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无药可救(二更)
原来人行至穷途末路时,真是什么也剩不下。
最后的体面和尊严,柳明华也不要了。
从前她是高门贵女,举止得体,能得圣人青睐,哪里肯这样张口骂人。
贱人二字,未免粗鄙,她心里不知拿来骂过多少回,嘴上却绝不肯带出来。
不过她这样靠近上来,姜莞才看真切。
想来被押送至刑部大牢那会儿也遭了一场罪,额头上应该是被石头给狠狠砸了一下,划破了,此刻还有干涸的血渍挂在上面。
实在是狼狈。
大牢里面阴气重,姜莞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然看柳明华:“我说过,若是再有下次,我叫你死在我的手上,你好像忘了。”
柳明华猛地一震。
想起含章殿外那天——那日漫天飞雪初停,宫墙的红也被雪白色覆盖,含章殿玉阶下姜莞阴冷的神情的确比沾在她脸上和身上的雪水还要冰冷三分。
柳明华咬牙切齿:“是你先害我的!”
“是吗?”
姜莞啧了声:“我那天是怎么跌入池塘,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柳明华神情一僵,皱起眉头来。
三殿下留宿玉华楼的消息传来时,姜莞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神都是滞的,她趁乱推了一把,那时候的确是想要了姜莞性命,但姜莞本不应该……
“我今天还肯来见你一面,只是有件事想不明白。”
姜莞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而她如今面色也称得上恬淡二字,不见恼怒,更无半分恨意。
柳明华闻言呵的冷笑一声:“那你就想不明白吧!”
姜莞自然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也不过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我的命,你不肯说也没所谓,反正再过几日,你人头落地,身死神灭,也不值得我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过对你来说,这应该是最后有人肯听你说说话了。”
她作势又往后退了半步,自顾自的说着仿佛不相干的话:“因为二殿下?可韩令芙那样倾心于他,也没敢对我出手。何况当日圣人高看你,属意你为二殿下正妃,你心里明白,很不应该为此事而对我下手才对。”
柳明华垂下眼:“你懂什么。”
那四个字很轻,如飘絮,软绵无力的垂落下来。
姜莞眯眼看她,她突然咬重话音又喊了一遍:“你懂什么!”
她咬牙的动作是很明显的,尽管低着头,也能让人看得真切。
再抬头时,眼底的嫉妒一览无遗。
柳明华似有满腔愤恨,手掌拍打在牢门上,重重两下。
士族小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那双手一贯保养得很好,在木制牢门上拍那么两下,手心登时通红一片。
她却不觉得疼:“你太得意了,我看不惯你。”
“什么?”
饶是姜莞考虑过好多种情况,甚至都有可能是她幼时顽劣,曾与不经意间得罪过柳明华,被柳明华牢牢记在心里,长大了之后要报复回来。
却唯独没想过,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姜莞脸上的寡淡有一瞬崩塌:“因为,看不惯我?”
“对!”
柳明华越发咬重话音:“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有,凭什么?那些人围在你身边,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姜莞,你真的很让人讨厌!——不,是恨!你自己不知道吗?
生来顺遂的小娘子,是最容易招人生恨的!
不光是你,还有裴清沅,周宛宁,这些人,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她如同疯魔一般,叫骂着,不知牵扯上多少人。
姜莞胸口一窒,那种无端的怒火,簇簇烧起来,且越烧越旺:“你嫉妒我?柳明华,你疯了吧?”
她无论如何也很难接受这样的说法:“盛京无人不知,柳国公疼你比之我阿耶宠我根本是有过之无不及,你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国公夫妇还有你大兄,替你一力承担,兜到底。
你们柳家走到今天这地步,全是叫你一个人给连累的。
你嫉妒我?你觉得我生来顺遂?”
她忽而想起什么,语气便越发讥讽:“是,你生下来被抱错了,流落在外数年,可你是不是也回到国公府了?
就因为这样,你阿耶阿娘对你百般宠溺,你却因为那几年的不如意,居然怀着最大的恶意看待身边所有人,就这么活了十几年?”
姜莞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更无法理解!
柳明华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说得好轻松啊。那几年的不如意?那些年我流落在外,本来认命了的,结果我居然本不该是那样的命数!
养我的那家人,死了发妻,续弦再娶,对我动辄打骂。
姜莞,我回到国公府的前两年几乎不在外走动,你以为是因为我怯懦,我认生?”
她唇边的冷然,很快化作苦涩:“我浑身带伤,手脚生出冻疮,体虚体弱,在国公府养了整整两年,才能见人!”
姜莞秀眉微紧。
“他们疼我?他们宠我?”
柳明华喃喃着,似乎这才是最大的笑话:“我从小看着你们那样明艳恣意,起初只是羡慕,慢慢的我想,我也可以这样的,可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偌大一个国公府,从我十二岁那年起,入不敷出,日渐式微。
你不是知道我在外面放印子钱吗?那你一定不知道,那些钱,是我从十二岁那年起,从他们身边一点点压榨着,积攒下来的!
我十四岁就开始伙着我舅舅放印子钱了。
他们帮我兜着,是因为靠我得来的红利支撑着国公府的门庭,他们得靠我那些沾了血过了人命的银子充体面,他们凭什么不帮我兜着?!”
“你……”
姜莞心内大惊,错愕不已。
她知道放印子钱这事儿很赚,却没想过柳明华能赚这么多,靠那些钱养活国公府,听起来多不可思议啊。
她也从柳明华这些颇有点语无伦次的话中弄明白了。
“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吧?”姜莞眸色迅速冷下来,最后留给柳明华的那个眼神,竟带着些许怜悯,“身在福中不知福,贪心不足自毁前程,你这种人,永远觉得自己可怜,实则从一开始,从你生出对别人的嫉妒之心起,本就该死了。”
姜莞再不与她多说半个字,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是你们!”
无药可救。
姜莞心想着,就见赵行面色沉沉迎了过来。
第七十四章 因果报应(三更)
“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茶楼雅间里,赵行替姜莞添了一盏茶,平静问她。
方才在牢里,他听见了柳明华的叫喊声,不放心,才朝里头走去,把姜元瞻都甩在了身后。
见她没事,脸上的表情也一如进门时候,才安心下来,把人带出了刑部大牢。
因不知她究竟同柳明华说了什么,怕她闷在心里,索性没把人送回郡王府,又领着到茶楼来吃茶。
此刻听她说完了,赵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应该无奈。
姜元瞻也不赞同起来:“这有什么好问的?黑心毒肺的东西,就是问了你又怎么样呢?心里好受点儿?她都要死了。你要早说是问这个,我就不陪你去了。”
姜莞笑笑没说话。
姜元瞻刚刚回京,在外面免不了有应酬,本来就是算着时辰陪妹妹走一趟刑部大牢,把人送回家后就要去赴朋友席面的。
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他看了赵行一眼,催姜莞:“送你回家吧?我一会儿有事。”
姜莞还没说话,赵行啧了声:“你忙你的去,她吃完茶,难道我不能送她回去?”
姜元瞻眼角一抽,作势要去拉姜莞。
姜莞诶地一声往回抽手:“我才要的桂花糕都还没吃两块儿呢,二兄你去赴约吧,我不走。”
姜元瞻气她又向着赵行,哼了一声,黑着脸拂袖而去。
赵行压着腕又给她把茶盏添满:“你到底为什么想去问清楚的?”
姜莞要去碰茶杯的手一顿。
就知道他还是要问的。
她撇嘴:“我二兄在你怎么不追着问?”
赵行低叹口气:“你东拉西扯说了那么多,就是不说为什么想去问清楚,我估摸着你是不想让他知道。”
“那怎么就不能是不想让你知道呢?”
赵行笑了:“那他要送你回去,你就该跟他走了,还坐在这儿等我问你?”
他就是太聪明!
姜莞瞪他:“你什么时候才能蠢笨一点,别把我的心思看的这么透彻啊?”
“那恐怕有点难。”
赵行挑眉:“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
姜莞摸上那只缥色敞口杯,正好捧在手心里,茶水的热度隔着瓷杯传递到手上,正好温热。
她低头看杯中,还有两三片茶叶浮在碧色茶汤上,吹口气下去,茶汤打着旋儿,茶叶也动起来:“去见觉明方丈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方丈都跟我说了什么吗?”
赵行眼皮猛地一跳,隐隐觉得不太好。
果然姜莞又说:“方丈说我身在红尘,一切皆有因果,本不该招惹罪业。我起初弄不明白,于是问他,难道此番我深受其害,竟也算是我的罪业吗?”
她弯着唇角抬眼看过去:“方丈说虽非我之过,却因我而起,自然算我的罪业,然则此事于我非命劫,大概意思是也不太过放在心上。
后来我捉摸着,既然因果循环,皆有报应,即便因我而起,但不是我主动去招惹的,佛祖看着,应该也不会算在我头上。
方丈所言,高深莫测,但也有这个原因吧,所以那张纸条他给的很痛快,就是为了替我化解此事的。”
“你去见柳明华,问她为什么推你落水,想要你的命,是怕你从前得罪过她,一切源头在你身上?”
赵行指尖按在自己的右手虎口处,眉头紧锁:“现而今是她将死,还有他爷娘与兄长三条人命,你怕这些要算在你头上?”
姜莞听他语气不善,又抿唇:“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其实我从前也不大信。可能是见了觉明方丈后,他点化了我?”
她玩笑了一句,可赵行脸色很难看,根本没有要同她玩笑的意思,她就收敛了起来:“我想总该心存敬畏。咱们固然可以不信,却不该藐视。
方丈替我化解一难,他所言我也很该放在心上。
且整件事情回头想来,难道不是因果报应?柳明华她有心害人,到头来坑了自己,还搭上柳氏一族。
昨夜里我思忖再三,才决定到刑部大牢去问问清楚的。”
赵行哦了声,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那她要是说,你从前得罪过她,她记恨了你十几年,你又要怎么办?”
那姜莞还真没想过。
说不得寻个时间,再去一趟大相国寺,请方丈指点一二,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
她隐隐觉得,方丈是有办法的,若是连方丈都没有法子化解,那岂不就是方丈所说她的命劫吗?
柳明华这点事,应当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但命劫之说,她不太想告诉赵行。
除了让他徒增担忧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他再追问一番,别再把她的凤主命格给揪出来,一连串的牵扯着,解释起来又很麻烦。
姜莞把小杯里的茶抿了小小的一口,笑呵呵说不知道:“也没有这个假如了呀。你现在来问我假如是那样,我要怎么做,我没想过,怎么回答你?”
赵行眯了眯眼:“你心里有事儿。”
姜莞差点儿炸毛。
手里的小杯放回桌上去,两只手交叠着垂至于桌下,她捏着自己指尖:“我也不想骗你,本来也骗不过你,我的确心里有事,不想跟你说。”
她垂下眼:“你猜的对,跟觉明方丈所言有关,不过好坏未可知,连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许是十年后,许是今日,谁说的准呢?”
姜莞吸了吸鼻尖:“我就是不想让你操这个心,所以本来就不想说,是你非要问的。
早知道刚才让二兄送我回家了,给你问了你还不见好就收,怎么非要把人家心里那点儿小心思戳破呢?”
赵行本来没想点破的。
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也不是非要所有事情都摊开来说才行。
方才是一念之间,直觉告诉他此事有异,她瞒下的是件很要紧的大事,那不该是她一个人承担的,她也承不住。
鬼使神差就多问了句。
一句好坏未可知,他心里就有数了。
八成是坏字当头,她就是在骗他。
赵行看她垂头丧气那个样儿,也不忍心再追问,递手过去,在她头顶揉了把:“不想说就算了,要是哪天觉得这事儿变成了负担,你想不通了,记得告诉我。
珠珠,天塌下来,不也有我替你撑着吗?”
姜莞闻言晃了晃小脑袋,在他掌心蹭了两下,再抬头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甜甜回应了他一个好,然后他就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小声嘟囔:“这会儿倒避起嫌来。”
赵行听见了,似笑非笑看她:“你长大了,本来就应该避嫌,不光是跟我,跟姜元瞻也一样。”
姜莞震惊:“你吃我二兄的醋?”
赵行啧了声,未置可否。
昨夜里他就很不爽了。
姜莞笑出声来:“二殿下,你可真有出息呀!”
第七十五章 二郎(四更)
第二日赵行总算一早出宫到郡王府来指点姜莞练功。
这事儿说了这么些天,就没有一天正经八百做过的。
如今柳家的案子了结,京城流言平息,一切又回归到最平静和满的时候,姜莞心情很不错,昨儿就同赵行说好了,打今天起就要开始练功了,不然给她先前是找借口要黏着他这事儿,就得被看穿了。
可偏偏姜元瞻他也住在郡王府中。
练功房就那么一个,他是十年雷打不动早起练功的人,就把姜莞和赵行堵在了练功房里。
姜元瞻束着袖口,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面色十分的不和善。
姜莞拉着赵行往自己身后挡:“这是我跟大殿下说好的事情,官家圣人都知晓,二兄你要怎样?”
姜元瞻后槽牙又开始泛酸水儿了。
他黑着脸看姜莞:“我既然回京了,你要练功,有我指点你,用得着他?”
赵行皱了皱眉,姜莞撇嘴不满:“你不是才回来吗?你不是安排的满满当当,一会儿就要出门去见朋友吗?过几天你就要去兵马司上任了……”
“练功的时辰我有事儿?”姜元瞻啧声打断她,“每天都这个时辰,我正好有空,我也正好要练功。”
他说完也不理会姜莞,径直挑眉看赵行:“就不麻烦二殿下了。”
赵行也挑眉回敬回去:“珠珠的事,于我从来不是麻烦。”
姜元瞻心说你可真是欠打啊,作势就要上来。
姜莞索性整个人挡在赵行身前:“二兄你怎么一大早就犯浑?二哥哥是来指点我练功的,你敢动手打人?”
都这么大的人了,其实也不至于还一言不合就动手。
小时候他追着赵行打,转头就被赵禹按着打一顿,连官家圣人都当是孩子们在一块儿的玩闹。
现在不成了。
赵行是皇子,将来是亲王,他是臣子,跟赵行动手委实得掂量掂量。
但就是看他不顺眼。
姜莞那声二哥哥更是火上浇油。
姜元瞻压着眉心克制着周身的寒意:“你有亲二兄,这么大的人了,一口一个二哥哥,让人听着像什么话?”
他想起什么来,倏尔笑了:“昨日二殿下方提点过你,长大了,不要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怎么不长记性?”
赵行也觉得他烦人。
没见过谁家当兄长的醋劲儿这么大的。
珠珠跟在他身后又不是三五日,都好些年了,他还来吃这种飞醋,不纯属闲着没事,非要找事儿吗?
赵行不是幼稚的人,后来基本上也不怎么理会姜元瞻,毕竟他姓姜,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可今儿一大早过来,窝心话还没跟珠珠说上两句,姜元瞻就上来找麻烦,硬是把他的火气也拱了起来。
赵行捉了姜莞手臂往自己身边带,低头看她,声色清冽:“你二兄说得对,他也回京了,你老这么叫,别人听着倒容易弄混,不然改个口。”
姜莞一怔,抬眼看他。
什么毛病?
谁会弄混?
她打小就是这么叫的。
二兄是二兄,二哥哥是二哥哥,盛京还有人不知道吗?
可一抬头对上赵行明显不快的神色,突然就懂了。
这……
她犹豫着,姜元瞻却得意起来:“改啊,二殿下亲口说的,你还不改口?”
姜莞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
她无奈,瓮声,小手还扯着赵行袖口摇了下:“二殿下。”
声音虽然小,可三个人本来就站的近,赵行和姜元瞻都能听清楚。
姜元瞻心满意死,正要开口挤兑赵行两句,那头赵行哦了声,抽出自己的袖子,似笑非笑看姜莞:“叫我什么?”
“二殿下怎么年纪上来,耳朵还不好……”
“我没问你。”赵行横去一眼,对上姜元瞻,脸色比刚才难看了不知多少。
他跟会变脸似的,再看回姜莞的时候,居然真就缓和了神色。
姜元瞻一句脏话到了嘴边,那还是他在幽州军营里跟人学来的,但这毕竟是盛京,是郡王府,他生生忍住了!
垂在身侧的手早就捏紧了拳头,蠢蠢欲动。
姜莞心知躲不过。
本来她跟赵行的事儿,是想让姑母告诉二兄的,他从幽州动身早,肯定看不到姑母后来的那封信。
她自己开口好像总觉得别别扭扭不太好意思。
柳家的事情刚了结,姑母前天晚上还跟舅舅置了场气,她就想着缓一日再去说。
结果就……她还在幽州时真没发现二兄在军营待久了,脾气越来越暴躁。
赵行显然也不打算让步。
姜莞把心一横,很乖顺的先往赵行身后躲了半步:“二郎。”
她脱口而出叫二郎,一点不情愿都听不出,姜元瞻表情瞬间扭曲,俊脸几近狰狞:“你叫他什么?”
不是愤怒,是难以置信和……震惊。
带着些许错愕。
赵行被一声二郎叫的通体舒畅,小姑娘又乖乖软软的往他身后藏,这样的举动更取悦了他。
他笑着挡在姜莞身前,把方才的话丢回到姜元瞻脸上去:“怎么你只长年纪不长听力吗?耳朵不好使?”
姜元瞻抡圆了拳头挥过来,赵行护着姜莞后撤两步,嗤了声:“跟我动手?”
“二兄!”
姜莞呵他一嗓子,也拉下脸,瞪赵行:“你知道我二兄脾气一向急些,总激他干什么?”
赵行看她真急了,才侧身避开姜元瞻视线,不再同他针锋相对。
姜元瞻那一拳打出去也只是发泄自己心里的火气,并非真要打到赵行身上去,否则以他和赵行之间的悬殊而言,赵行也没可能轻轻松松闪身躲过。
“姜莞,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姜莞,从小到大加在一块儿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可每每这种时候,都只能表示,他真的很生气。
姜莞叹了口气,一把按住又准备说话的赵行,顺便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叫二兄:“我和二……郎等到明年他生辰后,官家就会正式赐婚了,姑母已经写了信送往幽州告知阿耶,是你动身回京没赶上那封信,所以你不知道。
我本来想等明天让姑母单独告诉你,谁知道你今天在这儿差点儿跟他动起手来……”
她掩唇咳嗽,甚至不敢去看姜元瞻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就是这么回事儿。”
第七十六章 我想静静(五更)
姜元瞻整个人都蔫儿了。
垂头丧气坐在太师椅上。
姜莞能看见他掐在扶手上的那只手,骨节处隐隐发白,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没由来吞了口口水,往赵行的脖颈上扫了一眼。
想当年,她也曾用了十足的力道,掐着赵行的脖子,想要他的命。
二兄目下……好像是把红木太师椅的扶手当赵行的脖子对待来着。
“二兄……”
姜元瞻一摆手:“让我自己静静。”
赵行对此颇为不满:“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意见?”
姜元瞻自己也愣了下。
对赵行,能有什么意见呢?
是赵行不好?配不上珠珠?
其实都不是。
赵行他们兄弟三个里,赵奕不是从小和他们在一起长大的,赵禹又比他们年长太多,实际上真正能玩儿到一块儿去的,也只有赵行。
但赵行这个人吧,小时候被养的太好了,官家圣人给了他全部的爱,赵禹又对他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也充斥着满满的爱意,永远会以最积极向善的心态面对世人。
所以小时候的赵行非但不招人讨厌,相反的,他走到哪儿都特别讨喜。
无论长辈还是平辈之中。
跟赵行不对付的,只有他。
因为珠珠。
不过平心而论,哪怕他追着赵行打过几次,他事后能完全不受到责罚,赵禹也只是打回来就了事,姜元瞻心里很清楚,是赵行替他说的好话。
否则赵禹能轻易放过他才怪。
不仅如此。
孩子们小的时候总是顽劣的,尤其是男孩儿。
无法无天的那些日子里,掏鸟摸鱼,连妹妹们也会带上,除了珠珠,还有周宛宁那个丫头。
长辈们知道了免不了要把他们提过去一顿教训,那种时候,基本上都是赵行挡在他们面前,替他们说好话求情,并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事实上根本不会没有下一次。
他也只能管得住珠珠,不许珠珠跟着一块儿,连周宛宁他都管不住。
然后等下一次长辈们又要打人时,他还是板板正正挡在他们身前。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反正八九岁最调皮捣蛋的那两年,全是靠赵行护着,他们才少挨了好多顿毒打。
赵行有什么不好?
即便是长大后的赵行,也实在当得起朗润君子四个字。
“我单纯烦你而已。”
可说这话的姜元瞻,并没有什么底气。
姜莞一时尴尬,又怕赵行跟他置气,抿了抿唇刚想劝两句,赵行先在她肩膀上按了一把,提步往姜元瞻旁边那把太师椅坐过去,也不看姜元瞻,啧道:“我又不是要抢你妹妹。珠珠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辈子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从小我就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你到了十六岁还执着于此,非要跟我对着干?”
他好像真的想不通,才偏过头看了姜元瞻一眼:“你在军中这么久,都要到兵马司当差的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孩子似的?”
姜元瞻舌顶在左侧脸颊上,也横过来一眼:“你没想抢我妹妹,现在实在干什么?”
赵行觉得跟他不太说得通,又不想跟他打,争执起来,为难的只有珠珠。
他摇摇头:“那你是准备把珠珠留在沛国公府,守她一辈子?”
姜元瞻理直气壮说当然不是。
赵行哦了声:“所以她早晚要嫁人,许配给别人你生不生气?许配给我,你气成这样,刚才掐着扶手,是想怎么才能掐死我是吧?要是许给别人,你是不是就真去把人家给杀了啊?”
姜元瞻一时无话。
“去岁父皇赐婚,怎么不见你从幽州杀回盛京这么对赵奕?”
姜元瞻眉心一凛:“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们……”
“你少问。”赵行根本就不让他扯别的,“我也跟你说不着。我只是告诉你,我和珠珠的事情,长辈们知晓了,默许了,明年就赐婚。明年她也及笄了,赐了婚就择定吉日完婚,你不同意个什么劲儿呢?对着我又来什么劲儿?”
姜元瞻冷冰冰瞪他。
赵行还是摇头:“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再想不清楚,不然去问皇婶,但要让我知道你拿这些来问珠珠,或是把那种不满发泄到珠珠身上,我自然有办法整治你。”
“你少放屁了!”
“二兄!”姜莞总算听不下去,“你是怎么回事?阿耶让你在军中历练,是为了让你磨脾性,长本事的,你怎么真当自己和那些兵油子一样,学这些粗鄙骂人的话?”
姜元瞻自知失言,也不再看赵行,别开眼:“算了,你带他出去,我要练功了。”
姜莞犹豫之间,赵行已经起身,握在她亦束起的袖口上,拉着她手腕把她带出了练功房。
外头冷,昨夜又飘了些小雪,寒气兜头打来,姜莞打了个冷颤。
她拢着方才赵行一并带出门给她披在身上的披风,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赵行脱了大氅穿到她身上去。
她推手要拒绝:“我不……”
“好好穿着。”他脸色也算不上多好,“送你回去,今天太冷了,不带你出去玩了。”
姜莞抿紧了唇角:“你在生我二兄的气吗?”
赵行低头看她:“你再叫我两声,我就不生气了。”
姜莞瞪他:“你少不正经。”
他只能叹气说没有:“他一直都这德行,我跟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而且他也只是一时想不通。
榆木脑袋不开窍,认死理的呆子,他是真打心眼里觉得我把你抢走了,且我是早有预谋,要不是碍着我是皇子,这会儿能不能从他手底下站起身都是个问题。”
姜莞一听这个更无奈,后来品了品,捶了他一拳:“你骂我二兄干什么?”
“没骂他。”
“那也不能这样说他!”
“好,我知道,以后不这么说。”
赵行出了门就松开了她的手,陪着她身边,送她回小院:“他自己是能想通的,你不用去劝他,越劝他越来劲,这事儿你听我的,他要是来跟你闹,就去跟皇婶说,让皇婶教训他,记住没?”
姜莞嘴上应下来,心里却想着这事儿得好好同二兄说。
赵行一看她心不在焉就知道她打什么盘算,站定叫她:“我让你别去劝他。”
姜莞一怔:“你怎么……”
“不是吃醋,我吃他这个醋干什么?”赵行揉了她一把,“是真的不用劝,你越跟他解释越麻烦,说不通的,你乖一点,过几天就好了。”
第七十七章 把赵奕打了(一更)
姜莞在此事上听了赵行的,毕竟男人总是最了解男人心思的,可她说到底也不放心姜元瞻,便去告诉了姜氏,又再三的央着姜氏千万别骂姜元瞻,之后就没再管。
过了两三日,她瞧着姜元瞻对赵行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但最起码没有再像那天早上一般针锋相对,终于放下心来。
转眼入了十二月,盛京一贯都是从进入腊月起,一直到上元佳节后朝廷开朝复印,都算是年关的。
朝廷取消了宵禁,东南西北四市入了夜仍旧是灯火通明。
红绸彩缎挂满了整个盛京,三步一个小灯笼,五步一个大灯笼,坊间街头做买卖的铺子至夤夜才关门上板,更有那通宵达旦,根本不关门的。
街头有卖艺的,杂耍的,连云祥楼的戏班子也为着年节,新排了两出戏。
柳国公府的案子没能影响分毫这样热烈又喜庆的年节气氛。
赵奕也因年关,被放了出来。
“打的这么厉害?那官家和圣人就什么都没说吗?”
姜莞吃了一惊。
赵奕昨日才放出来,今天赵行就跟她说赵奕被人给揍了。
且是套上麻袋痛揍的,根本就没看清是什么人下的手。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哪怕她心里拍手叫好,可还是觉得未免太嚣张了些。
一时竟没往别的上头想。
旁边裴清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秀眉拢了拢,扯了她一下,让她少说话。
赵行无奈叹口气:“他昨天出宫,大概是要到去找你,结果半道被人打了一顿,伤的……不算轻,那张脸被打的厉害。”
他看姜莞,抿了抿唇:“我跟大兄都去看过,身上的伤全都避开了要害,下手又很有分寸,打在身上生疼,但不会要人命,最多让他疼上几天,在床上躺个两三日。”
这……
姜莞总算反应过来:“该不会是……”
赵行点点头:“父皇看了只说了句活该,什么都没再说,叫人好好照顾着,母后心疼他,昨夜亲自照顾了半宿,被大兄劝回的含章殿,但也没打算追究什么。”
姜莞头皮发麻:“那是官家仁厚,不追究罢了!二兄未免也太……他是为了我,我还不能说什么。”
裴清沅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连赵然也劝:“那不是还套了麻袋才动手的吗?他做事也算有分寸,就是出口气罢了。我估摸着他那个脾气,回京前舅舅就交代过,肯定知道他要揍人的,如今连官家和圣人都不追究,你就当不知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话是这么说不假,但她方才也是一时糊涂没想到,其实仔细想来,能干出这种事情的,除了才回京来的二兄,还有什么人啊?
赵奕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旁人不惹他,他还要想着毒计害别人,何况二兄实打实把他揍了一顿呢?
姜莞面露担忧之色。
赵行坐在她对面,尽收眼底,旋即说没事:“此事三郎理亏,他就算猜到是姜元瞻动的手,见父皇不追究,他也不敢说什么。”
但一想到他才被放出来就又要去纠缠姜莞,赵行压下眼皮眸色暗了暗:“不过等他养好了伤,肯定还会去找你的。”
赵然脸色也不好看:“都弄成这样了,还来找珠珠干什么?官家和圣人就没告诉他……”
“没有。”
赵行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打断了:“父皇本来要告诉他的,免得他放不下,再生出事端,越发弄得不可收拾。
但母后看他伤的重,怕他听了这个接受不了,郁结于胸再积出病来,不叫父皇说,还叮嘱了我和大兄,暂且不叫我们提。
说等他养一养,反正也快过年了,他那一身伤怎么也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养好赶上宫里忙着过年宫宴,他也抽不开身了,等到年后再说。”
姜莞心中嗤笑。
郑皇后人很好,哪里都好,唯独在赵奕的事情上。
因小儿子出生就被送走,没能养在她身边,她对赵奕的感情就更复杂。
愧疚,疼爱,总觉得她和官家欠了这个儿子不少,尽可能的想多弥补一点。
她跟赵行的事儿都定下了,明知道赵奕会来纠缠她,却偏偏照顾赵奕的情绪不肯说。
甚至不叫赵行说。
合着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她呗?
将要眼中浮起烦躁:“他来就来吧,我可不会瞒着不说。”
赵行唇边隐有笑意,应了声好:“想说就说,他要是还来纠缠,让你二兄打他。”
这就纯属是在调侃人了。
姜莞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说正经的。”
赵行嗯了一声:“我本来是要告诉他的,但母后苦口婆心的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想说就说,什么都不用管,本来这事儿就没什么好瞒的。
大兄昨夜也不高兴,就是没法子忤逆母后心意,弄得父皇也没法子,帮着母后劝我们俩,你不用听这些。”
可其实姜莞心里还有个另外的想法。
碍于赵然和裴清沅都在,不好跟赵行商量而已。
裴清沅看她欲言又止,眼神还不经意朝自己跟赵然这边扫过来两趟,心里琢磨了一番,轻声叫表哥:“我刚才见楼下有个捏泥人的摊子,手艺很不错,表哥陪我去买两个泥人吧?”
那种泥人都是小孩子的玩意,裴清沅她小时候在盛京小住那会儿都不大玩儿那些。
姜莞就扭脸儿看她。
赵然可不想那些,欢喜二字盛满一双眸,然后开始往外溢,说着好啊就起了身:“我陪阿沅下去逛会儿,你们说话。”
姜莞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表姐在男女情爱之事上开不开窍。
若开了窍的,表哥这幅模样,瞒得过谁啊?
他就差把我心悦你刻在脑门上了。
少年慕艾,原是再正常不过的。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雅间,赵行摆手让元福跟长安她们也退到外面候着,才问姜莞:“你刚才是想跟我说什么?怎么还不能让你表哥表姐听吗?”
姜莞哦了声:“我是想问问你,要是我今后同赵奕虚与委蛇,表面上大家都还能过得去,你会不会不高兴啊?”
第七十八章 生死相随(二更)
姜莞的想法其实简单。
前世赵奕自己搞那些小动作,在退婚之后让她又许婚给赵行,接下来就是把醉宿玉华楼那事儿推到赵行身上,有人证也有物证,把她骗的团团转。
说什么圣心已定,再难转圜,他心痛不已,可这辈子与她怕是有缘无分。
诸如此类的话,姜莞想,她这辈子还得再听一次。
赵奕那种人,如果有可能,她一刀捅死了干净,往后清清静静过日子。
但显然不行。
若真要杀人,得有个很周密的布局,还要找好最合适不过的替罪羊。
从二兄今次把人给打了之后郑皇后的态度来看,赵奕真死了,郑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与其她冷言冷语百般拒绝,从此与赵奕一刀两断,然后等着赵奕另作筹谋,密谋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前世柳国公府没有倒,柳明华没有死,甚至连二兄都未在此时奉密旨回京。
这么多的变故,姜莞也没那个心气儿去担心这个,忧虑那个,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在这些变故之外,再叫她费尽心思去防范一个赵奕,她怕把自己给累死。
所以还不如她忍一忍,同赵奕虚与委蛇,只叫他以为她还是那个姜莞,从未变过。
不过就怕赵行不高兴。
毕竟他连二兄的醋都吃。
楼下有稚童放炮仗,炮声震天响,姜莞揉了下耳朵,再看赵行面色,有些沉,也有点冷,但好像舍不得跟她发脾气,压制着自己的不快,于是眉宇间又染上些许无奈。
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姜莞作势去握赵行的手:“我不是对他有什么余情未了,你说过你信我的!”
然而她只来得及碰上赵行袖口,指间从锦缎上划过,摸了个空。
赵行抽手躲开:“没说不信你。但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问完了他也后悔。
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总有她的原因和道理,有什么好问的呢?
也许是就要得到她了。
赵行满心还想着那个说着要嫁他,心悦他,然后朝他扑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姜莞。
这大概就是贪心不足所致。
一旦得到了一点,就开始想要拥有更多。
赵行心里有些烦,闷得慌。
他起身往窗边去,似乎是想把窗户给打开。
可伸出手,又顿一顿,想如今这样的天气,他倒没什么,小姑娘最怕冷不受冻了,只能又把手收了回来。
姜莞随着他起身,上前去拉他胳膊,这回结结实实拽着,没让他再躲开:“圣人心疼他,什么都不让你们说,我也不想让他总是来缠着我,大家表面上平平静静的,就算了。”
赵行低头看她,一言不发。
她抿着唇角:“而且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
赵行倏尔拧眉:“跟三郎有关?”
姜莞点头:“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几年前我突然开始疏远你吗?”
赵行愣了一瞬后,笑了笑,揉她发顶:“我记得有人不承认来着。”
姜莞跺脚:“你别打岔呀。”
他说好:“你继续说,因为什么?是三郎跟你说我坏话了?”
“他的乳母死在回京途中,这事儿咱们都知道,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当年他私下里与我说,是你派人杀了他的乳母,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因他自幼离开盛京,不在你们身边长大,你不喜欢他,也讨厌他突然回京,在官家圣人身边分走你的宠爱,所以借此警告他,吓唬他。”
赵行骤然变了脸色,姜莞能真切感受到他周身寒意逼人:“我起初是不信的,咱们一块儿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只听他几句话,就把你全盘否定了吗?”
可后来她还是疏远了他。
赵行面色铁青。
“我去问过我大兄。”姜莞与他坦白起来。
本来她是想着,等见过赵奕之后,把所有的事情,一起告诉赵行。
她规划的很好,赵奕拿玉华楼的事栽赃他,她索性把从前和现在的所有事情一块儿说开。
赵奕就不是个好人,手足兄弟也不全都是像赵行和赵禹那般兄友弟恭的,就该早作防范,防着赵奕的狼子野心。
之前她想不急在一时,两件事加在一块儿分量更重。
可她规划的再好,也架不住突发变故。
二兄把人打了,赵奕目下出不了宫来纠缠。
而赵行又这样伤心。
他面上装的平和,但方才就是伤心了,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不想等了。
“我那会儿也只有九岁,大兄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让我不要胡说,更别乱问,还叮嘱我以后慢慢大了,要学会懂事。
无论是你,还是赵奕,总归是皇子,将来于我们而言是君臣的名分,你们虽然待我很好,我也得慢慢学着保持距离,更不要掺和到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里去。”
姜莞低低叹气,思来懊恼:“我那时候误会了,以为真的是你……”
赵行声音彻底冷下去,可说到底,不忍心拂开她的那只手:“现在为什么突然又信了不是我做的?”
“我起过好多次疑心,但你知道,人一旦心里有了疑影,总有个隔阂摆在那里。”
她抬头望着赵行,目不转睛:“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心里只知道害怕,到如今看了太多事,无论胡家还是柳国公府,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晓得赵奕他不是什么好人。
二哥哥,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我的气。”
赵行垂眸,被她拽着的手臂,到底往外抽了下:“你说。”
姜莞其实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她早就想过。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难不成瞒着赵行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是他处心积虑,十岁的年纪上就骗了我,还是你真的对他做过那样的事——”
姜莞深吸口气,往他身边又靠近些,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二哥哥,就算你在外面杀人放火,阴损歹毒的手段用尽,我也不在乎,也不会再害怕,且我更愿意相信,是赵奕不怀好意诓骗我五年。
我想陪着你,不管你将来要走的路是什么样的,我都想陪在你身边,生死相随。”
她能看见赵行眼神明灭几变,把心一横,两只手攀在赵行肩膀上,踮起脚尖,柔软的红唇贴上了赵行冰冷的薄唇。
第七十九章 我觉得你喜欢(三更)
在姜莞过往十四年所受到的教育中,从没有哪个人,或是哪条礼数,教得她如此。
投怀送抱,主动献吻。
那都不是大家闺秀能做的事。
放荡,不要脸。
若给旁人知道,只会这样骂她。
可她就是想这样做。
想抱抱赵行,亲亲赵行,不想看他愁眉不展,也不想看他眼底结出的冰。
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化他。
赵行只看着她俏脸在眼前不停的放大,然后唇上一软,脑子顿时就懵了。
等反应过来,明知道该立马推开她,却僵在那里没有动。
好在姜莞也没打算继续做什么,就贴了那么一下,自己红着脸退开,连耳尖都挂上了浅粉色。
赵行回过神来,却还是黑透脸,严肃的不得了:“谁教你的?”
姜莞低垂着头撇嘴:“我只是想哄哄你,不想看你不高兴,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敢告诉你,怕你听了生气,对我失望。”
她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看赵行:“我想你听我说这些,并不会开心。你曾经护着我那么多年,我却因为一个刚从荥阳回京的赵奕,信了他这些鬼话,疏远你,不理你……我觉得我挺坏的。”
她确实挺坏的。
有太多心事不能直说,明明一心只想弥补赵行,可好多时候她干的那些事,也不过仗着赵行心里有她,肆无忌惮。
伤他一下,再哄一哄。
怎么不坏?
“你大兄当年,是那样跟你说的?”
姜莞眼睫颤了颤,点头说是。
赵行深吸口气,胸腔其实剧烈起伏了一阵,鼻腔中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气,实在是……
他抬手,在自己嘴唇上摸了两下,霎时间就没了脾气。
但很快又被另一股无名怒火给覆盖:“你跟赵奕——”
姜莞腾地抬起头来,连连摆手,小脑袋也摇的拨浪鼓一样:“没有!从来没有!”
她一双眼太干净了,要是真能顶着这样的脸,那样无辜的眼神撒谎,赵行觉得,他认栽算了。
他牵上姜莞柔弱无骨的手,把她带回到座位上去。
哪怕是确定了婚嫁之事后,他都很克制,轻易不与她有什么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那毕竟对她不好,而且她又还小。
结果这丫头自己上来招惹。
赵行在她手心上捏了一把:“我很生气。”
姜莞啊了声:“那不然,我再哄哄你?”
赵行眼皮跳起来:“你安分一点,我就没那么生气了。”
气她什么?
不信他吗?
从小把她带大,她转头信了别人的,真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心生畏惧与厌恶,疏远他长达五年之久?
可她那时候毕竟只有九岁。
还有姜元曜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这笔账,他记下了。
赵行咬咬牙:“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你不要再提,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今天说过,咱们就都忘了。你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不懂事,不能分辨是非,这不怪你。
虽然你疏远我五年,但是情有可原,且你如今不是也会到我身边来了。”
他低头捏着姜莞指尖把玩着:“不过那样的事,我从来没做过,不屑,也没必要。”
他当然没有必要了。
即便是赵奕被接回宫之后,官家圣人对赵行的偏爱也没有少过半分,赵禹更不用说了,打从一开始他对两个弟弟的态度就截然不同。
赵奕回不回来,于赵行而言,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他何必干这种脏了自己手的事?
一个乳母,跟赵奕再亲近,也不至于有那样的分量。
姜莞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玩儿,盯着他看了好久,发现赵行真是很神奇。
他方才生气,特别生气,这么会儿工夫,自己把满腔怒火全给化解了。
“那不生气了?”
赵行就笑了:“姜大姑娘连生死相随都说出来了,我怎么舍得再生气呢?”
姜莞闻言就又要往他身边靠。
结果被赵行一只手抵在头上,硬是把她给推开了:“我不是让你安分一点吗?”
姜莞撇嘴:“贴贴都不行?”
方才唇齿之间,也是最亲密无间的贴贴。
赵行下腹又涌起炙热。
他就应该离她远点。
这样想着,索性松开了姜莞的手,长腿一跨,坐回到对面去,一脸平静的看姜莞,语重心长的教育她:“一则你尚未及笄,二则你还没出阁,不像话。”
她还不知道这样不像话啊?
可方才亲都亲过了,现在再来避嫌保持距离,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姜莞作势要起身,赵行眼角一抽:“你再贴过来我真生气了。”
他还挺来劲的。
姜莞哼了声,重新坐回去:“二殿下是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你……”赵行被她气的头疼,“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交给皇婶管教啊,一天到晚你都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他突然想到赵然:“赵然是不是又买那些话本戏折给你看了?”
姜莞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心想着赵行还是太守规矩了点。
赵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肯老实下来,暗暗松了口气:“你少看那些东西,回头我该跟你二兄说说,把你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给收了。”
姜莞无所谓的耸肩,反正她压根儿也没有。
“你好似不服管教?”
“我不是一向都不服管教的吗?”
姜莞嬉皮笑脸起来,确定赵行是真的不生她的气了,也总算放心:“不过话说回来,二哥哥真不喜欢吗?”
这小丫头!
赵行差点儿让自己口水给呛到:“我让你别胡说八道!”
姜莞根本就不怕他,存了心要逗他的。
前世在这些事上,赵行好像也没有这么克制,反倒是她从来淡淡的,后来那几年,他大概知道了她那些心思,还有背着他做的那些事,才慢慢的少了,同床异梦,他最多也就把她搂在怀里,抱得很紧,像是怕一觉醒来,她就消失不见了一样。
没想到十五岁的赵行是这样的。
姜莞梨涡浅浅,不动声色往他身边挪了些,桃腮杏脸,气若幽兰:“我怎么觉得你很喜欢呢?”
赵行腾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远离那处,耳垂几乎要被烫伤。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赵然推开:“外面热闹是热闹,就是人太多……”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赵行一脸凶恶的在瞪他,下意识往后一退:“干……干什么?”
第八十章 打他也白打(四更)
从茶楼出来一行人四处逛了会儿,路过一家书铺时赵然想起来夫子之前说让他买两本柳体字帖,就想顺便进去买了。
结果他刚往书铺方向提步过去,就被赵行一把给按住。
赵然满心狐疑,拨开赵行的手:“我去买两本字帖,二兄做什么?”
赵行的确太奇怪了,甚至有些诡异。
对两个妹妹都是和颜悦色,偏偏一看他就脸色冰冷,眼神也吓人的很。
他实在想不通哪里招惹了人。
明明他陪着阿沅下楼去买泥人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赵行抬头看了眼书铺,重新去按赵然:“缺什么字帖?”
他连声音都簌簌往下掉冰渣似的,弄得赵然越发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夫子让我买两本柳体字帖。”
“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到王府给你。”
赵然一怔,裴清沅也看不懂,只有姜莞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行扫她一眼,她一摆手,乖乖挽上裴清沅手臂,连笑意也克制下去。
赵然觉得没法逛了。
而且他感觉珠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要不就是她在二兄面前告了他什么黑状,不然二兄老针对他干什么?
原本中午四个人说好要在外面吃了饭再回郡王府的,赵行后半天还要回宫,毕竟赵奕在养伤,他也不好一整天泡在宫外。
结果赵然脾气上来非说不去,尤其是不想跟赵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弄得姜莞和裴清沅两个女孩儿哭笑不得。
后来还是姜莞劝和着说算了,反正她也担心自家兄长,便索性回了郡王府,而后赵行自行登车回宫,这顿饭算是没吃成。
赵然带着两个姑娘进门,刚过影壁墙,他就气急败坏问姜莞:“你是不是跟二兄说我坏话了?”
姜莞说没有。
她总不能说赵行怀疑你买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给我看。
说了赵然又要追问,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而且她并不太想在裴清沅面前破坏赵然的形象。
那些话本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的事儿了,赵然那时候也就十一二岁,偷偷从外面买了那些话本,自己看完了,又抱到国公府跟她分享。
等到再大一些,知道这样不妥,确实没再干过。
赵然并不信她,还要再问。
正赶上姜元瞻从官署下职回来,就看见赵然追着姜莞在问什么事,姜莞不想理他,一味往裴清沅身后躲。
他皱了下眉:“干什么呢?”
赵然这才收了手:“你怎么这时辰回来?”
“要过年了,官署里没多少差事,本来我就刚上任,指挥使和同僚们也不会推给我太多事情,今日指挥使刚定下,让我们四个人轮班,下午不用去了。”
姜元瞻提步走近,把姜莞从裴清沅身后拉出来,低头问她:“表哥刚才追着你干嘛呢?你们不是一大早跟二殿下出去了?”
姜莞还没说话,赵然嗤了声:“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脾气,对着我冷冰冰,我不想看他脸色,就先回来了。他已经回宫去了——”
提起宫里,赵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元瞻面不改色的听完,连每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弄得赵然拢了拢眉心。
裴清沅也看他,姜莞也在看他。
他被看的不大自在:“看我干什么?”
姜莞想这事儿也不可能当没发生过,于是咳了一声:“二……他说赵奕在养伤,圣人伤心心疼,他不好在宫外玩儿上一整日,所以就回宫去了。”
姜元瞻哦了声,仍旧不以为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咸不淡的笑了声:“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是我打的了吗?想问什么就直说。”
赵然难得肃了脸:“他到底是个皇子,你套上麻袋把人打了,别人就看不出来吗?满京城里谁有这个胆子给他套麻袋?你又刚好是才回京来的。
除了你要给珠珠出气去揍他,再就没有别人了。”
“我知道啊。”姜元瞻一摊手,反问他,“所以呢?”
他那样理直气壮,把赵然气得不行:“官家仁厚不追究你,否则你能有你好果子吃?”
可是骂完了,也觉得没什么意义。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难道真怕这个啊?
更何况是姜元瞻。
他要是知道怕字怎么写,小时候也不敢追着赵行打了。
赵行就有点儿丧气:“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姜元瞻眸色淡了淡:“阿耶和大兄都知道,我回京之前就跟他们回禀过,是阿耶叮嘱我,可以打,别下手太狠,我是听阿耶吩咐办事的,怎么了?”
姜莞扶额叫他:“你打了就打了吧,官家昨夜去看过他身上的伤之后也只说了句活该,但是二兄,以后别这样了。”
姜元瞻挑眉,显然没把她的劝告放在心上。
姜莞笑着往他身边去,本来想挽他手臂的,莫名想起赵行吃醋的神态,小手就重新背到了自己身后,不过语气温和,声音也软,反正就是在撒娇:“你越是去打他,不是越证明咱们很把此事放在心上吗?平白给他长脸吗?
我跟你说以后别这样,也不是说怕了谁。
父兄还在幽州,你调入兵马司任副指挥使,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入了朝,领了差事,御史言官们要弹劾你就更方便了。
难不成以后等着人家揪住你的把柄,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反而叫官家为难吗?
不罚你不像话,可真要罚了你,舅舅和姑母不替你着急上火啊?”
姜元瞻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赵奕身上这顿打是绝不可能免了的。
他揉姜莞头顶:“知道了,你回京一年倒长进不少,都会拿这些大道理来劝我了。”
姜莞笑笑:“我明年及笄之后都要嫁人了,二兄还拿我当不长进的孩子看呢?”
她说嫁人的事,姜元瞻脸色就又沉了沉。
赵然忙打了个圆场:“先去见阿娘,你打了人,总不能不去回一声,快走吧。”
于是其他的话才一概压下,兄妹几个一道去姜氏那里回话不提。
第八十一章 行事诡异的殿下(五更)
姜氏有客人,可郡王府门外并没瞧见华阳大长公主家的马车。
有客人在,打人那个事儿就暂且不必回。
赵然和姜元瞻两个小郎君见过了礼便告退出去,自然不在跟前多留。
就是临出门之前华阳大长公主明显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多看了他两眼。
然而姜莞和裴清沅得留下来陪着。
对于这位大长公主,姜莞确实喜欢不起来。
要说有什么矛盾过节那不可能的,大长公主辈分高,也不会跟她一个孩子闹什么不愉快。
而她就是再混不吝,也不至于招惹到大长公主这里来。
姜莞觉得她跟华阳大长公主可能单纯就是八字不合,所以谁也看不上谁那种。
是以不必要的时候,她见了大长公主都能避则避。
毕竟谁也不想被个长辈抓在面前天天说规矩。
大长公主没说烦,她听都听烦了。
她算一个,周宛宁算一个,还有舅母家那边的小表姐,都让大长公主“提点”过。
且这位殿下膝下有一女,算是老来得女吧,跟她们年纪差不多大,养的金尊玉贵,且被大长公主按着宫里的规矩教大,弄得大长公主见了谁都想夸她自己亲闺女两句,又爱拿别家小娘子跟她女儿比。
姜莞觉得她特别没劲。
这会儿坐在官帽椅上,整个人完全处于神游的状态,压根儿也不想听华阳大长公主说什么。
还是裴清沅戳了她一下,她转头去看,姜氏正笑着替她缓解尴尬:“这孩子,想是今儿在外面玩儿疯了,回了家还心神不定的,又惦记外头那些套圈的小把戏呢?”
姜莞喜欢套圈,但她套不准,她在京城长大,每年过年来来去去也就这么点东西,确实没什么新意。
不过就因为她总套不准,才每年都要套,杵在人家的摊子面前不肯走,套十个能中一个都算她了不起。
往往都是赵行或是姜元瞻看不下去,替她套几个,把她哄顺了,再从套圈的摊子前带走。
姜莞回过神,也不知道大长公主刚才问了什么,面上挂了点羞涩:“二哥哥今日说起过些天领我去套圈呢,刚好今年表姐留在京城过年,我说我今年争争气,给表姐套几个好东西回来!”
华阳大长公主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也不笑话她,居然难得的也没有因为她方才的走神而责备什么,反倒笑着同姜氏说:“这孩子就这点好处,什么事儿都不过心,这样好,日子就该这么过,自个儿高兴最要紧不过。”
姜莞下意识皱眉,莫名就想到赵奕挨打的事情。
昨日挨的打,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消息若要传开,也得是今晨。
毕竟官家得做做样子,让京兆府好好查,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殴打皇子。
不过这跟大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连姜氏面上也淡了好些:“姑母倒不如说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人家说心智未开的人才什么都不过心呢,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
华阳大长公主摆手说不至于:“阿莞聪颖,像她阿娘,就是性子太软了点,容易叫人欺负,上回三郎那个不争气的不就把她堵在门口了?哭的那个样子,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要说起来,三郎也是活该。
他在荥阳那会儿郑家没有不捧着他的,回了京官家圣人又可怜他从小不在身边,虽说天子脚下行凶殴打皇子是胆大包天了点,可要我说,他真从小多挨几顿打,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糊涂。”
她好像真觉得很惋惜,慈爱的目光落在姜莞身上:“阿莞这样好的小娘子,他也不知道珍惜。”
姜莞错愕不已。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可从没听过华阳大长公主嘴里说过她半个好字,这是干什么呢?
姜氏也困惑,不免望去一眼,一时竟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赵奕挨打是活该啊,可那是谁干的姜氏心里最有数了,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不大长公主也没挑明了说吗?
但就是不知道她好端端的,到家里来做客就算了,提这个干什么。
恶心人来的?又不像。
不然夸珠珠这么两句做什么?
她才笑了两声,想着总要说两句敷衍过去。
外头小丫头打了毡帘,掖着手进门回话:“周三娘子来找两位表姑娘呢。”
姜氏笑呵呵的打发她去:“你去跟阿宁说,殿下在这里……”
华阳大长公主诶地一声拦了她:“大过年的,孩子们自己玩儿去,她也是个闲不住的,巴巴地跑来找阿莞和阿沅玩儿,咱们两个说会儿话,我也就准备回去了,拘着孩子们在这儿做什么?”
姜氏更觉意外,匆匆瞥去一眼,倒顺着她的话说是,然后吩咐姜莞去:“你们去玩吧,要是出府,让你表哥陪着,街上热闹人太多了,仔细叫人冲撞了你们。”
姜莞早就做好了起身告辞的准备,把这番话一听完,拉着裴清沅就告了礼,且相当端正的同华阳大长公主拜一回,转头往外走。
结果到门口那会儿她还听见大长公主夸了她一句:“阿莞越大越规矩了。”
她脚下一崴,心道明天的太阳怕不是要从西边升起来。
等出了门,连裴清沅也是一脸的茫然。
离了这边院子很远,她才戳姜莞:“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华阳殿下她不太喜欢你们呢?”
姜莞嗯了声:“不光是小时候,便是如今也那样,殿下眼里只有她的宝贝女儿是最出色的,我们这几个,小时候跟着兄长们摸鱼掏鸟,长大了也没有贵女的矜贵,她很看不上。”
“那今儿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转性应该是不会转性的,所以才让人心里发毛。
“谁知道呢,今天也是倒霉,她到底怎么来的?要在门口看见她家的马车,我就不去姑母那儿回话了。”
她撇着嘴,问那小丫头:“大长公主什么时候来的?”
小丫头掖着手在前头领路,闻言回她:“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从后角门进的府,马车停在后街上,所以您回来才没瞧见殿下的马车。”
姜莞下意识皱眉,裴清沅也啊了声:“好在阿宁来的这样巧……”
那小丫头低笑着叫姑娘:“周三娘子并没有来,是表少爷叫奴婢去回话,把姑娘们给解救出来的。”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顿时无语。
才刚跟他说过以后别干这样的事,他就骗到大长公主头上来了。
怪不让人省心的。
第八十二章 不肯罢休(一更)
韩沛昭奉召进了趟宫。
赵奕挨了顿打之后一直闷闷不乐,郑皇后陪他说话他也老是心不在焉的,后来郑皇后见他那样偷偷地抹泪,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赵禹和赵行又指望不上,索性叫人去传了韩沛昭进宫,到赵奕宫里去陪一陪。
韩沛昭去的时候赵奕看样子是正在睡觉,但看他那样也知他睡得不踏实,眼睫一颤一颤的,眼皮也滚着动。
殿内当差的小宫女领了他进去就退了出去,韩沛昭往床尾的圆墩坐过去,左手食指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轻咳一声,床上的赵奕没反应,便重咳了一嗓子,还没动静。
他面色微沉,啧了声:“殿下想法子传我进宫,又做这姿态,难不成竟是我惹着你了?”
赵奕才猛然睁开眼。
那双黑亮的眼眸清澈的很,哪里有半点刚睡醒时的惺忪。
他斜着眼风看韩沛昭:“为什么跟裴家退了婚?”
他还敢提这个!
韩沛昭登时黑下脸:“我还想问一问殿下,怎么讨好姜莞还要出卖朋友?”
赵奕锐利的目光锁住他,眉头皱起来:“你在说什么疯话?”
韩沛昭迟疑一瞬,后来嗤了声,把行宫的事说与他知道,说完了,又接话,语气中满是讥讽嘲弄:“我年少时候那些事情,阿宁一向替我遮掩的极好,阿耶一心求仙问道,多少年不过问家宅事,便连他都不晓得,除了你,再无旁人会去说给姜莞听。”
他双手环在胸前,后背椅在架子床的床柱上:“不是你说的,还能有谁?她成了精吗,连我家内宅后院的事都知道?”
赵奕于锦被下攥紧了拳:“你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怀疑此事是我做的。让你与裴清沅退掉婚事,对我有一丁点的好处吗?”
他咬牙,要不是身上有伤动不了,实在想上去给韩沛昭两拳。
旋即又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所以我被父皇禁足了快一个月,是因为你没去求情是吧?”
韩沛昭到这会儿真正见着了赵奕,才品出些不对味儿来,他也皱眉,听了这话甚至还有些心虚。
赵奕一看他那德行还有什么不明白,冷笑道:“你可真有本事!”
但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他的预料,脱离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这令他甚为不爽。
韩沛昭与裴家已经退了婚,且是他态度强硬要退掉,那以后便不能再去招惹裴清沅,否则便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河东裴氏也不会容他如此放肆。
且……
姜莞又是何时学得如此刁钻?
“她让你那样说,一年半载的时间里,你也没法同别家女郎议亲了。”
赵奕声音里结了冰。
韩沛昭却还是想不明白:“可不是你,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赵奕没由来想到了赵行。
他胸口一疼,猛地咳起来,越发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平缓了好半天才压制下来。
韩沛昭便要让人传御医,被赵奕斥住:“我做了这许多腔调才让母后把你传进宫说上几句话,传什么御医?安生坐着吧你!”
他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又问韩沛昭:“姜莞近来同赵行,走得很近?”
韩沛昭抿唇说是:“我瞧着,前头几年的心思,怕是都白费了。”
不可能!
姜莞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她是有些小聪明,其实最开始他就发现了,姜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骗。
当年姜元曜私下里找过他,看似温和,实则带着警告,让他以后少跟姜莞胡说八道,他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什么,沛国公府没兴趣知道,姜莞更用不着知晓。
那时赵奕就明白,他装可怜说的那番话,尽管听起来天衣无缝,而他也的确是在回京之后便惊惧致病长达近三个月时间,而姜莞也没立时相信。
她转头就去问了她大兄。
只是后来他也不晓得姜元曜到底说了什么,姜莞反而又信了他的,疏远赵行。
一切又开始按照他预想好的那条路开始往下走。
于是他想,姜家教女,不过如此。
一朵小白花,涉世未深,拿什么跟他玩?
玉华楼之事,固然是他极冒险的一步,但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结果却出了天大的意外!
姜莞落水差点丢了性命是他没想到的,她病愈之后与从前判若两人更是他没料到的。
她甚至回到了赵行身边。
赵奕双目猩红,眼底全是恨意:“不可能白费,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哪怕是韩沛昭,也被他那样的神情给吓到:“你还想做什么吗?我倒觉得眼下什么都别做比较好。姜莞有时候一根筋,认准的事情不大容易回头,她觉得你辜负了她,你现在再去招惹,恐怕火上浇油,更让她生气恼怒。而且……”
韩沛昭犹犹豫豫,眼神晦涩的看赵奕脸上那些伤:“姜元瞻不回来还好些,你只要应付了郡王妃和顾大人也就算了,他回了京,去了南城兵马司任职,不会再回幽州去了。
那从小是个混不吝的,少时是盛京的混世魔王,连你二兄他都敢打。
如今才回来,就把你打了……额……我是觉得,你再去招惹姜莞,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赵奕眼中明灭几变,阴恻恻笑起来:“那可由不得他。”
韩沛昭心头一沉:“你最好别再胡来。”
如今连他都差点儿折在姜莞手上了。
赵奕瞪他:“瞻前顾后,就什么也干不成!姜莞辖制拿捏你,这口气你倒愿意吞下去忍了?”
韩沛昭眉心一凛。
赵奕就笑了:“既不是我说的,总有人告诉她,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又跟赵行好起来,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也该想想这里面的猫腻!”
二殿下……?
韩沛昭皱着眉头正要细想,赵奕却并没给他此刻多思的机会,又咳嗽起来:“你去替我回母后,说我想见姜莞,你劝了我半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我连你的话也听不进去。
你没办法,我就是死活要见姜莞,你只好替我去回禀,其他的你暂时不用管了,等我养好了伤,自然出宫去找你。
这些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八十三章 您不能逼她(二更)
韩沛昭是外臣,不能直接到含章殿去觐见,只能由赵奕宫里的人去回禀,等着郑皇后的传召。
约莫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含章殿的女官跟着赵奕的宫女过来,先去看过赵奕,果然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才请了韩沛昭一道往含章殿去。
韩沛昭是没想到赵行也在的。
与郑皇后行过礼问过安,不免在心里骂赵奕。
被打了一顿还不肯安分些。
知道他野心大,可好多事情就不是能急于一时的。
现如今本就是在风口浪尖上,还要去招惹姜莞。
他怕不是挨打上瘾。
郑皇后看他起身半天不说话,下意识先看了赵行一眼,却并没有打算屏退赵行,笑着叫韩沛昭:“三郎他怎么样?你去见过他,他听了你的话,可有宽慰些吗?”
韩沛昭进退两难。
大家都知道人是姜元瞻打的,却没有人追究。
在玉华楼事件中,姜莞是受害者,赵奕是活该。
这样的认知对于韩沛昭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赵奕的禁足,八成还要拜赵行所赐,他现在替赵奕回话说要见姜莞……
韩沛昭头皮发麻。
但来都来了,他总不能现在敷衍两句转头就走。
赵奕那个性子,好的时候大家比亲兄弟还亲,可要让他记恨上,就是官家,他也敢下杀手。
韩沛昭把心一横,从头到尾不去看赵行一眼,只平声回郑皇后,语气之中不时夹杂着些叹息:“臣无能,不能为圣人分忧,三殿下他郁结不解,臣与他说了许多,他……他却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
郑皇后闻言眼皮一跳:“三郎与你说什么了?”
韩沛昭一咬牙:“三殿下想见见姜大姑娘。臣看殿下那样实在不太好,恐怕这是心病,只能来回您,请您做主拿个主意。”
郑皇后闻言呼吸一滞,又想去看赵行,想着韩沛昭还在,就忍了下。
她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今日辛苦你进宫一趟陪三郎说说话,好孩子,快回去吧。”
韩沛昭哪里敢当她一句谢,连忙又推了几句相当恭敬的话,才拜礼辞出去。
他一走,郑皇后立马就去看赵行。
赵行坐在她宝座左手边的官帽椅上,面色寡淡,但眉宇间能明显看出冷肃来。
郑皇后低叹。
赵行侧目过来:“母后心疼三郎,皇婶和顾大人也心疼珠珠。”
郑皇后说知道:“只是你也去看过你弟弟,他那样……别说他挨了一顿打,我看就是没有身上那些伤,他如今恐怕也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父皇今晨下了朝去看过他一回,觉得他不争气,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儿上才没发脾气,压着火儿走了。
二郎,你和阿莞的事情已经说定,你们两个自己不闹出别扭要生分,这事儿不会再改的,这点你只管放心。”
赵行垂下眼,脸色更难看了:“母后的意思还是想传珠珠进宫去见三郎。”
“这……”
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出了事她都心疼。
姜莞再好,终究是别家的孩子,便是将来做了她的儿媳妇,始终不是她亲生的。
她知道整件事最无辜的就是那孩子,可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日渐消沉下去吧?
郑皇后试着跟赵行商量:“你陪着阿莞过去,三郎若是有什么冲撞冒犯的,你是兄长,训斥他也就训斥了,领了阿莞出来,这事儿我也绝不再插手。
他要是规规矩矩,你就让他跟阿莞把话说清楚。
二郎,他到底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们兄弟十年不相见,可也还是骨肉至亲。
他做了糊涂事情,你为兄,约束管教,要打要骂母后都不说什么,可难道就让他以后这么过下去吗?”
赵行心说赵奕是咎由自取。
当日还跑到郡王府外惊吓珠珠,彼时可没见他有半点萎靡消沉。
如今倒做这许多腔调。
七尺高的郎君,也不嫌丢人。
这些手段,也就骗骗母后,招惹母后一番心疼罢了。
郑皇后看他不说话,于是再接再厉:“你从前也那样疼你弟弟,二郎,陪着阿莞去一趟吧。”
那是从前。
当初赵奕被接回宫,虽然兄弟十年都没见过面,对彼此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但人家说血浓于水,他又觉得赵奕无辜可怜,出生就被送去外祖家中,是以那时候待赵奕极好。
大兄不待见赵奕,他还从中劝和。
看在他的面子上,大兄私下里尽管还是不喜欢赵奕,可明面上最起码都过得去,也少去为难。
他只恨自己少时是个没成算的,不如大兄会看人,还掏心掏肺对赵奕好过一阵。
结果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狼崽子藏起獠牙去骗人,反手还要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
赵行只觉得恶心透了。
但又没法跟母后说。
一则口说无凭,对质起来赵奕也不会承认,母后是个偏心的,别再算到珠珠头上去。
二则即便母后信了,也会伤心失望一场。
赵行深吸口气:“非要去?”
郑皇后见有门儿,去握赵行的手:“就这一回,往后你们的事情我再不管了。我也不要你去迁就你弟弟,阿莞早晚是要嫁你的,你在旁边看着,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带她走,就按我刚才说的。”
赵行反手在郑皇后手背上拍了拍,似是安抚,冷声说了个好:“您别传她进宫了,我去接她,帮您劝劝她。”
郑皇后眼皮一沉:“她要不想来呢?”
赵行眯了眼:“母后,您不应该逼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二郎!”
“母后!”
赵行站起身,被郑皇后握着的那只手也早就抽离开:“您心疼三郎,我也心疼珠珠,这才是我方才想说的,您听出来了,装作没听懂罢了。”
他索性挑明了说:“三郎是我弟弟,珠珠是我未来的发妻,比起这个混账弟弟,很显然,我更心疼怜爱我未来的王妃。
所以母后,我已经做了让步,她愿意去,我陪她过去,她不想见三郎,您最好想法子去规劝三郎,从今往后收了心,把我和珠珠的事情挑明告诉他。
他长大了,该学着规矩些,跟阿嫂保持距离,别上来招惹。
否则我要去请父皇做主,您别说我伤您的心。”
郑皇后心尖泛酸,可说到底她对着赵行没脾气,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服了软:“去吧。”
第八十四章 无爱便无恨(三更)
赵行并没有打算在长辈们之间拱火。
故而去郡王府时也只说是要带姜莞出去听戏,根本不提进宫的事。
姜元瞻在家里歇着,本来想跟着凑上去,起了意之后,见妹妹明亮的眼神里全是浓郁化不开的欢愉,咬着后槽牙忍了,甚至还替赵行拦下了也想带上裴清沅一块儿去的赵然。
出了郡王府登车,马车驶出长街,姜莞敏锐地发现并不是去云祥戏班的路,咦了声:“二哥哥要带我去哪儿?”
赵行先玩笑着哄她:“姜元瞻不是让你改口别叫二哥哥吗?”
姜莞瞪他一眼:“你要带我去哪儿呀?怎么骗长辈呢?二哥哥这样儒雅的君子,原来也会在长辈面前主动撒谎。”
她一点儿话柄不给人留,说主动撒谎,就把从前赵行替她在长辈们面前扯的谎都揭过去。
赵行失笑:“赵奕想见你,在自己宫里装的半死不活,萎靡不振,母后心疼的不得了,就依了他的。
本来要传你入宫,我怕你不想见他,同母后说了一番,出宫来接你的。
你要是不想去,我现在带你去听戏。”
郑皇后还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呢?
前世并没有这些事,是以她也从不知郑皇后在这些事上会是这样的态度和处理方式。
中宫坤极,为天下母,但人都是自私的,谁又能真把天下臣民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只有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才是亲生的,旁人都不算什么。
赵行说的轻巧,恐怕也不只是说了一番那样简单。
姜莞也不追问,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
她只问赵行:“我要是去见他,你不会不高兴?”
赵行说不会:“母后让我陪你去,没什么不高兴的,你上次也说了,早晚要说清楚的,况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明年完婚后他还要叫上一声阿嫂,还没到做仇人的份上。”
本来就是仇人。
两世都只能是仇人。
可姜莞又听出些别的意思。
她眉心一紧。
赵行方才说的是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她扣在赵行手腕上,还是问了句:“你对他……”
“别问。”赵行拉下她的手,正好她袖口翘了个边儿,他索性替她整理好,“那是以后的事情。”
今后早晚要走到那一步。
既然做不到他和赵禹那般的兄友弟恭,那就总有一天是你死我亡的手足相残。
姜莞心头沉沉,细细观赵行面色,看他好像也没有因此而低落,才稍稍放心:“那就去吧。”
赵行说声好,吩咐元福驾车回宫,才又跟她说:“就算是在宫里,你也不用拘着,想跟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人能怪你。”
姜莞噗嗤一声笑出来:“圣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叫人说的,我说了,圣人岂不要罚我?那可是在宫里,我害怕。”
赵行无奈:“你好歹也装出害怕的样子给我看看吧。”
结果姜莞一听这个来了劲,眼角眉梢一起往下垂,连唇角的弧度也朝下走,整张小脸儿全都垮了,偏偏眼皮往下压着的时候,一双杏眼水雾氤氲着,透黑又明亮,写满了无辜与可怜。
她手上也不消停,小心翼翼的牵着赵行一片袖口,拽着摇了下:“二哥哥,我怕。”
连声音都再刻意捏软三分。
这幅模样,谁见了不心软成一滩水?更遑论是赵行。
他觉得自己在找罪受。
喉咙一紧,连忙别开眼去:“不怕,说了没有人能怪你,有我在。”
赵奕的体贞堂离赵禹和赵行的住处都很远,甚至可以说有些偏,不过景致却好,从体贞堂后院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就有湖有花的,当年也是他自己选的地儿。
姜莞一度觉得他可怜,是迫于两个兄长的淫威,才连住的地方都只敢往偏远了选,生怕碍着赵禹和赵行的眼。
现在想想,她怕真是昏了头。
殿内还熏着香,静心安神,香中带着一丝清甜,不会太腻。
赵奕因有伤不方便挪动,赵行得陪着姜莞到内殿去见。
进之前姜莞驻足停下,看赵行。
赵行都不用她交代,扫了眼跟着伺候的小宫女。
宫里当差的有眼力见,一看赵行那个眼神和姜莞的停滞不前,立马明白过来,越发掖着手猫着腰,跟着回道:“殿下吩咐奴婢们架了纱屏,方便姑娘进去说话的。”
赵行这才嗯了声,回望姜莞一眼。
小姑娘提步入内殿,赵行又吩咐那宫娥:“不用进来伺候,在外面守着吧。”
而后跟上去,身形又把姜莞的身影挡了个彻底。
姜莞两世为人,但这是头一次进体贞堂内殿。
四下布局不用说,单看那拉开的纱屏,便已是千金之数而难得,她怎么会信了赵奕可怜这种屁话。
她冷着脸在旁边的圈椅坐过去,赵行顺势跟到她身边坐下。
屏风后靠在床上的赵奕指尖几乎掐入掌心里。
他要见的是姜莞,没有赵行!
骗姜莞还容易些,但有赵行在,他怎么开口?
难道让他当着赵行的面儿,把玉华楼的事栽赃到赵行头上去吗?
赵奕气极,气息不稳,胸口一时发闷。
他半天也没个动静,赵行脸色阴冷:“你不是让韩沛昭替你回话说想见珠珠吗?人来了又不说话?”
赵奕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下要骂人的冲动:“二兄,我有些话想要私下里同珠珠说,你能不能……”
“不能。”
赵行毫不客气,连听都不愿意听完,径直反驳:“母后说了,让我陪着,你若有冲撞唐突,无礼之言,让我带珠珠出去。”
“我怎么会!”
他似乎很是激动,牵动到伤处,嘶地倒吸口凉气,低呼出声,显然是疼得厉害。
赵行下意识去看姜莞。
而姜莞眼中又哪能看见半点心疼与紧张,杏眼中不过一片清冷,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因爱生恨。
无爱自无恨。
不过是不相干的一个人,为他有半点情绪起伏都是不值当。
赵行了然,也是彻彻底底信了小姑娘从前的许多话。
尽管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说变就变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
于是赵行笑着,连语气都柔缓不少:“要是动着伤处我就让人传御医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我没事!”
赵奕忙出声阻止,眼下阴翳一片。
第八十五章 一笔勾销(四更)
姜莞一直没说话。
她老觉得体贞堂的这道香,似曾相识。
方才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呢。
那是两年前,她常用千金阁新出的一款熏香,带着梨花香甜的气味,特别好闻。
用了得有好几个月,赵奕就问她是不是极喜欢这类偏清甜的香,她说是,他就哄她说小姑娘家正该喜欢这样的,那样清甜的味道也衬她。
后来她偶尔也会在赵奕身上嗅到若有似无的清甜梨香。
原来如此。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就是不知道他以后那位好王妃若知道他曾经为了讨好她,这样费尽心思,还能不能那么理直气壮站在她面前说赵奕心尖上的是郑氏而非她。
姜莞觉得可笑,赵奕正在叫她:“珠珠。”
她拢眉,隔着纱屏望进去一眼,隐约能瞧见赵奕的身形而已。
他靠坐在架子床上,身后垫着好几个软枕,此时连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
装可怜博同情,赵奕一贯的手段,也不知他是从哪里修来这一身好本事,做起这幅模样,信手拈来。
姜莞如今却不吃这一套,依旧冰冰开口:“三殿下慎言,即便是一同长大,你最多叫我一声阿莞也就算了,可如今连这声阿莞,你要再叫,都不太合适。”
赵行看她,她也回他一个笑,他就明白了,挑眉闭上嘴,不再插话。
屏风后赵奕咬牙,忍耐着:“那件事情我是可以跟你解释清楚的,之前你正在气头上,不想听我说,如今我禁足了差不多一个月,你也冷静了好久,难道就不能听我……”
他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
按照前世来说,如今这种时候,赵奕是准备把玉华楼的事情全都推到赵行手上,说是赵行陷害他的。
虽然她很想知道当着赵行的面,他打算怎么说,不过仔细想想,也猜得出来,被人拉去的,没有对不起她,先把她给安抚住,等回头赵行不在的时候,再拿出来重说一次,推到赵行身上。
这些话姜莞一个字也不想听。
于是她叫赵奕:“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三殿下也不必再提,更用不着与我解释什么。”
姜莞的语气始终都太冷了,还带着些漠然,好像赵奕所说的那些事,与她是全然不相干的。
饶是赵奕心里早有准备,此刻也怔然住。
就在他怔然没来得及再开口的这个时候,姜莞已经又续上了前头的话:“官家当日许诺,会为我另觅佳婿,如今官家已经有了人选,三殿下也该把前尘往事尽忘了才好。”
这不成!
赵奕的布局之中,每走一步,都牵扯深广。
他被禁足是意外,好些事还没来得及做,怎么能让姜莞就这样许婚给别人?
“珠……”
“明年我与二哥哥完婚后,三殿下还该叫我一声阿嫂,你如今便很该客气些,与我保持距离,方是正经。”
姜莞也没了耐心,听赵奕一口一个珠珠的叫,她头疼得厉害。
而且嫁给赵行这件事,前世是赵奕一手策划,说白了,他那盘棋,这一步至关重要,毕竟来**供造反,还要有个内应。
中宫皇后可不就是最好不过的内应吗?
赵奕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什……你说什么?”
赵行啧了声:“你先前犯浑,脑子不清楚,跑去那种地方眠花宿柳,如今又被人蒙头打了一顿,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赵奕当然听清楚了!
但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姜莞是刚刚跟他退了婚的人,即便是过错在他,也不至于让父皇当机立断,转过头来再给姜莞和赵行赐婚。
他本想着为促成此事要很下一番工夫。
结果他还什么都没做,就在体贞堂关了一个月,这事儿就……成了?
“珠珠,怎么会……”
“三殿下!”
姜莞确实有些恼了。
赵奕最烦人的是永远不肯听别人说什么。
其实抛开从前那些美好,平心而论,客观的单看赵奕整个人。
他不至于一无是处,但确实特别自大。
全天下只有他是最紧要的,他说的话,做的事,旁人都听着,得顺着,别人的心意无关要紧。
自以为是!
他从前也是这样子,只是为了讨好她,在她这里收敛了不少,对外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姜莞站起身来,显然是不愿意在体贞堂久留了:“我想今天应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才与你退婚,又尚未及笄,官家圣人体恤可怜我,虽然定下我与二哥哥的婚事,却也要等到明年二哥哥生辰之后再行赐婚,是以除了自家长辈与兄姊,外人一概不知。
我希望三殿下养好伤后,也能保守秘密。
你已经坑过我一次,我到底也不曾得罪过你,别再来坑我第二次了。”
重话说够了,还得与赵奕敷衍两句,免得他不死心,等养好伤出去,又要纠缠不清。
赵行是已经跟着她一道起身的,是以姜莞在第二次开口之前,先虚握了握赵行的手,然后缓了口气,才又说:“我与三殿下也算幼年相识,即便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总归还是朋友,来日我嫁你兄长,咱们也还是一家人。
有些事情,到此为止吧。
先前许多年,我以为心悦于三殿下,今次出事,才猛然发现,原来不过是年少时的懵懂无知,一场误会。
既然婚约也解除了,三殿下来日另觅佳妇,自有你的一番前程。
我希望咱们还能和和气气的相处。
先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提,三殿下也不要再为此事焦心,想着如何与我解释,才能消弭误会了。”
“珠……”
赵奕听她口口声声说的都不是一刀两断的话,却字字句句全是撇清关系。
他心头一慌,下意识要叫住人。
可那番话,言犹在耳,他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立时改了口:“阿莞,你和二兄……”
“我与二哥哥如何,也和三殿下再无关系了。”
姜莞又耐了一番性子:“你想见我,无非觉得辜负了我,或是我误会了你,想解释。我现在同你说,不需要你解释,我不在意了,希望你也放下过去,那么此事就该翻过去了。
圣人很担心你,三殿下凡事也该替官家圣人多想想,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实在不必为了我而作践自己,伤了圣人的心。”
赵奕顿时哑口无言。
赵行拍怕姜莞,冷声叫赵奕:“你还不如珠珠明白事理,看来禁足一个月,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八十六章 是她痴了
从体贞堂出来,赵行的脸色有些沉,也有些冷。
小宫娥们偷偷看过,素日里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见了她们也能笑着说上两句话,今日却吓的人连跟上去伺候都不敢。
姜莞大概能猜到他在气什么。
上了甬道,红墙下人影相随,姜莞回头看身后拖长的影子,拉了拉赵行。
赵行低头看她,闷声不解:“嗯?”
姜莞笑着把两道人影指给他看。
两个人本来就肩并肩的走在一块儿,姜莞更有意靠他近些,实际上外人看来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的,虽然亲密,但不至于失礼。
而映在宫道上的人影,俨然是依偎在一起的姿态。
赵行眉心一舒,也笑了。
姜莞松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出了门就拉长了脸,底下的小宫娥见了都害怕,你也不怕传到圣人耳朵里去。”
赵行捏着眉骨哦了声:“听你跟他说太多了,有点烦。”
他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姜莞觉得他八成在撒娇。
还挺稀罕的。
赵行也学会了她与人撒娇的那一套啊?
她小心谨慎的避着人,又拽拽赵行袖口:“别烦了,今天多说几句,都说清楚,总好过往后每次见了他都要说上一箩筐的话吧?”
赵行挑眉看她:“你还挺有理的?”
姜莞说那当然:“我一向都很理直气壮,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赵行当然不会在这些上面计较,他生气也不是因为姜莞多说了几句话。
她那些话,说出口就全都是刀子,字字句句都要伤人肺腑,今日若不是他站在旁边,换个人来听,怕都要觉得她冷心冷肺。
也只有他听了那些话,在心里拍手叫好了。
但赵行仍旧绷着脸:“怎么惹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姜莞撇嘴:“真生气啦?那我跟你道歉?”
“道歉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
姜莞杏眼一圆:“那你想怎么样?”
赵行笑着揉她,突然想到茶楼里的那个吻,再看她这幅表情,笑容一僵:“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
“你不想就知道我在想了?”
他只能摇头:“说不过你,但道歉是你自己说的。”
姜莞哦了声,小手背在身后,笑吟吟望着他:“那二殿下想要什么补偿,且说来我听一听。”
“往后在赵奕面前,别叫我二哥哥。”
姜莞唇角一僵:“你来真的?”
赵行不置可否。
她则是满脸震惊。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姜莞脑子里,全是前世叛军逼宫的那夜,他大限将至,回光返照,凹着一双眼,躺在龙床上,被她掐着脖子的时候,都还气若游丝的跟她说,好好活着。
那时候劝她好好活着,便是把她推去赵奕身边。
而且那些事,他忍了那么多年。
姜莞突然就想明白过来。
竟是她痴了。
从体贞堂出来,赵行的脸色有些沉,也有些冷。
小宫娥们偷偷看过,素日里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见了她们也能笑着说上两句话,今日却吓的人连跟上去伺候都不敢。
姜莞大概能猜到他在气什么。
上了甬道,红墙下人影相随,姜莞回头看身后拖长的影子,拉了拉赵行。
赵行低头看她,闷声不解:“嗯?”
姜莞笑着把两道人影指给他看。
两个人本来就肩并肩的走在一块儿,姜莞更有意靠他近些,实际上外人看来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的,虽然亲密,但不至于失礼。
而映在宫道上的人影,俨然是依偎在一起的姿态。
赵行眉心一舒,也笑了。
姜莞松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出了门就拉长了脸,底下的小宫娥见了都害怕,你也不怕传到圣人耳朵里去。”
赵行捏着眉骨哦了声:“听你跟他说太多了,有点烦。”
他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姜莞觉得他八成在撒娇。
还挺稀罕的。
赵行也学会了她与人撒娇的那一套啊?
她小心谨慎的避着人,又拽拽赵行袖口:“别烦了,今天多说几句,都说清楚,总好过往后每次见了他都要说上一箩筐的话吧?”
赵行挑眉看她:“你还挺有理的?”
姜莞说那当然:“我一向都很理直气壮,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赵行当然不会在这些上面计较,他生气也不是因为姜莞多说了几句话。
她那些话,说出口就全都是刀子,字字句句都要伤人肺腑,今日若不是他站在旁边,换个人来听,怕都要觉得她冷心冷肺。
也只有他听了那些话,在心里拍手叫好了。
但赵行仍旧绷着脸:“怎么惹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姜莞撇嘴:“真生气啦?那我跟你道歉?”
“道歉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
姜莞杏眼一圆:“那你想怎么样?”
赵行笑着揉她,突然想到茶楼里的那个吻,再看她这幅表情,笑容一僵:“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
“你不想就知道我在想了?”
他只能摇头:“说不过你,但道歉是你自己说的。”
姜莞哦了声,小手背在身后,笑吟吟望着他:“那二殿下想要什么补偿,且说来我听一听。”
“往后在赵奕面前,别叫我二哥哥。”
姜莞唇角一僵:“你来真的?”
赵行不置可否。
她则是满脸震惊。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姜莞脑子里,全是前世叛军逼宫的那夜,他大限将至,回光返照,凹着一双眼,躺在龙床上,被她掐着脖子的时候,都还气若游丝的跟她说,好好活着。
那时候劝她好好活着,便是把她推去赵奕身边。
而且那些事,他忍了那么多年。
姜莞突然就想明白过来。
竟是她痴了。
他只能摇头:“说不过你,但道歉是你自己说的。”
姜莞哦了声,小手背在身后,笑吟吟望着他:“那二殿下想要什么补偿,且说来我听一听。”
“往后在赵奕面前,别叫我二哥哥。”
姜莞唇角一僵:“你来真的?”
赵行不置可否。
她则是满脸震惊。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姜莞脑子里,全是前世叛军逼宫的那夜,他大限将至,回光返照,凹着一双眼,躺在龙床上,被她掐着脖子的时候,都还气若游丝的跟她说,好好活着。
那时候劝她好好活着,便是把她推去赵奕身边。
而且那些事,他忍了那么多年。
姜莞突然就想明白过来。
竟是她痴了。
第八十七章 救命之恩(一更)
腊月初九那天,兵马司的同僚告假,提前两日跟姜元瞻商量过,叫姜元瞻替他轮一回值。
姜元瞻横竖也无事,十分爽快就答应下来。
官署中最是发闲,他索性跟着底下的小吏一块儿巡街去了。
年下街上热闹的过分,兵马司每日派出巡街的人手也比往常足足翻了一番儿。
南城又本就是三教九流最聚集之地,因最远离宫城,好似总有那些市井泼皮格外肆无忌惮。
姜元瞻带着人巡了三条街,眼看着快到中午,本来准备自己出钱请手下人吃顿好的,这种小恩小惠于大事上没任何用处,但平常笼络人心还是很好使的。
当初他在幽州军中,那些人因见他一身贵气,后来打听出他出身,一面敬着他,一面又不服他,他起初就是给了些这种小恩惠,出手阔绰,之后再打上几次架,混到了一块儿去,也就没那么多的事儿了。
于是带了人要往南城最大的酒楼过去。
身后的小吏们笑呵呵的恭维着,姜元瞻听过也并不放在心上。
却忽而见前头街上围了不少的人。
盛京百姓闲来无事最好围观凑热闹,他从前就知道。
只是大年下的,堵在街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却很少见。
姜元瞻眉头一紧,提步过去,小吏们自然也收了那些客气话,匆匆跟上。
等拨开众人,姜元瞻才看清眼前一切——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孱弱娇嫩,纤细的手腕正被人抓在手里,她哭红了眼睛,却不敢放声叫嚷,又因百姓漠然围观,无人出手相救而哭的更凶。
至于抓着她的人,姜元瞻站的这么远,都闻见了酒气冲天。
锦衣华服,瞧着倒是富贵出身,身形微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听见周围有人低语什么话,也懒得仔细听,手在腰间佩刀上按了把,后来却没抽出刀来,啧了声,大步上前,长腿一抬,照着那男人腰窝处狠狠一脚。
吃醉了酒的人本来就没多稳当,白日酗酒,喝多了调戏良家女,那便是最纨绔的做派,跟姜元瞻这种自幼习武又在军中历练过的人相比,他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因而姜元瞻一脚踹上来,他如何受得住?
等他吃痛跌坐到地上,惨白着脸捂着腰窝哎唷哎唷的直叫,姜元瞻才看清那张脸。
商贾出身的郎君们寻常是跟姜元瞻这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去的。
除非有那些十分出色优秀的饱学之士,能得人高看两眼。
而眼前这一个——
身后小吏显然也认出他来:“这不是陶六郎吗?”
陶家是南城有名的富户,三代为商,经营人家,倒是一直希望族中出个读书人,但也不知是不是他家祖上就没有拜这个香,明明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可就是挑不出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能科举入仕。
后来死心放弃了,反而到这一辈里出了个陶二郎,读书识礼,才华横溢。
然则有那些有出息的,就会有陶六郎这种只懂得挥金如土,散德行败家财的蠢货。
跟着陶六郎的小厮赶紧去扶人,陶六郎坐在地上疼得厉害,稍稍缓了会儿张口就骂:“哪个兔崽子不要命了敢……唔,唔唔……”
小厮死命捂上他的嘴,姜元瞻却已经听了个清楚,笑了声:“光天化日,醉酒闹事,把他带回兵马司醒醒酒,通知陶家到兵马司领人。”
小吏欸的应下来,上去就抓人,又怕他嘴里不干不净冒犯姜元瞻,索性把他嘴给堵上了。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渐次散开。
先前被陶六郎抓在手上的小娘子才怯生生的往姜元瞻身边凑过来。
姜元瞻原本要走的,她突然在身后娇滴滴叫了声大人。
他只能驻足回头,小吏们也跟着停下来。
小娘子蹲身拜礼,始终没敢把头完全抬起来:“多谢大人相救的恩情。”
姜元瞻只能看见她半张脸。
皮肤细白,尖尖的下巴,微粉的唇,想来大概是个小美人,也怪不得陶六郎吃醉了酒来纠缠她。
姜元瞻说无妨,面无表情看了一圈儿:“年节时候街上人多,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兵马司虽然加派了人手巡街,却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若再有似今日这样的情况,娘子也许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结果那小娘子声音就又哽咽起来:“是,大人的叮嘱,我记住了。大人今日于我乃是救命的恩情,不知大人姓名,来日我也好有机会报恩。”
姜元瞻眯眼看她,身后小吏见状起哄:“这是我们副指挥使姜大人,沛国公府的二郎君。”
那小娘子大概为他身份所惊,猛地抬头,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姜元瞻才看清她整张脸。
心道的确是个美人,他看人倒不走眼。
“谢就不比了,维护京城治安本就是兵马司职责所在,我救娘子亦属职责本分。”
但她孤身一个人……
姜元瞻又啧了声,也没回头,只朝身后吩咐:“派两个人送她回家去,别再生出事端来。”
却连人家姓甚名谁也一概不问。
那姑娘闻言抿唇,重又低头下去,结果自报家门:“我姓薛,不敢求大人记得我,但大人这份恩情,我肯定是要寻了机会报答的。”
姜元瞻心说真不用,你姓什么也跟我实在没关系。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有人在他身后扬声叫元瞻哥哥。
他一听这声音立时认出了是谁,先前蹙拢的眉心微舒,回身去看,果然见一身妆花锦缎的周宛宁大步流星而来。
她总是张扬又洒脱的样子,不似文臣清流之后,倒更想将门出身。
姜元瞻看她只带了三五个婢女,又皱眉:“怎么只带了几个丫头就到南市来了?”
周宛宁先往他身后看了薛娘子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二殿下和小郡王带着莞莞跟清沅姐姐出门了,我跑了个空,听郡王妃说起你今日当值,来南市碰碰运气,看这个时辰能不能遇见你,好让你请我吃顿饭。”
薛娘子听着二人说话,方才也看见了姜元瞻突然舒展的眉心,此时咬咬下唇,也不管姜元瞻看没看她,蹲身又叫大人:“还是深谢大人,我告辞了。”
姜元瞻也只是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她跟着两个小吏转身离开时,偏又听见姜元瞻温朗的声音:“一会儿吃了饭我送你回家去,南市这边乱,你少来,我后半天还要当值,不能陪你在这边逛。”
薛娘子眸色微沉,捏着自己指尖走远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