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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教训

    京兆府很快出了告示,觉明方丈批命,姜氏女非邪祟,胡家命案交由刑部大理寺与京兆府同审,二皇子赵行坐镇主持,限期七日破案,还胡家以公道,给百姓以说法,七日不破此案,朝廷自有重罚。

    可若再有聚众闹事,散播妖祟邪说者,按律收监,判牢狱三月,服苦役一年。

    老百姓们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先前跟风起哄,好像非得惩治了姜莞这位生来尊贵的高门贵女,他们心里才舒坦。

    可等到京兆府告示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分明把姜莞给摘了个干干净净。

    审案的事情轮不上她插手,坐镇主事的又是二皇子,不能破案,朝廷重罚,罚也罚不到她头上去了。

    这本令众人不服,可紧接着又说不许聚众闹事,不许散播邪祟之说,否则就抓去蹲大狱,蹲完了还要去服苦役。

    都说法不责众,但京兆府告示都贴出来了,他们完全不想把自己给搭进去。

    那就查呗,反正就七日,说来说去跟他们没多大关系,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七日后要么水落石出,真有人害死了胡可贞诬栽在姜莞身上,要么什么也查不出,他们倒要看看朝廷怎么重责那位官家嫡子。

    朝臣离开福宁殿,晋和帝把赵禹和赵行两兄弟留了下来。

    “二郎,你方才听朕一席话,心里是不是很失望?”

    赵行喉咙一滚:“父皇想听实话,还是奉承恭维?”

    晋和帝就笑了。

    这也就是亲儿子了,换个人,谁敢这样在御前回话?

    还只能是赵行!

    被宠出来的臭脾气。

    世人都说二皇子行儒雅清隽,休休有容,乃是个最好脾气的朗朗君子。

    那都是假的。

    赵禹闻言也黑了脸:“怎么跟父皇说话的?”

    晋和帝还是让他闭嘴:“你觉得从头到尾阿莞无辜,她就是被人栽赃陷害,被平白拖下水的,朕所言,便是动了心思,若无法善了,推她出来平息民怨,牺牲她,换个盛京太平,所以你失望,对吧?”

    “父皇是明君圣主,做的所有决定,是为天下好,为江山安定,可儿臣以为,此事尚且动摇不了江山稳固。”

    赵行眸色沉沉,确实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来:“您那样想,或是真的那么做了,也没有错,只是儿臣不接受罢了。”

    “朕是天子,要保一个姜莞,不过一句话的事,大手一挥,金口一开,说她无辜,她就无辜。”

    晋和帝自宝座起身,踱步下来,在赵行身前不远处站定,一抬手,重重拍在赵行肩膀上:“可你能给她什么?”

    赵行猛然抬头。

    晋和帝面色平和,并不见半分恼怒:“二郎,这是给你的教训,不是给她的。你用不着对朕失望,这场祸事是因你而起,其实想想,本来就是因你一人而起的。”

    “父皇……”赵禹皱眉,“这怎么能……”

    “还有你!”

    晋和帝对上他倒没了好脾气,斥了一声后,缓了半天:“二郎你自幼纵容阿莞,她闯了什么祸,你都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甚至用不着姜护出面,你就把什么都摆平了,你以为朕不知道?

    纵容到如今,她豪横跋扈,你还觉得不够,她受了委屈,叫人家家的孩子当众下跪赔礼,出了气,本来事情到此为止就算了,你不是要替她出气吗?后果你就得替她担着。

    至于你——”

    他冷眼扫过赵禹:“你就惯着二郎吧你!”

    赵行握着拳,骨节隐隐发白:“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了。”

    赵禹听完这些还有什么不懂呢?

    他也没脸再替弟弟说情,况且父皇对他和对弟弟的态度截然不同。

    到底谁惯着二郎啊?老逮着他一个人骂。

    他亦垂首:“儿臣也懂了。”

    晋和帝冷哼了声:“去吧,送阿莞回郡王府,忙你的差事去。你都十七岁了,男子汉大丈夫,御前一诺,做不到就是欺君,二郎,这回朕是跟你动真格的,你最好能把这案子查清楚,否则——

    朕给你交个底,你在外的封地,朕已经替你选好了,十年无诏不返京,你的婚事,也就此作罢,不用再提。”

    送姜莞回郡王府的一路上,赵行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福宁殿里发生的事,因有晋和帝默许,殿内人早到郑皇后跟前回了个清楚,甚至还替顾怀章带了句话过去。

    临到王府外,姜莞扯扯赵行袖口:“查案子的事,我帮不上你,圣人说也不叫我插手。官家给京兆府尹的口谕,就是准了你的意思,要把我摘出来,此事就不再是我同胡可贞之间小打小闹的私人恩怨,而是圣心独裁的朝堂政事,我……我什么都不能做了。”

    “父皇把我和大兄留下来骂了我几句,我为这个才脸色不好看,不是因为你的事。”

    他揉姜莞发顶,安抚着:“给你兜底我早就习惯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在王府里过你的日子,七日足矣,你还不信我吗?”

    她说信,听他说挨骂,很想甜软的哄他,可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他手没收回去,姜莞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在他手心里蹭着:“舅舅准备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抓人了,他说京兆府那些衙役们不如兵马司的人好使,不抓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心存侥幸,怕还想着法不责众。”

    赵行眼皮一跳:“母后也知道?”

    她嗯了声:“我想舅舅就是专门要说给圣人听的,你们在福宁殿,王尚书杵在那儿,他要直说,王尚书肯定骂他假公济私。他不想让官家为难,大概借圣人的口说给官家知道罢了。”

    赵行说了声好。

    姜莞深吸口气:“我都觉得委屈,你不委屈吗?”

    “就是知道你委屈,才替你这样撑到底了,给你撑腰,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赵行唇角略往上扬了扬:“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起我真破不了案子,让父皇罚我一顿,我费了好大劲当着王尚书的面把你摘出来的,你老这么闷闷不乐,我这点儿哄你的手段不全白费了?”

    马车缓缓停下,赵行抽回手,先下了车,再回身递手过去扶姜莞下来:“进去吧,我还要去刑部走一趟,大兄在那儿等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这几日事多要忙,我抽空来看你。”

    她点点头,乖巧的不得了,提着裙摆一步三回头上台阶。

    人到府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来叫了声二哥哥。

    赵行一直目送着她,人本来就没走,听她甜甜的叫,笑着回应她。

    姜莞歪头,端得郑重:“破不了案子也无妨,官家要罚你,无论是什么,我陪你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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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各查各的(一更)

    刑部官署坐落在宫城东侧永昌坊,背靠东宫,坐北朝南,从官署出来步行至嘉福门都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赵禹换了一身常服在三堂等着赵行,刑部尚书高由敏与侍郎林远中陪在堂中。

    圣旨他们是早拿到了手的,半刻也没敢耽搁,就点了司刑主事二人及令史四人与书令史六人,以备差遣。

    结果还没等到赵行,赵禹就先来了。

    等到赵行姗姗来迟时,赵禹手边的茶都已经换过两盏。

    于主食陪着赵行入了三堂中,赵禹横了他一眼,看他比出宫那会儿面色好看了不少,也知道是谁抚顺他的那口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只想着等事情了结,他非得抓了这个白眼狼好好谈谈心不可。

    眼下不提那些,赵禹点着扶手起了身:“二郎少问六部事,我今儿陪着他过来点个卯,高尚书知道是怎么个事儿,后头我就不再来了。”

    高由敏也是寒门出身,干了半辈子的刑名,有手腕,有胆识,为官之道,他亦很懂,在这盛京官场上简直是如鱼得水,顺遂了不知多少年。

    一听赵禹这话,忙应声说明白:“官家旨意说得清楚,二殿下为主审,臣等从旁辅佐协助,大殿下只管放心,刑部一干听用属官您方才也都看过,是办事儿的人,这案子官家都亲自过问了,得急办,臣是绝不敢敷衍糊弄的。”

    赵禹面色平静,古井无波的音调发出短促的一声,似应了这话,又像没放在心上,背着手要出门,路过赵行时脚步稍顿,叮嘱他:“高尚书干了半辈子刑名,此案你虽为主审,然遇事还是要多与高尚书商量。大理寺那边我就不陪你去了,一会儿点齐了人,叫高尚书陪你走一趟,就着手查案去吧。”

    赵行说好,侧身把路让开,之后才看向高由敏,与他颔首示意:“这七日,仰仗高尚书了。”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把高由敏往高处抬,他听着只觉得浑身发毛,根本就不敢应。

    实际上这样的案子,有林远中出面足够了,他一部尚书,官署中每天忙不完的差事,哪里需要他亲自去呢?

    然则这位大殿下一向铁血手腕,最要紧是官家乐见于此,从不管束。

    治世之君,本不必如此,无非是这几年边境动荡,朝内武将又青黄不接,需得要大殿下这样的未来储君立在这里。

    高由敏眼珠子滚着就把这话不动声色圆过去,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等好生送了赵禹出门后,他立马就去问赵行:“殿下现在便往大理寺去吗?”

    岂料赵行沉声说不去:“高尚书点两个主事走一趟,告诉徐寺卿,案子急,等不得,让他带上该带的人,直接到胡家见我。”

    高由敏眼皮一沉,依他之言,转头交办下去:“刑部这边人是点齐的,仵作也备有,殿下是要把胡家人传到刑部问问话还是直接过去?”

    赵行横了他一眼:“不是说了,让徐寺卿带人到胡家见我?”

    高由敏讪笑着说了声是,见赵行不跟他计较,转身出门,他才忙点齐了人跟上赵行身影,一同往胡家而去。

    昌平郡王府的小花厅里,除了顾怀章忙着安排京中抓人那事儿不在之外,其余诸人皆在。

    姜氏出宫更早一些,特意把姜莞留在含章殿等着赵行送她的。

    魏氏则是待在郡王府压根儿就没走。

    赵然一脸严肃,见长辈们都不说话,便先问姜莞:“你怎么不同圣人说,或是跟二兄讲?”

    姜莞缜着脸摇头说不行:“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查案自有一套章程,二哥哥领了差事,就不能像平常那样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家出了人命案子,我虽不通刑名之事,却也知道这得从胡可贞的死着手调查。

    他发病那夜,胡家遭了贼,二哥哥也心里有数,这上头自也会去查。

    可凭什么去查柳明华?就因为巧合二字吗?”

    她一面说,一面摇了头:“这太荒谬了,表哥还让我去跟圣人说?

    她是柳国公府的嫡女,又一向备受宠爱,放印子钱那事儿没闹出来之前,就连圣人都对她另眼相待。

    难道你叫二哥哥去跟高尚书和徐寺卿说,因为我跟柳明华有过节,柳明华又恰在此时自大相国寺回京,这太过巧合了,所以得查查她吗?”

    姜氏听到这里,瞪了赵然一眼:“你还不如你妹妹!”

    赵然啧了声:“我是觉着既然与案情有关,可能有关也是有关,总归是给个建议……”

    “你去给吗?”姜莞声音略冷淡了些,“表哥,为了我的事情,二哥哥在御前许下承诺,七日破案,他现在贸然跟底下的人说这些,只会叫朝臣觉得他冒进,他急了,他是个没本事的,破案都不是靠线索,而是凭他的臆想。

    他将来还要入朝领差事,你就让朝臣这样看待他吗?

    更何况这些话传到官家耳朵里,你又让官家怎么想他?”

    赵然这才闭上了嘴。

    “你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无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查她就查她了,难不成还怕了区区柳国公府吗?你是这么想的吧?”

    赵然咳了声:“也不全是吧,只是思来想去,除了胡明德自己安排的之外,谁这么跟你过不去啊?她肯定是把放印子钱那事儿算在你头上了的!”

    再说下去他八成要挨骂。

    裴清沅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柔着嗓音打了个圆场,尝试着把他暂且解救出来,只去问姜氏:“姨母,咱们自己去查柳明华,说不定会把柳国公府牵扯进来,这会妨碍到二殿下他们查案吗?”

    姜氏一记眼刀才扔到儿子身上去,闻言收回视线,对上外甥女时脸色不知缓和了多少,摇头说不会:“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各不相干。只要咱们别去碰胡家的人,就碍不着他们什么。”

    她说着戳了戳昌平郡王:“你说呢?”

    昌平郡王面沉如水:“可以查,我去安排,尽量不动着国公府其他的人,单查柳明华一个。毕竟没把握一定是她,若叫柳国公察觉了,怕是肯定不怕的,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姐夫过两年也要调回京来,情面上过不去,同朝为官太尴尬了。”

    姜莞垂眸:“二哥哥说这几日事多怕顾不上我,表哥你晚些时候去找二哥哥一趟,还是要同他说一声,让他知道的。

    不过你告诉他是我的意思,他只管正经去查案子,不要管柳明华这边的事。”

    赵然刚才就差点儿挨了骂,这会儿好像脑子转过弯来,也就不再多嘴,说了声知道,便再没别的话。

第六十章 开膛验尸(二更)

    胡可贞死的突然,胡明德是紧着让人去赶定出一口棺材,胡府上下裹了一团素白色,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没有胡可勋撑着,这白事恐怕都操持不起来。

    他家愁云惨淡,结果宫里还派了旨意,说要彻查胡可贞的死,这案子归到了赵行手底下,刑部与大理寺从旁协助。

    胡明德听完旨意不敢露出半分不快,可等宣旨的太监一走,他一口气没倒过来,直挺挺就栽了下去,脑袋上撞红了一片,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是以赵行带着刑部的人到胡家时,只有胡可勋一人带着奴才们迎出门来。

    “二殿下恕罪,家中遭逢巨变,阿耶伤心过度,病倒了,眼下实在起不来身,绝非存心对二殿下不敬。”

    谁家遇上这样的事都是值得可怜和体谅的。

    哪怕姜莞更遭受了一场非议,赵行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挑胡明德这个理儿。

    他摆摆手,示意胡可勋不必如此:“我与高尚书为查案而来,小胡大人也不必如此拘礼,胡右丞既然病了,就让他好好养着,也不要下床挪动了。”

    他一面说着,提步就进了府中,过了影壁墙,入眼更是白茫茫一片,压了压眼皮,问胡可勋:“令弟的尸身,现在何处?”

    “四郎去的突然,家中还未来得及赶制棺椁回来,眼下尸身还停在他自己卧房中,微臣引二殿下过去。”

    赵行淡淡嗯了声,一路上都再没有别的话同胡可勋说。

    反倒是高由敏问了他几句:“听闻胡四郎发病当夜,贵府还遭了贼?”

    胡可勋点点头:“也没丢几样特别贵重的东西,不过还是在京兆府报了案的,这几日京兆府也在全力追拿盗贼,但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和线索。”

    “那晚的盗贼可曾去过胡四郎院中?”

    胡可勋摇头说没有:“阿耶之前把四郎痛打一顿,他本就在养伤,这些日子家里的奴才们都不常到他院中走动,以免打扰他养病。

    遭贼后我担心贼人闯入四郎院中,叫他伤上加伤,带了家丁匆匆赶去,他院中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异常。”

    赵行闻言皱了下眉:“那他是何时发病的?”

    “遭贼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发起病来,胡言乱语,病中双手挥舞,还撕裂了身上伤口,折腾了大半夜,灌了两碗安神镇定的汤药下去,才算平稳下来。可没想到……”

    胡可勋没由来一阵心虚,偷偷抬眼去看赵行:“我们也不知道第二天京中那些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再之后阿耶被传召入宫,官家怜悯,派了御医来诊脉,结果……结果四郎他就……”

    他别开脸,眼眶泛红。

    赵行跟高由敏对视一眼,一时皆无话。

    大理寺的人来的也不算迟,赵行他们刚进了院子不到一盏茶,胡府的奴才们就引着大理寺一众人跟进了胡可贞的小院。

    因有刑部的人在,那位大理寺卿徐照恩会来事儿的很,把带来的人留在了院中等候,他只身进了屋里去。

    胡可贞身上是整理过的,换了干净衣服,也擦干净了脸,安静地躺在架子床上,要不是面无血色,惨白到吓人的地步,跟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

    高徐二人都是干刑名出身,没坐到这个位置上之前,尸体也见多了。

    可赵行不是。

    二人恐赵行见了胡可贞尸身恶心不适,又不敢明着劝,正想着怎么跟他说,赵行自己反而先开了口,头也不回叫仵作:“且去验一验。”

    御医诊脉和仵作验尸差别大了去,诊不出所以然,不代表验不出问题。

    年过四十的仵作姓王,在刑部当差十好几年了,经验丰富,名声也叫得响。

    他背着自己的小箱子,弓着腰踱步上去,一声不吭闷头做事。

    王仵作对着胡可贞的尸身鼓捣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收了工具,转过身来,先摇了摇头。

    赵行眉心一凛:“查不出?”

    王仵作回是:“体表无致命伤,也不曾中毒,不过死者面容略显狰狞,瞳孔微大,的确像是惊惧之下导致的心脉骤停而猝死。”

    赵行啧了声,看了徐照恩一眼。

    后者立马会意,提步往屋外叫了大理寺的仵作进来再验一回。

    又等了两盏茶,得到的结论是完全一致的。

    赵行的剑眉皱的就更紧了。

    “或者……”

    王仵作犹豫了下,突然开口。

    赵行抬眼看过去:“你说。”

    “或者是内伤,验是验不出的,得开了膛才检查的出来。”王仵作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把旁边大理寺的仵作看呆住。

    胡可勋一听这个差点儿没跳起来骂人:“我弟弟已经死了!难不成他死后还要再遭受这么一场吗?若是有什么内伤,难道御医诊脉时竟然一概看不出来,还得等人死了,让你剌上一刀,才检查的出来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情绪过于激动,竟也顾不得赵行与高徐二人在场,指着王仵作的鼻子一通骂。

    王仵作挨了骂也没太大的反应,就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而已:“《容斋随笔》中有载,杀人手法多种多样,诡秘杀人于无形者甚多,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一概验看不出,人就像是意外而死,并非他杀,这原都是有记载有根据的,并非小人随口胡说。”

    “照你这么说,那些御医便都是庸医,见闻还不如你一个小小的仵作了?”

    胡可勋被气笑了:“你鬼扯出这些话来,我却要问一问你……”

    “小胡大人。”徐照恩眼看着赵行脸色阴冷下去,忙开口拦了胡可勋那些混账话,“二殿下尚未开口,再则也有我与高尚书拿主意,小胡大人稍安勿躁,别太激动。”

    胡可勋怔然一瞬,面色铁青:“徐寺卿,我家是苦主,死的是我弟弟,即便是要开膛验尸,难道只二殿下与二位大人做主便可,竟用不着我这个苦主点头同意吗?”

    赵行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高由敏却直觉不好,沉声斥胡可勋:“此案过了刑部与大理寺两家,还在官家面前上了眼,属要案大案,京中民心不稳,群情激奋,小胡大人难不成以为此乃贵府家事这样简单的吗?”

    “我……你……”

    胡可勋被他突然带起的气势震住,一时间磕磕巴巴起来。

    赵行懒得听他那些废话,盖过他声音,径直问王仵作:“你方才说或是内伤,那个什么随笔中,有此类记载吗?”

    王仵作斩钉截铁回道:“有!”

第六十一章 致命内伤(三更)

    掷地有声的一个字,赵行紧接着说了声好,又问高徐二人:“我不通刑名章程,律法所定,便要问问二位大人,此案究竟是如小胡大人所说,需得他这个苦主点头,才可开膛验尸,还是如高尚书你所言,我这个主审官做主便可?”

    他回头看高由敏:“案子固然要查,但我想高尚书一定不愿意来日胡右丞带着小胡大人到父皇面前参你我二人一本吧?”

    高由敏后背一凉,忙说不想。

    徐照恩管着大理寺,向来和他关系处的不错,此刻替他接过赵行的话回道:“寻常命案要苦主点头,此案特殊,高尚书所言非虚,只需殿下首肯,便可开膛验尸,莫说小胡大人,便是胡右丞在此,也无权干涉。”

    赵行唇角微扬:“王仵作,听见了?”

    那王仵作也是真的上道。

    赵行那边话音才落地,他转过身去就又把自己的小箱子打开来,什么刀子小斧子是一样接着一样的往外拿,还催旁边大理寺的仵作给他帮忙打下手。

    那些开膛破肚所用的工具,胡可勋只粗略看过一眼,就差点儿没晕死过去。

    向来都是死者为大,可他弟弟死后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好好的身子上剌那么一刀,简直是荒唐!

    赵行把他脸上的不满和眼底的愤怒尽收眼底后,啧声叫他:“小胡大人好像并不是特别在意真相?”

    胡可勋瞳孔一震,所有的情绪毒化为震惊迟疑:“微臣没有……殿下何出此言?”

    阿耶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昨日昌平郡王拉着顾枢密使来了一趟,看着御医诊脉,他二人走后,阿耶把他叫出来,让他行事千万小心,别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

    他不懂,多问了两句。阿耶的意思是,那位郡王看着庸庸碌碌,实则鬼心眼多得很,怕是怀疑此事从头到尾是胡家自己编的一场大戏,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他虽不理解,可阿耶所言自有道理,于是牢牢记住。

    方才二殿下所言,好像……对上了。

    胡可勋神色一肃:“四郎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若真是喊冤不白而死,我自然希望二殿下能查清真相,找到真凶,还他一个公道。方才是微臣失态了。实在是死者为大,四郎本该尽快入棺,如今却还要在他身上剌那么一刀,微臣……微臣心绪不问,过于激动,冲撞了二殿下,还请二殿下恕罪。”

    “竟真是内伤!”

    带着震惊和感慨的这一声,自然不是王仵作发出来的。

    大理寺的仵作讶异于王仵作所言皆对,一脸仰慕的看向王仵作。

    王仵作那里收了手上的动作后,再次转过身来面朝众人,长叹口气:“胡四郎是死于内伤,所以他面容狰狞,瞳孔微微放大,那并不是因惊惧,而是内伤苦痛,他饱受煎熬,这是内里出了血,脾脏都破了,因此丧的命。”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容斋随笔》有说,以草席裹身,再以棉布包裹鹅卵石,重重击打在死者身上,皮表无任何表现,而内里受损,此为内伤。有些人手上有功夫,更会使寸劲,这么打几下,就会导致内脏破裂,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至多也熬不过两天。”

    王仵作面无表情看胡可勋:“胡四郎身上有这么多的伤,都是先前胡右丞打出来的,且这些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反而撕裂过,造成大量出血,以棉布包裹鹅卵石打在身上也会造成他身上的伤口撕裂,可御医们忽略了这一点……”

    胡可勋喉咙发紧,只觉得不敢相信:“那是他……他发病那晚,受惊惶恐,自己一番折腾,把伤口给撕裂了,我们都……我们怎么也想不到……”

    他双手捂着脸,痛哭不已。

    高由敏于这些上面极为敏锐,于是追问他:“胡四郎生前是否喊过疼痛?小胡大人一直说他胡言乱语,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胡可勋哭着哭着,愣住了。

    赵行眼皮一跳:“他说了什么?”

    他语气中难得带了些许急切,胡可勋呆滞好久,才怔怔道:“别打我……疼,好痛……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别再打了……”

    胡可勋仔细回忆着家中遭贼那晚发生的一切,四郎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可是他全都听见了。

    只是彼时四郎已如疯魔般,手舞足蹈,又弄伤了自己,流了好多的血。

    他忙着叫人给四郎换药,包扎,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四郎是受惊过度,开了安神镇定的方子。

    那晚实在是兵荒马乱,他……他忽略了,是他忽略了!

    赵行全都懂了:“所以那晚的贼人,来过胡可贞的院中,甚至进到了他屋里,以王仵作所说方法,将胡可贞打成内伤后匆匆离去。”

    徐照恩立马接道:“若只是为了图财,胡四郎卧病在场,没有能力阻拦,就算不想让他喊叫惊动人,打晕就是了,再即便说,为了谋财而害人性命,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如果不是王仵作老道,经验丰富,见闻又广,这还真是意外暴毙,成了悬案一桩。”

    他眯了眯眼,叫二殿下:“此人绝非图财,他是转为取胡四郎性命而来!”

    “什……什么?”胡可勋愈发震惊,“可是四郎他在外与人无仇,他虽然一向顽劣不堪,言行也多有不当之处,可若说结下你死我亡的深仇,这……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啊!”

    高徐二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说话了。

    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他胡可贞来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短短一天时间,最倒霉的只有姜莞一个人。

    这般声势浩大的谣传,幕后之人真是苦心孤诣,要置姜大姑娘于万劫不复之地。

    区区一个胡可贞,那不过只是人家的垫脚石而已。

    二人偷偷打量赵行脸色,更不敢吭声了。

    “封锁整个胡府,不许进,不许出,胡家上下所有奴仆全都交到前院去,徐寺卿辛苦一趟,让大理寺的人照名册挨个对人,有不在的,即刻来报。”

    赵行一面说,提步已经往外走:“胡可贞院里的人,生前能与他说得上话的人,先从这些重点下手,查他们近三个月以来名下产业账目,高尚书,这交给你,若有人手不足,去枢密使府,请顾大人调五城兵马司人马供你驱使,若有往来名目异常者,也来报我知晓!”

    高由敏本来是要听吩咐办事的,可赵行说调用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他就顿住了。

    赵行沉声:“照办,有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第六十二章 柳明华的私产(四更)

    昌平郡王的确有些门道,姜氏私下里也是知道的。

    说好听点他黑白通吃,说难听点大概是……年轻时候吊儿郎当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那而写狐朋狗友年纪渐长之后又各自有营生,久而久之,反而显得他人脉很广,就连黑市上也有些门路。

    所以说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只要钱给的足,他有郡王身份拖着底气,人家谁不给他几分薄面呢?

    前脚才说去查柳明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搜罗了一箩筐的消息回来。

    可偏偏他还只是坐在郡王府中,自己连面儿都没露。

    姜莞也是头一遭对自己这位姑父刮目相看。

    连魏氏都不免吃惊。

    昌平郡王喝了口茶,看魏氏那副神情,便叹了口气:“你回了家要说给顾老弟听也没事,别往外头去说,传到皇兄耳朵里,抓了我进宫问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话是这么个话,意思却不是那么个意思。

    魏氏面色微变,看向姜氏。

    姜氏点点头,他立马懂了:“认识几个酒肉朋友的事儿,我闲得慌才去跟外头人拿这个说嘴。”

    几个小的更是面面相觑。

    “姑父,所以柳明华她那边……”

    姜莞问了半句,声音戛然而止。

    昌平郡王才回了神把心思放在这事儿上:“柳国公夫人病重,她回府后守在床前,结果没多久就哭晕过去,是柳子冉守了她半日,寸步不离,她本人什么事也没干,昏睡着,睡醒了就去她母亲床前守着。”

    姜莞秀眉蹙拢:“就这样?”

    姜氏拿脚尖儿去踹他:“你少跟孩子兜圈子打哑谜,赶紧说。”

    “我这不是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吗?这辈子没帮人干过这么露脸的事儿,我还没听见阿莞钦佩我两句呢。”

    昌平郡王挨了一脚也不生气,又喝口茶,游哉道:“你知道她伙同她舅舅放印子钱对吧?”

    姜莞点头说知道:“盛京现在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了。”

    “她爷娘也知道,离谱吧?柳明华放印子钱得的红利,全都存在城北的明丰银号,而且就存在她自己名下,但是银号的银凭,全是柳子冉替她保管的。”

    连姜氏也大吃一惊:“合着她一家子都知道她赚这黑心钱,没人管她,反而帮着她一起干?”

    昌平郡王说是啊:“柳国公夫妇和柳子冉倒是都不沾染,可从头到尾,这跟帮凶也没区别。她亲娘舅过了两条人命,她也跑不了,这么算下来,她们一家手上全都不干净。”

    姜氏倒吸口凉气:“我只知柳国公夫妇纵女无度,比阿耶还要过分,却无论如何想不到……”

    “她先前还装得温良,哄得圣人真以为她是什么名门淑女,还想把她指给……”

    赵然额了声,收声闭嘴:“这一家都是什么东西,怪叫人恶心的!”

    想那柳国公府也是几代传承下来的爵位。

    忠于天子而不争名利,就这么过了一辈又一辈,那个并非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竟也传承了五代人。

    柳子冉如今虽未得世子封赠,可晋和帝对柳国公府还算不错,郑皇后先前又有意许柳明华二皇子妃之位,朝野上下无不知晓,他家的爵位还能稳稳当当传到柳子冉头上去,只要不犯事儿,晋和帝是不会降他家爵位的。

    结果呢?

    一家子蛇蝎啊这是。

    众人心里犯恶心,膈应的要命。

    好半天也没人说话,裴清沅看了看,脆声叫姨父:“您提起她在银号里存的钱,是在这上头查到了什么吗?”

    昌平郡王又点头,看着她笑起来:“还是阿沅体贴人,那你们叫我查,我查完了又不问我,就阿沅知道心疼心疼我。”

    姜氏横眉瞪他,他一耸肩老实下来:“昨晚有人拿着柳家银凭到明丰银号取走了一千两白银,还有二十两黄金。”

    “她那么有钱?”

    姜莞低呼出声来。

    她知道放印子钱很赚,却实在没想到能这么赚。

    柳明华小小的年纪,国公夫妇给她的私产不提,她自己攒下来的这些私产,随随便便就能支出去一千两白银和二十两的黄金。

    天知道她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昌平郡王说到这里脸上才没了笑意,神情有些难看:“你知道她有多少银子在明丰存着吗?”

    连魏氏都不免皱眉催问他:“她敛了多少?”

    “三千七百多两银子,另有一百多两黄金,全是她一个人的。”

    姜莞脸色铁青:“一百两的黄金,就算是柳国公府,一时之间恐怕也拿不出来!”

    三千多两银子就算了,她外放印子钱既然国公府全知情甚至在纵容她,保不齐当初就是柳国公夫妇两个拿了银子给她去外头放的。

    可是那一百多两的黄金,实在是太离谱了。

    “她跟她舅舅手上绝不可能只是两条人命那么简单!”

    赵然阴恻恻说了这么一句:“就算珠珠的事情和她无关,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姜氏又瞪他:“那要不我把你送到福宁殿,你去跟官家说,说你父王查出来的,等官家问你你父王怎么查到这些,你再全给你父王抖出去呗?”

    赵然咬牙切齿:“想想别的法子,等事情了结,总有办法给她捅出去!她一个闺阁小娘子,正经八百的高门女郎,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咱们不知道就算了,既知道了,还给她好日子过?做梦去吧她!”

    就这种脏心烂肺一身骚的货色,当日也敢下黑手把珠珠推下荷塘,她可真是不怕别人查到她头上去啊,真以为有柳国公夫妇给她兜着,她这辈子都万事大吉了吗?

    姜莞看他气成那样,知他的心结在哪里,又不敢让他多说,再说下去,姑母和舅母就要把柳明华推她的事儿问出来了。

    她也不是说非得瞒着,而是现在很不必再节外生枝。

    事关她性命,与今次风波还有不同,姑母一时气性上来,不管不顾要置柳明华于死地,银号里那些钱财,就是最好的把柄,捅开了,又是另一码事,她深以为大可不必。

    于是拦了赵然后面的话:“姑父,那些钱是什么人支走的,您有查到吗?”

第六十三章 杀人灭口(五更)

    “有银凭在手,银号不会过问姓名身份,这是规矩,总归不是柳子冉就是了。”

    姜莞合了合眼。

    巧合之上再添些巧合,事情恐怕就不单单是巧合了。

    魏氏显然也想到这个:“她这些钱,别是支出去雇人在城中造势,将什么邪祟妖说哄起来,扣在珠珠身上,再有买凶杀人——胡可贞可不就是今天突然死了吗?”

    “我们都会这样想,却并没有证据。银号那边线索查到这里就断了,再往下很难追查。”

    姜氏声色清冷,此刻却又格外冷静:“这就跟想追查谣言的源头是一样的,太难了。”

    姜莞眼中却有亮光:“先派人去告诉二哥哥吧。”

    姜氏看她,她正好也回望过去,因看见了她姑母眸中的询问之意,便又说:“如果真的买凶杀人,要么就是买通胡可贞身边当差的,再不济也是胡家能说得上话的奴才,寻常小厮连胡可贞的院子都进不去,拿什么杀他?

    要不然就是买通了外面专门干这个的亡命之徒。可这样的人就算进了胡家,也不知道胡可贞的住处在哪里,还不是要有内奸接应,里应外合,才能成事吗?”

    她倏尔笑起来:“胡明德不是说昨天晚上家里遭了贼吗?我想二哥哥在胡家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咱们查不下去了,就把线索告诉他,正好也问问他,胡家那边查到了什么,互通有无,说不定豁然开朗,形势案情一下就明朗了呢?”

    赵行那边动作也足够快。

    徐照恩带来的也都是经验老道的个中好手,围府拿人,一整套流程下来半刻都不带耽误的。

    胡家本就算不得家大业大,毕竟胡明德本身算寒门出身,官又只在四品,他家里这些奴仆婆子们归拢到一处,左不过三十来人。

    对照着胡可勋提供的名册一一核过,今日不在府中当差的只有五人。

    徐照恩亲自在一旁督办此事,弄清楚后匆匆入正堂屋中去回赵行:“有三人是早半个多月前就告过假的,只有两个是今晨胡右丞还没进过宫之前,刚在管事的那里告假离府的。”

    他一面说,把名册递过去给赵行看:“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南,已经派人到他们家中去了。”

    赵行听他把后话说完,才接过名册扫了一眼,正在此时,高由敏也从外面疾步而来。

    他似乎一路上都走得急,大口喘着气,赵行就没催他。

    等他把那口气喘匀之后,赵行才挑眉问他:“有发现吗?”

    高由敏起先摇头,可没有等赵行再问别的,他急急回道:“可是方才京兆府派人到刑部去说,半个时辰前京兆府接到报案,城东出了桩人命案子。

    据死者家里人说,他是在胡右丞府上当差的,今晨从胡府告假回的家,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喝茶,他突然断了气,他家里人觉得古怪蹊跷,所以到京兆府去报了案,想请府衙查查看死因是什么。

    黄府尹一听说是胡右丞家的奴才,赶紧派人到刑部去告诉了一声,底下人不敢耽搁,找到胡府来回臣的!”

    杀人灭口。

    赵行脑海中顿时闪过这四个大字:“死者叫什么?”

    “李有良。”

    赵行视线再扫过手中名册——李有良,假三日,回乡探亲。

    高由敏显然也看到了,一愣:“这是……”

    徐照恩脸色快速黑下去:“今晨告假离府的,只有两个,李有良便是其中之一。我才盯着人核查完名册,刚派人到他们家中去,现在看来,没用了。”

    “去把胡可勋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徐照恩诶的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结果迎面撞上风风火火往里闯的赵然。

    二人相撞,他身形不稳,连退了好几步,本就黑透了的那张脸更阴沉的可怕,才要骂人,一抬头看见是赵然揉着肩膀站在对面,顿时没了脾气:“小郡王,怎么这样慌张,可撞上了吗?”

    他是个文臣,赵然年轻气盛且是练武的人,这话他也问的出口,可真行。

    赵行摇摇头,叫赵然:“你干什么呢?横冲直撞的。还不跟徐寺卿赔礼?”

    赵然倒是听话,一拱手:“徐寺卿,我有急事找二兄,没大留神,你没事吧?”

    徐照恩一闪身就躲开了,哪里敢受他的礼:“臣无事,臣无事。”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赵行眼皮又一跳:“你等会儿再带胡可勋进来,高尚书也先出去吧。”

    这小子急的连路都不看了,八成是珠珠出了什么事,高徐二人还是别杵在这儿听比较好。

    他们两个也上道,做了礼就往外退,临出门时候甚至顺手替赵行把房门给带上了。

    赵然又揉了两下肩,急急叫二兄:“父王查到些线索,但再往下查不下去了,珠珠说要跟你互通有无,让我赶紧来告诉你一声。”

    他知道皇叔听了珠珠的话,安排人手去查柳明华了,但没想到这么快。

    “你说。”

    赵然自己往旁边坐了过去:“柳明华在明丰银号存了脏钱,但是她那些钱都是柳子冉在管,所有的银凭也都在柳子冉的手上。昨天夜里有人拿着柳家的银凭到银号取走了一千两白银和二十两黄金,但是什么人取走的,不得而知。

    我们在家里合计着,实在是太巧了,肯定不对劲,而且珠珠让我再问问你,胡家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你同我说说,我把消息带回去。

    她说胡家的案子我们不插手,但两头联系在一块儿,多个人多个脑子,说不定能想出些新线索来。”

    银子,买凶,造势,告假,杀人灭口——一切好像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赵行眼皮一掀,在鬓边按了两下,暂且没跟他多说这些,不过还是依着他所言,把胡家的事情言简意赅告诉了他:“柳明华的事情我放在心上了,但是李有良现在死了,他那边的线索很可能也会到这里中断,我一会儿会派人去细查他名下的银钱往来,具体的,你们切记不要插手进来,否则皇叔查到柳家的这些事,也得被捅出去。”

    赵然眼皮狠狠一跳:“二兄,我父王他……”

    赵行横去一眼:“还不回家?”

    他捏了捏自己手心,起身要往外走,终究还是不放心,驻足回望他:“二兄,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看在珠珠的面子上,连大兄都不要说啊?”

    赵行叹了口气,起身踱至他身旁,拍了拍他:“回去吧。”

    赵然咬咬牙,推门出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赵行无奈摇头。

    瞒了得有几十年吧?

    敢让赵然来告诉他,不就是赌他看在珠珠的份上,什么也不会跟父兄说吗?

    皇叔可真行。

    随后收起这些心思,沉声朝喊了声进来吧,才踱回主位太师椅,重新坐下不提。

第六十四章 临时起意(一更)

    据胡可勋所说,李有良在胡家当差也有近十年时间,算半个管事的,能说得上话,一个月能拿到二两月例银子,而且就在半年前他才跟管事的走通关系,把他儿子送到了胡夫人陪嫁的铺子上去学本事。

    这个李有良家里的情况也简单,就一儿一女,儿子早成了亲,三年前就给李有良添了小孙子。

    女儿年纪还小,今年刚刚十四,能做些简单的绣活卖钱,手艺不错,说是街坊四邻对她印象都好,将来大概也不愁嫁。

    赵行粗略算过,李家拢共也就六口人,李有良一个月能赚二两,这养活一家子已经绰绰有余,他儿子也有了差事,儿媳女儿又能卖些绣活贴补家用,李家的日子至少能称得上富裕二字的。

    胡可勋回完了话,因见赵行面沉如水,下意识试探着问他:“殿下,李有良他……他有问题吗?这十年他在我们家里当差,是个很忠厚的人……”

    忠厚老实都是表面而已,越是这样的人,坏起来才越叫人不防备。

    说到底是人为财死罢了。

    银子这东西,谁又会嫌烫手呢?

    赵行一时想到姜莞的乳母胡氏,不也是为了这些铜臭俗物,出卖主子吗?

    “等案子水落石出,真相如何,刑部和大理寺自会给胡家一个说法,眼下小胡大人最好不要多问,更别到外面胡说。”

    赵行扫过去一眼,摆手叫他退下去:“胡右丞尚在病中,恐怕接收不了你弟弟死于非命的现实,我已经吩咐下去不许人在你家院中乱说,小胡大人有这个心思探听案情,不如到你阿耶病床前守着,免得有什么消息走漏,飘到你阿耶院中,他这病可能更好不了。”

    胡可勋一听这话,既不敢再多问,又要连声道谢,略弓着身子快步退出正厅去。

    赵行捏着眉骨吩咐徐照恩:“李有良的命案还是交给京兆府调查,徐寺卿派人去一趟,在李家院子里仔细搜搜,看有什么是不属于他家的东西。”

    徐照恩立时会意,然后问:“那要不要跟黄府尹略透个底儿?”

    “黄府尹自己大概知道轻重,不过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摆手让徐照恩去,也没看他,视线只扫过高由敏:“命案既然从发在东城,那就从东城的银号着手吧,尽快派查清楚,近期的大宗银钱支取情况。”

    高由敏说好:“是只查京中勋贵人家吗?”

    赵行却摇头:“商贾富户,若为那点权势而依附呢?私下里的官商勾结,也未见得朝廷一概知道。查起来或许麻烦些,不过咱们还有时间,我还是那句话,人手不够就到枢密使府去借人,其他的应该不用我交高尚书怎么做吧?”

    高由敏连声说不用,告了礼转头就出门去照办了。

    盛京东城大小银号有七八家,刑部同时派出了七八队人马去调查。

    高由敏不知内情,赵行却是得到柳明华这条线索之后有意指向东城去的,故而刑部的人查到线索也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彼时赵行已经回了刑部去等消息。

    高由敏拿着底下人报回来的线索往二堂去回话,手里的册子明明也不过三五本,却好似有千斤重。

    且这上头有一户人家……

    高由敏心中惴惴进了门,赵行正靠坐在太师椅上合眼小憩。

    听见动静,才睁开眼,微坐直些身子:“有线索了?”

    他等得久了,也不知道闭着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反正这会儿一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高由敏匆匆看了他一眼,三两步上前,小册子就摆到了赵行手边桌案上:“查到了五家,都是近一个月内有大宗银钱支取的,臣已经看过,有两家支取的万两白银应当确实是用作采买进货,是再寻常不过的经营之用,余下的……”

    他似有口难言,赵行只是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册子,抬眼看他:“高尚书有话直说?”

    高由敏把心一横:“昨夜有人拿着柳国公府的银凭在明丰银号支了一千两白银和二十两黄金,详查方知,存在明丰银号的那些钱都是在柳娘子名下的,而实际保管者是……是柳家的小公爷。

    其他两家虽然也都是在这十天半个月之内支取银钱,约莫也就是五六百两,但与此案联系起来看,实在是……”

    是什么,他没说完。

    他是刑部尚书,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也有四五年了,对于案情分析,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赵行淡漠接过他的话:“实在是柳子冉兄妹最为可疑。”

    高由敏未置可否,细细观察赵行神色,心头微沉。

    此案牵扯到的是姜家大姑娘,二殿下在御前立军令状的事儿他早知道了,只怕别说是查到柳国公府头上,那就是查到宗亲皇室身上去,二殿下也不会留半点情面。

    可对他而言,实非如此。

    是以高由敏试着劝他:“但也未必一定就是与此案有关,毕竟李有良家里……”

    他话都没说完,徐照恩跟在小主事身后快步进了门,脸色铁青。

    高由敏一看便知不好,这肯定是在李有良家中搜到东西了。

    果然徐照恩拱手见了礼也不废话,径直回道:“二百两白银,被藏在李家后院地里面,土是新翻过的,询问过李有良家里人,没有人承认。

    后来他儿媳说一早见李有良回家时候,她上去问过两句话,被李有良敷衍着打发了之后,李有良就去了后院,不让她跟着,也不许她过去打扰。

    这银子应该是他早上带回家中,在后院挖土埋进去的。”

    徐照恩声音愈发闷沉:“他也算聪明,知道事发突然,他手上这些钱不能存到银号,以免被人察觉,所以打算先藏在自己院子里,等到风平浪静,再另作处置。

    看样子,整件事情的确是临时起意,但又布局缜密。

    如果是提早布局,李有良手里的钱早就处理妥当了,不至于这么着急,今晨告假,今晨藏钱。

    再加上胡家遭贼就发生在昨天夜里,胡可贞受惊,至于今早暴毙,要是按照这个思路想来——”

    他声音一定:“应该就在昨日!”

第六十五章 成竹在胸(二更)

    室内静默。

    高徐二人立于堂中,又站得近,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须臾,赵行似笑非笑瞥一眼高由敏:“高尚书此刻还觉得,柳国公府或许与此案无关吗?”

    适才没能说完的那句话,此刻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了。

    一旁徐照恩大吃一惊:“柳国公府?”

    高由敏面色沉沉,嗯了一声后大概与他将银号之事解释了一番。

    徐照恩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那柳国公家毕竟有爵有贵……

    他偷偷跟高由敏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彼此给了对方些许底气,他一拱手,劝赵行:“如此说来,柳小公爷行事确实可以,可此事牵扯到国公府,二殿下是不是要进宫面圣,将此事回禀官家知晓,再做定夺?”

    赵行也不跟他们两个生气。

    为官多年,官场上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所谓的人情往来与门道。

    他虽不在朝中,可这两年跟在大兄身边也经历不少。

    高徐二人此刻的反应是换了任何一个朝臣都会有的。

    赵行点点扶手:“此案父皇交我全权处置,我既立了军令状,难道连传召柳子冉到堂问话都要先行回禀父皇知晓?”

    他自己清楚。

    父皇交底儿给他,也是在告诉他,此案不论牵扯到什么人,由他全权处置,但他交给父皇的,也只能是真相。

    “可是殿下……”

    “行了。”

    赵行缓缓起身,理了理坐出褶皱来的锦袍,随手抄起方才脱下置于一旁的玄色满绣仙鹤的大氅搭在臂弯上,一面提步往外走,一面吩咐高由敏:“高尚书亲自带人去一趟吧,其他人去,恐怕柳国公不会轻易叫人把他儿子带到刑部来问话。”

    这就是铁了心了。

    高徐二人深知多说无益,又看他背影那样坚定,已经出了门往正堂而去,心下不免叹口气。

    徐照恩甚至在高由敏肩膀上重重一拍,一时无话,疾步跟上赵行不提。

    高由敏亲自带人到国公府去传召柳子冉到堂,柳国公再有心阻挠,也总不能硬来。

    何况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在御前是过了一回的,他也只能眼看着柳子冉被刑部的人带走,而后寒着一张脸匆匆去了柳明华院中。

    那边高由敏带着人回刑部,免不了为百姓所见,只是先前五城兵马司在城内抓了不少人,这会儿人心惶惶,再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之前,也不敢在胡说八道,生怕抓到他们自己头上去。

    可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竟三五成群围着跟去了刑部官署。

    官署于宫城边上,哪里由得百姓围观?

    高由敏黑着脸吩咐人将围观百姓驱散,特意交代了别伤人,领着人进府衙之后,令左右将大门紧闭起来。

    柳子冉直到站在堂下都还是一脸的平和。

    他五官周正,浓眉大眼,本生了张长辈看了会慈爱,平辈人瞧着他温和,晚辈见了愿意黏着他的讨喜的脸。

    他上堂不跪,平和了半晌才笑弯了眉眼同赵行见礼:“二殿下。”

    赵行端坐堂上,浩气长舒的牌匾高高悬于头顶,他眯眼打量柳子冉良久,开门见山问道:“昨夜你让人在明丰银号支取白银一千两并黄金二十两,作为何用?”

    柳子冉面不改色,仍旧在笑:“明丰银号里都是这些年我家中为我妹妹存下的,她昨日与我说想在江南置办一些产业,等我阿娘这次病好后,想陪着我阿娘到江南小住一些时日,浆养身体。”

    他挑眉看赵行:“我一向疼爱这个妹妹,一如二殿下心疼姜大姑娘,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又非要用自己的钱去置办产业,我作为兄长,难道连这点小事也不允她吗?自然是连夜让人到银号取了银子,赶路往江南去了。”

    高徐二人于堂中又对视,显然柳子冉是有备而来。

    他们干了半辈子刑名,压根儿就不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何况置办产业,一千两白银已经足够多,那些产业就算归在柳明华明显,她远在盛京,并不会长住江南一代,买上些田产,三五间铺面,何须多支二十两黄金?

    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赵行哦了声,倒很平静:“既然给了这么多钱带着上路去江南,想是你极信任倚重之人,不知这趟差事你派了谁去办的?何时取了银子,何时动身出城,走的哪条官道呢?”

    他一连串发问完,没等柳子冉回答,又说:“既然昨夜才出城,就算是快马加鞭,眼下派人沿途去追,应该也能追上人的。”

    柳子冉的神色才有一瞬间崩塌变化:“我不懂,二殿下把我传至刑部,就为了我取用自家妹妹一点儿银子?难道我家到江南置办产业也犯了哪条国法吗?要这样兴师动众,问罪一般的质问于我?”

    高由敏暗暗咂舌。

    平日见这位小公爷行事端方,实看不出也是个耍无赖的油子,原来事到临头才能瞧出他的本性来。

    升堂问案,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当堂推诿抵赖,惯用的手段便是顾左右而言他。

    他心里要是没有鬼,方才二殿下的问题一点也不难回答。

    赵行更是笑出声来:“你花自己家的钱,给自己妹妹置办产业,当然不犯国法,可这笔钱要是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就说不好了。”

    柳子冉垂眸:“二殿下所说不该用的地方,指的又是什么呢?”

    少顷他抬眼去看:“有些话,无凭无据,若只为诛心,我倒想规劝二殿下慎言。

    昨夜约亥时三刻,我的长随带着银钱自广德门出城上官道,赶往江南去办差事,我吩咐过他此事不急,是以不必昼夜兼程,二殿下若不信,现在派人出城去追,倒的确是追得上的。”

    他的笑容里,多出些镇定与得意:“二殿下该不是怀疑我与京中邪祟传言有关,所以把我抓到刑部来问话吧?”

    “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你确实有嫌疑。”赵行眸色略暗了些,“恐怕要委屈你,且在刑部等上一等,国公府,你暂且是回不去了。”

    可柳子冉端得是成竹在胸,他敢开口,势必是真的派了人出城往江南去,沿着他所说追查下去,肯定能把人给追回来,反倒证明了他的清白。

    不过一千多两银子和二十两黄金,若有整个国公府给柳明华兜底,这笔钱又不是拿不出来。

    赵行咬咬牙:“不过有关于明丰银号所存钱款,到底是你家特意存给你妹妹,还是先前盛京传言非虚——此案过后,朝廷亦会派人详查。”

    柳子冉脸色又一变,笑意尽敛,深望了赵行一眼。

第六十六章 姜元瞻(三更)

    天色渐晚,夕阳余晖笼着盛京大地,四下里一片暖融融的橘色,刑部大堂中气氛却并未因此而柔缓半分。

    高由敏连连叹气:“他的确最可疑,而且每一步都布的这样缜密,好像真能把他摘个一干二净,偏偏越是这样,往往才越是可疑。”

    “道理咱们都懂,问题是现在线索就僵在这儿了不是?”

    徐照恩又偷偷去观察赵行的神色。

    怪不得柳子冉敢说什么若无真凭实据,只为诛心那样的话。

    他刚才就说了,布局缜密,其实还有半句没敢说——非位高权重勋贵人家而不能。

    寻常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明明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柳国公府,然则线索到此就是突然中断。

    饶是他和高由敏,短时间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根本就不用出城去追,连赵行都明白,所以压根儿就没开口要派人的意思。

    追回来人,只是多让柳家有话说,以此来证明柳子冉清白无辜罢了。

    赵行阴着脸,捏了把眉骨:“忙了一天,两位辛苦,底下当差的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高由敏微讶时,赵行已经起身下了高台往外走,路过他和徐照恩身边都没打算多做停留。

    他见状想追上去,徐照恩一把把人拉住了。

    赵行身形微顿:“柳子冉暂且留在刑部,高尚书费些心,也别亏待了他,眼下横竖断了线索,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先晾着他,两位也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在说吧。”

    他都这么说了,徐照恩又一味的拽着,高由敏总不好再往上凑,于是说了声是,目送他里去不再提。

    等他走了,徐照恩松开高由敏,后者一脸的不满意:“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

    徐照恩摇着头白他一眼:“你是不是也急糊涂了?二殿下做了决定,轮得到我们指手画脚说不行吗?你就没觉得前半截儿调查的太顺利了吗?”

    “你是说……”

    高由敏反倒成了那个后知后觉的。

    从开始着手调查,确实太顺利了。

    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案子上头,倒把这些都给忽略了。

    眼下让徐照恩一提,他才后背发凉。

    徐恩照见状又拍了拍他:“二殿下身后有高人指点,你以为大殿下说上两句什么提点不提点的话,咱们就能当真了吗?”

    他叹着气摇头往外走:“大殿下与郡王爷摆在那儿呢,再不济都有枢密使府,轮得到咱们?

    论断案审问,咱们或许强些,可诸位贵人们真没别的法子和门路吗?

    咱们两家,今次说好听点是协助二殿下破案的,实际上不就是听吩咐办事,二殿下交办什么咱们办什么吗?别犯糊涂,既叫咱们回家睡觉,那就回家睡觉去。”

    “有理,有理,是我莽撞冒失了。”高由敏鬓边已经盗出了一层的冷汗来,“一遇上案子就上头,这毛病早晚得害死我!今次多谢徐兄了,真是多谢你!”

    这话徐恩照听听也就算了。

    高由敏在御前可比他得脸能说得上话,就算真的冒失了些,二殿下也不会计较什么。

    他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是没有把大理寺搅和进来,高由敏爱做什么做什么,他根本就懒得管。

    眼看着就到了官署门口,徐恩照笑呵呵的摆手说不用送:“告辞了。”

    与此同时,盛京城西大约六七里地官道旁的茶寮中,有一红衣劲装少年郎端着敞口茶碗大口喝着茶。

    那少年面如冠玉,朗目疏眉,意气风发,英姿凛凛。

    但若仔细瞧时,才发觉他眉眼间与姜莞约有五分相似,正是姜莞的嫡亲二兄姜元瞻。

    半个月前他接到朝廷密旨,旨令他秘密回京。

    阿耶与他说,官家自有安排,让他放心回来,不用多虑。

    是以他只带了两个长随亲信,三人三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从幽州赶回了盛京来。

    眼看着要入城了,路过此处见有茶寮,他才叫停下歇一歇,喝两口茶,再进城入宫去面圣。

    身后圆脸小厮猫着腰上前来:“郎君,咱们该进城了,再晚些宫门要下匙了。”

    姜元瞻哦了声,手上的茶碗往桌上一放,留下一锭碎银子扔在桌上,起身往他的枣红马步过去。

    他常年练武,就连耳力也别旁人要好些。

    忽闻得右后方一桌上两个男人的低语,脚下一顿,锐利的目光锁定在那背对他而坐的青衫男人身上。

    小厮不解,又叫他:“郎君?”

    姜元瞻一摆手,示意他闭嘴,又听了两句,面色一凛,提步而去。

    他虽只十六岁,身量却比同龄的小郎君都要高些。

    人在那方桌旁边站定时候,愈发遮挡住光线,本就靠着茶寮外挂着的两盏灯笼照亮方寸的地方,顿时全暗了下来。

    青衫男人三十出头,一脸蛮横,看着是个很不好惹的面相。

    他一扭脸,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越发来劲:“干什么?找事吗?”

    姜元瞻寒着脸把人打量一番,确定从没在京城见过此人,完全不认得,然后沉着声问他:“你方才说,只可惜了姜家小娘子,国公府的出身,摊上这种事,这辈子完了,说的是沛国公府的姜莞吗?”

    青衫男人登时变了脸:“哪来的兔崽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方才可没有说话!”

    他手边是放了把长刀的,与同伴对视一眼,抓起长刀不欲与人纠缠,扭头就要走。

    姜元瞻皱着眉头擒上去,手掌死死扣在他左肩上。

    他从来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但今天不行。

    这男人方才说,杀了人,姜家小娘子,诸如此类的,断断续续入了他耳中。

    那带着炫耀的得意口吻,直接告诉姜元瞻,此人身上有事,大事儿,且事关他妹妹。

    男人一看他动手,便要抽刀。

    姜元瞻啧了声,抬脚踹在他腿窝处,那一脚极重,男人左腿一弯就跪了下去,长刀虽然出了鞘,却已无用武之地。

    因姜元瞻出手又快又狠,扭断了他的左臂。

    他那同伴更是个靠不住的,一看姜元瞻这手功夫,心知打不过,居然撒腿跑了。

    跟着姜元瞻的两个便要去追,被姜元瞻冷声打断:“随他跑,把这个带回京去!”

第六十七章 御前告发(四更)

    宫门外姜元瞻翻身下马,跟着的两个一面下马,一面把先前被姜元瞻打晕了扔在马背上的青衫男人搬下来:“郎君,我们就这样等再宫门口,是不是不太好啊?”

    姜元瞻一张俊脸简直要比这夜色还黑上三分,不解气,又在男人身上狠踹了一脚,然后交代站在左边那个看起来更稳重些的:“你去请姑父和舅舅进宫面圣。”

    “郎君,您是奉密旨回京,这……”

    “我先去福宁殿回话,你晚上两刻再去。”姜元瞻啧了声,略有些不耐,“我回都回来了,难道今天晚上还不让我回家睡觉吗?你少废话!”

    他现下心口燃着一团火球,谁不长眼撞上来,谁就要倒大霉。

    早在幽州得见姑母来信把赵奕的混账事说了一番时,他就恨不得杀回京来给赵奕来个彻底了断,免得他管不住自己,还要恶心别人!

    奉旨回京前,父兄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打,别真打废了。

    越是临近盛京,他胸口的火气就越大。

    赵行又是干什么吃的?一天天骗着他妹妹跟在身后喊二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倒一概管不住了。

    结果偏偏又在茶寮逮着这么个东西。

    想是阿耶离开京城一年,京中这些人都要疯魔了,一个个把主意打到他妹妹头上去。

    什么柳国公府,什么柳明华,连他妹妹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杀了人,在城中造势,就要他妹妹背下这口大黑锅!

    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些人统统该千刀万剐,居然还有人敢来劝他三思而行?

    他已经很三思很克制了,还记着自己接有密旨,得先进宫面圣听差遣,否则现在他就不是在宫门口,而是杀到柳国公府去了!

    姜元瞻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就有人到福宁殿回禀了晋和帝。

    是以殿内人很快就从福宁殿一路往外去迎姜元瞻,一瞧这位的脸色,猫着腰掖着手,笑呵呵的往福宁殿带,临到宫门口,才劝了他两句:“小郎君要面圣,这样满面怒色,可是要冲撞官家的。”

    姜元瞻脚下微滞,做深呼吸状,如此反复几次,稍稍平息,又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番动作作罢,才与那殿内人道了声谢:“多谢内官提醒。”

    殿内人笑着推辞说不敢当,才把他带了进去。

    说起来,晋和帝是看着姜元瞻长大的。

    因为当年不光是姜莞跟在赵行身后,姜元瞻他也差不多。

    只是最早是大家玩的好,一块儿读书练武,等姜莞大一点,姜元瞻牛脾气上来,追着赵行打。

    如今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一个个长了本事有出息。

    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跟着姜护去了一趟幽州驻守,再也不是养在盛京不识疾苦的富贵公子哥儿。

    晋和帝面色柔缓,看着姜元瞻拜礼,听他说了些官话,然后叫他起身:“将你密旨调回京,是因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出缺一人,朝廷里多少人为这个位置打得头破血流,朕懒得理他们,统统丢给了你舅舅和兵部去应付。

    思来想去,那些人都不如你。

    况且你阿耶过不了多久也要调回京了,他年纪慢慢大了,叫他也歇一歇,你大兄支应门庭,你就到兵马司去历练历练,长长本事,一步步的来,也给你阿耶长长脸。

    怎么样?你能行不能行?”

    姜元瞻是平静的听完这番话的。

    他先前跟着父兄在幽州军中,剿过匪,抓过潜入幽州城内的奸细,也灭过乔庄混入大邺的小股敌军,但那都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他也不过是个散职,成天跟那群底层兵油子们混在一起而已。

    他自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阿耶也说就该这样去历练两年。

    官家突然把他调回来,话说的这样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

    去兵马司熬上两三年时间,顺理成章就进了兵部。

    可他也没表现出欣喜若狂:“臣定不负官家期望。”

    “好,这才是姜家儿郎该有的样子。”

    朝廷里的事说完了,就该说说不是朝廷里私事。

    晋和帝笑呵呵的叫二郎:“宫门口那个被你打晕了弄回来的,是什么人?你怎么奉旨回京的途中还惹事儿呢?”

    姜元瞻眉宇间就拢上了一层淡淡的怒意。

    殿内灯火通明,晋和帝把他脸上快速聚拢起来的火气看得一清二楚,唷了声:“他怎么惹着你了?”

    姜元瞻深吸口气,定定心神,把下摆一撩,直挺挺跪了下去:“臣要状告柳国公府教养子女无妨,草菅人命,煽动民情,陷害贵女!”

    昌平郡王跟顾怀章进宫那会儿其实都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姜元瞻奉密旨回京的事儿,既是密旨,姜护当然没法跟他们说。

    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弄明白了。

    姜元瞻抓的那个,被他按着一顿打,扭断了两条胳膊,打断了一条腿,连手指头都掰断了两根,就老老实实交代了。

    关于京城这两天发生的巨变,真相如何,再清楚不过。

    他们怕的,是姜元瞻年纪太小,在御前压不住火气,一旦怒气冲了头,御前失仪……本来就不知道官家为什么突然召他回京,他再御前失仪,反倒麻烦。

    结果二人匆匆进殿时,姜元瞻一脸平静的站在左手边上,晋和帝脸色也很正常。

    等见过了礼,昌平郡王眼睛闪了闪,叫着皇兄试探着问:“元瞻这孩子,没顶撞您吧。”

    晋和帝瞪了他一眼:“你们当他还是从前横行盛京的姜二郎,孩子跟着去幽州一年,早长大了,比你还有分寸会来事儿,用得着你操他的心,管好你自己吧!”

    昌平郡王松了口气,听了这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讪讪笑着往旁边退开些。

    顾怀章看姜元瞻:“元瞻,到底怎么回事?”

    正说话时,候在殿外的殿内人回话说两位殿下到了。

    顾怀章眼皮狠狠一跳,见晋和帝摆手叫把人领进来,他心下愈发狐疑。

    赵禹和赵行看见姜元瞻那会儿都吃了一惊,见了礼,赵禹刚想问两句,上头晋和帝指尖叩在御案上一点:“你再说一回吧,要状告柳家什么?”

第六十八章 满门收监

    姜元瞻说话跟不用喘气似的,洋洋洒洒一车话,劈头盖脸砸到众人脸上去。

    昌平郡王和顾怀章早知道怎么回事儿,两个人也不过在晋和帝面前装装样子。

    可赵禹跟赵行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方才晋和帝一说姜元瞻要状告柳国公府,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诧的。

    赵行案子查到了哪一步,僵在那里线索断了,柳子冉还被他扣在刑部晾着,这些赵禹都知道。

    可没有拿住实证。

    人证和物证,一样也没有。

    所以没法拿这这些猜测到御前回话。

    他们靠着猜测能把整件案子给还原出来,那有什么用呢?

    但此刻,姜元瞻把事情说的这样清楚,还逮了个人证,且那人证手里还有物证。

    天老爷,这怎么不叫人震惊呢?

    赵禹最先反应过来:“所以说了这么多,案情我听懂了,但……你抓的那个,他怎么回事儿?”

    晋和帝也不开口,就看着姜元瞻。

    姜元瞻侧身看向赵禹:“他是个惯犯,杀人放火的老手,直白点说吧,不光是盛京,天下各州府,勋贵高门,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他拿钱办事,干过的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大殿下懂我意思吧?”

    赵禹眼皮又跳,跳的比刚才听到真相时还厉害:“你……都问出来了?”

    姜元瞻冷冷说没有:“那些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问。”

    就算是官家,也未必授意大理寺将那人身上背着的命案一一审问清楚的。

    因牵扯到的人太多,真揪出来,难道一锅端了不成吗?

    这点分寸他还有。

    所以他根本也不想知道别人家的秘密。

    赵禹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你在城外抓到他,他是准备跑路?”

    赵行却猛地接过话来:“他是怕柳子冉在事成之后要杀人灭口,所以提早就做足了准备,等到天色晚了才出城的。”

    姜元瞻点头说对:“所以说他干多了这种事情经验丰富。据他自己说,他会些易容术的皮毛,所以早就准备了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替死鬼,留给柳子冉灭口。

    他每次都这么干,抓一个替死鬼,用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然后就叫人家被逼着心甘情愿替他等死。

    无论雇主是否会去灭口,他事后也都会给被抓的替死鬼留下一笔银子。

    这次也一样。

    柳子冉是在胡可贞咽气之后把剩下的钱给他的,他去准备好替死鬼,易了容,等到黄昏时分,才悄悄出城。

    原本是个谨慎小心的,前后做事也都很周密,架不住一出城人飘了,想着天高海阔,柳子冉也不会再抓到他,跟同行吹牛来着。

    可能是作孽多了有天收,活该他倒霉正好叫我撞上!”

    这可真是……

    该怎么说呢?

    应该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子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一个局,就这样被他雇来的杀手给破了。

    赵禹听完所有之后脸色已经不能单用铁青来形容了:“这简直是荒谬!”

    昌平郡王旋即附和他一起骂:“外头传言说柳明华伙同她舅舅放印子钱,朝廷都还没有查到她头上去,她反倒跳起脚来把这笔账算在阿莞头上,用这样阴损歹毒的手段报复,居然想叫阿莞身败名裂,她根本就是丧心病狂!还有柳子然——身为长兄,不及时规劝,竟然帮着她布局谋划?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生气,顾怀章更愤怒。

    这满殿站着的人当中,也就赵禹的情绪还算得上平和,但又因为担心赵行,眼神一个劲儿往赵行身上瞟过去。

    弄到最后,晋和帝倒成了唯一冷静的那个。

    朝廷里每天发生多少的事,晋和帝日理万机,实在也是想不到,有一天会因为两个小姑娘之间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矛盾,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来。

    小小的年纪,心肠如此歹毒不说,更是连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

    晋和帝抬手在眼皮上压了压:“都抓了吧。”

    顾怀章寒着脸,闻言多问了一句:“连柳国公一起吗?”

    晋和帝看他一眼,多少有些不满:“柳子冉和柳明华该怎么定罪,刑部和大理寺核实之后,秉公处置。柳国公——大郎,你亲自出宫,带人围了柳国公府,府内一干人等且先禁足府中,押后处置。”

    赵禹抿了抿唇:“二郎之前派人传了柳子冉到刑部问话,他不太老实,二郎把他扣在刑部就没放回家。”

    晋和帝皱眉看赵行:“你之前已经查到柳家头上去了?”

    这种人家,本就该死。

    赵行垂眸压制了一瞬,旋即应是:“父皇,柳明华在明丰银号所存之数,一个人能养活半个国公府,柳子冉一直替她保管着银号的银凭。

    之前坊间所传外放印子钱之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且她如此行事,搜刮民脂民膏,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从柳国公到柳子冉,全都知情,一直在包庇着她!”

    他咬重了话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不妨把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他往殿中挪出去两步,赵禹没由来心头一沉,直觉不好。

    然后就见赵行冲着晋和帝跪下去,磕了个头:“还有一事——柳国公夫人昨日突然发病,御医在母后那里回话时曾说过,不至于如此。

    儿臣没有证据,但彼时心中就已经怀疑,国公夫人这场病根本就是为了把柳明华从大相国寺接回家中,不叫她在佛寺清修受苦而自己作出来的!

    现而今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从国公夫人发病,到柳明华被接回京,难道真的全都只是巧合吗?

    儿臣偏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巧合。”

    他抬头仰着脸,斩钉截铁:“儿臣请旨,将柳国公及其家眷一概,彻查此事。

    胡四郎一条性命,珠珠饱受非议,民愤民怨沸反盈天,柳家该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该给朝廷和沛国公府与胡家一个交代!”

    可终究是没有证据的猜测而已。

    何况孩子们犯了错,晋和帝他到底想不想把整个柳国公府都给折进去尚未可知。

    他请了这样的旨,事情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连昌平郡王心头都颤了两颤。

    阿莞无辜可怜,但朝廷里好些事儿,不能这么算的。

    那毕竟还是一座国公府。

    结果他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帮着劝两句,姜元瞻腾腾两步过来,跪在赵行身侧:“臣,附议!”

第六十九章 收押

    夜深人静,街头巷尾行人早归家,只有三两下打经人的梆子声偶尔划过夜的静谧。

    赵禹亲自带禁军围了柳国公府,将柳国公及其家眷一干人等带回刑部收监。

    盛京百姓连这份儿热闹都没能及时凑上,赫赫扬扬一座国公府,轰然倒塌之时竟也不过一轮皎月见证着而已。

    赵行得了晋和帝首肯,今夜不必回宫安置,让昌平郡王收拾出干净的院子给他睡一晚,还要替他找好借口,美其名曰方便他连夜审讯柳国公一家。

    实际上柳家的案子查到这个程度,早就用不着赵行去审什么。

    等到明日早朝,晋和帝派下圣旨,剩下的事情交刑部核查清楚,若真的全都属实,那该定罪定罪,该抄家抄家,没什么好说的。

    回郡王府那会儿姜莞拉了裴清沅就等在府门口。

    这些日子盛京一直没再落雪,但下过两场雨,入了夜天又格外冷,邪乎的很,即便是裹上厚厚的大氅,人也遭不住那个干冷的劲儿。

    姜元瞻是最先翻身下马的,姜莞立马就松开了裴清沅的手,一只手从银狐毛的抄手里拿出来,提着自己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自台阶上下来,飞快扑向姜元瞻:“二兄!”

    小姑娘清甜的声音在今夜格外悦耳。

    姜元瞻被冻上了一整晚的脸色在此时终于化出一汪春水,荡漾着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与暖意,把手中缰绳丢给小厮,转过身来,看着飞奔向自己的桃色身影,会心一笑,张开双臂,把人接进怀中。

    姜莞委屈了一整天,晚上突然得知二兄回京,又欢喜又更委屈。

    后来算着时辰,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出宫,她在屋里待不住,拉着姜氏软磨硬泡,才让姜氏答应她到外面来等。

    寒风凛冽,她一颗心却是滚烫的。

    她窝在姜元瞻怀里,环着他腰身,瓮声瓮气只管撒娇:“二兄,我好想你,你不在京城,她们都欺负我。”

    下了车的赵行闻言挑了下眉,等看见她整个人扑在姜元瞻怀中,面色黑了三分。

    他提步上前,也没动手把兄妹两个分开,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从她头顶砸下去:“外面太冷,进去说话,在府门口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姜元瞻半个月前动身回京的,是以并不知赵行跟姜莞之间的事,一听这话,冷哼了声,把人从怀里拉出来,紧紧握着姜莞的手:“走,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咱们先说正事,晚点我让人送到你院里去。”

    他拉着姜莞就要上台阶,昌平郡王和顾怀章对视一眼,谁也没打算管。

    姜莞从突然抽出自己的手,姜元瞻手心一空,正要问她干什么,结果一阵轻风荡起,连身边的位置也空了。

    小姑娘带着谄媚讨好的笑缩回到赵行身边去,他眼看着自己妹妹扯了扯赵行氅衣,然后听她软软的叫二哥哥,甜甜撒娇道:“一起走呀。”

    姜元瞻后槽牙一酸,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

    赵行心满意足,不过还是把自己的氅衣从她小手里抽出来:“你年纪大了,不要总是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姜莞撇嘴,心道你跟我搂搂抱抱时候怎么不说不成体统。

    但知这话是说给她二兄听的,也就是垂下眼来笑了笑不吭声。

    姜元瞻作势要下台阶冲过来似的,顾怀章才冷脸打断:“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有正事不办,干什么呢?”

    他被骂了一句才老实下来,瞪了赵行一眼,在福宁殿内升起的那点儿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丫头们奉了热茶上来,姜氏想着今夜傅清宁肯定有大事发生,知道他们出宫后还得谈事情,又怕饿着孩子们,索性让多准备了几样糕点。

    这会儿见赵行跟着一块儿出来,其实惊讶于晋和帝倒这样开明,面上不提,让人去给赵行再收拾个院子出来,就在姜元瞻那个跨院儿的旁边。

    昌平郡王眼角抽了抽,本想说不如换个远一点的院儿,可姜氏已经开口问孩子事儿,他也没了说话的机会。

    姜元瞻先把他抓到那男人的事情以及柳家的事情回清楚,才添道:“我是半个月前就接到官家密旨,从幽州动身回京的,因是秘密回京,事先也不能派人来回禀姑母和舅舅。”

    这事情都挤在一块儿了。

    姜氏不免悬心,两相比较一番,还是先问姜元瞻:“官家怎么突然调你回京?”

    她眼底的担忧一览无遗,连魏氏也捏着指尖看他。

    姜元瞻笑着说没事:“官家要调我到南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他又去看顾怀章:“舅舅事先一点口风也不知道吗?”

    顾怀章捏着眉心说不知道:“起初官家倒是提过你一嘴,后来我想着你阿耶还在幽州驻守,我要是在官家面前极力举荐你,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回了句你年纪还小,尚需历练,打那之后官家就没再提过这茬。连这次密调你回京,我也一点儿不知道,兵部亦然。

    大约是官家临时下定决心,做了决定,又不想听那些人上折子说这样不成,那样不妥,被说烦了吧,干脆先定下来看,他们反而没话可说。”

    那就是了。

    恐怕不止是他。

    阿耶和大兄最迟到明年盛夏,估计也要被调回京来了。

    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暂且压了下去。

    那边姜莞听他们把朝廷里的事先说完,才厉着声问赵行:“真的都抓了?”

    赵行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就没挪开过。

    担心了一整天,在外头查案又要绷紧神经,见了她,一颗心才算有了着落。

    她神情面色都还好,眼睛也没红,那就行。

    小姑娘是长大了,比从前镇静太多。

    无论是两次遇上胡可贞他们出言羞辱,还是韩沛昭退婚之事,再有今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冷静,理智,再也不是小时候只会哭哭啼啼找人告状的小丫头了。

    赵行面色柔缓不少,点头说是:“柳子冉从下午被我扣在刑部就一直没再回家,父皇特意让大兄带禁军出宫去国公府抓的人,暂且收押刑部大牢,国公府上下一应人等禁足府内,不许出,不许进,不过后续审问的事,大概还是要交给刑部,我就不便插手了。

    但审问柳国公,还得有勋贵坐镇旁听,看父皇的意思,应该是要交给大兄的。”

第七十章 自己找死

    可是姜莞脸上也并看不出欢喜二字。

    姜元瞻拧眉:“珠珠,不用怕,我问过,那混账之前是偷了柳子冉一块儿玉佩,能证明他身份,而且就是他拿着柳子冉的银凭到明丰银号去取的银子,银号的人也能认得出他来。”

    魏氏闻言却意外,咦了声:“柳子冉怎么会让他拿着银凭去取钱?”

    “不是柳子冉叫他去的。”

    姜元瞻摇头说不是:“他偷了那玉佩之后还是不放心,跟柳子冉要求的,必须得是他拿着银凭去取钱,但他取银子那会儿,柳子冉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所以也不怕他拿了钱就跑。”

    他这么说,魏氏就豁然开朗。

    连赵然都不免惊叹:“他这脑子也太好使了吧?留了物证,又有明丰银号的人证,真的撕破脸,给自己留足了退路。要不是柳子冉打从一开始就想着杀人灭口,恐怕也不会让他留下这么多的把柄。”

    姜元瞻说是啊:“一个自以为能杀人灭口,把所有痕迹都磨平。一个事成之前绞尽脑汁给自己留后路,想方设法从雇主手上活命抽身,可事成之后洋洋得意,人一飘,嘴上没个把门的,倒什么都敢往外说了。”

    “那柳国公……”

    姜氏那张脸,阴沉着,显然是在思考事情的,就是不知在想什么。

    她声音也是沉甸甸,每一个字都砸在地砖上,但也就那么几个字,突然又断了。

    昌平郡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官家若想轻纵,今夜不会准他们所请,眼下柳国公夫妇该禁足府中而不是收押刑部。

    国公夫人虽然出身高门士族,但官家真要雷霆手段处置下来,她母家也不敢递折子来求情的。”

    姜氏啧了声:“能要了他们夫妇性命吗?”

    一旁裴清沅听得心肝儿齐颤。

    众人不吭声,姜氏视线一一扫过去,冷笑道:“怎么?他们夫妇教出这样的好孩子,杀了人,还要栽赃到我侄女儿头上来,不该死吗?”

    何止该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昌平郡王叹了口气:“那要看官家怎么定夺,咱们不好煽风点火的。”

    姜氏眯了眼去看赵行,赵行一抬头,正对上那样的视线。

    他深吸口气:“我会派人到胡家去说。此事他家也是苦主,平白折进去个儿子,说起来是可怜的,胡明德上折子请父皇严惩,本就是最合适不过……”

    他没说完,顾怀章把话截了过去,但却是冲着姜氏说的:“我也生气,恨的想杀人,你这些想法,我先头也有过。

    但在福宁殿内我看得很清楚,在元瞻附和二殿下奏请之前,官家他是迟疑的。

    削爵流放对柳国公夫妇二人也算严惩重罚,若是要与柳子冉兄妹同罪问斩……目前来看,算罚的格外重了。”

    哪怕只是一瞬的迟疑,都足以证明在官家心里,最初是没想把柳国公夫妇一并押入刑部去的。

    他之前就说过,柳国公夫妇的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官家心意。

    一座传承了几代人的国公府,官家真的希望看着他家就这样走向穷途末路吗?

    恐怕未必。

    所以即便心思摇摆之后同意把国公夫妇一同收押,但砍头这事儿,且得两说。

    姜莞面色又沉,连眸色也暗下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劝我,别急着对柳国公夫妇赶尽杀绝,因官家他或许不是那样的心意。

    此时我们做的太多,无异于逼着官家赶尽杀绝。”

    魏氏瞪了顾怀章一眼。

    顾怀章无奈叹了口气:“其实你心里都清楚。”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行突然开口,叫顾怀章都吃了一惊。

    姜莞也忙去看他:“二哥哥……”

    她想不想叫柳家一败涂地呢?

    她骨子里就不是好人,且她上辈子唯一从赵奕那儿学来的,无非四个字——斩草除根。

    柳国公一双儿女折进去,众人都晓得那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可偏偏有的人就是不接受,譬如柳国公夫妇,他们总是要给自己孩子犯下的错找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然后把罪责推给别人,毋庸置疑,就会推到她头上来。

    她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所以杀干净,最省事。

    可舅舅铁青着脸劝的那两句,姑母黯淡下去的眸光,她看在眼里,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只属于官家一人,掌生杀大权的是他而不是他们这些人。

    逼着官家去杀人,这算什么?

    不能那么做。

    在官家默许的范围内,她可以呼风唤雨,长辈们替她撑起头顶的天,但那总有个前提。

    姑母当日能叫嚣着说若官家偏袒赵奕,就写信给阿耶,让阿耶上折子给她退婚,那样的底气是源自于官家的不追究。

    目下姑母显然没有这份儿底气。

    她就得懂事点。

    赵行的突然开口,让她心头一颤,怕他一意孤行,想些什么极端的路子,去踩官家的底线。

    于是她忙开口拦他:“我是深受其害的人,但说到底是柳明华和柳子冉兄妹两个干的好事,官家就是因为心里清楚,才会在处置柳国公夫妇时有所迟疑,且想再斟酌一二。他们夫妇是死是活,本就该是官家圣心独裁的,我再觉得不满意,但官家做了决定,我也都是满意的!”

    她咬着牙说的急,嗓音也不是先前那样清软的。

    姜元瞻皱了下眉,也去看赵行:“你想怎么做?”

    姜莞就有些恼了,照着姜元瞻胳膊上捶了一拳过去:“你怎么还拱火?”

    打的那一下根本就不疼,姜元瞻还怕他身上肉太硬她手疼呢。

    扫了她一眼:“你先听他说完。”

    姜莞是真的担心,姜氏却点点扶手做了主:“二郎,你说。”

    “一则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自然知道她那天夜里到底是怎么发起病来的,按照御医的回话,还有母后的反应,若我所料不错,她的确是为了接回柳明华,自己把自己给作践病的。”

    他抬眼却看姜氏:“二则柳明华的舅舅放印子钱那事儿,大兄手上有一本账册。

    之前碍于柳国公府,大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交给父皇,后来柳明华放印子钱那事儿也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父皇却显然没打算过问,大兄就猜父皇是希望此事冷处理,没打算动柳国公一家,所以账本就没再往父皇跟前送。”

    等他收回视线,姜氏呵了声,把话接过去:“真是自己找死。”

第七十一章 算计天子

    姜莞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下来。

    姜氏轻飘飘丢出那么一句后,也没别的话交代,只同赵行说:“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

    赵行应了一声知道,也不再吭声。

    这屋内静默着。

    良久顾怀章最先起身,又一面道:“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早朝后我再过来。”

    姜氏也不准备送他,反而是昌平郡王站起来往外送,结果一看姜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些无奈,想去叫她,顾怀章摇摇头:“不用送了,早些安置吧。”

    然则昌平郡王还是亲自把他们夫妇送出门去。

    临送人上车那会儿,他叫住顾怀章:“你知道她脾气就那样,也不是针对你,就是心疼阿莞。”

    魏氏撩开软帘探出头来:“郡王不用说这个,他不敢生气。”

    顾怀章面色又一沉,别开眼,索性连昌平郡王也不看了:“回去吧,外面太冷了,能把人给冻死,我们走了。”

    马车缓缓驶出长街,魏氏不阴不阳的戳了顾怀章一把:“我看你这个脸色,是真恼了?”

    他说没有,音色乍一听平平,实则透着冰凉。

    魏氏嗤了声:“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你索性连我一块儿恼了得了。”

    顾怀章皱眉,刚准备拦她,她已经自顾自往下说:“就二殿下说的那些事,算不算是在算计官家呢?大殿下疼他,从小到大对他都是有求必应,他现在就是准备拉着大殿下一块儿算计官家。

    明明知道官家心里动摇,也许根本不想要柳国公夫妇的命。

    我方才一直不开口,就听你们在那儿说,也咂摸出味儿来——从元瞻到福宁殿去回话,御前状告柳家,官家心里就有了决断了。

    是二殿下死咬着不放,元瞻又一味的附和,你跟郡王爷站在旁边看两个孩子折腾也不管,官家斟酌再三,料想你们心里是不服气的,所以心才朝咱们这边偏了偏。

    否则柳国公能遭什么罪?能领什么罚?是罚俸还是降爵?

    那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罢了!”

    国公府有家底,就是罚上三五年俸禄也不当回事。

    他家的爵位本来就不是世袭罔替,早就该降爵,是皇恩浩荡,才没把那个国公爵位给撸走,真的降爵算什么责罚?

    顾怀章面皮爬上些许不自在:“知道你还说!”

    魏氏又冷哼:“所以也不怪郡王妃跟你甩脸子,你还恼了?你有什么脸恼了?阿莞是你的亲外甥女,二殿下为了给她出这口恶气敢算计官家,郡王妃也不愿意退让,还不是你跟郡王爷逼着她往后退一步吗?

    阿莞是懂事,不叫你们起争执,也不叫你们为难,连二殿下的话她都想拦着,想说就这样算了。

    你还不如个孩子!”

    “人家是父子。”顾怀章到底叫她奚落的脸上挂不住了,啧了一声,“说到底,是亲父子。官家是君,我为臣,君为臣纲的道理,你要我现在教教你吗?

    为臣的本分是忠君,是为君分忧,不是仗着得了几分恩宠,官家给了些许权势,就自以为了不起,联起手来逼迫官家!

    退一万步说,两位殿下又怎么样?

    那账本大殿下早就拿到手了,怎么不送去福宁殿给官家呢?

    他也不敢!你真是妇人之仁。”

    顾怀章一看她还要说话,挥了挥手:“我也不是要跟你吵,更不是要凶你,就是想让你弄弄清楚。二殿下是要拉着大殿下去算计官家这不假,但前提是不是柳家先坏了事儿?

    他家坏了事,官家心思摇摆起来,二殿下不过是添上一剂猛药,给官家一个处置柳家的台阶。

    且账本是实打实的,放印子钱,草菅人命,祸害了多少老百姓,柳国公府上下全都知情,在那儿替柳明华兜着,凭着一条,他全家就都该死!

    没有这些,难道让我拉着郡王爷,再给幽州写封信,是不是还要给吴郡写信,请阿耶也上道折子,一大家人合起伙,就是要逼官家将柳国公府满门抄斩啊?”

    他那句不是要凶你刚出了口,魏氏脸色就好看了不知多少。

    等他说完了,想了想,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这是想法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你也不要跟郡王妃置气,郡王爷肯定会劝她,咱们两家和和气气这么多年,本来都是心疼阿莞的事儿,再弄得生出嫌隙,图个什么呢?

    我刚才说话也急了,你别跟我生气,我错了,往后多替你想一想。那我刚才不也是为阿莞着急吗?

    朝廷里的事我也不是不懂,但你也说我妇人之仁,见识总归是不如你的,不吵了,明儿你去上朝,我来找郡王妃,等你下了朝过来,这事儿又没隔夜仇,说两句话就过去了,成不成?”

    顾怀章反握上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阵,说了声好,夫妇两个再没别的怄气话,一路回了顾家不提。

    那头昌平郡王送人出门,姜氏脸色就更不好看。

    几个小的看看彼此,知道她的症结在哪里,也没有人敢劝。

    姜元瞻才回来,在她这儿还正新鲜着,又在姜莞这事儿上立了头等大功,横竖不会骂到他头上去。

    于是在众人希冀的眼光中,他叫姑母:“今夜在您这儿安置,明儿我回家去收拾收拾,就把珠珠接回去住吧?”

    姜氏撇嘴:“你什么时候到兵马司上任?”

    “官家说我才回来,休息几天,五日后去点卯上任。”

    “你五日后领了差事要去官署,一天不着家,把你妹妹带回去,叫她一个人在国公府待着吗?”姜氏反问他,面色仍旧不虞,“你也别回去住了。你阿耶阿娘不在京,也没个人照料你,底下那些伺候的若再不肯尽心服侍,更没个样儿。

    就住我这儿吧,院子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明儿再给你添置些,等什么时候你阿耶回京了,再搬回国公府去住。”

    姜元瞻眼皮一跳,目光不经意扫过裴清沅。

    姜氏就啐他:“你表妹住在内院,跟珠珠在一块儿,你住在前院,跟你表兄一处,等再过些日子,你二表兄和表弟他们从江南回来,前院更热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元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下来再不敢吭。

    正好昌平郡王送了人回来,一看孩子们被她那个脸色唬的也不敢大声说话,摇摇头,上前去拉了人带回去安置,又交代几个小的也不要闹得太晚,便再没别的话说了。

第七十二章 斩立决(一更)

    柳国公府昨夜被禁军围了宅邸抓了人,今早殿上朝臣们才知晓。

    素日里与柳家走动颇多的一个个吓破了胆,官家这般的雷霆手段,连一夜都不肯多等,只怕这次柳家是要完了。

    他们这些人归拢包堆儿也没那个分量,谁敢给柳家说情去?

    何况这里头牵扯的人那么多。

    区区胡家不值一提,但姜家那位……他们还是别上赶着去招惹,回头倒弄得自己一身骚。

    于是晋和帝拍板定下来,案子交给刑部审理,令尽快结案。

    余下的大事,无非就是姜元瞻的调令。

    圣旨晋和帝早准备好了,先在朝上提了柳国公府的事情后,才说姜元瞻任职的事儿。

    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一个个为柳家案子而自危,这档口巴不得官家想不起来朝中还有他们这号人,谁也不会跳出来说姜元瞻年轻当不起,还上赶着去跟官家打擂台。

    人都密调回京了,他们反对有什么用?

    且人家亲舅舅,枢密使顾大人还站在殿上呢,吃饱了撑的才说反对。

    只是彼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偌大一座国公府,从收押刑部到核定罪状,再到最后高由敏带着供词证据入福宁殿回话,官家金口一开,定下死罪,竟然只用了短短三个时辰而已。

    柳国公夫妇和柳子冉兄妹判了个斩立决,柳家其他人一概流放。

    人没了,家也抄了,从早朝后到整件案子尘埃落定,京城里的老百姓们甚至都没缓过神来。

    国公府啊,多气派的人家,从前不是还说他家那位小娘子很得圣人青睐,颇有意选她做二皇子妃,怎么一夜之间,就获罪问斩了呢?

    后来刑部贴出告示,众人才知柳家犯的是什么罪。

    杀人放火那些事,对于老百姓而言终究太远了点,死的是胡家郎君,差点儿被栽赃的是姜家娘子,他们就是看个热闹起个哄,真没多大关系。

    但放印子钱和为国祈福也要弄虚作假这两件事,百姓是断不能接受也容忍不了的!

    是以刑部的官差押送他们一家四口送入刑部大牢等候问斩时,百姓们自发的围在街道两旁,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捡路边石头往囚车上砸的。

    今天早起就出了太阳,连呼啸北风也停了。

    不过还是冷。

    姜莞罩了件魏紫披风在身上,隐约能看见里面是件豆蔻底水波白鹭纹的夹袄,还有下身那条蓝绿五蝠捧寿团花马面裙。

    干净又温柔的颜色,衬得人明艳却不张扬。

    小狱吏一脸为难的把她和姜元瞻拦在门外,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实在是上头的大人吩咐了,这几位是要犯,不许人来探视……娘子您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听吩咐办事,这……这不敢放您进去啊。”

    姜莞面色平静的看他:“那是要谁的手谕才能让我进?是要我去请了两位殿下来,还是要进宫求了官家圣谕?”

    她是心平气和很认真在问的,也没想明白这案子都结了,过几日要问斩的人,怎么还不许人探视呢?

    谁承想狱吏一听这话后背浸出一层冷汗,原本就猫着的腰此刻弯的更厉害:“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娘子您误会了……您误会了……”

    姜莞转头看姜元瞻,姜元瞻也是一脸无奈。

    此时身后有马车声渐次靠近,姜莞下意识回身望去,一抿唇,往姜元瞻身后躲了半步。

    姜元瞻见状眸色微沉:“怕他干什么!”

    姜莞只拉平了唇角不说话。

    赵行从马车下来时候脸色确实不太好看,难得在姜莞跟前阴着一张脸,且情绪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

    他缓步走近,姜莞半个身子都藏在姜元瞻身后,他眯了眯眼:“我去皇叔府上寻你,遇上赵然,他说你拉着你二兄非要到刑部大牢来,他拦不住。”

    姜莞在心里把她的好表哥骂了一通,才抬眼看赵行:“我有些话,想问问柳明华。”

    赵行皱眉:“她一将死之人,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站在那儿,寸步不让,铁了心要进去的架势。

    小狱吏额头上的冷汗就更多了些。

    姜元瞻护着人:“有什么不能见的?珠珠是受害人,柳明华临死前她见上一面,问两句话,也不会少块儿肉。”

    赵行横去一眼,又实在懒得搭理他,转而只问姜莞:“你应该清楚,她那样的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姜莞软着声音说知道:“我不在意那个。”

    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同那狱吏说:“我带人进去,刑部的大人若问起,你如实回话就是。”

    小狱吏如释重负,连忙把路给让开不说,甚至又往台阶上引了好几步,把人送进牢里去的。

    刑部大牢常年不见天日,阴暗潮湿。

    柳明华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中的。

    牢里当差的狱吏引着路,把姜莞一行带到牢房不远处,驻足停下来:“柳明华就关在最后那一间。”

    姜莞说了声好,叫赵行:“我想自己跟她说几句话,二哥哥在这儿等等我行吗?”

    他都把人带进来了,也没有什么是不行的了,于是点点头:“你去吧,别靠近她,在牢房外面也站远些。”

    姜莞应了声知道,才提步过去。

    赵行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不阴不阳的跟姜元瞻说:“你就不该带她来。”

    姜元瞻斜扫过去的那一眼,带着些不悦:“她想做的事,我不陪她来,她也会自己来,你不清楚吗?”

    赵行就没话说了。

    柳明华抱膝缩在墙角,身前一大片的阴影遮挡着,入了刑部大牢判了死刑,从前的锦衣华服一概都穿不了了,发髻松松垮垮,钗环首饰也统统不见踪影。

    那张脸上还挂有泪痕,看起来确实凄惨。

    她察觉到有人过来,僵着脖子慢吞吞转过脸,古井无波的一双眼倏尔猩红不已,她更是猛然起身,快步冲到牢门方向来,带得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一阵响动,颇为刺耳。

    可她伸出牢门外的手却碰不着姜莞一片衣角,恨极了,也只能咬碎银牙骂人而已:“你个贱人还敢来见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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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介绍:
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