂一口蛋羹,怎么又被嫌弃?
赫春梅的神情愤怒又沮丧,邱鹿鸣也不管她,将秋宝的餐椅往自己身边拖了拖,拿了小勺子一点点喂他,“慢慢嚼,香不香?”
秋宝砸吧一下嘴,点点头。
“好东西要细嚼慢咽,才能吃出味道来。”说完看了一眼以军事速度吃饭的苏毅鸿,苏毅鸿立刻放慢咀嚼,有些尴尬地对赫春梅说:“没办法,新兵连养成的习惯,吃饭快,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男人嘛,吃饭就得泼实点儿!”赫春梅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鹿鸣,秋宝满周岁了,你给他断奶吧。”很平静的命令式。
“不断。吃到三岁。”很平静的否定句。
“三岁?你傻啊?这三年你自己的身体得是多大的损耗?”赫春梅越说眉头越紧,“当初要你多读书,你不听,现在要你好好工作,也不听,非要在正当年的时候辞职在家带孩子,这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邱鹿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她还没有来月经,就打算这么喂下去,哪天月经回归,她就立即断奶,只是懒得跟赫春梅多解释。
赫老太太去世后,赫春梅很是消沉了一阵子,邱鹿鸣也并没过多去照顾她,她不想给赫春梅一种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够被轻易原谅的错觉,她即便再痛苦,那也是她自己该承受的。
有时候看到赫春梅难过,她心里还有一丝丝觉得解恨,她分不清,那是前身残留的,还是她自己本身产生的一种...嫉妒。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你!”
“人乳牛乳都属阴寒,小男孩是至阳体质,多吃些母乳是有好处的。市面上的牛奶、奶粉我都不放心,起码我的乳汁是没添加剂的吧。”邱鹿鸣尽量心平气和。
赫春梅不出声了,这些阴啊阳的,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邱鹿鸣替前身难过,这个母亲只生不养,只训不教,母女两人仿佛宿敌,总是针锋相对。记忆中前身的青春期,母女两人水火不容,家中时刻充满火药味。
“我是没关注过这些细节,可我劝你断奶,不是为秋宝,是心疼你呀!”忽然,赫春梅极不自在地说,似乎很难启齿一般。
邱鹿鸣愣了愣,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只有记忆缺失那段时期,赫春梅还像个慈母,可也没像现在这样说过软话。
——她是失去了两个倚靠,内心惶惶然了吧。
邱鹿鸣哀叹:她来关心我,怕不是又准备将我做为新的倚靠吧。
说实话,她很不喜被这样自私命硬的人认准了倚赖,就像中秋那天听完邱鹤鸣的狂吼,她就决定再也不带秋宝去亲近邱老太太了,那晚她夜里梦见邱老太太变成一个怪物,嘬着嘴,一绺一绺地吸着邱鹤鸣的阳气,直把邱鹤鸣吸成了干瘪的袋子,又转头扑向她的秋宝,她大叫一声扑过去疯狂撕打,被苏毅鸿摇醒,才知是个梦,一把抱住他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但赫春梅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看着一贯强势的人突然露出颓势,还有些可怜她。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语气一软,赫春梅又有反扑的趋势,“哼,我知道你怪我从小没管过你,我退休了也不拖累你,我和你陈叔叔去美国,离你远远的,坚决不麻烦你们!”
邱鹿鸣气笑了,在心中呸了自己一声:活该!
“你笑什么?”
“我倒觉得你该去俄国,起码语言是通的。”
赫春梅真生气了,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吃你一口饭真是难,真要指着你养老送终,我都得被你挤兑死!”
邱鹿鸣耸耸肩,“别这么说,你今天吃着我家的饭,在我家发威风,而当年我住在你家,连咀嚼和喝水发出咕咚声都是错的,头发扎高了低了也都不对,连和爸爸亲近一些也是错的......”
“你放屁!”赫教授说脏话了,“你污蔑我!我可是你亲妈!”
邱鹿鸣笑笑,不再多说。反正记忆里就是有这样的情景,反正就是有什么涌动着,要她一吐为快。
赫春梅下巴上滑落一滴眼泪,默默起身,换了鞋子,出门走了。
苏毅鸿跟着送到电梯,邱鹿鸣听他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替她道歉,末了还提了点声音说,晚上五点一刻去楼下接她。
赫春梅没有像往常一样赌气说什么绝对不去的话,默默进了电梯。
苏毅鸿回来,有些无奈地看着邱鹿鸣,“你入戏还挺深。”
“是啊。”邱鹿鸣敲敲心脏的位置,“时不时就不受控制,仿佛潜意识或者条件反射在起作用。”
“你注意点吧,在秋宝面前,也不怕他有样学样。”
“你还不是一样。”
苏毅鸿不出声了,是啊,他何尝不是这样对待苏父,离得远,怎么都好,有时还能寄回去一些钱,可一旦面对面,那潮水一般的怨气就扑上心头,不可控制。
他叹口气,“我们都是初为人父人母,没什么经验,不指望多么合格,尽量把自己身上所受的委屈,在秋宝那里避免了吧。”
邱鹿鸣深以为然,点点头。
116、这一天过的啊
晚上,在滨海渔村还有四桌席面,秋宝的洗三和满月办得草草,让邱鹿鸣很是不满,到了周岁,苏毅鸿只得好好张罗起来。
四桌席面,邱家人和邱鹿鸣的好友占了一半,另外两席,都是苏毅鸿的战友、朋友和同僚,还有专程从外地赶来的。
邱老太太果然没来,邱鹿鸣事先暗示过邱凤鸣,说苏毅鸿的朋友会来很多,场面会有些乱,怕会磕碰冲撞到了邱老太太。
果然邱凤鸣听明白了,不仅邱老太太,邱继根以及邱继才一家都没来,但各家也都随了份子。
大姑随了礼,她的三个子女都成家了,也各自随了份子,统一包了红包写着名字,笑呵呵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二姑邱淑云家来了三口,但只甘雨婷随了一份,二姑十分干脆地明说,“鹿鸣,俺们家就随给你一份儿了,你爸爸去世我随了一份儿给你妈,秋宝生日也随一份儿给你,等俺家雨婷结婚,你妈随给我,你随一份儿给雨婷就行了!”
甘雨婷十分尴尬,她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袖不让她说话,但邱淑云并不理会,“这有啥,这不正常吗,你还没成家,咱们算一家,你说对吧鹿鸣?”
“对,二姑说得对,快入座吧,马上就开席了。”邱鹿鸣笑着说。
“雨婷,你不是想让你姐给你介绍个当兵的吗,这不是现成的,我看那边有几个都不错!”邱淑云对于女儿的婚事急得火上房一般。
甘雨婷罕见的红了脸,一把捂住邱淑云的嘴,拖回饭桌边。
对于随多少礼份子,邱鹿鸣并不介意,礼尚往来嘛,你随的多,我自然回得也多。
苏毅鸿在招手,她抱着秋宝过去,迎接她的是一片“嫂子”、“弟妹”声,这里面有大半应是结婚时见过的,邱鹿鸣一边端庄又和气地与他们攀谈,一边迅速记着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六点钟,准时开席,先推出一个大大的双层生日蛋糕,那是邱鹿鸣亲手做的,但没有插蜡烛,她觉得吹灯拔蜡太不吉利了,她奇怪怎么会有人觉得过生日吹蜡烛是个好事儿呢!
没有关灯,大家直接唱了生日歌,又由知性优雅的赫教授致辞祝福,苏毅鸿又郑重说了感谢的话,敬了大家第一杯酒,就开席了。
作家的话
今晚,邱雁鸣也来了,打扮得十分漂亮抢眼,但一言不发。张志勇没来,也不知为了什么。
所有邱家人今天都很有素质,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邱鹿鸣面子。
到八点,赵春子几人过来告辞,邱家人也相继走了。
秋宝已经困倦,邱鹿鸣跟依然酣战的余下两桌打了招呼,又问了预付金还余下多少,觉得够他们喝的,就和赫春梅带着秋宝回家了。
赫春梅进门放下装着秋宝物品的背包,有些兴奋地说:“你那几个姑姑啊,一个个都那斜眼看我,但她们也就敢拿眼睛斜一斜罢了,呵。”
邱鹿鸣心想,今天邱老太太是没来,要是来了,她才不会只斜眼睛,肯定会哭着替她儿子叫屈。
秋宝在车上就睡着了,邱鹿鸣安顿好他,这边手机就响了,是张丽群打来视频,那边屋子里似乎很热闹,张丽群把镜头转了一圈,邱鹿鸣见大舅一家都在,小舅小哥他们也都在。
张丽群一个劲埋怨大舅,说家里的WIFI坏了,没有信号,好容易有信号了,就马上打视频了。邱鹿鸣也连连说,今天太忙了,实在是她应该主动跟大舅妈视频的。
张丽群问起秋宝,邱鹿鸣说已经睡了了。张丽群就说,“这个点儿了,我秋宝肯定是睡了,我秋宝可乖可乖了,到点儿就睡,可省心了!”她眼睛发着光,连皱纹都在笑,能看出她是真的想念孩子。
邱鹿鸣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张丽群犹豫了一秒说:“最近边疆住在这边。”
这时赫敏在她身后出现,“邱鹿鸣,我听说你辞职了?好好的老师不当,回家当老妈子你咋想的?”
不等邱鹿鸣说话,一旁的赫春梅不干了,“赫敏!你给我再说一遍!”
“哎妈,我老姑也在啊!”赫敏气焰立刻就消失了。
“我姑爷子挣的多,鹿鸣当得起全职主妇,你倒是想,你家小边儿也得养得起你!”赫春梅一看到娘家人,又来能耐了。
“老姑,你可别说,俺家边继勇现在还真养得起了!”
“那就赶紧还钱!”赫春梅句句如刀。
“爸!你看我老姑啊!”赫敏回头跟赫长海告状。
“你老姑说得对。你今天就把鹿鸣的钱还上,她现在不上班,孩子又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赫长海帮理不帮亲。
“她不上班也不缺钱!家里雇着俩保姆,像是缺钱的主儿吗?”
“人家缺不缺钱,跟你还不还钱有什么关系!你手里没钱时候我不说,现在有钱了不还算怎么回事?”赫长海火了,拍着沙发扶手,“非要我把这把老骨头砸了卖钱给你还债吗?”
邱鹿鸣看赫敏手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手指上也戴了一个钻戒,心想,还真是赚到钱了呢。
边继勇穿着一件崭新的皮衣,戴了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神采飞扬,他凑过来说:“该还,该还,我们本来就想着趁今天秋宝生日一起还的,那个,妹夫不在家吗?”
“他来了很多战友,还不知道喝到几点。”
“那就改天再和他聊,我先跟你说,我们公司现在做的这个股权,非常非常有前景,不是内部人,都拿不到这个消息,鹿鸣你和妹夫商量一下,不如这十万块,就算你们的投资,只要你从我这里购买,到明年六月,我至少给你变成四百万!”边继勇伸出四根手指,十分肯定地来回地比划着。
邱鹿鸣心里哈哈大笑,面上却不显,“姐夫,毅鸿单位各种限制,我对这种钱啊股的,又是一窍不通,投资就算了吧。”
赫春梅在旁催促,“少拿那些穿销来糊弄我姑娘,让你媳妇现在就转账!”
那边赫长海说:“小妹,小边没骗你,他倒真是挣着钱了,现在是个头头儿了,人家都叫他边总呢,你问问你学校懂经济的教授啥的,不行你也投一投。”
赫春梅立即皱眉,“大哥,你是不是也跟着投资了?”
“我和你大嫂哪有钱啊,几个棺材本都给小敏顶账了。”
赫春梅指着屏幕上的赫敏,“我告诉你赫敏,你拿了你爸爸的钱,立刻还上,你们做啥的自己心里有数!现在!立刻!马上!把十万块打给鹿鸣!”
赫敏撅着嘴不动。
赫春梅吼,“你爹妈那么好的人,老赫家怎么出你这么个歹笋,能借你钱的都是信任你心疼你的人,现在你却有钱买首饰也不还钱!你还是人吗?”
赫敏见赫春梅真的爆发了,极不情愿地说,“那你记得把借据撕了。”
“呵,你打过字据吗?”邱鹿鸣都笑了。
赫敏脸终于红了红,赌气地在手机上使劲点着,不一会儿,邱鹿鸣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还真是赫敏的转账,赫春梅在一旁伸手就点了收钱。
赫春梅哈的一声笑了,“赫敏,你可真行!你真是我的好侄女!十万块三年定期利率2.75,最少也有八千多利息,你真当我姑娘是慈善家啊,你不给利息,你倒是给你外甥发个红包啊!”
赫敏夫妻两人都已经退出镜头范围,不知所踪。
沙发上赫长海看着门的方向,气得胸膛起伏,张丽群一脸尴尬,赫存志凑过来,挤开张丽群,笑着跟邱鹿鸣聊天,这才缓解了气氛。
关了视频,已经九点半了,邱鹿鸣客套地说:“这么晚了,你就在客房睡吧。”
赫春梅居然一口应下,“也行,反正你陈叔叔去了美国。”
“又去?”
“他的工作自由,想女儿了就去呗,啊,就兴你爸爸疼你,人家爸爸就不能疼女儿了?”
“呵。”邱鹿鸣喝了口水,隔了五秒,还是没忍住,“我爸爸有钱,他却未必有买机票的钱。”
赫春梅不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尖酸?”
“快洗漱吧,我给你找新的牙具。”邱鹿鸣不想再多说,刚才那句憋得她好难受,不吐不快,但多的,再说也毫无意义。
作家的话
赫春梅拿着牙刷,忽然说:“鹿鸣啊,你得学会为自己争取,别以为什么都天经地义是你的,天上掉馅饼你也得站到外面去接一接不是?亲兄弟还要争一争母亲的宠爱呢,你这性格会吃亏的。”
邱鹿鸣回头笑,“莫非你要给我生亲兄弟了?”
赫春梅气得追过来在邱鹿鸣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打完又有些黯然地说:“妈妈总有一天要离开的,你得有这个思想准备,别像我,你姥姥都九十多了,我还天真地以为后头日子长着呢,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我最大的凄惶就是挡在死神前面的保护伞没有了,不仅要直面很多残酷的事情,更要直视死亡了。”
邱鹿鸣从未见过这样的赫春梅,她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站着听教。
“借出的钱,也是你的钱,要及时收回,你不好意思要,她不好意思还,拖久了更糟糕,不用顾忌面子大不了断交;大舅家的养育之恩,并不需要你全部来还,那是我欠下的,你只需对大舅大舅妈感恩,不必迁就赫敏;你虽没亲哥哥,但那些表哥都还算疼你,你要和他们交好,到老了,都是你的倚仗;对小苏,也别全然抛却一片真心,至亲至疏夫妻,总要给自己留一点缓冲空间......”
邱鹿鸣听得发愣,她忽然觉得赫春梅好像矮了许多,她甚至能看到她发顶的白色发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嗅到赫春梅身上的酒气,看着她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忍不住叹气,揽住她拥抱,“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记忆中,这对母女竟从未拥抱过。
赫春梅伏在女儿肩头,喉头紧得发疼,哽咽着哭出来,“他们,都扔下我,走了......”
邱鹿鸣拍着她的脊背,“好好,我不扔下你,不扔。”
等赫春梅睡下了,邱鹿鸣在客厅呆坐了很久。
其实,赫春梅等于已经失去她所有最亲近的人了:父母、丈夫、女儿。
邱鹿鸣心中惭愧起来,她占了人家的躯壳,大咧咧花着遗产,即便赫春梅不是合格的母亲,那也不是自己不尽孝道的理由啊。
邱鹿鸣罕见地熬夜了,一是因为赫春梅,二是苏毅鸿还没有回来。
直到十二点,邱鹿鸣才听到门声,从卧室出来,是苏毅鸿回来了,他的司机扶着他的胳膊,咧了一下嘴说:“嫂子,站长好像喝得有点多。”
苏毅鸿抬头看了邱鹿鸣一眼,嘿嘿地笑了。
“我的天,这是喝了多少啊?”邱鹿鸣扶起他的另一只胳膊,和司机两人将他扶到另一间卧室。
司机说:“我明早来接站长上班,您快休息吧。”
“辛苦你了小于,这么晚,害你跑一趟。”
“没关系没关系!”小于连连摆手,“嫂子,再见再见!”
“那你慢慢开车。”
邱鹿鸣关好门,去看苏毅鸿,摸摸他的头,“怎么样?难受不,想不想吐?”
回答他的是如雷鼾声,邱鹿鸣叹口气,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柜上,试着去脱他满是烟酒味的衣服,但是根本搬不动他,只得作罢,用毛巾蘸了温水给他擦脸,苏毅鸿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嘿嘿笑两声,一转头又睡了。
邱鹿鸣给他盖了被子,在床边放了个盆,又留了一盏小夜灯,也回卧室睡觉去了。
想了想,把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秋宝今天过于兴奋,睡得也不老实,一会儿工夫已经横了过来,她又把秋宝抱到拔步床最里面放好,这才关灯躺下。
不一会儿,秋宝就贴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客房传出巨大的鼾声,声振屋瓦......
邱鹿鸣叹口气,这一天过的啊!
117、你属狗的啊
进入十月,气候最是舒适,邱鹿鸣天天上午都带着秋宝到大赫山下的枫叶幼儿园外,看小朋友做操,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老师带着耳麦,每到十点钟,就会带着全园小朋友跳欢快的舞蹈,气氛十分欢乐,附近很多没到入园年龄的小孩子都喜欢来看。
这些带孩子的大人,极少有孩子的妈妈,大多是姥姥奶奶,或者是保姆。
邱鹿鸣就显得很突出,有个孩子奶奶忍不住了就说:“秋宝妈妈,你穿个长裙子多麻烦,你像包子妈妈那样,穿条牛仔裤多方便!”
邱鹿鸣笑笑,“我腿太粗,不敢穿呢。”
那奶奶哈哈一笑,“粗能粗到哪儿去,还能有她的粗?”
她一指旁边一个追着一个小男孩的保姆,那保姆追上男孩,摸了一下他的尿不湿,“还能坚持一会儿。”
旁边人笑说:“睿睿妈妈知道了,非开了你不可。”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没摄影头,睿睿又不会说话。再说了,这天气在外面换尿不湿,那不擎等感冒啊!”那保姆振振有词。
邱鹿鸣看那孩子沉甸甸的尿不湿,暗自摇头。孩子交给别人带,怎么能放心呢?事业什么时候做不行,孩子的童年就这几年啊!
她是坚决不给秋宝用尿不湿的,宁可多带几条裤子出门,也绝对不用。现在秋宝渐渐大了,已经懂得哦哦地发声提醒,在家里更是自己到洗手间坐到儿童便盆上。
幼儿园的孩子们排成队,回教室了,墙外一群大人围着几个孩子还在叽叽嘎嘎地笑,有个孩子奶奶不停地大声诉说儿媳的不是,另外几人分外同情地附和着。
邱鹿鸣带着秋宝立刻回家了,仿佛再听一分钟,她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不停抱怨的人。
这天,又来看小朋友做操,秋宝和包子打架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俩小孩闹矛盾了,两人对着吼,你一声,我一声,一个比一个声音高,邱鹿鸣和包子妈妈都没在意,两人还无奈地相视一笑,结果下一秒,包子抬手就朝秋宝打过来,幸亏胳膊短,只打在胸口,要是长一点,就挠脸上了。
“哎呀我的妈!”包子妈妈一个箭步上前拉自己的儿子,但她动作还是没有秋宝快。
只听哇的一声,包子大哭起来,邱鹿鸣的动作只比包子妈妈慢一步,她一把拉过秋宝,“苏秋宝!你怎么能咬人!”
秋宝控诉地指着包子,对着邱鹿鸣哦哦两声。
邱鹿鸣明白,儿子的意思是他先打我的。她蹲下来,“唉,那也不能咬人。”
包子妈妈本来对自己儿子动手打人还很歉疚,现在看着儿子手腕深深的牙印,心疼得不行,半嗔半怒地把包子的胳膊伸到邱鹿鸣眼前说,“你家秋宝属狗的啊,怎么咬人呢!”
邱鹿鸣苦笑,“可不就属狗的么!”
说完揉着包子的手腕哄他,“包子不哭哦,阿姨给揉揉,等阿姨回家狠狠教训秋宝弟弟!”
包子妈妈脸色变幻。
那个大咧咧的粗腿保姆在旁边说:“包子别哭了!大小伙子哭啥啊,你比人家大,还先打人,还打不过!哈哈哈,别哭了我看看,没事儿啊,俩牙印,又没破皮儿!”
包子妈妈脸上挂不住了,“算了!以后我们也不到你们这边了,省得受人欺负,反正也上不起这个幼儿园!”
邱鹿鸣连忙说:“我替秋宝道歉,小孩子打架,一转头就又玩到一起了,可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敢情你家孩子没吃亏,今天挨咬的是秋宝你试试看!”
邱鹿鸣试想了一下,觉得实在不能容忍。
包子妈妈白了那保姆,又白了邱鹿鸣一眼,“真当是什么高档社区呢,还不是一个请不起保姆,一个请了个啥也不是的保姆!”说完抱起还在哭的包子,一扭身就走了。
那保姆瞪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包子妈妈,对邱鹿鸣说:“你咋不怼她,明明是包子喊不过秋宝,先动手的!你凭啥让她呲哒你!”见邱鹿鸣不回答,又说:“哼,瞧不起保姆,这工作可是好人不爱干,孬人干不了呢!瞧不起我,她连工资还都没有呢!”说完又多哼了一声,把孩子放到婴儿推车上走了。
邱鹿鸣也准备回家,一个孩子姥姥过来笑着说:“孩子还得自己家人带才放心,这个保姆的主家,两口子都是律师,整天忙得不行,朋友介绍这个保姆来看孩子,当着家长的面,她装得可像那么回事了,一出门就变了个人,啧啧。”
“她胆子够大啊!”
“可不是呗,咱们知道了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还能上他们家专门去说?”孩子姥姥看看秋宝,“你家孩子伺候得真好,哟,这大耳垂,有福气!秋宝妈妈我看你,像是个职业女性,这是,辞职了专门带孩子?”
邱鹿鸣点点头,“也请亲戚带过一阵,家里有事不能来了,我就自己带了。”
“你妈不帮你?”
“她工作很忙。”
“那......”
“婆婆过世了。”
“哦哦。”孩子姥姥转了话题,“自己的羊自己放,长大了孩子也跟你亲,挺好的。我们家女儿女婿都是公务员,谁也不舍得辞职,我这刚一退休,他们就把我弄滨城来了,一晃看了一年多了,哎呀天天提溜着心啊,眼珠都不敢错一下。我家老伴还没退休,一个人在老家,饭都吃不好。唉。”
“都不容易呢。”
“没办法,心疼自己姑娘啊。对了,包子她妈妈人挺不错的,这回是让那保姆挤兑急眼了。”
“我理解。你们也都是明眼人,包子虽然先动手,可毕竟吃了亏,当妈的心疼了是肯定的,我也很歉疚。”
“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让你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看着那位姥姥,觉得她表情上写着:我也觉得你应该打秋宝几下。
邱鹿鸣心里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阿姨我得回家了。”邱鹿鸣收起面上笑容,带着秋宝回家了,秋宝没玩够,哦哦两声表示还要玩,邱鹿鸣说回家看故事书去,这才答应了。
回到家,邱鹿鸣不知道该怎么和秋宝说今天的事情,想了几想,她蹲下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说:“秋宝,要尽量和小朋友和平相处,没人愿意和爱打架惹事的小朋友做游戏的。”
秋宝点点头。
“但是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秋宝不解地看着妈妈。
“唉,哪个妈妈能受得了别人打自己的儿子呢。”邱鹿鸣摩挲着秋宝的头发,“咱们不打人,但别人打你,必须还手!就像今天,你是对的!”邱鹿鸣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小脸,“也不是就不能先动手,遇到过分的事情,你可以先警告......唉,一岁的娃,算了。”
她觉得秋宝虽然能听懂她大半的话,但今天这个道理未必能懂。她不想不明不白就打秋宝,况且她根本不认为秋宝有错:弱者不代表他就有理。
娘俩坐在窗边的秋日阳光里,邱鹿鸣手里拿着一本书,呆呆地看着光影慢掠,她知道自己把全职主妇想简单了,这里不比国朝,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人雇人,或者有家生子,这里的楼房再大也是一个屋檐下,住家保姆和主人住在一起,诸多不便。
尤其是她还要注意,不能把秋宝教育得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他要适应这个时代。
她要秋宝融入其他孩子,但她并不想融入看孩子那群人,怎么办。
秋宝像模像样地翻着一本图书,也不吵闹。每当邱鹿鸣看书的时候,他也会安静下来,翻一翻书。
“多好的儿子啊!”邱鹿鸣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下午娘俩午觉醒来,秋宝笑嘻嘻地满屋子跑,指着窗外哦哦地还要出去玩,邱鹿鸣头大,又要出去玩!怎么那么野啊!
娘俩直接去了大赫山,半山上有个小型动物园,虽然气味难闻,但是秋宝不在意,一个月恨不得去三十次。
无论是一孕傻三年,还是遂着孩子心意,总归都是降智的事情,难怪没人愿意看孩子呢。
邱鹿鸣心中隐隐有些不愿意承认的心思浮现,——母爱并非完全无私,她有点儿后悔辞职了。
她本意是安心陪伴秋宝三年,等他上了幼儿园再发展自己的事业。
但是她高估自己了。
如果全社会的女人,都不工作,都在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大多数女人都风风光光地工作,而她的社交圈子一下子降了几个档次,接触的人都是她根本看不上的人,似乎连东行云几人对她的态度也都变了,周小年从前有些怯怯的羡慕的表情,现在都没了,和她大大咧咧说话毫无顾忌,让她无端火起。
第二天,邱鹿鸣立刻给自己报了一个周末学习烘焙和咖啡的学习班,又逼着苏毅鸿同意,每周至少让她有一晚空出来独自去做瑜伽,或者和闺蜜聚会。“我的心情好了,对秋宝的成长也有利不是?”她对苏毅鸿也对自己,确定地点点头。
苏毅鸿摸着她的头顶大笑,“是是是,对我也有利。”
邱鹿鸣搂住苏毅鸿的脖子,仰头看他,“我们不能做古人,我们要跟得上时代。”
“反正道理总在你手里。说国人学习欧美不伦不类,数典忘祖的是你,如今嫌我古人要我跟上时代的也是你。”
邱鹿鸣吃吃地笑,不说话。
“刚辞职就后悔了?从古至今,出门打拼的,就没有不辛苦的,国朝女子的职业无非是女厨子、纺织针线上的,再就是做仆妇、奶娘,唱曲儿的就更休提了。但凡有些能力的男人,就没有让妻子出去做工的。现在,男女平等,女人都能从军从政了,工作不再只是女人赚钱的方式,更是女人体现个人价值的途径,可是,你去问问,哪个女人成功,不是以牺牲自己的健康,牺牲家庭和睦和与子女相处为代价的?你如果舍得秋宝,你尽可以再找份工作,或者去做生意!”
邱鹿鸣不笑了,搂着男人脖子的手松了。
苏毅鸿搂住邱鹿鸣,“我是真的心疼你,不舍得你出去与男人拼搏。”
“哦,跟男人比拼我可不做,天然就不平等,男人一年到头,跟牛一样壮,而女人一年要流十几次血,一旦怀孕更是最羸弱的时期,我有脑子,我才不跟他们拼。”说完双手勾着苏毅鸿的脖子,“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去拼?”
“呵,我却看你辞职这些日子,有些不安心呢。”
“那一定不是我,是那个人的习惯在作祟!”邱鹿鸣摇头。
苏毅鸿仰头,“哦,我若有什么不是,想必也是那个人的习惯。比如打鼾,比如吸烟,又或者哪日惹了花花草草......”
“你敢!”邱鹿鸣双目一瞪,两手掐住苏毅鸿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秋宝,压低声音,“你敢动半点花花草草的心思,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邱女官的手段!”
“下官知错。”苏毅鸿笑着双手一格,邱鹿鸣只觉手肘一麻,就松开了他的脖子,然后糊里糊涂就被扛起,出了卧室。
两人躺在客卧的床上,轻声说话。
“再过几年,我若不能提职,就会转业。”
邱鹿鸣一愣,在她心里,下意识认为苏毅鸿会和国朝一样,一辈子是个武将。“你为国立功,他们还让你转业?”
“呵,那不是一回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级别到了年龄都得转业。”苏毅鸿搂了搂妻子,“你放心,养活妻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你无需为金钱发愁。那些取笑你不工作赋闲在家的,都是嫉妒你不必辛苦工作的人。”
邱鹿鸣贴紧苏毅鸿,“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真幸福,一结婚就可以分家单过,不必侍奉公婆立规矩;女人可以读大学,可以做官,不像我这个所谓女官,纯粹就是伺候贵人的名头罢了;另外国家还替我们管着男人,不许三妻四妾;即便遇到渣男,心灰意冷,也有机会男女同工同酬拼搏一把;生育这个鬼门关也容易过了......”
“我倒是听女军官抱怨,说如今的女人又要事业有成,又要会相夫教子,比古代女子还要辛苦。”
“现在的女人都太要强,事事都跟男人比个高低。怎么能比呢,就好比你跟我比梳头针黹、怀孕生子一样。导致现今男人觉得女子个个强悍自立,不需特别照顾,我见过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校园追逐一个同龄女孩,追上了抡起老拳咣咣砸着后背,毫不留情。记忆里,从前的男孩欺负女孩是会被嘲笑的,可现在全都没有了。”
“商场官场也是一样,没人把女人当女人,只当做对手。”
邱鹿鸣笑,不说话。
“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与赫教授别的地方都不同,唯有一点,找到好丈夫的能力和运气是一样的强!”
苏毅鸿哈哈地笑,胸膛震动,“又灌我迷魂汤。”
邱鹿鸣嗅着淡淡烟草味道,“转业也好,想必如今晋职比国朝还要艰难。”
苏毅鸿叹气,“国朝号称180万将士,最高武官是正二品,放眼国朝也只三两人,武官官阶三等七级60阶,我在边关拼死也只得第45阶,朝中武官被文官压得死死的,一边卖命,一边还挺不直腰杆。如今,国家超过300万的武装力量,虽然军人地位很高,又不分那么多的官阶,但优秀人才比比皆是,晋职也更加困难,偏我又不善攀附和经营......”
邱鹿鸣抱住他的腰,心下叹息:若是心中多些弯弯绕,也不至于直接杀人报仇,陪上一条命了。
“你如今比国朝官阶高了许多,又无人相助,想必都是靠你实打实干出来的,我又不要凤冠霞帔,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很好了。”
“好在如今商人地位奇高,我若转业了,能拿笔转业费,我当年在边关还有些赚军费的从商经验,想必总不会让你和儿子吃苦的。”
邱鹿鸣想到秋宝以后要读书,要结婚,自己两人还要养老,顿觉手上这点儿钱少得可怜,“夫君,等你转业,我和你一起做生意,我们总要给儿子攒足娶媳妇的钱,等我老了,也要像姥姥那样,给儿孙们分金条呢。”
苏毅鸿哈哈地笑,搂紧妻子,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这让他们觉得彼此无比的贴近。
118、有前科的人
邱鹿鸣答应得很好,闲暇还是做了些汉服、香膏、香袋,挂在自己的账号橱窗里。
她只是趁着秋宝午睡,每天做一点点,很用心,所以标价不低。
想着产量太小,干脆也就不宣传了,更没跟苏毅鸿和朋友提起过。
到年底,她的橱窗也只有三套汉服,两种香膏,两种香袋。
销售几乎为零,只卖出了一个香膏,一个香袋,汉服无人问津。
其实,她这次设计制作的几款汉服,已不再是纯粹的汉服,而是融入现代服装的诸多因素,比如她最喜欢的这条柔蓝色缎面马面裙,裙门和腰带精工细绣了花朵,裙摆垂到鞋面上,庄重大气,上身却是改良过的丝绸衬衫,V领窄袖,衬衫下摆收到裙内,不再像国朝,还要在外面罩一件比甲或者褙子,就这样大大方方,简简单单。
她自己试穿了,很是满意。
心想,没人买也好,自己留着明年春天穿。
这天,邱鹿鸣忽然接到穆谦的电话,接起问道:“怎么了?是哪里又漏水了?还是钥匙又丢了?”
“哈哈,没有没有。姐姐,是我相中你橱窗里那条蓝裙子了,我打算买给我表姐做生日礼物,你能不能穿上拍几张照片过来,我也好给她看看,嗯,再拍几张绿裙子的吧!”
“我只卖服装,不做模特,爱买不买!”邱鹿鸣果断拒绝。
邱鹿鸣这边挂了电话,那边穆谦就下单买了裙子。
邱鹿鸣忽然有些气恼,她舍不得了。她是那么的喜欢这条裙子,就这样卖给穆谦,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心血。
索性给穆谦拨回去,“穆谦,你撤单吧,这裙子我不卖了!”
“你怎么这样?”穆谦大声咬着“这”字,忿忿地说,“你说不卖就不卖啊,五千块钱我都付了!你违约就赔我一万!不赔是吧,我也不要你发货,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你家小区,你把裙子给我送到门口,不然我就敲你家门讨要!”
半小时后穆谦打来电话,邱鹿鸣正带秋宝在小区游乐场玩耍,她把秋宝放到婴儿推车上,朝着小区大门而去。
远远看到两个人站在大门口,她禁不住揉揉眼睛,再看,又揉揉,那边传来笑声,“别揉了鹿鸣,我都认出你了!”
“你认识她?”穆谦的声音充满诧异。
“她是我表妹,亲表妹。”赫乔煜边说边跟邱鹿鸣挥手。
直到邱鹿鸣带他们进了小区,穆谦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
赫乔煜抱起秋宝,将他放在肩头,一颠一颠地跑,口中发出“科达达、科达达”的声音,秋宝发出咯咯的笑声,舅甥两人很快就玩到一块了。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邱鹿鸣扭头皱眉问穆谦。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两个怎么就不能认识,我俩都是网红大V,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吧!”
邱鹿鸣看看放在推车下面装着裙子的纸盒,忽然福至心灵,“你说的表姐不会就是我表哥吧?”
穆谦顿时哈哈大笑,“正是正是!”忽然停止笑声,“你可别误会,我们俩都是直的!”
“什么直的?”邱鹿鸣莫名其妙。
“你不懂?”
“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懂?”
穆谦耸肩,“知识盲区。”
邱鹿鸣觉得无趣,不再追问。
进了邱鹿鸣的家,赫乔煜嚯的赞叹一声,“邱鹿鸣,这大房子要在沪市可就值钱了!”
他一边挨个房间看着,一边嘀咕,“我严重怀疑我奶奶私下多给你金条了。”
“这是苏毅鸿买的房子,没动用我一分钱。”邱鹿鸣声音不大不小,有点得意地说。
“呵,可别犯错误啊!他的军衔工资不会超过两万,不吃不喝多少年能给你买这大房子?”赫乔煜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邱鹿鸣板起脸,“你总记得,春节我们都聚齐了,独少他一个吧?”
赫乔煜刚说完也后悔了,此刻更是高举双手投降,“我错了!”
邱鹿鸣哼了一声,去给秋宝洗手洗脸。
两个大男人好一通参观,赫乔煜对邱鹿鸣的床给予极大关注,声称将来也要买一个这样的床,又笑嘻嘻指着坐在茶桌边自斟自饮的穆谦,小声对邱鹿鸣说:“你这个房客很有意思,跟我说女房东很可怜,橱窗里的商品本来就少,又没人买,又说跟我神交已久,今日一见如故,知道我喜好,就非要买一套女装送我,这不,刚下飞机就拉着我来取衣服,我还没来得及联系你呢,谁知这,这女房东居然是你!”
“他说买给表姐的!”
“草!”赫乔煜秀气的嘴巴毫不犹豫吐出脏话。
“既然表姐是你,也不用他买,我送给你好了,只是尺寸未必合适。”
“那你就给我改改。”
“你还真穿啊?”
“穿啊,我现在粉丝也不少,我带的货都是女装,成绩还相当不错呢!”
“二舅知道吗?”邱鹿鸣悄悄问。
“他?”赫乔煜笑笑,“他不上网。”
又补了一句,“估计已经有人告诉他了,他装作不知道罢了,反正已经对我完全失望了。”
邱鹿鸣脑补了一下东北老帅哥赫长江,看到视频中穿着女装涂着红唇的儿子大发雷霆,但真见了面又故作不知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
客厅传来秋宝欢快的笑声和咚咚的脚步声,邱鹿鸣走出去,见是穆谦一边逗他,一边跟在他后头拍摄。
“穆谦!不许拍!”
穆谦讪讪直起腰身,收起手机,看着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秋宝说:“秋宝,你妈妈这么厉害,你将来很难找到老婆的!”
秋宝听不懂,看着他哦了一声。
“这孩子这么不会说话?”穆谦问。
赫乔煜也看着邱鹿鸣,表示同问。
邱鹿鸣白了他们一眼,“秋宝还不到十五个月,难道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会说话了吗?恐怕还尿裤子吧!”
两个老光棍哪里知道小孩子多大会说话,互视一眼,都讪笑着。
十点半,刘姐来做午饭。邱鹿鸣跟进厨房,根据冰箱里的菜,列着菜单。
客厅里,赫乔煜对穆谦说:“老铁,你从哪里觉出我妹穷得揭不开锅,非要你买她一条裙子以解燃眉之急了?人家分明是大房子住着,保姆用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我说榜一大哥,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啊!”
穆谦脸一红,“我可没说揭不开锅,就说给她开个张!”
邱鹿鸣这时从厨房出来,“三哥,午饭在家凑合一下,晚上毅鸿下班陪你去饭店好好喝一杯。”
“我可不去饭店,只有在家吃饭,才是最高规格!”反正不需要表妹动手做饭,赫乔煜也不客气。
“我同意。”穆谦举起右手附和。
可惜没人理他。
邱鹿鸣带秋宝去洗手间小便,那边赫乔煜就进了邱鹿鸣书房,他看什么都喜欢,看着镇纸很喜欢,看着砚台也喜欢,走到墙边,把玩着架子上摆放的香袋香膏,翻看她分类存放的各种衣料、针线和配件,一回头看到书案上的环形补光灯,忽然在自己的各个粉丝群发了条直播通告:十分钟后直播!
他直接拆开包装,取出那条柔蓝色马面裙,在身上比划了半天,都快到直播时间了,依然没有穿好裙子,急得大叫,“鹿鸣快来!”
刚提好裤子的秋宝第一个咚咚咚跑过去,穆谦第二个跑过去。
等邱鹿鸣进去书房,穆谦已经笑出眼泪。
她看着被赫乔煜甩来甩去的裙子,心疼得不行,大喝一声,“住手!”
“小妹,我能穿!你看这袖子,正好!”赫乔煜无辜地看着邱鹿鸣。
“唉!”邱鹿鸣从鼻子里叹气,走过去,拿过裙子,“将裙门对准肚脐正中,两边向后,互相压上,整理褶皱,系带这样,绕到前面,交叉再绕到后面,再绕到前面,打个结,喏,这不就好了!”邱鹿鸣退后两步,看赫乔煜穿那衬衫居然真的不紧绷,没想到男子穿V领居然也很好看,又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子,随手将他长发在头顶束了个发髻,插根木簪一别了事,“帅,完全不像是37岁的人!”
“夸就夸,做什么提年龄!”赫乔煜不满。
穆谦在旁边插了一句,“感觉像锦衣卫的飞鱼服,加件上衣就更像了!”
“屁锦衣卫啊,人家这件是御姐范儿的女士服装,你扯什么锦衣卫啊!”赫乔煜唧唧歪歪又爆粗口,也不知是真不高兴,还是直播前的兴奋。
说话间,赫乔煜打开补光灯,就在邱鹿鸣的书案上开始了直播,邱鹿鸣本想制止,无奈那边已经开始打招呼了。
她连忙拉住哦哦哦的秋宝出了书房,给他关上门,嘱咐了刘姐一句,就打开手机,进入赫乔煜的直播间。
也就两分钟的时间,居然就有四五百人了,她啧啧称奇,难道这些人什么都不做,只等他直播吗?
穆谦拿着手机,跟在一边掺乎着自拍视频,邱鹿鸣觉得他已经入魔,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是视频素材,一定要拍下来,发到网上。
赫乔煜一边涂着唇膏,一边说:“我今天落地滨城,今天直播间有滨城的宝宝吗?”
看看穆谦,他又说:“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来滨城见谁,真猜不到?当当当,这是谁?千帆!不会还有人不认识千帆吧?
穆谦边录边滔滔不绝,今天我能耐了!本来想给乔姐姐买套漂亮裙子,就这套,结果,卖家居然是他表妹!唉,这世界太小了,这互联网太小了!”
赫乔煜对着穆谦的手机比了个手势,又对自己的粉丝说:“我在哪里?我在亲戚家里,这是他们家书房,等下我给你们拍一拍她的家,特别特别要给你们看她们家的大床!”
邱鹿鸣坐客厅看着手机屏幕,风中凌乱。
秋宝不停地爬上沙发又爬下来,最近他迷上了这种游戏,尤其喜欢爬到邱鹿鸣身后的沙发背上,靠着墙笑眯眯地站着,随时准备跳到她的背上,邱鹿鸣苦恼极了,儿子一爬高,一荡秋千,她就觉得心也跟着提起来,悠荡个不停。
邱鹿鸣放下手机,注意力都在秋宝身上,不一会儿,就见赫乔煜举着手机走进邱鹿鸣的衣帽间,“这样能看到全身了吧?嗯,真是蛮好看的,蛮好看的,我是越看越喜欢!我个人觉得,还是平胸瘦一点的姐妹穿着比较好看,要是个子矮,正好配双半高跟鞋。我一米七,一米七,你们根据自己身高估算一下能不能穿,发型?我这发型是我小妹儿刚才随手给我梳的,我都没注意,拧巴几下插了根木簪就好了,也挺好看的哈。”
邱鹿鸣叹口气,知道他下一步就要拍她的卧室给人家看了。
果然。
“咱们偷偷看看她的衣橱,啧啧,全是裙子,对,我小妹就喜欢长裙。我再偷偷拍我小妹儿家的大床给你们看啊,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工还不错哈,好看吧?北方很少有人用这种床,不过滨城有地暖,现在这个房间就很温暖,哈哈,对对,现代人很少用这种床,拔步床?对对,就叫拔步床,她家卧室很大,一家三口都睡这张床,豆腐块,哈哈,咱们不说这个,再去照照镜子,唉,真是盛世美颜!”
赫乔煜走出邱鹿鸣的卧室,镜头扫过客厅,正好拍到秋宝从沙发上跃下,跳到邱鹿鸣的身上,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笑声。
“不许跳了!”邱鹿鸣将秋宝放到地板上。
秋宝迅速转身,又爬上沙发背,笑着喊“妈妈,妈妈!”
邱鹿鸣一指他,“不许!”
话音未落,秋宝已经起跳,她只得上前一步接住,秋宝再次大笑。
直播间字幕迅速翻滚:
“那个就是你表妹吗?背影很漂亮!”
“小宝宝淘气又可爱!”
“不会是你的老婆孩子吧,不要再装单身了!”
......
赫乔煜将镜头朝厨房晃过去,“再拍我会被打。咱们看厨房,我妈妈是沪市人,我父亲是东北人,我是既喜欢本帮菜,又喜欢东北菜,今天有口福了,她们家请了一个非常会做菜的家政......”
“这间关着门,是我妹夫的书房,我被严重警告不得进入,舅哥与狗不得入内,哈哈!舅哥与千帆不得入内!给你们看她家墙上的字画啊,都是水墨丹青,没有油画什么的,这幅好像是自己写的吧,落款我看看,对对,他们两口子一人一个书房,这边是我外甥的房间,很童趣吧?这边是客房,哦,我今天好像不用住酒店了,千帆?千帆大概在剪辑视频,我带你们去看茶桌,可惜了你们看不到我妹妹点茶......”
客厅又响起秋宝的笑声。
“我外甥好像也是个人来疯,咦?我为什么要说‘也’呢?他对于舅舅的到来,欢喜是多于他妈妈的吧,哈哈!”赫乔煜在镜头后冲邱鹿鸣眨眨眼睛,又进了书房,“我小妹儿平时在这里做书法直播,但她从不露脸,很低调的,我今天这么放肆,估计直播结束就得挨揍,对,我还有个堂姐,只有这一个表妹,她从小就以欺负几个哥哥为乐,我姑姑更凶,东北女人的温柔和凶猛都是无缝衔接浑然一体的.....”
嘴是真碎啊,还有暴露狂的嫌疑,邱鹿鸣胳膊下夹着秋宝,站到书房门口,指着赫乔煜示意他赶紧下播,要吃饭了。
赫乔煜两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各位宝子,我被最后通牒了,再有十分钟我就下播,要吃饭了,想问什么赶紧问。想看看有什么菜,等会儿我拍条视频,给你们看啊,现在我们再看看我小妹的书架上有什么,这些漂亮的小罐子里,就是她亲手做的香膏,古法制造,数量不多,好像也就是架子上这点儿,不行,我得先挑几个,这个玫瑰香的给妈妈,再来一个给阿姨,这个薰衣草的给我阿姨家的小表妹。”
“你们看这边处理好的橘皮,这边的进口橄榄油,这就是第三种香膏的原料了,等下我得教她好好拍几个视频,否则你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制作的。对,她平时很忙,估计就是兴趣使然,消遣娱乐吧,她的衣柜刚才你们也都看到了,很多汉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对对,你们可以顺着我这里找过去看她的橱窗,我不做推荐,估计你们拍了也不会很快拿到,而且还很贵,对,很贵,但是质量真的很好。好了,好像要吃饭了,我得把这条裙子换下了,其实我这次来滨城,是来主推海参和海蛎子的,你们不要着急,等我通知,我会带你们去看看,刚捞出来的海参是什么样的,我会亲手给你们撬开海蛎子,亲手做炸蛎黄给你们吃!”
等赫乔煜换了男装从书房出来,刘姐已经下班走了,邱鹿鸣和穆谦以及秋宝都坐着等他。
邱鹿鸣把一杯黄芪水放到他跟前,“喝了吧,补补气,得吧了那么久。”
“呵呵,你好像根本不领情啊!”赫乔煜讪讪地坐下,探身去看邱鹿鸣的脸色,真的一口喝干黄芪水,逗她,“我跟你讲,你就算生气也不能不管我的晚饭!”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腹,给邱鹿鸣,又在鱼头上夹了鱼脸肉放到秋宝的餐盘,“吃!别客气!”
邱鹿鸣不好真的板脸生气,“仓促之间,招待不周,两位大网红不要嫌弃,也请高抬贵手,已经录的视频,劳驾给我们娘俩弄个马赛克,等晚上秋宝爸爸下班,你们再好好喝一杯。”
穆谦说了声好,就立刻开动吃饭。
赫乔煜笑,“穆谦你难道不用手机给这些菜消毒吗?”
“已经消过毒了!”穆谦一边吃一边说:“刚才拍了录了,还录了秋宝,然后让你妹妹又给我训了,非常深刻,我都感觉我的觉悟还不如个小学生,羞愧难当。”
“哈哈哈!”赫乔煜大笑。
他的脸很窄,皮肤白皙细腻,嘴唇红润,又梳着发髻,看上去雌雄莫辨,不开口时还带些儒雅,一说话,夹杂着东北话和沪语的口音,让人立刻出戏。
在邱鹿鸣家,他可不似在伊市那般沉默,喝酒也很豪迈,他知识面极广,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知,说起建筑、汽车和时事更是滔滔不绝。
邱鹿鸣有些迷惑地看着他,这世间居然有这样奇异的人。
两人吃饱就出门了,邱鹿鸣退回了穆谦的付款,说这套裙子是送给赫乔煜的,急得穆谦抓耳挠腮,被赫乔煜一把拉走了。
等到晚饭,苏毅鸿在外面订了饭店,又叫了两个属下和田伟作陪,直到半夜,苏毅鸿和赫乔煜才回来,赫乔煜笑嘻嘻非要喊醒已经熟睡的秋宝,在饭桌上拍了一张卡,大着舌头说是给外甥的见面礼。
好容易将他按倒睡下,邱鹿鸣责怪苏毅鸿,“你干嘛让他喝这么多?”
“舅哥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喝好?回头再说我招待不周。”苏毅鸿倒是清醒得很。
“那个穆谦也喝多了?”
“不省人事。”
“啊?”
“没啥酒量,就是胆子大,倒了就喝。我让小徐给他在快捷酒店开了个房间,晚上陪着他,绝对死不了!”
邱鹿鸣无语地摇头,给他递上醒酒汤。
“这小子之前的历任女朋友都是比他大很多的,像这种有前科的人,你就不能把房子租给他!”
“他有无前科,与我无关。租给他,只因他在滨城的时间不多,不做饭,没小孩,不祸祸房子,又一下签了五年,多难得的房客啊!”
苏毅鸿切了一声,“你这个三哥,快四十岁了,怎么还不着调,明明学历不低,可做的事情很多,偏做什么主播,还男扮女装,活似金明池卖艺的歌舞伎!”
“你小点声啊!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你快刷牙!”邱鹿鸣感谢他说金明池,没说勾栏瓦肆。
苏毅鸿哼了一声,用力刷了几下牙,“呸”的一声吐出泡沫,漱了口一进卧室倒头就睡。
119、人生被操控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赫乔煜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客房出来。
邱鹿鸣给他热了点粥,又端出小菜,“喝点粥吧,胃能舒服点儿。”又把那张金色银行卡推给他,“你的。”
“这是我给外甥的,我特别喜欢秋宝。”赫乔煜推回去。
秋宝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走过来哦了一声,赫乔煜笑着亲了他的头发。
“哟,还记得,酒量不错啊!”邱鹿鸣还是把卡推过去,“喜欢孩子就赶紧结婚生子吧,二舅都急白了头发。”
赫乔煜自动忽略后半句,“一般一般,全国第三。这银行卡你们确实是没法用,也显得三舅我特没诚意,这样,一会儿我取现金给秋宝包个大红包,你总该收吧!”他收回银行卡,扭头四下看,“你老公上班去了?”
“都几点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自由职业。”
“这语气不对劲啊,怎么怨气冲天的?”赫乔煜喝着粥,笑呵呵的,“你老公往死里灌我们俩,跟有天大的仇恨似的,虽然比我大,但我总是他舅哥吧?还有,他那两个下属也太会说了,一套一套的,一会儿敬一杯,一会儿又敬一杯!当兵的都这么能喝吗?”
“东北酒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喝倒不算喝好。”邱鹿鸣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在一边玩耍的秋宝。
“我一上桌,还拍了拍菜品,结果没十分钟,就完全忘了拍视频这回事,我都不记得怎么回来的!”
“拍视频,你是不是什么事第一想法都是要拍视频,你们这些做主播的,自己的事,别人的事都要往网上发,是不是多少沾点暴露癖?”
“什么什么?我们只是乐于分享而已。”
“拜托,请不要分享和消费你的表妹和外甥!”
“好好好,你看你啊!多么好的机会,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你看橱窗了吗,看私信留言了吗?肯定有大惊喜!”
邱鹿鸣一直忙忙碌碌的,还真没看。
橱窗里的商品销售一空,从前的视频和私信还有海量未读信息,点开看,都是从赫乔煜和穆谦那边顺藤摸瓜来的,好多人跟她预订服装和香膏,甚至有人直接发来了个人尺寸。
邱鹿鸣苦笑,“哥,我本来就是个消遣,你这样弄得我很有压力。”
“小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你不领情。我跟你讲小妹,要想赚钱,你就得放下身段,全心投入,矜持是要不得的,现在是商业社会,又不是古代讲究士农工商的时候,你还扭捏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都是老话了,现在的酒这么多,不等走到巷子里,人家一路已经喝醉了,谁晓得你卖的什么酒啊!”
邱鹿鸣还想分辨几句,说自己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她更想给自己找点事情,既能照顾家庭,又不至于失去自我。
“快停止吧!”赫乔煜伸手制止她,“你要的存在感,你要的认同感,最后,都要归结到金钱上,只有你赚到钱了,才算是成功的体现!只有你有成绩了,人家才会看到你!”
邱鹿鸣并不能完全认同,却不知如何辩驳,悻悻然说:“你年纪大,你说的都对!”
赫乔煜宽容地笑,摇摇头,大口喝着粥,“东北大米就是好吃,你二舅在沪市,天天抱屈说吃不到好米。”
邱鹿鸣笑,“我准备一些大米,你回沪市的时候,带给二舅吧。”
“好啊好啊!多准备一些!”
******
就在邱鹿鸣刚觉得自己能安心做个全职主妇的时候,刘姐忽然来提出辞职。
她先是一脸愧疚,搓着两手,“邱老师,我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儿子不是搁武汉上的大学吗,完了毕业就留在武汉上班了,找的对象也是当地人,这,前几天告诉我说,人俩人已经领证了,要在年前办事儿!”
说着说着,话就顺溜了,“我家你姐夫死的早,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儿拉把的儿子,我儿子媳妇都可孝顺了,说啥不让我干家政了,让我到武汉跟他们过,我寻思着我就租个房,不跟他们掺乎了,完了我搁夜市儿摆个小摊儿啥的,挣点儿养老钱儿。我搁你这儿还学了好几道菜,你说你家那么信任我,秋宝又正是最难带的时候,我真是没脸跟你提啊!”
邱鹿鸣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邱老师,那个,我做完这个礼拜就得走了,我得回老家把房子处理了,这个月工资我不要了!我真对不起你们家!”
邱鹿鸣终于回过味,呵呵一笑,“刘姐,是我不够周到,从来都没关心过你家的情况,你到武汉离儿子近一些,是应该的!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家的,我这就给你结算工资,我按整月支付给你。”
“不不不,我不能要!”刘姐拼命摆着双手。
“我居然恍惚的觉得会一直吃着你做的饭到老,我真是糊涂。”邱鹿鸣笑着给刘姐转账,并多给了五千元。
刘姐不肯接收,邱鹿鸣说:“收着吧,本来年底也是要给你红包利是的。这两年多,承蒙你照顾,尤其孕期,有了你的悉心照顾,我和秋宝才会如此健康。”
刘姐眼睛潮湿,抓着邱鹿鸣的手,声音哽咽,“我真是舍不得你、舍不得秋宝啊!”
邱鹿鸣也差点落泪,想起当年罗女官荣养之时,依然板着脸,“聚散离合都是正常,哭什么哭?”然后转身上了小轿。
她吸口气,笑着拍拍刘姐的手,“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
邱鹿鸣让刘姐明日起就不必来上工了,抓紧时间整理行装,早日到武汉和儿子团聚。
春节前一时找不到保姆,邱鹿鸣只得自己上阵做饭,赫乔煜去卖了三天海参,回来看到焦头烂额的邱鹿鸣,当着苏毅鸿的面,就说:“你妈妈一辈子做过的家务,都没你这三天做的多。”
苏毅鸿有些不自在,“三哥批评的是。”
“嗳,我可不敢批评,我只是随口做个比较而已。”
苏毅鸿苦笑,“自是不能比,岳母当年能将鹿鸣送回娘家抚养,轮到我们,你让我们送回哪里?大舅母能帮着带了大半年,已经感激不尽了!”
赫乔煜抓抓自己的长发,“都怪我,我好歹成个家,是不是鹿鸣就能把孩子送我们家去了!”
三人哈哈大笑,这事儿就算揭过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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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看着堆在门口的快递发愁,这些都是刘姐辞职之前,她下单的布料配饰,准备接几个单子慢慢制作,谁能想到一个家政员对她的生活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邱鹿鸣划开一个纸箱,秋宝开心地凑过去,也要帮忙,结果就是他扯着一卷白色蕾丝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又在身上头上绕来绕去,邱鹿鸣一抬头看到,气得几下给他摘下,胡乱团了扔到收纳箱里,秋宝急得嗷嗷叫。
“不行!什么东西都往头上戴!”邱鹿鸣少有的疾言厉色,秋宝立刻识趣地停止嚎叫。
东行云来了,进门看到一地狼藉,“哟,这么多快递是怎么弄上来的?”
“老苏的司机给搬上来的。”邱鹿鸣有气无力。
“我怎么忘了了,你家老苏是有司机的人。”东行云切了一声,“你怎么不让他给你弄个炊事员给你做饭呢!”
“我又不是不会做饭!”邱鹿鸣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一心不可二用。”
“犟嘴!你只是没有合理利用时间,我大姨那时候也是没人帮忙带孩子,两口子白天都要上班争先进,所以我表姐不到两个月,就送到托儿所,我大姨家特别干净,她所有的活儿都是趁我姐睡着以后做,洗衣服拖地、做棉裤棉袄、织毛衣,就从没有在12点以前睡过觉!”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熬夜?”
“你当然不必。我只是说,她们那时候把这种行为叫做要强。”
“我都三十多了,我为什么要要强,熬成黄脸婆吗?”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了,我大姨和我妈从小就很勤快,她们最怕的不是被人说丑,是被人说懒!”
“我听着你就是在嘲笑我!”
东行云笑,“咱们都一样,我干嘛嘲笑你?我这是没孩子,有了我还不如你!我单位张姐,是个处女座的洁癖,家里外头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哎鹿鸣你发现没有,九零后洁癖的女孩特别少了!接着说哈,张姐爱感觉,可偏偏生个女儿,那叫一个邋遢,二十多了,出门把自己拾掇得美美的,但卧室里被子不叠床也不铺,说反正晚上还要继续睡,还美其名曰那叫家的感觉!”
“来,勤快的东警官,你为人民服务一下,帮我把快递都拆了,纸箱放到楼梯间,我答应送给保洁阿姨了,拆出来的布匹,麻烦放到储藏间的架子上,谢谢!”
“都是我干,你干什么?”
“我去叠被子铺床啊!”邱鹿鸣拉着困得揉眼睛的秋宝,进了卧室,独留狂乱的东警官挥舞着拳头。
******
秋宝占用了邱鹿鸣大半的时间,从睁开眼睛起,要陪他玩,给他单独做饭,要定时给他喝水,太阳好的时候要出去晒太阳,要给他喂奶,给他读书,给他洗脸洗澡,给他洗衣服,夜里还要盯着是否尿床,还总被他打把势踢醒。
邱鹿鸣有时很沮丧,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操控了。
有时又很满足,觉得有儿万事足,把儿子好好教养长大,既传承了血脉,又解决了养老问题。
就在这矛盾中,秋宝飞快地进步着,他虽然还是不爱说话,甚至哦哦的时候都不多,但他会骑三轮车了,可以准确认识二十个汉字了,攀爬能力增强了,甚至懂得借助椅子够取高处的物品,当然,也增加了邱鹿鸣看护的难度。
秋宝每天上午都下楼,昂头挺胸骑一圈三轮车,有时候还会停下来,蹲在车轮边检查一番,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拍拍车座,再跨上去骑走了。
邱鹿鸣跟着后头,笑眯眯看着,心中赞叹,“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
2020年的元旦,邱家没有聚会,邱鹤鸣身体衰弱得厉害,邱鹿鸣还托赵春子帮忙弄了一些止痛剂,赵春子唏嘘:到底是年轻,若是年纪大的早就熬不住了。
邱鹿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邱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要死了,这是断了血脉吗?
好一点的消息是,大爷邱继根可以站起来走路了,他每天在小区向阳的一面,扶着铁栏杆颤巍巍艰难挪步,五十米长的距离,他要走一个小时。
寒假到了,赫春梅又出差去了俄国,但她保证了,春节前一定回来,让邱鹿鸣提前订好回伊市的火车票。邱鹿鸣订了四张软卧,陈默近期也要从美国返回,和他们一起去伊市过年。
张丽群得知后,非常期待,在视频时给邱鹿鸣展示她买给秋宝的衣服和玩具。
邱鹿鸣就提前给邱老太太和叔叔姑姑家送了节礼,第一站就是邱继根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她疑惑着刚要下楼,邱老太太打开了门,不满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紧跟着又一句,“你怎么不带秋宝来?”
邱鹿鸣放下礼品,“奶奶,要过年了,我来看看您。秋宝正好在睡觉,我让他爸爸看着,赶紧来看您了!”
“送这些没用的东西干甚么,几个月也不来看我一回,都是不孝顺的玩意儿!”邱老太太咣一声关上门,甩哒一下胳膊,腿脚利索地坐回床上,把床上的扑克归拢起来,噗拉拉地洗牌。
“大爷呢?”邱鹿鸣坐到门口的椅子上,自己转移话题。
“出去溜腿了呗!”邱老太太没好气地说。
邱鹿鸣尴尬地待了三分钟,跟邱老太太告辞出来。
开车出了小区,就见行人道上,邱继根推着一个轮椅,左脚踢踏地蹒跚着,轮椅上坐着一个胖胖的女人,低头看着手机。
邱继根每次抬腿都很吃力,轮椅的行进速度极慢,邱鹿鸣仿佛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不管是迎面来的,还是身后超过的行人,都会好奇地看他和保姆几眼。
邱鹿鸣明白这是一种锻炼的方式,既能让邱继根得到锻炼,又不至于身边无人照顾。但是看在眼里,还是觉得心酸。她踩上油门,快速驶离。
就在邱鹿鸣收拾好行李,静等赫春梅夫妇归来,静等苏毅鸿放假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苏毅鸿这天下班回来,紧皱眉头,“春节计划取消吧!”
“为什么?我的票都订好了!”
“那就赶紧退票吧。”
“为什么退?”
“现在不能说,你就退吧!”
“不退!我自己带秋宝去!”邱鹿鸣赌气说,其实没有姥姥的伊市,她已不是很向往了。
“退吧,有大事,听我的。”苏毅鸿依然坚持。
邱鹿鸣撅起嘴,但是苏毅鸿没来哄他,而是默默走进自己的书房。
邱鹿鸣觉出些不寻常,依言退了车票。
除夕前,忽然传出原地过年的消息。(关于口罩的情节都被删除了,大家自行脑补。)
邱鹿鸣并不惊慌,对于苏毅鸿收拾行李住到站里,也没什么意见,他终究是一个单位的主官,承担着一定的责任,遇到大事,她必须无条件支持。
“你放心,今天傍晚妈妈就回来了,我和她一起过除夕,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按时视频!”
“嗯!你也少带秋宝和小朋友接触,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从武城回来探亲的人。”苏毅鸿摸摸她的头发,单手搂了搂她,“娘子,辛苦你了。”
苏毅鸿出门半天了,邱鹿鸣还是有些愣怔,刚才他的前半句话,让她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具体怕什么,又说不清楚。
这是个特别的除夕,外面没有爆竹声,家里也没有其他人。
苏毅鸿在单位带着战士过节,赫春梅的行程推迟,据说她在俄国采购口罩耽搁了,而陈默,则直接选择留在美国,说要和女儿一起过年。
邱家赫家两边的家族群里,全都没精打采,抢红包都没什么兴致。
和苏毅鸿视频了一会儿,九点钟,邱鹿鸣就带着秋宝睡觉了。
她并不惊慌,因为在国朝时,也经历过WY,从国朝建立到她死前,汴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经历了数次WY,什么天花、麻疹、伤寒、痢疾的,每隔六七年就有一次,赶上大灾,也会跟着一场大疫,朝廷应对措施十分成熟,与现如今是大同小异,都是从根本上阻断传播源的策略,并由惠民和剂局发放药品和避瘟符咒,来稳定人心。
仁宗时期,官家更是将私有的名贵通天犀拿出来,磨碎入药救民。
邱鹿鸣是大长公主府尚食女官,兼学了医科,对此更是了解颇多,故而最初并不是很在意。
但随后新闻中播报的消息,让她有些不安。现代最大不同于国朝之处,就是交通太便利了,日行千里万里,而人又是并读的最大载体,人到哪里,就带到了哪里。
赫春梅急三火四从俄国赶了回来,带回三大箱的口罩已经捐往武城,其中一部分是她自费买的,一部分是在俄留学生捐赠的,甚至有一箱是替陌生人带回来的,只因那人是东北口音,一脸急切地央求她。
她得知陈默没有回国,也不惊奇,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120、特殊时期的生活
家里为春节准备的食物很多,娘俩个也吃不了多少,暂时还不需要去超市购物。
超市里的食物虽然价格涨了不少,但是还不至于供应短缺。
这天,苏毅鸿给邱鹿鸣打电话,让她到小区门口取物资,她飞快地将秋宝放到婴儿车里,就下了楼。
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大门口是四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白,邱鹿鸣四下寻找苏毅鸿,却不见他,秋宝脸上戴着大口罩,嘟嘟囔囔地喊着爸爸。
“嫂子!”招手喊话的是苏毅鸿的一个战友,在秋宝生日时见过,他离着老远站着,大声喊:“嫂子!我进不去啊,你自己想办法倒腾家里去吧,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在箱子里哪!”
邱鹿鸣对他挥手表示感谢。
大白对着一堆蔬菜水果米粮油喷了几遍酒精,帮着她把东西放到推车里,放不下又放到推车底下的隔板上,秋宝早被挤下推车,他戴着口罩几乎看不到路,仍然想四处跑一跑,邱鹿鸣紧紧拉着他的小手,“秋宝乖,今天不跑,你帮妈妈推车好吗,妈妈推不动!”
秋宝很痛快地点头答应,小手扶在婴儿车边,娘俩慢慢朝家里走去。
快进单元门,邱鹿鸣忽然想起赫春梅,念了声罪过,连忙给她打电话,“妈妈,毅鸿朋友给送了些吃的,我给你送一半吧。”
赫春梅有气无力,“给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做。”
邱鹿鸣叹息,真有宁死也不进厨房的人啊。
“方便面不会煮吗?家里不备着饼干面包吗?我不打电话你就打算在家饿死吗?”
“吃没了。我女儿不管我,我也不好意思跟邻居要!”
“赶紧收拾几件衣服,我和秋宝在楼下,你快点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过来,水电气都关了,到我家来!”
就这样,邱鹿鸣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日子。
现在,可不光是刘姐走了,连做卫生的张姐也来不了了,一睁眼睛,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几乎都等着邱鹿鸣来做,偌大房子,清洁一遍就得一个多小时。
好在赫春梅还能帮她擦擦地板。
其实,赫春梅是极有眼色的人,她的跋扈,只是针对熟悉的、她认为安全的人。
现在,她吃不了学校的食堂,也点不了外卖,自己又不会做饭,温饱必须仰仗邱鹿鸣,她就识时务地一次脾气都没发过,还主动帮忙带秋宝,当然,目的也是为了让邱鹿鸣安心做饭,有几次邱鹿鸣甚至察觉赫春梅在小心观察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怕她。
邱鹿鸣心里莫名的心酸之外,还有点成就感。
只是她端着饭菜摆到桌上,看到赫春梅提着秋宝两只脚在沙发上练习倒立,秋宝憋得吭哧吭哧她还哈哈大笑浑然不觉时,又变得几欲暴怒。
赫春梅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感慨,“你姥姥总说一个人享多少福,吃多少苦都是一出生就注定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我就是前甜后苦的那种人吧。唉。”
邱鹿鸣递给秋宝一把短柄勺子,让他自己吃稠粥,听了她的话,呵了一声,“你是在说,我给你苦吃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赫春梅眼皮都不抬,快速而优雅地吃着饭,“这只是一种比喻,是在反省我自己曾经身在福中不知福。哎哎,你就让那孩子把大米粥撅得天上地下都是啊?哎呀下手抓了!快拿来我喂!怎么有你这种当妈的!”
邱鹿鸣拦住她,“他刚学用勺子,还掌握不好力度,过几天就好了。饭粒我会捡起来,放到窗台喂小鸟。”
“一岁半都不到......”赫春梅的电话响了,是陈默,赫春梅立刻住口,放下筷子,坐到沙发上,与他视频聊天。
邱鹿鸣拿着勺子给儿子做示范,“用勺子尖舀一点,慢慢放到嘴里,对,不要伸着脖子,微微前倾就可以,真好!手放下,真棒!慢慢咀嚼,嚼碎了,真棒!”
邱鹿鸣表扬完,给他夹了切碎的青菜,又舀了勺肉沫蒸蛋。
那边赫春梅的声音忽然大起来,“我不去!你就陪着你女儿,我也陪着我女儿!......你放屁!但凡有点脑子都能联想到,分明是那个运动会后的事情,那绝对是贼喊捉贼!陈默,你要是个中国人,你就赶紧给我回来!”
秋宝看了赫春梅一眼,又看看邱鹿鸣,“哦!”
邱鹿鸣装作不懂,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
“哦哦!”
邱鹿鸣摇头,“妈妈听不懂。”
“...打!”秋宝一使劲,冒出了一个字。
赫春梅正好收线走过来,听见了笑,“你个小哑巴孩儿,打什么打?哦,对,姥姥刚才在打电话。”
“他的意思是你在打架。”邱鹿鸣翻译。
“呵,秋宝,姥姥懂俄语,还懂点日语,就是不懂你这婴语啊!”说完,赫春梅在秋宝腮帮上捏了一下。
邱鹿鸣打她的手,“啧,人家吃饭呢!”
赫春梅讪讪住手,“你不好奇我和你陈叔叔吵什么吗?”
“不好奇。”
赫春梅盯着面前的一盘菜,悠悠地说:“老天爷不可能再给我第二个那么好的人了。”
她抬起眼皮,看着邱鹿鸣,语气认真,“鹿鸣,你说,我现在就死,是不是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早投胎了?”
邱鹿鸣低头吃了一大口菜,“嗯。肯定找不到了,你就好好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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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的记忆中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她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并没太在意这些,只依稀记得白萝卜和板蓝根价格离谱,但并没到把全城人关在家中的程度。
电视上专家在给国人推荐早餐该如何吃,赫春梅恨恨地指着邱鹿鸣,“你好好听听专家是怎么说的!谁像你早餐还不许喝牛奶!你不喝我喝啊,秋宝也要喝啊!你对象那战友也是的,送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有牛奶酸奶呢?”
“赫教授!”邱鹿鸣嗔怪地喊,“人家白送给你的,你还挑挑拣拣?原来你是这样的赫教授!”
赫春梅立刻否认,“我不是挑拣,就是好奇问一下。”
邱鹿鸣心中暗笑,其实,苏毅鸿那几位战友来送过食物,基本都有一箱牛奶或者酸奶,全让她以家里没人喝为由,送给了小区保安。
她不想给儿子喝这些添加了太多添加剂的牛奶,她觉得对比国朝,现代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商人不讲信用。
说起来,舍弃底线,扔掉廉耻,为人奸诈,很容易就能诞生一个富翁。
但,重信则盛,奸宄则衰。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排在末位,连科举资格都无,若再配上奸商二字,无疑是雪上加霜。
故而但凡精明的商人,都懂得诚信的重要性,起码,邱鹿鸣常去的几家老字号,就从未有过偷工减料、缺斤少两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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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最原始的安全感,来自食物,只要还有吃的,人就不至于太害怕。
邱鹿鸣的储藏间的架子上,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封上仨月她也不愁。
在女儿家住了一个多月的赫春梅,更是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双下巴。
最难伺候的是秋宝,他像是被定了闹钟一样,太阳照到窗前第五块地板时,就会哦哦哦地拍着小三轮的车座,指指窗外,又指指门。
邱鹿鸣开窗看看楼下,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只二哈,那二哈在一块草坪上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摆出一个滑稽的姿势,邱鹿鸣连忙收回视线。
回头看看秋宝,唉,人家遛狗,咱家遛儿子。
秋宝戴着改良过的口罩,骑着小三轮,兴奋极了,放眼看却找不到昔日的小伙伴儿,很是苦恼,他都好久好久没有和小伙伴儿一起玩儿了。
邱鹿鸣从他望着滑梯的侧脸上,分明读出了一丝忧伤。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喂,这位业主,你们赶紧回家!”
邱鹿鸣一指他,“停!你站住!不要再走了!”
那保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嫌弃,郁闷地站住,继续喊:“社区......”
“我知道我知道!”邱鹿鸣不耐烦了,提高嗓门,“一我没有扎堆儿,二我们娘俩戴了口罩!再有几分钟,孩子晒足了太阳,我们就上楼!”
“我是说,一会儿有社区消毒车来咱们小区消毒,你赶紧带孩子回家,关上门窗。”那保安大声喊着。
邱鹿鸣口罩里老脸一红,连忙道谢,那牵二哈的男人,也听到了,他避开邱鹿鸣母子,绕到另一条路上,狗子显然不想回家,比秋宝还不想回家,它脖子使劲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梗着,四蹄乱踏。
男人一把一把扯紧绳子,伸出手,在二哈屁股上拍了一下。
看着没用什么力气,戏精狗子却发出凄厉的惨叫,一直叫了半天。
寂寞的秋宝看得有滋有味,连车都忘了骑,直到小区门口传来汽车马达声,和巨大的嗡嗡声,他才转移了视线,只见车上有个大喇叭,播放着防疫宣传,两个大白端着两个喷雾式消毒器,一人对着一边消毒。
秋宝瞪大眼睛,看了邱鹿鸣一眼,指着大白说:“枪!”
“快回家秋宝!那是消毒器,喷出的东西,闻到了会难受,肚子疼!”
秋宝还想继续看,一转头看妈妈已经打开了单元门,连头也不回,更似乎马上就要关上门了。
“妈妈!”秋宝大喊一声,飞快朝家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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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刷到一个紫色窗帘的视频,那窗帘从开着的窗子飘出去,飞舞着,挣扎着,一连一个多月,它依然还在飘,它的主人依然没有回家来关窗子。
她刷到一个狗子被困阳台,热心邻居用长杆送过去食水的视频;刷到一对已经离异的男女,因前夫哥年前惯例去探视儿子,结果被隔离在女方家中,重归于好珠胎暗结的视频;还刷到很多在家做美食,在窗口与邻居尬舞的视频......
她心想,要是没有手机,全国人民肯定不会安心居家。
接着她又看到赫乔煜和穆谦各自晒出捐赠三十万元医疗物资的收据,也看到评论区一片赞美,赞他们五官俊、三观正,然后又纷纷去他们直播间买货。
一个多月前,邱鹿鸣就写了两个方子交给苏毅鸿。苏毅鸿十分信任她,立即命人采购大批中药,一个方子熬煮后,让所有战士服用,另一个方子熬煮后在营区喷洒消毒。
晚上,例行视频时,邱鹿鸣问苏毅鸿,“那么多人都捐款了,我也捐了一万。”
“我们也都捐了一个月的工资。”
“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很快的,冬天过去就好了!”苏毅鸿肯定地说。
“是,妈妈的大学已经复工了,只是学生还没回来,她又不必坐班,所以还在家中。”
苏毅鸿十分理解她,笑着小声问,“怎么了,她欺负你?”
“那倒是没有,她...她反而有些讨好我,让我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哈哈哈!”苏毅鸿大笑,“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一切都在迎合年轻人!当年,长者有阅历有经验,备受尊崇,年轻人也都爱蓄须以显成熟,而当下,六十岁也要将脸刮得锃亮,谁若喊他一声伯伯,都恨不得羞愤欲死。”
“是啊,罗女...罗老师当年就特别有权威,而我们小学,几个临近退休的老师,尤其后勤教务的女老师,已经基本都被晾起来了。”
“这是时代特色。”苏毅鸿转移话题,“吃的还够不够?”
“两天前你战友又送了菜肉水果,你快告诉他们别送了,我们吃不了,再说我自己也可以去超市的。”
“送了你收着就是。”
“你不要熬夜啊,我怎么看你好像有黑眼圈呢!”
“不熬不熬。你也少做些衣服。”
“哈哈,你看到了?”
“看到了,两个大网红给你做推销。”语气有些酸。
“你就说衣服漂不漂亮吧?”
“漂亮!不如你自己留着穿。”苏毅鸿只要一想到妻子的针线活儿流落到外面,让别人穿了,心里就不舒服。
“不累,你不知道电动缝纫机多神奇,脚一踩,这边儿就缝好了,比手工快上百倍不止!”
两口子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收线。
邱鹿鸣躺下来,轻轻亲亲秋宝,又摸出枕头下苏毅鸿的背心嗅了嗅,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