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英雄救美(二更)
周宛宁并不是专程来偶遇姜元瞻的。
南市有两家糕点铺子,京中百年老号,一家十二色花糕是一绝,另一家的糖藕桂粉糕无人能出其右。
偏这两样都是周宛宁最爱吃的。
她本来的确是去郡王府找姜莞和裴清沅,想拉上她二人一道来南市逛,结果扑了个空,就自己来了。
结果刚才远远地看见姜元瞻。
且他身前站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含羞带怯的,她看了会儿,听过路的百姓说什么救命之类的,也没多想,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姜元瞻吩咐了底下小吏自己去吃饭,让记在他账上,然后带了周宛宁离开。
二人走远了些,周宛宁才笑着揶揄他:“我瞧方才的小娘子那样娇羞,听说是元瞻哥哥救了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用话本上的发展来看,她岂不是要——”
“你又看那些不正经的话本。”
姜元瞻斜她一眼,出言打断:“没有救命之恩,我带人巡街,遇上有人闹事,出手拦下是职责所在,哪来的救命之恩?倒是你。”
他又啧声:“幼时胡闹看上两本就算了,怎么这么大了还看那些话本?”
周宛宁心说你妹妹也有份儿,嘴上却只是扯谎:“好在前看的,谁这么大了还看那个,叫人知道了羞都羞死了。我可只告诉了你,你不许与旁人说。”
姜元瞻说知道:“你不是专门来偶遇我的吧?”
他侧目看她,毫不留情揭穿她,然后又说:“但这边乱,你来迟了一步,没看见那青天白日喝的酩酊大醉的,很是不成体统。
一会儿吃了饭送你回去,我下了职帮你买了糕送去你家,你就带这几个丫头,也不怕让人冲撞了。”
可实际上周宛宁身手不差。
她也是从小跟在这些人身边的,姜元瞻从前指点姜莞,会连她一块儿带上。
不过被拆穿了周宛宁也不害臊,索性接过他的话:“那不吃饭了,你陪我去买了糕,然后送我回家吧。”
姜元瞻也依着她,转了道,往糕点铺子去。
周宛宁背着手走在他左手边上,笑吟吟还是捡起来没揶揄完的话调侃他:“元瞻哥哥都入朝供职了,真是大人了,都说成家立业,你立了业,也快该成家了吧?”
姜元瞻眯眼横她:“你一个女孩子,管别人成不成家的事儿做什么?也不嫌害臊。”
周宛宁笑的大声:“我跟你说话还要害臊不成?”
姜元瞻懒得跟她斗嘴,也并未把薛娘子放在心上,陪她买了糕,真就把人送回了周家,多余的话一概都没有,转头又往南市回官署去了不提。
姜莞后半天拉着裴清沅去的周家找周宛宁。
到腊月二十五朝廷就要放大假,前头这半个月有得忙,不光朝廷忙,宫里也忙,赵行也只能抽出上半天的时间出来陪姜莞出门,后半天得去给赵禹帮忙,再不就是给郑皇后帮忙,也没多少正经差事,零散琐碎的丢给他练手,但不能在外头不回宫。
所以一回家听说周宛宁早上去过一趟,拉上裴清沅就又来了周家。
她在外头疯玩也没忘了好姐妹,买的东西都是双份儿的,她留一件,给周宛宁准备一件。
不过她那份儿都是赵行付钱,给周宛宁的花的是她自己的银子。
几个姑娘也懒得再出门,索性窝在家里,又拉了个丫头凑成一桌打叶子牌。
姜莞打牌手气一向不好,三家赢她一个。
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她脸就垮了:“我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还好意思赢我的钱?”
周宛宁一边笑,一边自己从她身前的布兜兜里又掏了钱拿走:“清沅姐姐赢的最多,你怎么不说她?”
姜莞撇嘴:“你把东西还我!”
“那不可能,送出来的东西还往回要?姜大姑娘也不嫌丢人。”
正说笑着,小丫头端了三个莲花碟上来,里头放的正是周宛宁从南市买的那些糕。
姜莞一看就咦了声:“你去南市啦?”
周宛宁抓了张牌,随口回她:“早上去郡王府,你们都不在,我就自己去了,也是便宜了你,本来这些糕都是我一个人的。”
“吃这么多,胖死你算了。”姜莞拿了一块儿桃花糕往嘴里送。
裴清沅接过周宛宁的牌打了一张之后才劝她:“姨母说南市一到年下就很乱,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便是二殿下和表哥陪着,也不叫我们去,免得遇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怎么一个人去买糕?喜欢吃这些,打发奴才们去买回来也就是了。”
周宛宁笑呵呵说没事:“我功夫好,不怕这个,而且今天遇上元瞻哥哥来着,他陪我去买的糕,送我回的家。他倒遇上事儿,巡街时候撞见醉汉调戏良家,我去的迟了点,没赶上热闹。”
姜莞在桌子下踢她一脚:“表姐别管她,她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
然后才去看周宛宁:“我二兄也在外头巡街啊?”
倒没听他说过。
周宛宁摇摇头:“他是坐在官署不用出门的人,因为自己闲不住,才带着底下人一块儿出去,可能是新官上任,想跟手底下的打好关系吧,本来还要请小吏们吃饭呢,这不是遇上我了,得送我回家,就没去,让那些人自己去吃,把账记在他名下了。”
姜莞哦了声,拧巴着一张小脸儿看自己手里的一把烂牌,心思也没放在姜元瞻这事儿上。
裴清沅伸手去抚她眉心:“你这牌好不好,全写脸上,你怎么赢我们呀?”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周宛宁已经吃了两块儿桂粉糕,想起那个姓薛的姑娘,眉眼染上些俏皮,往前倾着身子叫姜莞:“元瞻哥哥今儿英雄救美来着,想不想听?”
姜莞猛地抬头:“救什么美?”
裴清沅也觉得她这话说的实在不大体统,皱了下眉。
周宛宁却不放在心上,笑得一脸神秘,把薛氏说给她二人听:“我走近时候看得真真的,的确是个娇俏美人儿,同你们自然是没得比,但天下美人各有各的美法,反正似我这样看惯了莞莞这张脸的,见了她,还是觉得漂亮,又那样柔弱,多招人心疼啊。”
第八十九章 一闪而过的焦虑(三更)
她越说,姜莞的眉心蹙拢的越是厉害。
周宛宁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个傻子?
前世二兄一直拖到十八岁都没有成婚,阿耶阿娘恨不得天天催他,大兄也问过他好几回,上门说亲的快把国公府门槛给踏破了,他脾气倔不松口,爷娘拿他没办法。
一直到他十九岁那年。
周宛宁十七,周家才要给她议亲,说等到十八岁出嫁正正好。
偏偏边关烽火重燃,二兄披甲上阵,领兵杀敌去了。
临行之前谁都没敢说,就把她叫去叮嘱了两句,说他心悦周宛宁,不管周家给周宛宁说了什么人家,让她想方设法给破坏掉。
若是半年之内他不能平定边关战事,或是回不来了,就不要再管。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二兄的心意。
后来他只用了四个多月便斩敌军前锋大将于阵前,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官家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跪在福宁殿,说他心悦一人,想求官家赐婚,却不知心上人愿不愿嫁他,不愿强求。
问官家给他的这个上赏赐,能不能等上一等。
这事儿传出去,惹得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御史们上折弹劾,参他恃功自傲,目无君上。
官家一笑置之,反赞他骁勇之下藏着一颗忠贞有情之心。
再后来爷娘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到底看上了谁家小娘子,是不是为了她才一直不肯娶妻。
他说他身无长物,只有出身高过旁人一等,不敢开口求娶周三娘子,如今建功立业,累军功在身,才有资格登门求娶。
其实姜莞也弄不清楚,彼时周家应下这门亲事,究竟是周宛宁与二兄两情相悦,还是因为感动。
只知道婚后二人生活和满。
现在想想,他们这些郎君们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喜欢一个人,能把心思藏得那样深?
赵行是,二兄也是。
不过从前阵子二兄对赵行的质疑看来,也很有可能在十六岁的时候,他心里还没有装进周宛宁,真就把周宛宁当自家妹妹看待的。
姜莞看着周宛宁那张明显就是看热闹的脸,心下不免叹息。
什么两情相悦,是她想太多了。
“什么样的小娘子,还能好看得过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见了漂亮女孩儿就忍不住多看两眼,我二兄就不是那样的人。”
姜莞没好气,随手抽了张牌打出去:“小时候还不是人人夸我生得漂亮,他天天嫌我长得丑,是以他不大分得出小娘子是美是丑,也不会心疼人家,你别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脸了。”
“珠珠……”
裴清沅看着桌面上的那张牌,不可思议的叫了她一声,然后摇着头,出掉了手上最后一张牌:“也许不是你的牌不好,是你真的……不太会玩儿。”
姜莞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出了张什么牌,正好把裴清沅给送走了。
她顿时无语,舍不得怪裴清沅,又死死捂着自己的布兜:“是宁宁跟我说话,引我分神,我不出钱,让她替我出!”
“不是说没什么吗?那你分什么神?”周宛宁嘴上跟她拌着,手却很从心,掏了银子替她给了,“而且我跟你说,薛家小娘子那一双含情桃花眼,水凌凌的朝人望去一眼,我都差点儿遭不住。我想着,元瞻哥哥今天救了她,她肯定很放在心上的。
更何况元瞻哥哥出身好,模样好,身手也好,似这样哪儿哪儿都好的小郎君,若是救了你,你心里难道毫无波澜吗?”
姜莞眯着眼睛去看她:“你觉得我二兄哪里都好,小时候他也替你挨过骂,扛过事儿,你怎么毫无波澜呢?”
周宛宁愣怔须臾,被她倒噎这么一句,须臾脸上一红,扬言要裴清沅把银子退回来,找姜莞要去。
裴清沅看她两个闹,只是笑,却收好了自己的银子:“你自己找她要,左右进了我的布兜,就是我的了,别来同我要。”
她玩笑着打断二人斗嘴:“也不要总拿表哥开玩笑了,外头的小娘子也很金贵,拿人家的名声清誉说笑,不像话,快别说了。”
周宛宁才讪讪的收了声,姜莞若有所思,心思也不再牌局上,又打了两圈儿,索性嚷嚷着不打了下了桌。
直到黄昏时,姊妹两个才从周府回郡王府去。
姜元瞻已经下了职回家,姜莞一进门就要去找他。
裴清沅立时意识到她是因为什么,一把把人拉住了:“跟阿宁玩笑几句就算了,你难道还真想拿到元瞻表哥跟前去问吗?”
姜莞也不强拨她的手,顺势收住脚:“去问问怎么了嘛,一则我好奇,二则我想着二兄他在军营待了快一年,一天也见不着个小娘子,别真动了什么心思才好。”
“那也该去回姨母,让长辈问他,你去问算什么呀?”
裴清沅就是拉着不松手,姜莞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
而且这变故再多,总不至于连这种事也生出变数来吧?
不过随手救了个姑娘,二兄自己都说本就是职责所在,即便那小娘子有心,二兄也未必有意。
她贸贸然去问兄长这种事,确实不太合适。
“那好吧,我不去了。”
姜莞先前虽然不推开裴清沅,但实际上还是跟她较着劲儿的,此事才卸了力气:“横竖他是做兄长的,处事又有分寸,你说得对,轮不到我管,就是真有什么,也有姑母和舅舅。”
裴清沅拍拍她手背,然后牵着她回了内院去:“我看你平时也不为这些事情上心,今儿是怎么了?”
姜莞摇头说没什么,心里没由来的紧张了一瞬,她抬手在胸口按了下,却捕捉不到那种紧张和焦虑感是从何而来。
好似就那么一瞬,然后被她一按,又消失殆尽。
实在奇怪。
裴清沅看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方才觉得有些怪,可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裴清沅闻言迟疑了下,然后越发握紧她的手,只当她小女孩儿心思,见不得自家兄长身边突然多出莫名不相干的人来,连劝都没有在劝她半句,便揭过不提了。
第九十章 别再来了(四更)
救人这样的小事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就连兵马司的小吏因见姜元瞻没有接他们的玩笑,都不再拿这个打趣。
只有薛娘子本人,很是把报恩二字放在心上。
她又似乎极本分,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纯粹想报答姜元瞻一二。
是以每天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她就提着食盒出现在南城兵马司官署外,可以见不到姜元瞻,只央着门口值守的小吏送进去给姜元瞻。
说起来也确实是巧。
本来大家轮班的,但其他三个副指挥使家里是上有老下有小,今儿忙着置办年货,明儿孩子小病了一场,再后儿个有亲戚上门来走动,诸如此类的。
四个副指挥使,就只有姜元瞻他是一个人,清清静静。
沛国公一家在幽州,又不回盛京过年。
他们兄妹年节都在郡王府过,那郡王府中又什么也不要他操心,不必他置办。
他根本就是个最清闲的人。
所以谁要告假,要换值,全都央到姜元瞻跟前去。
次数多了姜元瞻烦不烦呢?
他是个人,肯定也会觉得心烦,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替了就替了。
故而这三五日,他成天都在官署,放假休息都是别人的,跟他竟无半点关系。
连指挥使都看不过眼,同他说不然休息一天,官署他来坐镇也没什么。
上官说这话是客气,姜元瞻却不会应下这样的客套话,照旧点卯下职,勤勉的很。
也正因如此,薛娘子送来的那些饭菜,全都摆到了他面前。
姜元瞻头疼了好几天。
第一次她送来,他没好意思拒绝人家姑娘一番好意,收下了,也出去见了,说不必再送,他真是举手之劳,很不用放在心上。
结果谁承想薛娘子嘴上应的好听,第二天第三天照来不误。
这都已经是第六日了。
且那些菜色,不重样,变着花的做,究竟是报恩,还是想讨他欢心高兴,连底下人都看出些猫腻来。
姜元瞻看着桌上的食盒,一个劲儿的皱眉。
一旁正归他管的司吏乔相松看他满面愁容,问了两句:“大人不如去跟她说清楚,总不能让她天天往这儿送饭菜啊。”
乔相松三十多,当兵的出身,六年前在云州驻守,边镇骚乱,他带人去驱赶敌军,遭了埋伏,负了伤,后来被他的上官举荐给兵部,调回京中,在南城兵马司任司吏。
他虽然出身寒门,但早年有些军功在身上,又有资历,这回副指挥使出缺,候选的名单里本来也有他的名字。
照说被姜元瞻这种士族郎君平白抢了位置,他该跟姜元瞻很不对付。
但行武之人大概有那种袍泽之情是旁人不太能理解的。
他为人又豪爽。
非但没跟姜元瞻生出嫌隙,反而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打成一片,连私交也不错。
“她第一天送过来我就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长这么大,认识的都是些名门贵女,用不着他费心思去应付这种事。
所以他是真没有这种经验。
又不是个男人,缠得人烦了,提起来打一顿就算了。
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话说的稍微重一点,都怕她坐在兵马司门口哭。
还不够丢人的。
乔相松虽然成了家,但他性子粗,嗨了一声就出主意:“骂两句,让她滚,小娘子脸皮都薄,保管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你说了不如不说。”姜元瞻斜了一眼扫量过去,“难道你平常都是这么对嫂夫人的?”
乔相松就闭上了嘴。
可没多会儿他嘴又痒,看着那个食盒问姜元瞻:“你今天不会连看都不想看了吧?我还挺好奇她今天做了什么菜的。”
姜元瞻腾地站起身来。
乔相松就看他提着食盒一脸不悦的往外走。
本来想跟上去,心说别真出什么事儿才好。
转念一想姜元瞻那句“平常都是这么对嫂夫人的”,好像也用不着他来操姜元瞻的心。
姜元瞻可比他会心疼女孩儿多了。
到底家里有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样。
姜元瞻提着食盒出来,薛娘子就等在官署外没走。
因为她得把食盒带回去。
一见姜元瞻出来的这么快,面色微沉,眼中染上些失落,掖着手,提步上去,蹲身见礼:“大人。”
她今日像是特意装扮过。
身上自然没有什么好料子,发髻上也不过簪了一朵算不得精致的绢花而已。
但就是能让人看出用心二字。
姜元瞻又皱眉,退半步,跟她保持距离,把食盒递过去:“薛娘子,不要再来了,前几日你辛苦做的饭菜,也不是我吃的。”
他把心一横:“我这人生来金贵,自小嘴就养的刁,你做的这些虽也好,却不会合我胃口,都叫底下的人拿去分了,反而糟蹋你的一番心意。”
他就那样提着食盒高高举着:“我说了,那是我的职责,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救下你,薛娘子这饭菜也送了有六日,即便真的要报恩,你的心意我知晓,到此就够了,回去吧。”
薛娘子闻言底下眼,卷密的睫毛上挂了水珠,湿漉漉,分明是被眼眶里的泪给打湿的,又那样倔强,不给人看。
门口值守的小吏都觉得心疼。
那么好看的小娘子啊,又是花一样的年纪。
他们大人真是好厉害,完全不为所动欸。
姜元瞻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又自来最见不得女孩儿在他面前掉眼泪,本来想掏了自己帕子给她擦擦泪,手刚一动,忍住了:“你也不用哭,我这些话说的重了,却不是针对你……”
“是我疏忽了。”
她嗓音绵软,自己拿手背在眼下摸了两把,再抬起头来,眼尾泛红,但眼中泪珠已经不见踪影。
薛娘子那张恬静的面容上,挂着最善意不过的笑,并不唐突,连上前都没有,径直自姜元瞻手上接过食盒:“大人出生高门,我这些手艺自是不入大人眼的,只是旁的……除了吃食,若送别的给大人,更显得唐突。”
她抿唇:“我不会再给大人送饭菜,影响大人胃口了。”
姜元瞻嘴角动了下,不过到底没吭声,反而松了口气。
薛娘子真不与她纠缠,提着食盒退下台阶,站在阶下朝姜元瞻盈盈拜礼,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第九十一章 薛婵(五更)
兵马司官署消停了三四日。
因为薛娘子真的不再来了。
姜元瞻的脸色又好起来,心情也好,中午会让人去叫了酒楼饭菜送到官署,后半晌也会让人去买了糕点大家分食。
小吏们是看他没官架子,也敢跟他开玩笑,说薛娘子那么好看,大人一点儿都不心软,可真是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姜元瞻每每听了,也就笑笑不说话。
本以为那就是个小插曲,再过上十天半个月,他们这些人连谁是薛娘子都不会记得。
结果到了第四天下午,姜元瞻又收到了一个食盒。
跟之前的食盒,一模一样。
乔相松正跟他回事儿呢,一看那个,连他脸色都一沉。
再去看姜元瞻,鬓边青筋凸起,哪里还有半分好颜色?
乔相松当即沉声问小吏:“怎么回事?她又来了?”
小吏也害怕啊,颤颤的点头:“我说了让她走了,她说不是饭菜,让我拿进来给大人看看,大人要是不喜欢,就拿出去给她,她立马就走。”
那有个屁用!
乔相松在心里骂了两句。
这再好看的小姑娘,要是死缠烂打,那也真是一点儿不讨喜了。
他转头看姜元瞻:“要不我去替大人打发了她算了!”
姜元瞻咬咬牙,说不用,接过食盒,起身往外。
但他连背影都是冷硬的。
小吏吓的打了个冷颤:“大人不会掐死薛娘子吧……”
“闭上你的嘴吧!”
薛娘子看见姜元瞻的时候眉眼弯弯,是最温柔欢喜的一张脸。
她糯哝叫着大人,提着裙摆就上了台阶来,像是完全没看明白姜元瞻的黑脸和不快,更是赶在姜元瞻出言伤人之前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疏忽了大人吃不惯外面饭菜这事儿,那日回家后把家里做好的那些绣品拿去卖了卖,还有我自己积攒下的一些碎银子,这几日到沁芳斋找大师傅学了些做糕的手艺。
我也不知道大人爱吃什么样的糕,今日只做了些桂花糕和桃花酥,这两样我学的最好,大师傅也说我做的不错,大人您尝了吗?
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还学了几样别的,明儿我再给您换!”
沁芳斋在西市,也算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他家的大师傅一向最认银子,盛京无人不知,你只要给钱,手艺也教给你,不过他糕点做得好,有些是祖传的方子,那是不教的。
姜元瞻并不知道跟沁芳斋的大师傅学制糕的手艺要花多少银子,但薛小娘子这样的女孩儿,家境平平,她方才说攒了许久的碎银子,还有家里存着的绣品都拿去卖了,也就学了这么三四日,学了几样糕……
那些到了嘴边的,最伤人的话,姜元瞻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也许人家并不是别有用心,而是心太善,也太天真。
他的举手之劳,于她真是救命之恩。
她深以为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力所能及的做些什么,报答他。
姜元瞻皱了皱,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又往回收了收:“我尝了一块儿,像是沁芳斋的点心,以为你花了银子去买的,本来想叫你带回去,自己吃了,不要再破费,没想到是你自己做的。”
薛娘子闻言眼底染上失落,啊了声:“是我做的来着……”
姜元瞻深吸口气:“你去沁芳斋学制糕,给了大师傅多少钱?”
薛娘子摇头:“也没有多少,我能做绣品卖钱,足够补贴家用的,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是啊,她的绣品能卖钱,女红便很拿得出手,若有非分之想,该绣样东西送来,缠着他收下,哪怕过后他扔了,她也有的说嘴,私相授受,他总归是收下了。
她确实有分寸。
无论饭菜还是糕点,用心,但不会越过那个度。
见他不说话,盯着自己若有所思,薛娘子面颊微粉,越发退了小半步:“大人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猜您是想把那笔银子补给我的吧?可那本就是我为了报恩付出的,再叫您补给我,不像话呀。
何况我学了这些手艺,就算以后日子过不下去了,做些糕拿去卖,也能补贴家用,这不算是破费,也不是乱花钱,大人不必因此而过意不去的。”
姜元瞻就更无话可说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薛氏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聪慧又善解人意。
姜元瞻几不可闻叹了声:“我把糕端进去,你把食盒拿走吧,若再送糕点过来,拿小袋子包着,别老提着这么重的食盒。”
薛娘子眼角眉梢布满雀跃:“大人愿意吃我做的糕啦?”
姜元瞻点点头:“我妹妹也是个爱吃糕点的,不过薛娘子,你即便要报恩,也总不能给我做一辈子的糕。”
他面色稍缓:“至多送到腊月二十五,我放了假回家,要到开朝复印才回官署,年后就不要再来了,你若再来,我也不会收你的东西,更不会见你。”
他觉得自己语气太温吞了,稍加重了点:“这些天你总来,其实已经很妨碍官署办差,小吏们知你无恶意,才没抓你,年后要是还来,他们不会这么客气的。”
薛娘子似被这话吓了一跳,眼中又惊惧掠过:“好……好呀,我记得了。”
她又咬下唇:“那大人您爱吃什么样的糕,您妹妹又爱吃什么样的,您告诉我,我做了给您送来,就送到腊月二十五。”
说到后来,她又笑起来:“腊月二十五我给您多做些,肯定比不上郡王府置办年货预备下的,但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给您留着过年。”
姜元瞻见她答应下来,又松口气,略想了想:“你只做一样桂粉糕,一样桃花糕就行,也不要天天来,糕这东西没有天天吃的,你若真要报恩,总得听我的安排,每两天来一趟也就死了。”
他说着,从袖袋里取了钱袋子,拿了二两碎银子给薛娘子:“就算要报恩,也得过日子,收下吧,别推辞。”
薛娘子犹豫再三,从他手上接下银锭子,然后看着他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糕,她抱着食盒,看那两个盘子,垂首浅笑。
是她自己摆的盘,里面有几块儿,她最清楚。
等姜元瞻拿完了,薛娘子提着食盒下台阶,本来要走,走了没两步,想起什么,驻足回头叫大人。
姜元瞻也回头看她。
她浅笑盈盈:“我姓薛,单名一个婵,大人别忘了呀!”
第九十二章 她又来了(一更)
姜护驻守在幽州辽东郡一代。
辽东那边海产多,产出的栗子也是一绝。
腊月二十那日郡王府收到姜护派人从幽州送回盛京的特产。
几十斤的海蛎子用冰鉴储存加急送回来,其实还算是新鲜,姜氏分了一半送去顾家。
五大包的生栗子郡王府留下了两包,也给顾家送去两包,还剩了一包准备送人用。
赵行这些天一大清早就出宫来找姜莞,再有五日朝廷放大假,宫里各处也都打点妥当,无论是赵禹还是郑皇后,都用不上他帮忙打下手,便也不拘着他在宫里。
中午做了一大桌子菜,海蛎子光是姜莞一个人就吃了小半盘。
要不是姜氏拦着,说那东西吃多了怕闹肚子,她怕是一整盘都能下了肚。
郡王府里吃饭早,吃完了饭姜氏叫人去再爆炒一份儿海蛎子,又嘱咐量要多些,等做好了,让姜莞送去南城兵马司官署,说是中午给姜元瞻添个菜。
盛京这地方海产少,大多也都是外头商人们运进来,只是冰鉴又难得,保存不易,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便是宫里面也没有顿顿都能吃上海产的。
官署里当差的那些司吏小吏们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拿着去给姜元瞻做人情而已。
赵行陪着姜莞出了门,从郡王府到南城驾车也得要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海蛎子炒的是真的多,装了五个食盒。
姜莞靠在车厢上:“怪不得今天吃饭这么早,可姑母怎么不叫人早预备下,吩咐直接送过去,让我送去做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吃的多了点,派我出去跑腿儿,让我消食的吧?”
赵行拉着她坐好,略是无奈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她咦了声,抬眼看他:“怎么啦?”
“这些天一直有个小娘子到兵马司官署给你二兄送饭菜,送糕点,你一点不知道?”
姜莞眼皮突地一跳,想起周宛宁那天的话。
“是我二兄上次巡街救的那个?”
赵行一副“原来你知道啊”的表情盯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是要报你二兄的救命之恩,力所能及的为他做些什么。昨儿散朝后大兄听朝臣们说嘴,听了一耳朵,又在我这儿提了一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倒是知道这么个人,那天正好宁宁去南市买糕,遇上二兄巡街,碰巧看见,下午我跟表姐去找她打牌,她同我说过,我也没放在心上。”
姜莞秀眉蹙拢着:“报的哪门子恩?我二兄他不是说这是职责所在?”
“于他当然是职责所在,于人家却未必。”
赵行抬手抚平她眉峰:“大概意思是,那小娘子生的不俗,倒成了你二兄一段年少风流的韵事也未可知,如今外头是这么传的。”
“这是什么疯话?”姜莞吃了一惊,“那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做,一天到晚就会胡说八道?”
胡可贞那事儿就是这么给她扣到脑袋上来的。
怎么又传她二兄?
赵行摇摇头:“不是坊间传开,是……朝臣们。不过大抵也就当个玩笑话,说过便不放在心上。”
他略想了想,又哄她:“我估摸着皇婶是从皇叔那儿听了两句,但这种事没影儿,人家也许就是为了报恩而已呢?总不好把你二兄叫到跟前细问,所以让你到兵马司官署去看看情况吧。”
姜莞就明白了,旋即反问他:“那你干嘛跟着我一块儿去?”
赵行无奈,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姜元瞻当值坐镇官署的日子里,中午都是不回家的,每天变着法从外面叫席面到官署,弄得底下人也跟着不回家。
这些天又有薛婵送饭菜送糕点,大家更不肯走了。
眼看着要到饭点儿,姜元瞻早早吩咐了人去叫一桌席面,往酒楼去的小吏还没回来,门口值守的先进了门回话。
姜元瞻下意识以为又是薛婵,眉心微蹙。
小吏看他脸色不对,心想着薛小娘子那儿不是都说好了,怎么又一脸的不高兴呢?
却也知他想岔了,忙道:“是二殿下陪着姜大姑娘过来,说给大人送东西,在官署外面等大人呢。”
衙门里当差,家里人送东西过来也是常有的事,但姜元瞻走马上任半个月,姜莞还是头一回来。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在官署台阶下见到了身穿桃红披风的姜莞。
然后迎下去:“怎么不在家里吃饭,来给我送什么?”
姜莞撇撇嘴,指指自己的马车:“阿耶派人送了好些海产回京,姑母惦记你,让人做了好多,整整五个食盒,给你添菜,我们吃过饭了。”
她小声嘟囔:“怕饿着了你,那么早就抓着我们去吃饭。”
姜元瞻揉她脑袋也笑起来,转头叫门上值守的:“叫几个人来,车上有些炒海蛎子,拿进去一会儿吃。”
值守的小吏喜笑颜开,欢欢喜喜进门去叫人。
等官署里的人出来抱那五食盒海蛎子时,赵行不动声色拉着姜莞往旁边退,侧身挡在她身前,面色不虞扫了姜元瞻一眼。
姜元瞻只当没看见,随他去。
小吏们抱着食盒进官署,临进去前又同姜莞谢礼,倒不敢多跟她说话,匆匆走了。
姜元瞻才把姜莞从赵行身后拉出来:“好了,你也快回去吧,不过你难得到南市来一趟,又有二殿下陪着,去给三娘买些糕带回去,省的她老惦记着。”
姜莞听他突然提起周宛宁,眉心一动,沉声问他:“二兄这么着急打发我走,是我怕一会儿遇上给你送糕的小娘子吗?”
她这一脸的质问,把姜元瞻看的是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我怕你遇上她什么?你到底是来给我送海蛎子,还是来看她的?”
说到后来,他也不笑了。
板着个脸,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没什么表情。
姜莞越发眯起眼:“是姑母叫我来的。”
姜元瞻一听这个登时明白过来,啧了声:“她今日大概是不来……”
那个“的”字都没说完,就看见怀中还抱着一小包糕点的薛婵正从不远处款步而来。
姜元瞻头皮发麻,面色倏尔冷下去。
第九十三章 她会变脸(二更)
姜莞循着姜元瞻的视线回头望去,见一小娘子身姿摇曳,缓步而来。
好似步步生莲,明明布裙荆钗,却竟有别样风情。
是漂亮。
姜莞心想。
这便是她见到薛婵的第一印象。
也不能怪周宛宁自小是个看见美人走不动路的。
等到薛婵走近了,姜莞仔细的打量着。
那张脸若说有多出彩,其实也并没有,至多算是清丽二字。
可这个人就是很奇特。
周身气度格外不同,五分的颜色,也被她那身段衬出八分的美艳来。
偏不是那等媚俗的艳,而又添些柔软婉约,最能勾人的娇甜。
姜莞下意识皱了眉,心下没由来不喜。
她在薛婵开口前,冷冷问姜元瞻:“这就是二兄上次在街上随手帮了一把,然后日日都到官署来找你,非要说报恩的小娘子吗?”
姜莞的语气实在不善,不似她平日作风。
姜元瞻也怔了下,不大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还是点点头:“她姓薛。”
姜莞哦了一声,心说你还记得听清楚。
赵行也侧目看姜元瞻,然后轻咳,问姜莞:“回不回去?”
姜莞倏尔笑了:“二兄今日能不能告假?”
她方才明明都要走的。
姜元瞻低头看她:“你有事儿?”
“阿耶派人送东西回京,我才想起来,这都快过年了,我也太不孝顺,都没给阿耶阿娘准备礼物送去幽州,还有大兄和三兄那份儿。”
她嘟囔着:“二兄告个假,陪我去选礼物吧,算咱们两个一起送的。”
姜元瞻啧了声:“官署里没有人坐镇不成,明日吧,我与同僚换一值,再带你去挑东西。”
他又想了想,补了句:“或是我把钱给你,你让二殿下陪你去。”
姜莞在心里骂他。
这是什么榆木脑袋?
上次赵行说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她还不让赵行骂他。
现在只觉得赵行骂得好。
就看不出来她不想让他跟薛氏多做纠缠吗?
而那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的薛婵,在兄妹两个气氛微微凝肃的一瞬间,寻着了空隙,柔柔弱弱叫大人。
姜元瞻回头看她,还有她手里那一包糕。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眸色略黑三分:“你怎么这会儿来送糕点?”
薛婵抿唇,眼中又一闪而过的难过:“我下午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到官署来了,所以赶着上午做好了糕,这个时辰给大人送来。”
姜元瞻闻言皱了下眉:“你……”
“薛小娘子自己做的糕吗?好巧的手呀。”
姜莞不让姜元瞻接她的话,提了裙摆上前两步。
薛婵像受了惊吓一般,小退两步。
姜莞越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姜元瞻欸地一声:“珠珠。”
姜莞心下嗤了声:“小娘子怕我?”
“没……”薛婵咬着下唇说没有,“娘子是贵人,我怕冲撞了娘子。”
“是这样啊。”
姜莞悠悠接了句,然后问她:“我二兄于小娘子而言,不算贵人吗?”
薛婵一时无话,后来好像心里着急,偏嘴笨不知如何说,急的眼红微红。
她这幅模样,倒像姜莞欺负人。
连赵行脸色也阴冷下来:“珠珠,回来。”
姜莞把那声嗤笑带到了面上来:“我欺负了小娘子吗?”
“没……没有。”
薛婵更着急了:“娘子是金贵体面的人,头一次见我,怎会欺负我。”
“我的确生来金贵,但体面不体面的——”
姜莞咂摸了两声,似笑非笑在唇边带起些弧度来:“我这人幼时顽劣,至于如今也未见得多有长进,接人待物一向随心所欲,全凭喜恶而已。
譬如小娘子你吧。
相貌平平,身段却好,三分的颜色莫名有九分的艳丽,又这样娇软,连我一个女孩儿见了都心软想呵护呢。
因我喜欢小娘子,所以就会待你格外亲切。”
她嘴上说着亲切的话,眼神却是冰冷的:“你手里抱着的,是送我二兄的糕点吗?”
薛婵喉咙一时发紧,怯生生的,再不敢轻易上前:“是大人昨日说的桂粉糕和桃花糕……大人说让我多做些,要带回家去娘子您尝尝。”
姜莞笑意就更浓了。
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
薛婵眼中掠过茫然,然后无措望向姜元瞻:“大人……”
姜元瞻叹了口气。
薛婵是聪明人,珠珠的敌意,还有方才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说什么亲近不亲近,分明又奚落人家长得不好看,又讥讽人家拿腔作调招人疼,薛婵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于是他上前,拉了姜莞一把,声音略沉了些:“干什么呢?”
但也不是斥责她。
姜莞的肩耸了一下,拨开他的手,还是看薛婵:“我是惯常爱吃桃花糕的人,但桂粉糕不是我最爱的,小娘子知道那是给谁准备的吗?”
薛婵顺着她的话摇头:“我不知大人……”
“我二兄最不爱吃糕。”姜莞背着手,目不转睛盯着她,“小娘子要报恩,怎么也不打听清楚我二兄的喜好再来呢?”
话音落下,见薛婵脸色微白,越发给她当头一棒:“鸿胪寺卿周大人家的三娘子,我的闺中密友,自幼爱吃桂粉糕。”
果然薛婵一张粉嫩嫩的小脸煞白一片,唇上更是血色全无。
姜莞心道果然。
若单单只是报恩,她何必管这糕是做给谁吃?
只要她的心意二兄领会了,这恩自然也就报了。
非得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才听不得这个。
不自量力。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婵竟也有一手变脸的好本事。
她才铁青着脸色准备挑明,薛婵竟换了张笑脸,然后把手里的小包朝姜元瞻递去:“大人若昨日同我说,这是预备给两位娘子的,我便多放些糖霜啦。娘子们年岁小,大约爱吃甜,我不知道,还以为桂粉糕是大人要吃,所以特意只放了一半的糖,怕太甜了您吃不惯。
给娘子准备的桃花糕是最甜糯的,只是桂粉糕周娘子可能不喜欢了。”
她又失落,更似懊恼自责:“我明日……还是后日吧,我有些事,可能得耽搁些工夫,后日我再重新做一些,给大人送来,您再拿去送周娘子吧。”
第九十四章 大人救我(三更)
姜莞差点儿一口气没倒过来,把自己给气死过去。
渐近正午时,却为着天不好,日光不盛。
今日寒风凛凛,可是薛婵的嗓音是能暖人的。
要光是暖人就算了,又偏偏带着小钩子!
姜莞气的牙疼。
姜元瞻居然已经接下那一包糕来。
更把姜莞气的想打他。
她还没开口,姜元瞻果然上了钩,顺势问薛婵:“你方才便说下午有事,怎么听起来是明日也不得空的样子,这两日这样忙?”
他问了一句,想起什么来,皱了皱眉:“你先前到沁芳斋学制糕,究竟花了多少钱?我昨日给了你二两银子,应该很够你一家子好几个月过活才对。
你是要赶着做绣品去换银子吗?还是又要去学什么?”
姜元瞻越说越觉得他猜对了,眉峰更凛:“我给你的银子,是让你拿去贴补家用,别为着什么报恩不报恩,弄得自己家里揭不开锅,你不会拿着那些钱又跑去学别的了吧?”
姜莞简直要气疯了!
管他什么事啊?
他管好自己不行吗?
赵行看她气得那样,往她身边踱两步,又靠前一些,身形挡着,无奈摇头。
薛婵当然看见了,装没瞧见罢了。
姜元瞻问了好些话,她听过只是把脑袋往胸前埋,那头低的恨不得下巴尖儿戳到自己身上去。
“让我猜对了?你怎么……”
“没有,不是的。”
薛婵听他像是生气了,赶忙否认,本想解释两句,结果声音颤了下,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
她就连忙收了声,不肯再说话。
姜元瞻虽说是个直性子,但这女孩儿委屈不委屈,他还是能够区分出来的。
“你……”
“薛娘子若是遇上什么不平之事,可以到京兆府去告官的。”
赵行冷冰冰横了姜元瞻一眼,截住他的话头,面无表情嘱咐薛婵。
薛婵后背一凉,低垂的眼皮敛去眼底的恼怒。
早知赵行和姜莞这样不好应付,她就换个时辰再过来了。
总要等这两个人走了。
她拧着秀眉,总算抬起头来,却是强颜欢笑的一张脸,摇着头说没有:“没有什么不平之事,只是我家中的一些琐事而已。”
但她心知赵行和姜莞不会让姜元瞻再行追问。
薛婵又低头,乌溜溜的眼珠滚了两滚,蹲身做礼:“大人,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真的要走,可是脚步分明比来时沉重得多。
姜元瞻觉得不大对,在赵行和姜莞都没来得及拦住他的时候,开口叫人:“薛婵。”
“大人!”
薛婵与他是同时开口的。
一个左臂抬起是要留人的模样,一个是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猛然转身,甚至要提裙跪下去求人的姿态。
赵行也愣了。
这姑娘怎么看起来真有天大的委屈……?
他狐疑回头看姜莞,就发现姜莞脸色难看的要吃人一般。
小娘子装腔作势博可怜,她见多了。
前世赵行后宫里不是没有人,但基本都是他为了堵上朝臣们的嘴,从民间选进宫中的。
他还理直气壮说后妃出身太高,一则怕外戚专权,二则怕有恃无恐不敬中宫。
而那些女孩儿出身民间,长久无宠,时间久了,有些心思野的,便耍些小手段,去博赵行的可怜,想争一争恩宠。
姜莞看在眼里,从来不管。
只觉得那些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可真是多的吓人。
没成想,今生倒派上了大用场。
薛婵分明欲言又止,一面装着懂事扭脸儿要走,一面再跪身来求,显得她格外可怜。
这些手段要是用在别处,姜莞也就当看戏,是个热闹,绝不会管。
可用在她亲兄身上,那就不成。
她黑着脸要上前,结果身形刚动,被赵行一把给按住了。
姜莞虎着脸,便要喊他放手。
赵行却冲她摇了摇头,拿口型同她说:“静观其变。”
她突然冷静下来。
而那头薛婵真的已经跪了下去。
姜元瞻最不惯人来跪他,闪身躲开:“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
薛婵一味摇头:“求大人救命。”
姜莞咬紧了后槽牙。
姜元瞻眉目一寒:“是陶六郎又去找你麻烦吗?”
薛婵说不是,已经掉了泪下来:“大人有所不知,我……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阿耶三年前过身,临去前可怜我一人孤苦,恐我无所倚,将我托付给我阿叔照看。
可是这三年,我为阿耶守孝,都是住在我们自家的小院。
先前是说好了的,阿耶给我留下的有地有房,我不用阿叔养活,阿耶当初也只是托付他,若我遇上什么难处,帮衬一二,别叫人欺负了我。”
姜元瞻的确不知,她竟是个孤女。
薛婵说着哭得更厉害:“去年阿叔背着我,变卖了阿耶留下的地,他使了些钱,买通了坊正,说我没有立女户,爷娘不在,又无兄弟扶持,本就该归在阿叔户下。
尽管单主在外头,那些产业,阿叔当然有权处置。”
别说姜元瞻了,就连姜莞和赵行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蹙拢了眉心。
这种事得两说。
坊正所说不算有错,且又是薛婵的阿耶临死前亲口托付,是以那些产业虽在她的名下,但她还没嫁人,孤身一个,她阿叔的确有权利处置。
不过另一宗便要说这三年内她阿叔有否抚养过她。
就是闹到京兆府去打官司,也是纠缠不清的家务事,难断的很。
姜元瞻听着就头疼:“你阿叔变卖了你名下的田产,如今是又要对你做什么吗?”
薛婵跪的笔直,忙不迭点头说是,声音里全是急切:“他要卖我的房子!他说堂兄要娶妻,家里缺钱,我做妹妹的,合该为兄长出一份力。
我住的房子,他找人看过了,能卖个二十多两银子。
把房子卖了,让我搬去他家里。
可是大人,房子是阿耶阿娘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我从小在那儿长大的,不能卖啊!真的不能卖!”
她说到伤心处,泪如泉涌,又生怕姜元瞻不肯帮她,弯腰下去,磕了好几个头。
薛婵像是被逼急了,迫切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磕起头来那样实在,五六个头磕下去,额间已经红了一片。
第九十五章 不能答应(四更)
姜莞纵使觉得薛婵别有居心,也总不能真的让她在兵马司官署前对着自家兄长磕个头破血流。
于是快步上前,一弯腰,把人捞起来:“薛娘子,有什么话你最好起身慢慢说,这是官署门前,你跪在我二兄面前磕成这样,若让人看了,只会生出无尽的误会来。”
她手上上了劲儿,几乎是提着薛婵,逼她起身。
好在薛婵乖顺懂事,一听姜莞的这番话,也不敢再跪了,抽抽搭搭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泪痕。
姜元瞻脸色已经阴郁的厉害:“你为你阿耶守孝三年,叔婶既没有给过你一文钱,不曾抚养你一日,坊正又是怎么说?”
薛婵只是摇头。
赵行啧声:“她都说她阿叔使了银子了。”
姜元瞻并没处置过这样的事。
从前在盛京遇不上,去了幽州更遇不着。
在幽州那会儿,即便谁家有个什么困难,受了什么委屈,当兵的总是更直接点,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打一顿,打服了,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但很显然,薛婵叔婶属于无赖。
要说打也能打服,可是他凭什么替薛婵出这个头?
姜元瞻有些为难。
他在街上随手救下薛婵,她都非要报什么救命之恩。
要是再帮了她这个忙,她又要怎么说?
可一个姑娘家,遇上这样的事,难道真让他袖手旁观?
姜元瞻觉得头疼:“你之前说有事要办,是你阿叔今天就要卖你的房子吗?”
薛婵又说不是:“大人,我想立女户。”
好有主见的小娘子。
赵行把姜莞带回自己身边来,冷眼看薛婵:“既要立女户,你自往衙门去就是,立了女户,同你叔婶划分清楚,房子在你名下,是你的私产,他自然没有权利再动,你求姜二郎救什么命?”
薛婵也怕他,打了个哆嗦。
姜元瞻倒心生不忍:“没事,你只管说。”
赵行就懒得管了。
拉着姜莞往后退,把姜元瞻自己推到前面去。
姜莞胳膊动了下,赵行拉着她的那只手就紧了紧。
她会意,心说算了,便安分下来,没有再动。
那头薛婵瓮声又说:“阿叔知道我要去立女户,威胁我说这事儿一定办不成,我要是真敢去,就算是撕破了脸……大人,您能不能帮帮我?”
她还想跪,感受到姜莞灼灼的目光,才忍住了:“我要立女户,得过里长的手,可是阿叔他连坊正都买通了,我这个女户是肯定立不了的。思来想去,我下午想去户部官署……我也只有搏一搏,到户部官署去,开立女户!
可是大人,户部的大人们高高在上,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更无权势,实在是……”
薛婵的眼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止住过。
她声音倒是戛然而止,却也是因为哭成个泪人儿,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姜元瞻听明白了。
薛婵的叔叔买通坊正,就断了薛婵立女户的后路,里长也不敢给她走这个流程。
她开不了女户就得把户籍挂在她阿叔那儿,反正弄到最后,她还是要受她叔叔钳制。
闹到户部,她一个平头百姓,谁搭理她呢?
但要是有他出面,整件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也不过是陪着她到户部走上一趟,说几句话的事儿。
姜元瞻舒了口气:“这事儿也没什……”
“薛娘子,这恐怕不成。”
姜莞一听她那不争气的哥哥就是一副要答应下来的口吻,再不管什么静观其变,出言打断了他。
姜元瞻意外看她:“珠珠?”
薛婵也哭出声:“娘子,我……我真是没有活路了,才来求大人,并不是要纠缠大人的……”
原来她也知道。
姜莞抬手压了压鬓边:“这些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即便是要帮你,也总要等我们见过你叔婶,与左邻右舍打听过,才能做决定吧?”
她话虽然是冲着薛婵说,但恶狠狠瞪过去的,却是姜元瞻。
姜元瞻的确没想到这一层。
可面前的薛婵柔柔弱弱,总不至于为了自己立女户,就撒这样的谎话,做这样的戏给他看吧?
然则妹妹既然开了口,自然有她的考量,姜元瞻倒也不会当着薛婵的面儿拆姜莞的台。
薛婵渴求的眼神看向姜元瞻,姜元瞻却已经改了口:“是这么个道理。”
她眼中的光亮顿时黯淡下去。
姜元瞻说到底是于心不忍,又叫她:“你只管安心回家去,此事我最多到明日便弄清楚,若你所言非虚,我替你想想办法,再做决定。可你要是骗了我……”
“我没骗大人!我永远也不会欺骗大人的!”
薛婵说的坚定,目光更坚定:“我信大人。我等大人去查清楚。”
小美人脸上挂着一滴晶莹泪珠,再拜身,却是朝姜莞方向:“姜娘子,多谢您了。”
薛婵是被兵马司的小吏送回家的,这是姜元瞻的意思,做给她阿叔看,无非是警告她阿叔别轻举妄动。
否则她一个女孩儿,怎么应付呢?
姜莞为此气恼不已,说什么也要拉他一起回家。
姜元瞻拨了她几次:“官署里真的走不开。”
连赵行也劝她:“不急在这一时,等他下职回家,总有说话的时候。”
姜莞咬牙切齿:“她若再来,二兄不要再见她了!”
“这却是……”姜元瞻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一看她那个脸色,索性也不问了,“好,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不见她了。”
姜莞真是懒得跟他废话。
她是让他永远也别再见这号人,他以为是什么?
赵行怕真把她气出个好歹,又无奈于姜元瞻这么不开窍。
想他从前在京中时也并不是这样懵懂之人。
姜元瞻是当得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八个字的。
多少士族小娘子献过殷勤,他就是走在街上,都能让砸一身香包带回家。
怎么去了幽州一年,莫不是在军中只同男人们打交道,连脑子也给打钝了吗?
可他不好当着姜莞揭姜元瞻的短,为兄的人,都想留点儿面子。
这些事总有人跟他分说清楚。
于是赵行只去劝姜莞:“咱们先回去,我派人去查查这个薛婵,让你二兄先当差。这些事情,最好去回禀皇婶知道。”
他又横姜元瞻一眼:“你没意见吧?”
第九十六章 他就是个傻子(五更)
姜元瞻对此并不敢有什么意见。
因为他妹妹恨不得扑上来掐死他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
他颔首说随便,要送姜莞登车。
结果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沉甸甸的一包糕,欸的把人给叫住:“这个你带回去吧,专门给你和阿宁……弄的。”
他额了一声,说话中间断了须臾。
姜莞瞪他一眼,可再看看那一包糕点,突然也没那么生气了。
气什么啊?
他单纯是不懂而已。
被薛婵娇弱的外表给骗了一通,又被她那副腔调给骗了第二遭。
实际上心里惦记的,除了她,只有宁宁。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姜莞问他:“二兄,你记得姑母爱吃什么糕吗?”
姜元瞻啊了声,很是不解,但还是回她:“茯苓糕……?我不知道啊,姑母爱吃什么我怎么知道?”
姜莞面色又舒缓不少:“那阿娘爱吃什么你记不记得?”
姜元瞻有了底气,瞪了回去:“阿娘爱吃不加糖的马蹄糕,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我连这个都不记得吗?”
“那……”
“你好多问题。”姜元瞻摆手打发她,“我记那么多人爱吃什么干什么?一天到晚闲得慌吗?你和阿宁从小跟着我们,你们俩小时候在外面吃的那些糕,十回有八回是我买的,我当然记得清楚,旁人我怎么知道?”
果然是这样。
可他幼时往来郡王府,姑母爱吃云片糕他怎么不知道?
无非是没有过分放在心上而已。
姜莞笑了笑,说了声走了,钻进了车里,才没别的话。
马车消失在官署门前,又缓缓驶出长街。
姜莞看着放在一旁的那一包糕点不住的皱眉。
赵行索性随手拿了块儿布,盖在上面,挡了个严实:“一会儿扔了,别看了,眉毛皱成这样。”
她就想起来刚来的时候,二兄还叮嘱,让她走的时候去给宁宁带些糕。
姜莞便吩咐车夫改道,说去买几样糕回去。
赵行眼皮跳了跳:“不办正事了吗?”
“没事,买了咱们带回府上,让小厮给宁宁送去,不往周家拐。”
姜莞这会儿心气儿顺了不少,赵行便说好,然后问她:“你为什么见薛氏第一眼,就对她有了敌意?”
“这么明显的吗?”
赵行无奈:“你往她身边去的时候,她退了两步,分明是躲你,你觉得明显不明显?”
姜莞无所谓的一耸肩:“可能是直觉,你信这个不?就是看她的第一眼,也许这个人跟我八字就不合,我心里没由来的不喜欢,也不舒服。
朝中大人们拿来玩笑的那些话,就是你同我说的那两句,什么年少风流,我二兄就不是那样的人。
薛氏——”
她托腮想了须臾:“二哥哥不是也看得出来,她是试图拿捏我二兄吗?”
拿捏二字,用的极妙。
赵行摇摇头:“不过她手段不是很高明,于这上面,不妨跟你拜个师。”
姜莞闻言瞪他。
赵行笑笑:“不过就算她说的是实话,真是她叔婶勾结坊正侵吞她的私产,欺压她至此,之后她要立女户的事,也不要让姜元瞻插手比较好。”
“那是当然!”
姜莞立时接过话来:“否则岂不由着她没完没了缠着二兄了?二兄职责所在,巡街救人,她都缠了这么多天,真帮着她开立女户,把她从她黑心肝的叔婶手中解救出来,那才是天大的恩情,她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她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全是不屑:“也不知她是不是设计好的,本就是想利用二兄来立女户,摆脱她叔婶,又或者,她心再大点儿,有别的指望呢。”
这话赵行没法接,拍了拍她发顶:“一会儿回了郡王府,你别添油加醋的跟皇婶说,免得惹皇婶生气。”
“我知道。”姜莞撇嘴,“又不是那么没成算,非要上赶着拱火,惹得姑母生气不说,等二兄下职回家,且得一顿臭骂等着他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要去查薛婵吗?还跟我回郡王府啊?”
赵行往车厢上靠了靠:“有人去查了,不用你操心。”
姜莞抿唇,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问。
马车往两家糕点铺子去买了周宛宁爱吃的糕,才一路回昌平郡王府不提。
姜莞的确是吩咐小厮把糕送去周家的,本来想让小厮带句话,说是姜元瞻给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他们二人之间,随他们顺其自然比较好。
下次见了面,她顺嘴提一句,只说是二兄叮嘱她去买了给带回来的就够了。
直截了当说是二兄送的,给周大人和范夫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
然后赵行就一路陪着她进了府中,问了奴婢们知晓姜氏拉了裴清沅去花厅,才找了过去。
为着薛婵的事,
赵行往车厢上靠了靠:“有人去查了,不用你操心。”
姜莞抿唇,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问。
马车往两家糕点铺子去买了周宛宁爱吃的糕,才一路回昌平郡王府不提。
姜莞的确是吩咐小厮把糕送去周家的,本来想让小厮带句话,说是姜元瞻给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他们二人之间,随他们顺其自然比较好。
下次见了面,她顺嘴提一句,只说是二兄叮嘱她去买了给带回来的就够了。
直截了当说是二兄送的,给周大人和范夫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
然后赵行就一路陪着她进了府中,问了奴婢们知晓姜氏拉了裴清沅去花厅,才找了过去。
为着薛婵的事,
赵行往车厢上靠了靠:“有人去查了,不用你操心。”
姜莞抿唇,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问。
马车往两家糕点铺子去买了周宛宁爱吃的糕,才一路回昌平郡王府不提。
姜莞的确是吩咐小厮把糕送去周家的,本来想让小厮带句话,说是姜元瞻给买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他们二人之间,随他们顺其自然比较好。
下次见了面,她顺嘴提一句,只说是二兄叮嘱她去买了给带回来的就够了。
直截了当说是二兄送的,给周大人和范夫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
然后赵行就一路陪着她进了府中,问了奴婢们知晓姜氏拉了裴清沅去花厅,才找了过去。
为着薛婵的事,
第九十七章 原来只有我(一更)
姜元瞻下职回家果然还是挨了一顿臭骂。
姜氏恨不得提着他耳朵骂到他脸上去:“你去幽州一年也该长点儿脑子,你父兄放你到军中去历练,不是叫你越学越回去的!”
姜元瞻苦着一张脸,姜莞和赵然几个人也不敢劝。
姜氏骂了人,气冲冲的坐在禅椅上,黑沉的目光紧紧锁着姜元瞻。
姜元瞻硬是等到她骂完了,才开口:“先前我同她说的很清楚,她要报恩,也只到腊月二十五,年后开朝复印,若还到官署去,兵马司的人不会对她客气。”
他挠了挠后脑勺:“我的确没想到这些……”
他掩唇咳嗽,听了许多话,这会儿心虚得很:“您也不是不知道,我身边这些小娘子,珠珠和阿宁不必说,就不是那样的人,其他的,我接触又一向不多。
外头的女孩儿们见我百般好,可真敢凑上来的却没有几个。
去了幽州这一年,在军中又哪里见得到什么小娘子呢?
我真不知道……”
姜元瞻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氏冷笑道:“你不知道?珠珠替你拦着,你怎么不听她的?薛氏第一日纠缠到兵马司官署,你怎么不来回我?”
她越想越生气,重重在扶手上拍了一下:“朝臣是怎么说,你也不知道?”
这他是知道的。
而且兵马司的人也偶尔会玩笑两句。
他只是没放在心上而已。
姜氏一看他那副德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连姜莞也觉得他活该挨骂了。
赵然试着替他弥补:“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从小到大,盛京那些士族女郎,要顾着体面,自持身份,做不出来那等没脸的事,即便偶尔到你跟前献殷勤,也很端着,你不放在心上,倒也罢了。
薛氏又不是那些人——你就不想想,她缠着你不放,要真有什么图谋,你的名声岂不全都毁了吗?”
“我其实也考虑过。”
姜元瞻皱了皱眉头:“今日她说起立女户之事,我心想着,若再帮了她,她又拿报恩说事儿,岂不没完没了的纠缠吗?
只是彼时我实在不知原来小娘子们还能……是这幅做派……
她一个女孩儿,经历这样的事,求到我跟前来,难道叫我铁石心肠,袖手旁观吗?”
他底气到底不足,侧目去看姜氏:“姑母,我虽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想来拿捏我,却也不是真的蠢笨。
女户那事儿,即便答应下来,私下里也会去调查清楚,她究竟有没有撒谎骗我。
她若没有,我帮她之前,也总要跟您和姑父回禀的。
我如今虽供职在兵马司,可归根结底,若到户部官署走一趟,请户部的人抬抬手,帮这个忙,还不是要凭国公府的脸面吗?
阿耶和阿兄不在京,我要抬着国公府的名头做事情,去外面欠下人情债,总要先经了您首肯不是?”
“你可真是——”
姜氏气到后来笑出声:“照你这么说,你还挺有理的!对着外头不相干的小娘子,你也能心软想帮把手是吧?你只是因为心软,不能做铁石心肠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了是吧?”
姜元瞻如今知道厉害,哪里敢说是,只能顺着姜氏的气儿回话:“姑母教我一回,这辈子我都牢牢记得了。”
姜氏被这话噎住,那些仍要骂他的话就哽在嘴边,说也不是,不说又压不下那口气。
姜莞此刻才替姜元瞻分辨,想把他解救出来:“二兄的心是好的,只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一心向善罢了。
又恰好薛婵与你年纪相仿,生得不俗,再叫她这样纠缠下去,外头传的只会更离谱。
说不得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心思。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我方才经历过一场,二兄竟都忘了吗?”
姜元瞻说不是,眸色也沉了沉:“是我行事不够谨慎。”
姜氏也是看他肯受教,心气儿到底顺下来不少,又叹气:“你十六了,再过两年到了议亲的年纪,别再外头乱来,弄坏了名声,叫谁替你去弥补呢?
那些人,就是有天大的冤情,也轮不着你去管。
我不是要你学得铁石心肠,可你总得长长记性,分得出人好坏吧?”
姜元瞻颔首应了声是:“我记下了,往后再不会这般行事。若真再遇上这样的事,便来回了您,请姑母来做主。”
外面的郎君们怎么样都无妨,那些女郎娘子,他往后就该躲的远远地。
毕竟他是真看不出这些手段。
姜氏脸色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气消了不少,连连摆手打发他们去,最后才叮嘱赵行:“你叫人去查薛婵的底细,有了眉目,先来回我,我倒也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路子跑出来的女孩儿,胆子这样大,糊弄到我眼前来。”
赵行说好,姜元瞻脚下一顿,侧目看他,在姜氏面前,没多说什么。
小辈儿们一行出了月洞门,姜元瞻才长长叹了口气:“我真是……”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怪不得你在官署门口时对她敌意那么大。”
姜莞就瞪了他一眼:“是啊,好在我比你聪明点儿,否则你栽在她手里都不知道!”
裴清沅与她挽手走在一块儿的,听了这话捏了她一把:“姨母才把元瞻表哥说了一顿,你就别说他了。”
赵然却在一旁帮姜莞的腔:“不说他他一辈子也记不住。”
可姜元瞻实在是很费解:“不是,都一块儿长大的,你们怎么就……”
他面露懊恼之色:“合着只有我一个人分不出这样的手段吗?”
赵行冷冷说对:“珠珠往她身边靠过去,她下意识往后躲。珠珠才问了她几句话,她红着眼尾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这些你都看不见?”
“我看见了啊……”
赵行闻言面色更阴沉:“她无非做给人看的,珠珠那些话,是欺负了她吗?珠珠打了她还是准备打她了?既然都没有,她哭什么?委屈什么?怕什么?又躲什么?
你就是个傻子。
你该不会以为,在官署外我沉声叫珠珠回来的那一句,是在斥珠珠逼薛氏太甚的吧?”
第九十八章 最好的人证(二更)
直到入了花厅落了座,姜元瞻都是满面愁容。
他委实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差别。
赵然那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说的可真好啊。
姜莞怕他把自己给憋坏,刚坐下来,就先劝了他一句:“分不出就分不出吧,就像姑母说的,以后多长点心,或是遇上了,索性就离这些小娘子远点,也没什么很要紧的。”
姜元瞻却不这样想。
“所以她做这些姿态,是为了让我帮她立女户?还是想算计我这个人?”
这谁又说得准呢?
赵然横了他一眼:“也可能都有。”
姜元瞻就更郁闷了,但转过头来想,又觉得不对。
他倏尔拧眉:“那日去跟底下小吏一同去巡街乃是我一时兴起,如果说她是为了算计我,那岂不是早知道我要路过那里,故意撞在陶六郎手上,被我解救下来的吗?”
赵行点着自己的手背没开口。
姜莞去看他,他还是不说话。
花厅里面正说着话,外面元福掖着手匆匆近来:“景双和景陆回来了。”
姜元瞻眉心一凛:“查清楚了?”
赵行嗯了声,不置可否,起身往外走:“我去问问清楚,你们先坐。”
他一走,姜元瞻啧声问姜莞:“他今夜不回宫了吗?”
姜莞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嗤:“倒不知是为了谁。”
姜元瞻面上讪讪:“从官署里开之后,他就让景双和景陆去调查薛婵了?”
“我没托付他,他自己安排人去的。”
赵然听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你呀。”
倒有了做兄长的样儿。
姜元瞻垂眸不语,把整件事情从头回想,先前被他忽略的许多细节,如今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行去而复返。
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端倪。
人刚坐下,姜莞催问他,声音略略发紧。
赵行看了她一眼,把手边茶盏放过去:“她没撒谎,的确是这样,她那个叔叔,不是个好的,她阿耶留下的东西,已经被变卖的差不多,只剩下她如今还住着的那间屋子。”
姜元瞻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他:“那薛婵这个人呢?她底细又怎么说?”
赵行挑眉看去:“你这会儿倒聪明起来。”
若是从前,赵行这样说话,姜元瞻少不得要跟他呛上两句的。
今日他自觉丢人,难得的没开口。
“薛婵自从丧父后,日子一直过得都不错,手头宽裕的很,街坊四邻说,她女红好,绣的东西能卖好价钱,最要紧是能入国公府的眼,每个月都有好些绣品是送到京中各勋贵高门去的。
这些人家出手阔绰,都是花大价钱从她手里买,她每个月都能赚不少,这三年下来,孤身一人,过的却比她阿叔一家强不知多少。”
赵行稍顿了顿:“这些倒都没什么,不过景双从她街坊口中得知,每隔三个月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什么叫消失?”
姜元瞻惊讶问他。
赵行才幽幽又道:“薛婵有个街坊,最是个好事之徒,曾在两年前跟踪过她。所谓的失踪,实则是她每隔三个月会搬离她自己的小院一段时间,或十天半个月,或长达一个多月。”
姜莞直觉不好:“搬去哪里?”
“城南上义坊九平街的谢氏别院。”
众人茫然,面面相觑。
唯有姜莞,面色冷凝。
因那别院,实则是韩沛昭的产业!
赵奕多年来在京城筹谋布局,身边最心腹也不过一个韩沛昭。
有许多产业虽然是他们实际掌控,但外人若是追查起来,又全都不在他们名下。
最方便他们拿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藏些见不得光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处别院是记在一谢姓商贾名下,然则那家人早就搬离盛京,去了河间府定居。
她原本以为,薛婵只是自己有贪念,想贴在二兄身边,妄图凭这个得富贵,得自在,甚至得入沛国公府门楣。
却未曾想过,竟又是他们两个——
赵然思忖良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问赵行:“二兄有查到那是谁的产业吗?”
“是韩沛昭的。”
姜莞面色铁青,声色清冷,眸底掠过阴鸷。
连赵行都吃了一惊:“景双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只查到那是从前盛京一商贾之家名下产业,但数年前谢氏居家迁走,似是往河间府定居,再没有回过京城,其余的一概查不到。”
他皱眉我呢姜莞:“你怎么知道的?”
“是赵奕跟我说的。”姜莞面不改色的撒谎,捏着眉心敛去眼底所有情绪,“他和韩沛昭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私产,从前跟我说过不少,我对这些没兴趣,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谢氏的那个别院——他说那别院中有一小片红梅林,若以后有机会,带我去看,我一定喜欢。”
赵行紧了紧自己的拳。
姜元瞻至此终于回过味儿来,阴恻恻笑出声来:“原是准备好这样的陷阱,要与我使美人计的!
这个混账东西!不管是因为什么,不敢真刀真枪的跟我对着干,竟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但姜莞不得不承认,赵奕无论做什么谋划,都太会拿捏人心了。
美人计对二兄其实也并没什么用处,可架不住二兄是个直肠子,没心眼,最分不出女孩儿家的手段,所以才有了薛婵。
若是拿这套来对付赵行他们,必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也只有用在二兄身上……
姜莞倏尔不寒而栗:“三年前就把薛婵养了起来,如今拿来对付二兄,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他早就预备着这样的手段?”
赵行摇头说不知:“若是早就预备下的,那就不是他做得主了。”
姜元瞻咬紧后槽牙,握拳的手骨节处微微发白:“倒真看得起我!”
其实也不是看得起他。
姜莞心想着,若是一早预备着要对付他的,那也只能说赵奕太想把沛国公府捏在手心里了。
“只可惜就算我说那别院是韩沛昭私产,他也一定矢口否认,又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没有?”
姜元瞻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满目冰凉:“他不是亲手送了个最好的人证到我身边来吗?”
第九十九章 借人(一更)
因先前姜氏吩咐过,众人也不好瞒过她,且这种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好瞒的。
无非就是她听过后还要生气一场罢了。
但往上房院去回话,姜元瞻非要自己去,不让姜莞她们跟着。
姜莞始终不大放心他,追问了半天,姜元瞻也不告诉她打算如何回话。
她又怕姜元瞻挨骂,又怕他那个倔脾气直性子再惹急了姜氏,所以索性等在上房院的月洞门外。
赵行今夜住在郡王府,自然也陪她一块儿等着。
此刻晚霞正红透天际,赵行一低眼便能把姜莞的满面愁容尽收眼底。
他缓声叫她,她抬眼看来。
焦虑打散杏眸中的水雾,娇糯被化开,而彤云的深红映在她眼中,偏偏能被她那散落开来的凌凌水波晕做蔷薇色。
赵行心口微动,抚上姜莞发顶:“看把你给急的,皇婶会把他怎么样?”
姜莞搓搓手,满腔担忧:“我知道姑母最宽纵我们的,可不知道二兄要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所以我才担心。”
她低低叹气,后来拉下赵行的手臂:“你说他要跟姑母说什么呀?还不让我们跟着。”
赵行左臂被她抓在手心里,眸光掠过一眼,而后抬了眼皮望向庭院中,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姜氏面若寒潭,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昌平郡王今夜有宴,此时并未归家。
屋里除了姜氏身边两个大丫头外,就只有她和姜元瞻姑侄二人而已。
有关于薛婵的来历,姜元瞻已经回的很清楚,而最让姜氏脸色铁青的,是他后头的那些话。
室内静默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姜氏嗤地一声,完全是从鼻腔中硬挤出一个音调来:“你的意思是说,韩沛昭处心积虑这样算计你,却不叫我到韩家走这一趟,替你要个说法,是这意思吧?”
姜元瞻并不想再激怒她一回。
气大伤身,方才就已经够生气了,好不容易气消下去,他难道再来惹怒姑母一回吗?
是以低眉顺目,难得敛去周身恣意与张扬:“实在是您即便去了成国公府,也替我要不着什么公道与说法啊。”
姜氏眉心又是一凛,姜元瞻忙又说:“韩国公是个只知求仙问道炼丹的人,多少年都不管家宅里的事,儿女教养,他更是撒手不理。
那韩国公夫人心眼偏的厉害,事事维护韩沛昭,他如何的好色风流,珠珠不是都说了,全是叫国公夫人给遮掩过去,替韩沛昭给兜下来的。
薛婵往来谢氏别院,那是韩沛昭私产,您难道准备带上珠珠一块儿去韩家,让她跟韩沛昭对质吗?”
姜元瞻话到后来,声儿软和了些,试着顺平姜氏的心气儿:“这是没法子说清楚的事,他家但凡有一个明白人,也不会把好好一个准世子养成这幅心性了。”
这话倒说在了点子上。
姜氏面色果然有所缓和,只是又问他:“那你打算怎么样?”
姜元瞻的好些法子,是不能说给他姑母听的。
于是他试图敷衍过去:“先前我的确是分不出薛婵好坏,想她一个女孩儿,是个可怜的,又自知绝不会与她再多亲近,便没想那么多。
如今既然知道了她的底细,便不会再被她蒙骗住。
姑母之钱不是还说,我十六了,也该长长心眼了吗?”
“一个两个,全都是越大越有主意!”
姜氏没好气的啐他。
他是这样,珠珠也是。
但孩子不想说,一则她硬要逼问,凭他那个臭脾气,该不说的还是不会说。二则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做长辈的,替他们兜着底,以防万一的善着后,就足够了,难道一辈子把他们攥在手心里吗?
姜氏也想得开,就是心里多少带着点儿别扭,照样没好气:“若再捅了娄子,叫我去给你善后处置,等你阿耶回了京,非得让他给你一顿好打,你且等着的!”
姜元瞻一听这话眉眼才完全舒展开来:“姑母,我都这么大了,您别老拿这个来吓唬我。”
“去去去,趁早别杵在我跟前烦我,赶紧走!”
姜元瞻便哄着她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才从堂屋中辞礼出去。
姑侄两个说了得有一炷香的话,赵行就陪着姜莞一直等在外面。
天冷,小婢女懂事的给拿了手炉。
姜元瞻出来那会儿,就看见姜莞捧着新换过炭的手炉正往赵行怀里塞,两个人站的那样近。
他别开眼,故意扬声咳嗽。
赵行横过去一眼,把手炉重塞回姜莞手中,跟着退开小半步,但站立的方向,仍旧为姜莞挡着凛冽寒风。
姜元瞻背着手走得慢,出了月洞门脚下也没停,看姜莞提步跟上来,揉了把鼻尖:“这么冷的天,你一直等在这儿?”
姜莞嗯的那一声,带了些鼻音,瓮声瓮气的。
姜元瞻眉头一紧:“受寒了?”
她说没有,捏捏鼻子:“鼻子冻着了而已。”
然后清清嗓子,催问他:“你没有惹姑母生气吧?”
却也不问他究竟说了什么。
姜元瞻脚下微顿,笑的无奈:“怎么不追着问我都说了什么?”
姜莞撇撇嘴,拿眼神往身旁方向扫过去:“他不叫我问,说你自有章法,既不叫我们跟进去,便是有了定夺,也不想听我们同你说什么大道理。”
姜元瞻也不意外。
按照她的性子,不追问才奇怪。
能让她乖巧老实真压下不问的,除了赵行,也没第二个人。
姜元瞻抬眼看赵行:“跟你借个人。”
赵行拢眉:“谁?”
“元福。”姜元瞻又压了压眉眼处,“明日你们也不用跟我一块儿了,薛婵的事情我自己办,把元福借我用一天。”
“二兄……”
“行。”
赵行在姜莞开口前按下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姜元瞻。
姜元瞻略一挑眉:“明早我练了功你叫元福来我院里吧,我在官署累了一天,先回去了。”
实际上他跑得快,无非是躲姜莞。
姜莞自己也知道,脸色才越发不好看。
“他不想说,我又不会真的逼他,跑什么嘛。”
她低声嘟囔,赵行听见了,也只是笑笑,根本不接这茬。
姜莞扯他袖口:“元福跟我二兄出门办事,回来后会跟你回禀详情不?”
赵行拨开她的手,眯眼笑着,一字一顿回答她:“不会,我也不会问,你也不要想。”
要借宫里的太监去办的,又能有什么好事。
小姑娘家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一百章 似是地牢(二更)
第二天一早姜元瞻带着长风长隼和元福一行往薛婵家中去。
上义坊算是南城最大的一坊。
薛婵住的常光街最靠近南城门,晨时往来行人便很多。
香车华盖在南城本就不多见,沛国公府的马车是格外华贵的样子,车马缓行,惹得行人纷纷驻足。
等在薛婵家门口停下,坐在车内的姜元瞻隐约还能听见周围百姓几声议论低语。
他吩咐长风去叫门,缓缓从车上下来。
薛婵一出门就看见他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马车旁,背对着院门方向。
她眉目欢喜,娇声叫大人,脚下越发轻快。
姜元瞻回身看她,她正提着桃粉色裙摆踩着细碎的步子朝自己身前而来,眼中除了满满笑意之外,还有几许意外。
于是他也把唇角上扬,作势回应薛婵一个实在算得上温和的笑:“我来接你去立女户。”
薛婵啊的一声,倏尔驻足:“大人,姜娘子她……没来吗?”
“你的事有我帮衬打点就够了,她来做什么?”
薛婵咬着脸颊内侧的嫩肉,似是陷入思虑中。
却不过片刻,眉眼重新舒展开,她也只当姜元瞻是把她所谓的凄苦身世调查清楚,故而心生怜惜,今日态度才会大变罢了。
左右这个人,好似本该是天底下最冷硬的小郎君,偏偏天生一副柔软心肠,最见不得人吃苦,更看不了小娘子抹眼泪。
尤其是她这样看起来相当无害的小娘子。
薛婵低垂着眼,看一眼那马车:“我与大人同乘,对大人不好。”
“无妨,你上车吧,我不进去坐。”
然后侧身护在上马凳旁,眉眼略弯着,示意薛婵上车。
薛婵也没指望他真的与自己一块儿坐进去,当下不多耽搁,提了裙摆上车。
立女户本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有姜元瞻保驾护航,户部今日当值掌管户籍的主事就更是客气,只是走个过场,将薛婵家中情形询问一番,便与她签立女户,发放黄册。
前前后后连一炷香时间都不到。
等姜元瞻陪着薛婵出户部官署,底下人才聚在一块儿猜测纷纷:“那就是大人们说的小娘子吧?”
“怪不得连姜二郎这样的人物也会与她纠缠不休。”
“我瞧着姜二郎可真是小意温柔,立个女户还专程陪着一块儿来衙门这一遭呢。”
“我听说是因这小娘子家中阿叔不争气,欺压到她头上去,姜二郎才跟咱们主事讨了个人情,直接把人带到户部来立女户呢。”
“那姜二郎莫不是想同她……”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时,无不是一脸暧昧,至于究竟想如何,谁也没有再说下去罢了。
而那头姜元瞻带着薛婵出门再登车,薛婵坐在马车里柔柔叫姜元瞻:“多谢大人这样为我奔波,这样的恩情,永生永世我也不敢忘,今日实在辛苦大人了,其实不用送我回去,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如今立了女户,再不怕阿叔欺负到我头上来,您不用想着给我撑腰,我自己能应付得了。”
马车外姜元瞻神色清冷,只有开口时候的声音是温热的:“时辰还早,陪我去个地方吧,中午带你去吃顿好的,就算庆贺你开立女户,自苦海脱身。”
薛婵闻言似乎很不好意是:“该我请大人才对,却要大人破费。”
她犹犹豫豫问姜元瞻:“大人要去哪儿?”
姜元瞻玩笑般问她:“怕我把你卖了?”
薛婵一怔,旋即笑道:“大人是好人,就算把我卖了,也会卖去个顶好的地方,我都信大人的!”
绵糯的嗓音中的有满满当当的信任。
即便不是真心的,若是外面那些不知情的郎君们,听了这样的话,那样的语气口吻,恐怕心甘情愿为她去死。
姜元瞻指尖点在眉心。
韩沛昭可真够看得起他的。
距离户部官署只三条街的吉祥巷中,有一两进的小院。
外面瞧不出什么不同,唯雅致二字而已。
吉祥巷算是城北比较偏的一条巷子,住的人户也不多,更不见商铺林立,眼下这个时辰,都很是清净。
马车停在院子后角门,长风和长隼先去开了门进宅院,薛婵才缓步下车,瞧着眼前的院子,微讶,然后揶揄着姜元瞻:“大人难道真要将我卖给城中富户呀?”
姜元瞻笑而不语,提步进门。
薛婵匆匆跟上去。
院内别有洞天。
假山嶙峋,雕梁画栋,从后角门进来便可上抄手游廊。
廊下悬着一串儿银铃,风动铃响,清脆悦人。
但宅院中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好似一处空宅。
薛婵越跟着往里走,越觉得古怪:“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姜元瞻始终背着手,又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甚至不愿等等她。
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这会儿有些气喘。
她觉得诡异,是因姜元瞻一路带着她从抄手游廊进到内院,但那长廊尽头处又连着长长的台阶,是往地下走。
尽管点了蜡,并不至于什么都瞧不见,然则越往下,光线毕竟越昏暗。
薛婵心头惴惴不安,又追问了句:“大人,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姜元瞻似笑非笑反问她:“害怕了?”
薛婵心下咯噔一声:“没……只是这地方看起来像个地牢……怪阴森的。”
姜元瞻指尖点在手背上,说话间已经顺着台阶到了最底下。
微弱烛光不足以照亮地下的黑沉,此间主人便于墙上悬了灯,墙角处又有半人高的长信宫灯,这才勉强照亮。
薛婵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也渐次僵硬起来。
姜元瞻深吸口气,驻足回身,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探究的目光定格在薛婵身上,声色低冷:“这是我的别院,你不想参观一二吗?”
薛婵猛然抬眼,正撞进姜元瞻阴鸷眸光中,唬了一跳,连退两步:“大人……大人吓着我了。”
姜元瞻眯起眼来,再不看她,沉声叫元福。
薛婵顺势望去,元福手中不知是何时多出一个红木小箱子,他抱在怀里,意味不明的瞥了薛婵一眼,然后靠近薛婵方向,寒着脸叫她:“薛娘子,请吧。”
第一百零一章 耐刑(三更)
薛婵警觉,绝不肯动,咬着牙反问:“什么?”
元福垂下眼,指了指左前方方向。
薛婵当然看见了,她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
那儿有一扇门,紧闭着,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所以她才说像地牢。
因为谢氏别院就有类似于这样的地方。
阴暗潮冷,还有各色刑具,拿来折磨人,最合适不过。
“大人……那又是什么地方?”
姜元瞻噙着笑看她:“你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先前不是信誓旦旦说,即便是我要把你卖了,你也信我吗?进去啊。”
最后当然是长风扭着薛婵的胳膊把人硬推进屋里去的。
门后与其说是一间屋子,不如说这才更像地牢。
外面只是空出了一点儿地方,留给人稍作喘息之用。
地上放了许多笼子,有大有小,小点儿的最多也就装个兔子,可大点的……最起码能把薛婵给塞进去。
刑具倒没看见,可薛婵还是打心眼里发怵。
整个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姜元瞻坐了一把,元福手上那个盒子占了另外一把。
薛婵左肩还隐隐作痛,她想不明白。
她几乎哭出声来:“大人,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吗?”
长风方才上来扭她,押着她左臂把她推进来,也不过是姜元瞻一个眼神示意的事儿。
可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也应该是好好的!
薛婵脑子转得快,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瞪圆了一双美目,捂着嘴,难以置信的望向姜元瞻:“大人您一早到我家中接我,那样和善温柔,是从没有过得态度,又亲自陪着我去户部官署立女户,就……就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备,把我……把我骗到这里来吗?”
她急哭了,眼泪簌簌掉下来:“大人若想要什么,您同我说,我感激您,没有不依不应的,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您吓着我了……”
“薛婵。”
姜元瞻翘着二郎腿,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自己绛紫长袍下摆处,冷不丁出声打断:“你的戏,演够了吗?”
薛婵头皮一紧,而后所有情绪迅速炸裂开来。
她眼中有惊恐,更多的是狐疑,强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大人,我听不懂……我对您……”
“你对我心存感激,这话我听够了,你也不用再说。”
姜元瞻掀了眼皮扫过去,神色漠然:“你听不懂,我可以提醒你一句。你每年到谢氏别院小住,是怎么回事?现在能听懂了吗?”
薛婵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可姜元瞻怎么会……
他明明根本就瞧不出她那些装腔作势。
是姜莞,还是赵行?
“大人,我不……”
“长风。”
姜元瞻一摆手,自是不愿再听她那些狡辩的话。
长风依言又快步过去,扭着薛婵按下去。
薛婵本能要反抗,可她越是挣扎,那条胳膊被长风扭的更狠,几乎要拧断掉。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柔弱不柔弱,不过最后存着一丝侥幸:“大人,即便我瞒了您,可那我是我的私事,最隐晦不愿与人知道的,您查出来,好好问我,我也不是一定不肯说,可大人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仍然理直气壮,姜元瞻气笑了,指了指西墙下最大的那个笼子,朝着薛婵一挑眉:“那是我昨天连夜让长隼弄过来,专门预备给你的。”
薛婵瞳孔一震,紧接着就见长隼真去打开笼门,而她因反抗不得法,被长风押着塞到了笼中去!
那笼子其实只有半人高,关一个身量瘦弱的薛婵,空间仍有富余,但是高度不足。
是以薛婵只能被迫蜷缩着,以一种既屈辱又难捱的姿势蹲在笼子里。
“大人!”她嗓音尖锐起来,“大人到底什么意思?您是准备动用私刑吗?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您,您要这样羞辱我?”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姜元瞻啧了声,瞥元福一眼:“你去。”
薛婵眼看着元福一步步靠近过来,下意识往后缩,却只碰上铁笼冰冷,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元福猫着腰,低头看她:“薛娘子,奴才是从小就在宫里当差的人,有些手段,外头恐怕没听过,娘子既然不肯老实些,今日就给娘子开开眼了。”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刀来。
偏与外头卖的那些刀子全都不同。
刀锋寒芒,薛婵也没能耐到见了刀子都不怕的地步。
她声音都跟着颤起来:“你……要做什么!你们真的敢动用私刑?”
“宫里头有一种耐刑,等奴才施完,娘子身上除了头发,便再瞧不见别的毛发,此类刑罚,薛娘子若有脸拿到外头去说,那大可说奴才用了私刑,罚了您。”
这笼子的确是长隼专门赶制出来的。
正上方也可以打开。
元福动手去开笼子,长风已经很配合的拿了一捆绳索过来,是要将薛婵绑缚起来,方便元福动手的架势。
“别碰我!不要碰我!”
薛婵在笼中挣扎,可身形不稳,双膝朝前一扑,反而跪在地上。
姜元瞻听见元福说的那个什么耐刑时,就皱了下眉。
等到他真要动手,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种刑罚,他的确也是头一次听说,不得不说,宫里面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对付女孩儿格外好使。
但他可没兴趣看。
薛婵眼尖的发现姜元瞻要走,而长风已经把她从笼子里提出来,两条手臂被反剪在身后,绑缚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过。
她慌乱不已:“大人,姜大人!我说,我都说!”
姜元瞻便停下来。
元福也顺势往旁边退开好几步。
不过长风仍然把人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按着薛婵的头,重新把她塞回了笼子里去,再关上她头顶打开的笼门,她双手不能支撑,越发失了平衡,就连跪都跪不稳当,不多时整个人身形一歪,侧躺着倒在地上。
姜元瞻嗤了声:“我想听听,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薛婵,宫里的手段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或者你是很想给我这个机会,多见识几样宫里那一套。”
他又挑眉:“长风和长隼随军一年,军营里对付男人们的责罚强硬些,或是你想试试军中刑罚,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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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个“耐刑”确实是除了头发之外全身脱毛的一个行为,对古代女子而言,属于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
第一百零二章 处心积虑(四更)
薛婵闻言抖得更厉害:“不……我不想,大人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大人!”
姜元瞻重坐回官帽椅上,打量的眼神扔过去,一言未发。
薛婵心里有数,挣扎犹豫了一瞬后,一咬下唇,主动开口:“我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苦,诚如大人所知,每年都会到谢氏别院小住,实则是……是有京中贵人把我养起来的,我阿叔变卖的那些东西,于我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稍顿,抿了抿唇:“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每年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家,却也只当我积攒下银子,到外面散心去,没人晓得别院那一宗事,所以这么多年,我还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薛婵的声音戛然而止,姜元瞻就懂了。
“看来你并不太老实。”
元福一听这话,提步又要过去。
薛婵吓的脸色煞白:“是实话,我说的这些都是实——”
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满脸的不敢置信,颤声问姜元瞻:“大人知道谢氏别院是……何人名下产业?”
姜元瞻面色沉沉,并没答她。
薛婵拿不准,可心里隐约有这样的猜测之后,就更害怕了。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姜元瞻怎么查到谢氏别院的。
他知道多少?
查到了什么?
这些一概不得而知。
而她撒谎,隐瞒,他极有可能了如指掌。
无论是元福的手段,还是军中刑罚,她这样娇弱的女孩儿,全都经受不住。
姜元瞻是什么人?
今日就是把她弄死在这里,韩沛昭难道会为了她,跟姜元瞻撕破脸吗?
又没有铁证……
薛婵毛骨悚然,也很快做了决定,把心一横:“那是成国公府的韩小公爷的私产,对外却只挂在谢家名下。这么多年,就是他养着我的。”
姜元瞻才又看了她一眼,扬声叫长风。
薛婵看长风上前打开笼子,然后她就被提了出来,至少得到了片刻自由,不必蜷缩着待在笼子里,心下就清楚了。
她猜对了。
可她并不敢再问,姜元瞻究竟是怎么查到的。
薛婵小脸惨白,也再不敢做那等腔调给姜元瞻看。
姜元瞻的表情始终都是冷肃的,眸中凝着冰:“那天巡街,我救下你,应该也不是个意外,对吗?”
薛婵连连点头:“是韩小公爷吩咐我的……”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又不说话了。
薛婵低垂着头,鼻尖突然发酸,主动同他交代:“大人,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那是我阿耶刚刚过身,我一个人打点着阿耶身后事,实在是偶然之下,遇见小公爷。
起初他很好,给了我银子,安排人手,替我打理那些事。
我本以为,他是个好人……那时我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
她心里是有恨的。
这些年,韩沛昭不过把她当个玩物而已。
她不爱韩沛昭,并不是因爱生恨。
薛婵长睫上挂着泪:“我与他相识的第二个月,他把我带去了谢氏别院,备下了一桌好酒好菜,说我为阿耶操持丧事辛苦,便把守孝的规矩放一放,吃些好的,补一补,后来就……就在那里,强要了我。”
姜元瞻拢眉。
彼时薛婵尚有热孝在身。
薛婵看他,似乎看懂了他眼底的情绪,苦笑道:“我这样的人,身似浮萍,命如草芥,难道我有资格说不?还是我能到衙门里去状告国公府的小公爷?”
她摇头,先前清亮的眸中光彩熄灭,黯然无神:“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三年时间——好在他也不是日日都要来折辱我,每年也不过那几个月而已,我咬咬牙,总能忍过去。”
她说折辱,便是在韩沛昭手上并不好过。
姜元瞻却没太大的兴趣知道那些细节。
他冷冷问薛婵:“韩沛昭这样对你,你倒听他的吩咐,跑来算计我,美人计使到我头上来了?”
“他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放我离开,今后天高海阔,我与他再不相干!”
薛婵急急解释:“我并不想害大人……这些天我虽然怀着目的接近大人,可大人的好处,我看在眼里。大人洁身自好,又不忍伤我,您以为我是一片赤诚,真心要报恩……
您心思澄净,才瞧不出我那些手段与花样,您是个好人。”
她说完了,察觉到姜元瞻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愈发阴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姜娘子是女孩儿,对这些……她一眼就看穿我,这没什么奇怪的。
二殿下是因姜娘子不喜欢我,才不吃我那套。
我并不敢说二殿下与姜娘子的不好,就是……总之大人是极好的人。”
这话多可笑啊?
姜元瞻啧声:“我是极好的人,你仍为了自由身,蓄意接近,意图算计。”
他一面说,摇了摇头:“薛婵,你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同他也没有太大干系。
姜元瞻压下心中厌恶,挪开视线,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嫌脏,只是问她:“韩沛昭让你接近我,最终的目的呢?总不至于学柳明华那套,散播谣言,靠着一段所谓的年少风流,就准备让我身败名裂吧?”
“自然不是的!”
薛婵是看清了他眼中嫌恶的,一颗心直坠谷底,眼中也越发暗沉:“他让我接近大人,博取大人好感,等到时机成熟,寻个合适的机会,诱哄大人您与我一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人是正人君子,固然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我已非完璧,赖在大人头上,就算找人来验身,因过去三年我与他的事无人知晓,大人您也是百口莫辩的。
无非就是……就是诬陷您强逼良家……”
姜元瞻眼皮狠狠一跳:“你非要开立女户,也是因为这个?”
薛婵沉重点头,回话的声音越发低:“小公爷说我立了女户,便是自由身,就算您想了法子,要纳我入国公府门楣,阿叔阿婶再想攀富贵,届时也做不了我的主。
只要我自己一口咬定,非要把您告上公堂,您无计可施,往后就再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