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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一年为期

    赵行坐在对面,垂下眼,茶水的温热透过白瓷莲花盏传到掌心中来。

    他声音很低,语气很淡:“姜莞。”

    可轻轻淡淡的两个字,莫名在人心头砸出坑坑洼洼一小片。

    而后心底掀起波澜,水渍又迅速蔓延开,填满了那一片坑洼,泛起层层涟漪。

    赵禹目不转睛盯着他,他却始终连个眼神的回馈都不给。

    “看着我。”

    赵禹语气不善,赵行低叹一声,侧目望来,从没有哪一刻似目下这般郑重:“大兄,我不是跟你说笑的。”

    “你——”

    是哪里出了错呢?

    赵禹想不明白。

    他应该问些什么,毕竟突然得知弟弟是这等心思,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消化,也接受不了。

    就在去年,父皇给赵奕赐了婚,就赐在姜莞头顶上。

    可二郎呢?

    他那时候什么都没说,与往常无……

    不对。

    赵禹眸底惊诧一闪而过:“你那夜宿醉,是因为阿莞的婚事?”

    赵行仍是淡淡,嗯了一声。

    赵禹险些拍案而起,生忍下来,鬓边青筋突突的跳着:“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行深吸口气,视线落在长兄面上,看着他勃然变色,心内无力感越发爬升上来:“父皇赐婚的时候,珠珠心里只有三郎一个,她是满心欢喜,接受了这桩亲事的。大兄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一句话噎得赵禹没话说。

    父皇因赵奕远离盛京十年之久,对他始终心怀愧疚,所以在他的婚事上格外大方。

    沛国公府嫡女,多体面的婚事啊。

    甚至转过头来安抚他,姜护忠贞公允,并不会因结亲之事就偏袒了赵奕,让他不要多心,这门亲事也只是说出去好听好看,且两个孩子看起来又是两情相悦,让他做兄长的多照顾弟弟一些。

    其实父皇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为此的确恼过一阵,但后来也没什么可说的,谁让姜莞是真的一心待嫁的样子,姜护那么急着把她送回盛京,住在皇叔府上,多半也是这丫头自己要求的。

    他难道真的从中作梗,坏人姻缘吗?

    若彼时二郎跟他说——

    “你这个混账东西!”

    赵禹生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

    只他自己都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气的到底是什么!

    “大兄。”

    赵行此时反而平静下来:“我知道你生气。事实上,这些年,我既然隐忍克制,将你们都瞒过,从她一心向着三郎那时起,我便想,做个兄长也好,她高高兴兴的,不比什么强?难道非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才是幸福美满吗?”

    赵禹不懂,也确实理解不了。

    他以一种近乎茫然的目光看向赵行:“所以?”

    “可三郎辜负了她,把她的心伤透了。她才十四岁,小小的一个人,娇滴滴的,这么多年,咱们这么多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了这么大,因为三郎,伤心一场,被人耻笑,落了水,差点儿丢了性命。”

    提起这些,赵行脸色仍然难看。

    他抬手在眼皮上压了压:“然后我后悔了。”

    赵禹嘴角一动,似有话要说,赵行眼角余光瞥见了,拦了他:“可我本来想日子还长,慢慢来,小姑娘情伤未愈,我多哄哄她,等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时候,我想法子去跟父皇求一道赐婚的旨意,这一辈子,谁也别想在我手上再伤她分毫。但……不成了。”

    “什么不成了?”

    赵行重重叹气:“母后要给我相看小娘子,要给我赐婚,父皇都把心思动到裴清沅身上去了。方才皇婶进宫,就为这个事儿,我急匆匆去了含章殿见母后,否了这个事情。

    我没法子了——我方才跟母后说,那还不如把珠珠说给我,母后当我跟她开玩笑胡扯,根本没放在心上。

    所以我……只能来求大兄。”

    他那样可怜。

    连语气都一直是轻柔淡淡的,像洁白的羽毛在人心头扫过,最轻软,也最让人心痒。

    赵禹从来就不吃这一套,他跟姜莞说,撒娇卖乖没有用,那是实话。

    但二郎嘛……他想起二郎四五岁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冬天的时候给他裹上厚衣服,团起来扔在雪地里,都能滚着走。

    他团了雪球,二郎会追着他身后叫阿兄,跟他要雪球玩。

    摔倒了也不哭,也不闹,自己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雪,还会牵着他的手跟他说阿兄慢点,别摔跤,疼。

    赵禹突然就心软了。

    什么责怪,什么问清楚,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真喜欢她?”

    赵行眸色坚定点点头。

    “你是想让我去跟父皇母后说,替你求旨赐婚?”

    赵行抿唇说不是。

    赵禹神色一凛:“那你想干什么?”

    “大兄替我安抚住母后吧。”赵行深吸口气,“我想明日见了珠珠,问问她……”

    “你刚才不是说——”

    “事到临头,终究舍不得吧。”赵行苦笑了声,“她要不想嫁给我,用一道圣旨逼她点头?让她后半辈子恨上我?何况还有沛国公他们在呢。

    她不想嫁,父皇就算赐了婚,沛国公也会替她推了。她又才跟三郎退了婚,沛国公更有得说嘴。

    真闹到那个地步,往后就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话倒是不假。

    赵禹面色稍霁:“那你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就算叫我去替你跟母后说,我替你拖多久?”

    “明年。”赵行眸色沉沉,“等明年我过了十八生辰,还不能叫她心甘情愿嫁我,那母后选了谁家小娘子,我都接受。不过大兄,我不是让你找乱七八糟的借口去替我拖延母后。”

    赵禹听懂了他后半句话,看看他那张脸,咬了咬牙:“知道,不会让母后给她指婚,把她赐婚给别家!这个事情……你还跟谁说过?”

    赵行摇头说没有:“不过赵然可能……他估计话本戏文看多了,多少猜到一些吧,但他不确定,也没敢来问我。”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成天在外头不学好的!”赵禹啧声咂舌,“二郎,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少让我替你操些心。这件事,我替你去跟母后说,你既然开了口来求我,我一定替你办妥。

    但你记好了今天答应我的,若然不成,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丢开手,大家清净!”

    可赵禹转念又想到些别的。

    他眸光微闪,试探着问了赵行一句:“那要是你去问她,她明日便说,愿意嫁给你呢?”

    想到姜莞那张小脸,赵行眼中柔情直往外溢:“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可她还小,也不急着赐婚,仍旧缓一缓吧,别叫外头的人说她才跟三郎退了婚,转头又许给我,不好听。”

    赵禹一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登时气血上涌,咬牙切齿:“回你自己宫里去,看见你那不值钱的样子就烦得很!”

第四十四章 姜氏阿莞成吗

    第二天赵行起得很早,亦或者说,他昨夜里根本翻来覆去就睡不着。

    眼下大片的乌青遮不住,他也总算明白了小姑娘往汝平行宫那天脸上敷那么重的粉是为了什么。

    天未亮时落了些小雨,润雨如丝,混着泥香与花香,一并夹裹着冷风迎面而来,斥满鼻腔,又顺势钻入五脏六腑。

    懂的人直打冷颤,那香气却又叫人通体舒畅。

    这本就是格外矛盾冲突的一天。

    赵行特意换了身沧浪色直裰,君子端方,芝兰玉树。

    是姜莞最喜欢的颜色。

    郡王府前院东侧有专门练功用的小院。

    一大片空地,东侧还种有矮竹。

    赵行坐在院内正堂屋里,茶水凉透了一盏,他搓着手,觉得闷,把窗户推开半扇,任由寒风簌簌灌入。

    后来索性连身上银狐大氅一并脱了,随手搭在官帽椅的椅背上。

    昨日在大兄那里豪言壮语,今日自从入了郡王府中,就开始心不在焉。

    他要怎么问呢?

    赵行生平第一次感到束手无措。

    十几年的时间里,珠珠拿他当兄长看待的。

    她明明有嫡亲二兄的,却从小跟在他身边,软糯清甜的叫着二哥哥。

    他习惯了,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都习惯了。

    她都十四了,很快也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却根本没人想过,原来珠珠也是可以嫁给他的。

    她自己,又怎么会往这上头想?

    会吓到她吧……

    赵行剑眉深蹙,眉宇间甚至拢上一层暴躁。

    那是自心底爬上眉间的。

    其实也可以仗着她不懂,哄着她,偏着她,那些男女情爱之事,他虽也非个中好手,但总比她要强得多。

    可他又不舍得……

    赵行就是在这样飘忽不定,连他自己都没能拿定个主意的时候,一抬眼,看见了姜莞眼下同样大片的乌青。

    当时他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小姑娘确实很乖很听他的话。

    上回跟她说,不要拿粉敷着自欺欺人,她果然听进去了。

    姜莞来时见他面露烦躁,心下先沉,猜他是为了赐婚之事。

    她很少能看到赵行的脸上有不耐烦一类的神情,便一时连他今日穿着打扮也忽略掉。

    她站在门口,脚步微滞,连挤出笑容给他看都有些困难。

    赵行深吸了口气,缓缓起身:“你没睡好?”

    姜莞小手背在身后,在自己左手的虎口处掐了一把。

    她定定然看赵行,良久不发一言。

    赵行心里藏着事,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被她盯着看得久了,竟主动别开眼,避开了她那种近乎审视打量的目光。

    于是姜莞就叹了口气。

    赵行眉心更皱起来:“不开心?”

    姜莞几乎想了一整晚。

    跟旁人没法子直言,与赵行还是可以摊开说的。

    她好好说,态度和软些,他会信她并不是赌气才说愿意嫁他那种话。

    可问题在于——因她的布局,今生有些事情已经错乱起来,别人身上发生过的,被强改了过来,那赵行呢?

    她想弥补,想跟赵行好好过日子,却在昨天猛然发现,也许上天自有安排,赵行今生命中也另有良人呢?

    她陪在赵行身边是为了报恩,总不能毁了他今生的大好姻缘吧?

    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到了后半夜,心尖泛起星星点点的酸涩,被她自己强压下去。

    这会儿见了他,见他满面愁容,姜莞更犹豫。

    她还是不说话,赵行到底转过脸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脸色也不是多好看,虽然裹得严实,但一路过来也吹了冷风。

    赵行伸手,探在她额间,感受到温度正常才稍稍放心:“要是没睡好,今儿不练功了,回去补个觉,不然一整天都很难受。”

    可赐婚的事,他只字不提。

    姜莞面色更古怪了些:“二哥哥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赵行眯眼看她。

    她长舒了口气。

    其实前世也这样。她不说,他不问,两个人就这样误会着,错过了彼此。

    她以为与他有泼天之恨,他又总以为她非铁石心肠,早晚会被他暖热。

    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姜莞想,这些话,这些事,总要有一个人先挑了头说明白的。

    她心里那点酸楚苦涩,她不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但赵行今生若真非与她命定有缘,她当然成全他的这辈子。

    “我昨日听姑母说,官家和圣人要给二哥哥选皇子妃了。”

    姜莞小脸肃着,一双眼更偏古井无波,不见波澜。

    看不出高兴,也瞧不见伤怀。

    她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平平淡淡的问。

    赵行心口蓦然一紧。

    她那双眼睛是最灵动的,似坠凡仙鹿,活泼又干净,现下那里面是一片污蒙。

    “是。”他点头,那种冲动,冲破了胸腔,一个劲儿的往外溢,“母后选了几个出身不俗的小娘子,我都觉得不成,也让大兄帮我去劝了。珠珠,我……”

    人都说近乡情怯。

    他没由来想到这个词。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突然有一天要他问出口,你肯不肯嫁我,他实在是……

    姜莞把赵行眼底的纠结和矛盾,还有那隐在其中并不易察觉的一丝希冀,尽收眼底。

    她悬着的心,提着的气,一下子全松了。

    真好,赵行还在,看来不管旁人身上发生多少与前世不同之事,她跟赵行,还有机会。

    只能说老天待她实在不薄。

    姜莞上前半步,越发靠近赵行。

    二人之间的距离那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赵行的呼吸突然重了下。

    然后她笑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瑰姿艳逸,灵动狡黠的姜莞:“能入圣人眼的小娘子,无论出身样貌,还是人品才情,一定都能配得上二哥哥,连这样的女郎二哥哥也一概看不上,那——”

    她拖长了音调,还要再凑上去半步时,赵行猛地意识到她可能要做的事,匆匆退了半步。

    姜莞站定,不再逼上去,只是把手略一抬,拽上赵行的广袖,攥在手里,然后抬眼看他。

    那双眼带了小钩子,眨一下,就能把人的一整颗心全都钩去。

    “沛国公嫡女姜氏阿莞,二殿下觉得,成吗?”

    赵行听到她脆如莺啼的声音,如是说道。

第四十五章 心悦你

    “轰——”

    赵行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而后就再也抑制不住。

    心爱的女孩儿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问他……问他——

    “珠珠,你方才说,你方才是说——”

    是激动,是雀跃,从心底翻涌而起,蔓延到眼中去,又迅速爬满眼角眉梢。

    他甚至语无伦次。

    姜莞心头一酸。

    这是赵行啊。

    清谈策论,无人能出其右者。

    少时于学堂,长成立金殿,他何曾激动无措到这般地步。

    才思敏捷,舌灿莲花,那才是赵行。

    姜莞弯着眉,眼也化作月牙状,她松开赵行广袖,退半步,行半蹲礼,正经八百的拜了他一回:“二殿下,你的皇子妃,我成吗?”

    他没听错!

    他的姑娘,是在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赵行身形一动,几乎下意识伸出长臂去,要将人带入怀中,然而在将要碰到她肩膀时候,猛地收回来。

    哪里能这样唐突了她。

    也本不该叫她先把这话说出口的!

    赵行一双手重新垂回身侧,极力的压制下满腔喜悦,也顿时有了莫大的勇气:“我今日来,原是想问你,愿不愿做我的正妃,你却这样鬼灵精怪,小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先拿这话来问我的?”

    姜莞本就明艳大气的那张脸,此刻连眼下的乌青也变成了最灿烂的颜色。

    她张开双臂,叫着二哥哥,扑上去,把赵行抱了个满怀。

    可赵行明显僵了一瞬。

    他抬手,到底没忍住,在她背上轻抚了下:“让人看见,不像话。”

    姜莞撇着嘴从他怀里退出来:“二殿下这样小气,抱一下都不给的吗?”

    赵行皱眉:“叫我什么?”

    她闪着星星眼,扬起小脸去看他,卷密的长睫轻轻扇动,便又蝴蝶飞满整个堂屋中。

    今日这功是练不成了。

    赵行拉了她去坐下,后来想了想,还是问她:“珠珠,你何时……是因为父皇母后把我的婚事提上了章程,你怕以后多个阿嫂霸着我吗?”

    姜莞的笑容霎时收敛起来:“我年纪虽然小,但不是个傻子,你这话问的,是没自信,还是不信我?”

    赵行摇头说都不是:“只是我的确没有这个准备……我方才甚至一度在纠结,到底要怎么跟你开口。”

    姜莞坐在官帽椅上,她坐的靠后,把自己整个丢在椅子上,是以脚尖能离开地面一些距离,两条小腿晃动着,一下下的踢着自己裙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并不喜欢赵奕吧?”

    提起赵奕,他顿时沉默。

    姜莞侧目看他,秀眉微蹙:“二哥哥,你总不会也在心里想,我是跟赵奕赌气,才跟你说这话的吧?”

    她还没等赵行回答,啧了声,先发制人:“我私下与你提及婚假事,一没禀明爷娘,二没告知长辈,正经论起来,这是私定终身。我就是再混账,再娇纵,也不至于拿这个来跟人赌气,何况他也不配!”

    “我没那么想。”

    赵行眉心微凛:“我说过信你,就是信你。只是十几年来,我看着你长大,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比跟着你亲兄还要多些。”

    他呼吸稍顿:“先前许是因你年纪小,自己分不清情爱与别的,弄混了,外人看着,只当你对三郎情根深种。可你既与我说了不是,我自然信你的。

    但也正因如此,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心里才害怕……”

    他说害怕,姜莞神色就更郑重了些:“就是因为有了赵奕的前车之鉴,我才学会了认清自己的真心。

    你说得对,我年纪小,从不曾经历这些,自幼长在盛京,身边这些都算我的兄长,谁又曾认真分辨过,原来青梅竹马也有不同呢?

    我曾以为只把你当兄长看待,可在柳国公府落水醒来后,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几乎一字一顿:“二哥哥以为讨厌别的小娘子靠近你,不爱看你对别家姑娘和颜悦色,甚至于汝平行宫时我都还是总针对韩令芙,皆因我霸道吗?”

    “我没……”

    姜莞知道她自己是理亏的,真的给赵行一路追问,她其实心虚。

    她爱赵行吗?

    昨夜心头泛起的酸涩让她认清现实,弄明白今生这颗心只为他一人而跳动。

    可与前世她给予赵奕的相比,差的太多了。

    她每每想起,仍然有愧,只恨不能每天多喜欢赵行一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无他时,她有最坚硬的外壳,谁也别想伤她分毫。

    他在时,她能为他生,为他死。

    赵行却自己收了声,没有打算继续追问她。

    小姑娘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他长这么大,也从没有试着去弄懂别家女孩儿的心意,从来都只有一个她。

    她说的做的,他看在眼里,以前并不是这回事,如今又好像都跟她所言对上了。

    他本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又何必追着她非要问清所有呢?

    于是他笑着递手过去,在她头顶轻揉了一把:“你是最和气的小娘子,从来不会横行霸道。”

    姜莞低头躲了下:“你怎么还像哄孩子似的哄我呀!”

    可她这幅神情,这样的语气,不就像个孩子一样吗?

    赵行没吭声。

    “那二哥哥你呢?”

    “我什么?”

    “你又是什么时候,有了以我为正妃的心意呢?”

    姜莞歪头,仿佛真的不懂:“是因为圣人要你娶妻,你搪塞不过去,外面那些小娘子不熟悉,不知根底,不愿意接纳,所以选择了我吗?”

    她平静发问,可眼眶积蓄着水雾,大有他敢点头说对,她立马哭给他看的架势。

    赵行只能在心里骂她一句小没良心,面上笑笑带过去:“很早之前的事了,已经久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

    但这种事,生生世世,他也忘不了的。

    那年他十岁,大兄带他到皇叔府上听学,他在郡王府后花园西墙的桂花树上看见了一身肉粉的珠珠。

    她露出两颗小虎牙,说摘桂花给他泡茶喝,让他别告状。

    他说好,怕她摔着,哄她先下来。

    小姑娘胆子那样大,又那样信任他。

    她站在树上,短短的两条胳膊大大张开,有恃无恐说了句“你要接好,不然就没有珠珠啦”。

    然后在他的震惊中,一跃而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个秋日晨间,金光粼粼闪耀,小姑娘身上的奶香混着桂花香气填满他整颗心,从此后再也没能放下过一日。

第四十六章 两情相悦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两情相悦,互通心意更让人愉悦的。

    赵行现在的状态就是从头到脚写着高兴两个大字,目下大抵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托付到他面前来,他都能笑着应下来,约莫是连理智都一并丢了。

    姜莞在他手背上戳了戳:“可我怎么跟姑母说?”

    赵行想了想,此事是不能瞒着长辈们的。

    如她所言,她先开了这个口,本来就应该算私定终身。

    父皇母后那里他央了大兄去拖着,赐婚的旨意不会发,她这边又把所有长辈都瞒的死死地,确实不成体统。

    “皇叔皇婶那里我替你去回话,也不必说今日事,免得他们骂你。”

    他反手捏了捏姜莞柔弱无骨的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就松开:“沛国公那儿……他远在幽州,往来书信不便,且此事也不是能在信中说清楚的。等回过皇叔皇婶,请皇婶做主,写信告知,等到过个一年半载,沛国公调回盛京时,我再登门与他详禀。”

    他把事情都考虑的很周到。

    姜莞抽回手,托腮看他:“那官家圣人呢?”

    说起这个,赵行就笑了:“你猜?”

    姜莞因他这两个字,嘴巴撅起来,能挂个葫芦在上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

    他肯定也考虑好了后路,既然心在她身上,那不会让官家圣人真给他相看小娘子。

    反正宫里还住着他的好大兄,事事肯依他。

    只是赐婚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乃是赵奕的手笔,由头到尾,他自己是没有说过一句的。

    现在赵奕还在禁足,韩沛昭丢了与裴家的婚事。

    那兔崽子还有许多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也还没把她骗回头,她跟赵行就这么定下了。

    等到他解了禁足出来,头顶的天全变了,那时候赵奕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姜莞低低嗤了声。

    赵行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没事:“那是你替我回明姑父姑母后,官家就会为我们赐婚吗?”

    这丫头……

    赵行想起她方才那样直白的打到他脸上来,竟让他险些招架不住,多多少少有些丢了面子,就顺势揶揄她:“这么急着嫁给我?”

    姜莞果然红了脸,但也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记刀眼:“我尚未及笄,二哥哥却快十八岁了,是你比较着急吧?”

    赵行脸色一黑:“你言外之意我大你三岁,老了些?”

    她噗嗤笑出来:“十八岁的少年郎也算老呀?我可没这样说,八成是你自己心虚,觉得年长我三岁,在这上头很是占了便宜,是以我一说这个,你才往这上头想呢。”

    一张伶牙俐齿,还是不饶人,明明她就是那个意思,耍着无赖不承认。

    赵行抬抬手,看着她面颊上的嫩肉,实在是想掐一把。

    先前克制起来不难,因知她没那个心思,他便也很少生出这些摸一摸,抱一抱的心。

    往后……大概有些难熬。

    赵行指尖方向一转,捏上了自己眉心:“我让大兄替我跟母后说,赐婚的事等到我明年生辰后,所以眼下不会赐婚的。”

    姜莞却皱眉:“为什么?”

    “你才与三郎退了婚,不合适。”赵行口吻淡了些,“你方才说,我也以为你在赌气,所以还有谁认为你在赌气?这话没跟皇婶说,跟谁说了?赵然?还是你表姐?”

    他心思还真是缜密。

    方才不是应该只顾着激动高兴,别的一概都顾不上了吗?

    竟也能从她只言片语中猜出这些来。

    姜莞撇撇嘴,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这么精明一个人,换了旁人,若想瞒他什么,真是难如登天,想哄着他,从他这里得些好处,更是不可能的事。

    她虽也没能真的瞒过他,可她想要的好处,他全都给了。

    精明如斯,却把自己一条命搭了进来。

    姜莞敛敛心神:“表姐。昨日听了圣人要给你选正妃的事,我就在琢磨,应该怎么开口呢?我要怎么同姑母说,才能让她给我做主,进宫同圣人说,看看姜家阿莞吧,我也是可以做二皇子妃的。”

    后头的话说的俏皮了些,免得气氛凝重下来:“我没敢去说。”

    赵行深望她:“怕皇婶也那样想?”

    她重重点头:“你不是也说了,我刚和赵奕退婚不久,现在赐婚不合适。你都这么想,姑母肯定想的更多,我真去说了,她八成要骂我的。

    而且我其实有些怕她依了我,进宫见圣人……”

    她声音弱了些,几乎是哼哼唧唧说完的:“圣人那样疼你,本来她跟官家看中表姐,想把表姐指给你,姑母就先去抢了一通,转头就说我想嫁你做正妃,她怎么想呢?圣人要是真生气了,我岂不是要倒霉吗?还是怕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

    赵行揉着她头顶说了这么一句,却并没有后话。

    姜莞知道,有他在,她是不必怕,官家和圣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便是阿耶与舅舅姑母都护不住她时,赵行会护着她。

    她眨了眨眼,觉得气氛还是低沉了一点点,眼下很不该是这样。

    “你现在就去跟姑母说吧!”

    她腾地起身,赵行还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是被她突然起身的动作给弹开的。

    赵行眼皮跳了两下。

    这就结束了?

    依她的性子,他还等着她“审问”既然早动了心意,因何不阻止父皇为她赐婚三郎的事呢。

    可他去看小姑娘神色坦荡,是真不打算问的样子。

    赵行反而自己生出些好奇心来。

    嘴角动了下:“珠珠,你怎么不问……”

    “去不去呀!”

    姜莞心里知道他要问什么,不想让他说。

    那有什么好问的?

    她一问,他要说些成全祝福的话,她既不爱听,也不想他委屈解释。

    从头到尾赵行都是真的希望她好,哪怕眼看着她与别人许下婚约,他也接受了,只要她好就够了。

    她才不要问。

    有些误会和心结,当场就要解开。

    有的,永远都不必再提。

    赵行低低叹口气,无奈站起来:“我才见过你,就去跟皇婶说这个,你当皇婶有多糊涂啊?”

    一边又摇头:“去换身衣裳,领你去听戏吃茶,晚些时候我自己过来再去说。”

第四十七章 剖心为证

    赵行带上姜莞在外头逛了一早上,临近吃饭的时辰才把人送回郡王府。

    二人从后门长街进的府,是因姜莞说这个时辰姜氏不会在上房院,也不在前厅,八成是窝在暖阁那边,是以后门进府找过去比较近,不走冤枉路。

    她本想跟着一块儿去,被赵行哄走了。

    姜氏的确是在暖阁,也知道赵行今天根本就没带着姜莞练功,反而陪着小丫头出门玩儿去了。

    她从来不管这些,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赵行带着小姑娘多些,她们做长辈的,倒清闲得很。

    听说他来,姜氏叫丫头把人领进暖阁中。

    她眼角余光一瞥,看见他银狐大氅下的沧浪色,唷了声:“二郎这身颜色真好看,该多做几身这样的,你也该少穿点佛青绛紫那样重的,把人都衬老气了。”

    赵行笑着叫皇婶,同她见了礼,才看见她手上有件桃红夹袄,花样绣了大半,隐约能瞧出百鸟朝凤的底子。

    这会儿她纫了线,金丝银线拧成一股,正沿着凤尾勾边。

    这样娇俏的颜色,不用想也知道是做给谁的,他笑意愈浓:“皇婶手巧,您也疼疼我,改明儿给我做两身,我保证天天穿。”

    姜氏被他逗笑起来:“我多少年不做针线了,就是想着好几年也没给珠珠做件衣裳,前阵子你皇叔弄来的白兔毛,我又不爱穿那个,才想给珠珠做件夹袄。你的衣裳?还是算了吧,你想天天穿,我还不敢呢,圣人见了八成吃醋,还不天天找我麻烦啊?”

    赵行已经往旁边交椅上坐了下来,玩笑话两句就够了,他也没打算再接姜氏后头的。

    姜氏收了一针,把针线筐连同夹袄一块儿搁到旁边去:“你有事儿吧?”

    赵行点头说是:“皇婶不是知道母后要给我赐婚的事儿了吗?”

    她挑眉:“你昨天不是在含章殿说你不喜欢阿沅吗?”

    赵行扶额叹气:“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姜氏眯眼看他:“那你为谁而来?”

    顾家没女孩儿,河东裴氏倒还有两个,可年纪比姜莞还小。

    沛国公府,只姜莞一个。

    赵行沉默须臾,姜氏轻笑出声:“圣人不是早就看上了柳国公府的孩子吗?又不成了?”

    “您就别打趣我了。”赵行垂下呀,缓了会儿,“柳家娘子放印子钱的事情,大兄回过母后的。皇婶,我……”

    他向来是直爽坦诚的性子,也是赵禹把他管得好,君子坦荡荡,尤其到了长辈们面前,有什么就是什么,真不想说的也该直言,吞吞吐吐不像话。

    这是第二回了。

    姜氏越发笃定心中所想,指尖点在自己手背上,索性替他开了口:“珠珠是你看着长大的,那怎么先前十几年都没这个心思,去年官家给她和三郎指婚你都没说一个不字,如今突然动了心思呢?

    二郎,你这些长辈里,我跟你皇叔算最通情达理的吧?你有什么就跟我直说,用不着支支吾吾的,你人都坐在我面前了,左右不就这点事吗?”

    来之前其实赵行想了好多说辞。

    他还不至于到了长辈跟前说不出话,打小就不是那样的人。

    可也不知怎么的,等真见了皇婶,那些话,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嘴边,说不出来了。

    当下反而松了口气:“皇婶不是到如今都觉着她对三郎一往情深吗?”

    他抬眼看去,眸中情绪波动并不算大:“父皇赐婚当夜,我在宫中酩酊大醉,大兄在太液池边把我提回他那儿去的,后来我搪塞过去,他怕父皇母后知道了要罚我,才替我瞒了下来。”

    姜氏眉心蹙拢,面色沉下去。

    他虽不是个滴酒不沾的孩子,可每年哪怕是除夕宫宴上,也最多三两杯,浅尝即止,绝不贪饮。

    赵行能喝的酩酊大醉……她还真是没想过。

    “这么说来,你早对珠珠情根深种,但你藏得深,瞒得好,倒把我们这些人都糊弄住了。”姜氏嗤笑,也不算讥讽,就是多少带了点儿阴阳怪气,“去年她得了赐婚,你又觉着她满心满眼只有三郎一个,是以你好伟大,退了好大一步,成全她的幸福?”

    “皇婶……”

    “你少胡扯了!”

    姜氏一拍小案,显然怒了:“我是过来人,你这话打量着蒙谁?”

    她冷眼看赵行,十七了,从年纪上来说还是个少年郎,但他素日行为举止太端方儒雅又添些老成,不像十七,倒像二十七岁已在外行走多年早独当一面的郎君。

    “你皇叔当年,文不成武不就,十八岁封郡王,受封次月说要选郡王妃,他那个德行,举凡有些门楣的小娘子都不想嫁,便是有个郡王妃的头衔摆在这儿,人家也看不上他,可我肯,我非他不嫁!”

    姜氏声色清冷,连扫来的眼神都像结了冰:“我阿耶气的要打死我,兄长拦着,阿娘劝着,连阿妹也哭哭啼啼帮我求情。

    阿耶说,天下好儿朗何其多,沛国公府的女孩儿绝不嫁平庸无能之辈,哪怕他是天家骨血!

    我那时觉得不成。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他好不好,用不着旁人说,便是阿耶活活打死我,我也是一定要嫁他的。

    许婚前,我饿了整整三日,滴水未进,后来医官说,要不是我身体底子强,那三日足以要了我一条命。

    就这样,阿耶没能拗过我,到先帝跟前求了赐婚,我风风光光嫁入昌平郡王府,做了你的皇婶。

    二郎,你倾心爱慕一个人,却跟我说你肯把她拱手让给你弟弟,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可我不是皇婶,珠珠她,也不是皇叔。”

    赵行此时反而平静下来。

    他明白皇婶在恼什么,更知她在质疑什么。

    她口中所说那些事,幼时母后讲过一些,后来虽不说了,可他却记得。

    “您与皇叔青梅竹马,您非他不嫁,我想当年皇叔也是非您不娶才对。”他站起身,在姜氏面前,直挺挺跪了下去,“我倾心一人,珍而重之,把她放在心上七年之久,从没有一日停止过对她的爱恋,可她不爱我,难道强行把她捆在我身边,毁了她的一辈子吗?”

    他摇头,面容坚定:“我做不到。她若得有情郎,我情愿成全她。”

    姜氏倏尔一震:“你说……七年?”

    赵行咬重话音说声是:“我十岁那年,郡王府中,她自桂花树上一跃而下,彼时她虽不懂什么是性命相托,我却懂。

    皇婶,我不是因父皇母后要给我选正妃,不肯将就,索性选中珠珠这个我几乎亲手带大的女孩儿。

    您若不信我,大可告诉我,要如何做您才信,哪怕是剖心为证,我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第四十八章 叫她来

    姜氏一时之间,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良久无言。

    他说,剖心为证,亦无所畏惧。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咬咬牙:“你继续说。”

    赵行细细品了品她的语气,似无变化,却又仿佛和软不少,他又垂眸,郑重道后话:“如果不是三郎伤她,我也许……我也就这样看着了。决定把她一辈子藏在心底的那一刻起,我根本再没想过会有今日。”

    他深吸口气:“可是皇婶,我放她去寻她的有情郎,她却遍体鳞伤又回到我身边来。

    她落水后我第一次见她,就是随父皇回京那日,我匆匆出宫寻来,您说她出门听戏,我赶着去见她,她却笑着叫了我一声‘二哥哥’。”

    说到从前的许多事,赵行心中还是会泛起阵阵酸楚,那样的情绪甚至带到眼中。

    若在以往,他极力压制下去也就是了,今日他却丝毫不想克制。

    懊恼,苦涩,自他一双澄净眸中倾泻而出,所有的情绪泄露给姜氏看:“可她婚约尚在,我连抱一抱她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她跟我说,她不喜欢三郎,从来都不喜欢——这话您一定听了很多遍吧?”

    姜氏心头猛地一软。

    他又何曾叫人瞧见这样脆弱的一面?

    天家教子,自有一套章法,官家圣人和赵禹再疼他,有些事,也避不了。

    其实她心里多少知道,这孩子在这儿跟她耍鬼心眼。

    喜怒不形于色,莫说是他,哪怕是赵奕,都能做到极致。

    但真的跟个孩子计较吗?他情真意切,她也不瞎。

    “她说不喜欢,你就信了?因为三郎辜负她,你又舍不得了?那你早干什么去了!”

    兜兜转转还是绕回来。

    赵行捏了把眉骨:“您怎么不听人说话呢。”

    “你还敢跟我顶嘴?”

    “我不敢。”赵行弱弱叹口气,“这是两码事,皇婶。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是经此一事后,我才做下决定。我给了她一次自己选择机会,她没能得到想要的幸福,显然这种结局也不是我想见的,那就不要再走了,这辈子就这么留在我身边吧。”

    强大的占有自他眸中掠过,几近疯魔:“我多哄哄她,她那么软,那么好哄,从小到大,我本就是最会哄顺她的那一个。往后就这么留在我身边,我一辈子都不会伤她负她,她是个聪明女孩儿,我能给她的条件太好了,她怎么会不上钩呢?”

    “你……”姜氏竟然无言,你了半天,颤颤问他,“你本来,打算跟她耗多久?”

    “一辈子。”

    赵行不假思索回她:“我知道父皇金口,另觅佳婿,不叫明珠蒙尘,可她想都不要想。父皇赐婚也不要紧,她选中了谁,或是沛国公选中了谁,我总有法子拆了这婚事。至于我自己,不过是跟母后撒个娇,到大兄面前去央告一场的事儿。”

    姜氏鬓边青筋又开始跳了:“那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发现母后好像考虑了盛京所有适合的小娘子,唯独没考虑过她。”无力感席卷他周身,至少姜氏看到的是这般。

    他连原本跪的笔直的腰身都略弯了弯:“昨日我试探过母后口风,带了那么一句珠珠便很好,母后跟您的反应差不多吧……她叫我胡扯也要有个分寸。”

    姜氏就全都懂了。

    他跟珠珠耗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他能把珠珠的所有赐婚都拆了,他也能硬着头皮二三十岁不娶妻,但到了最后,他要娶珠珠,谁支持他啊?

    自作自受。

    姜氏没由来想到这个词。

    心眼子那么多,藏了七年之久,天天在一块儿的两个孩子,愣是没叫人看出一点儿端倪来,他可真有本事!

    “那怎么着?”姜氏仍是没好气,“你今儿过来,一大清早带着珠珠出去玩了一趟,就是准备一面哄她高兴,一面来跟我坦白,让我进宫去圣人那儿替你说情吗?”

    她扔了个白眼过去:“我可不去替你挨骂!”

    “我昨天已经跟大兄说过了,不敢劳烦皇婶。”赵行现在倒是什么都坦白。

    不过情况略有不同,因珠珠与他是两情相悦的,他不必告诉皇婶什么明年为期,今日就能将此事给解决了。

    于是他改了口:“我让大兄替我去劝了母后,今日出宫来要珠珠一句准话。她若点头,说肯嫁我,明年她行过及笄礼,待我生辰后领了差事,父皇便正式赐婚。她若说不愿意——”

    他轻笑了声:“那娶谁都是一样,母后选中的小娘子,自然不俗,明日父皇就会为我赐婚。”

    姜氏闻言反倒吃了一惊:“你这是一点后路也不准备给自己留了?”

    赵行嗯了声:“没有那个必要了。大兄能帮着我劝,母后她……您知道我母后的性情,其实刚毅,她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的。

    所以我来见您,得把这些同您回禀清楚,请您叫了珠珠到跟前来,当着您的面儿,问上她一句。”

    后面他说的这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很符合情理。

    姜氏从震惊到恼怒又转为震惊,一整个过程根本都没多少时间,是以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也并不多。

    这事儿听他大抵说完了,静下心来回想一番,好像……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她只觉得赵行是个狠人。

    一面怕珠珠傻乎乎的说愿意,就她那个小脑袋瓜子,赵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可又怕她说不行。

    赵行那句剖心为证的确太有震慑力了,以至于她隐隐觉得,要是真的错过了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郎君,于珠珠而言,也是天大的损失。

    倒弄得姜氏进退两难。

    赵行的目光一直就没收回去,虽然盯着长辈看是很无礼的行为,但他今日不太顾得上这些才正常。

    故而她的犹豫赵行看在眼里:“皇婶,即便是珠珠说不肯,我也没准备同她老死不相往来。

    她永远是我心尖上的小姑娘。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发妻于我自是意义不同,我没办法不负责任,只给她尊重而不给她爱,但珠珠永远都是珠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她不会把我弄丢,我也舍不得丢下她。

    至于别的……我心眼多,城府深,这些我都认,可我亦敢指天誓日跟您保证,纵使算计天下人,绝不算计珠珠一步!”

    姜氏听了这番话,又深看他一眼,好半晌,横下心来做了决定:“去叫表姑娘来!”

第四十九章 女大不中留

    丫头出了门,姜氏神色也早柔婉下来。

    她看赵行还跪着,摇了摇头:“你起来吧。”

    赵行也没说话,在大腿上撑了下,站起身来。

    跪久了膝盖还是会疼的。

    谁让他素日里养尊处优,就没这么跪过人呢?

    但心里是高兴的。

    为了他的小姑娘,怎么样都是好的。

    “腿疼不疼?”

    赵行说不疼:“皇婶,珠珠她一……”

    “二郎,你到屏风后面听着吧。”

    赵行目光掠过东边红木底座嵌紫檀边白玉描金楼阁花卉屏风,抬眼看姜氏。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氏先把他那些也许是拒绝的话按了回去:“她要是不愿意,以后见面不尴尬吗?”

    赵行哑然。

    他倒忘了。

    在皇婶看来,小姑娘还是有可能拒绝他的。

    于是赵行颔首说好,挪到了屏风后面去。

    姜莞换了身鲜艳颜色过来的,桃红底满绣芙蓉花的长褙子衬得她腰身越发纤细,人看着也高挑不少,下头配了条白裙子,扁圆金线滚着边儿绣了大片的盛开的芙蓉在上头。

    她进门那会儿姜氏就能看见她脸上小虎牙,被那样的笑容感染到,自然也眉眼弯弯:“怎么这么高兴?”

    “二哥哥带我出去听了场新排的戏,我觉得好听!”她提了裙摆径直往姜氏身边腻歪过去,“等改天我请姑母去听戏呀。”

    姜氏戳戳她鼻尖:“就知道疯玩儿。”

    她把头埋在姜氏肩窝不说话。

    姜氏微叹息一声,正好能让姜莞听真切。

    她咦地一声抬起头来:“姑母有烦心事?”

    姜氏拉着她小手:“圣人要给二郎选正妃了,你知不知道?”

    姜莞心说那我可太知道了,眼神却是懵然的:“我不知道呀。”

    屏风后的赵行险些没忍住。

    她于演戏这事儿上,无师自通,修炼成了一把好手,真不知打哪里学来的。

    姜氏果真不疑有他,哦了一嗓子:“那以后二郎娶了正妃,要过日子的,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哄着你,单陪着你一个人玩了,往后多了阿嫂,你得学着避嫌,知道吗?”

    赵行皱眉。皇婶这不是诱哄小姑娘吗?

    姜莞歪着头,长睫闪了好久:“那我嫁给二哥哥,他不就能和以前一样,单陪着我一个人了?”

    姜氏差点儿没让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你说什么?”

    姜莞笑吟吟的:“我不能嫁二哥哥吗?”

    赵行又皱眉。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她热情似火,他是极喜欢的。

    可又不想让她在长辈们面前这么口无遮拦,一会儿要挨骂的。

    姜氏果然黑了脸:“珠珠,你胡……”

    她才板着脸想教训两句,猛地想起藏在屏风后的赵行,想起自己把人叫来是为了什么,于是只能往下压了压:“那你想嫁二郎,就是因为这样他能总陪着你,不管旁人?”

    姜莞说不是:“我喜欢二哥哥。”

    赵行咬咬牙。

    这话再听上千万次,他心头还是会涌出星星点点的激动,而后迅速蔓延开。

    姜氏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你之前也是这样子,跟我说你喜欢赵奕的!”

    姜莞进门的时候四下里扫了一圈,就盯准了那扇屏风。

    赵行不会撇下她先走的,肯定是藏起来了。

    这么大个屋子,也就那扇屏风藏得下他。

    乍然听了这话,姜莞心中一跳:“您上次还说信我呢。”

    姜氏说好,不跟她纠缠这个:“珠珠,你可要想好了。你说喜欢二郎,来日官家圣人再给你赐一回婚,那不是儿戏。

    你先退了赵奕的婚,若再同二郎退一次,往后是真没人敢娶你了。”

    她抬手,揉着姜莞发顶,轻缓而慈爱:“你父兄,还有我们,从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长这么大,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计后果,闯了祸我们替你收拾,有了不顺心不如意的,我们替你解决。

    但珠珠,婚姻大事,不容儿戏。

    这话你与赵奕定下婚约时我就该说给你听,可你阿耶阿娘不叫我说,最后弄成这样。

    你是聪明孩子,明白姑母意思吗?”

    姜莞郑重点头说明白:“姑母,您就当我再放纵最后一回,便依了我,我想嫁给二哥哥,哪怕您眼下并不信我,可您就当我是真的心悦于他,成不成?”

    得,合着她语重心长说了那么多,她当耳边风呢?

    姜莞自然不是,而是好些话她能跟赵行说,却无法与长辈开口,况且说了姑母也不一定信。

    纯粹属于是浪费时间和口舌。

    “您纵我最后一次吧。”她摇着姜氏手臂开始撒娇,“您说的道理我都记住了,这是最后一回。”

    什么最后一回。

    往后惹了祸,八成还是这话。

    姜氏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说了,赵行在那儿杵着听呢,这丫头一口一个喜欢,张嘴就是想嫁,她还能说什么?

    到最后,她只能拨开姜莞的手,颇为无奈的朝着屏风后说了句出来吧。

    姜莞还得装作怔然模样,顺势望去,然后格外努力的让自己从脸到脖子全红透了。

    她哎呀一声,扑进姜氏怀里去,埋头不肯出来。

    姜氏只能自己动手把她拔出来:“一会儿闷坏了。方才你倒说的不害臊,这会儿羞什么?”

    姜莞低着个脑袋不说话。

    姜氏看着她直摇头,转头冷眼看赵行:“我就这么一个侄女儿,叫你给哄走了!二郎,她年纪小,好些道理不明白,你年长几岁,从来是最稳重的孩子,让着她点儿,慢慢教她,她……她会好的。”

    赵行眼窝是热的。

    长辈这样郑重的托付,是他先前七年时间里,午夜时,连入梦都不敢的场景。

    “皇婶放心,她怎么样都好,她从来都是最好的。”

    姜氏满意的松开姜莞的手:“去吧,说会儿话,中午要是不想回宫,留在我这儿吃顿饭。”

    赵行说好:“那叨扰皇婶了。”

    姜莞捏着自己指尖慢吞吞的起身,瓮声瓮气还不忘央姜氏道:“我阿耶……姑母,您替我给阿耶写封信呀。”

    女大不中留,说的就是她!

    姜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快出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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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国公夫人病重

    姜莞一递一步跟在赵行身后,下了垂带踏跺,出了月洞门,拐到了花园子里去。

    一路无话,花园四下静的很,她才撒了欢似的缠着他问。

    方才都说了什么呀。

    姑母有没有为难你呀。

    那我阿耶要是不同意怎么办呢。

    ……

    赵行眼中始终噙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小姑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也不觉得烦。

    反而想起来上书房外槐树上总能看见的那窝喜鹊。

    鹊鸟声音好听,幼时听夫子讲学无趣时,他就看着那窝鹊鸟发呆。

    像极了此时的姜莞。

    小小的,娇娇的,红唇一开一合,偏偏无论说出什么,都是最好听的。

    “渴不渴?”

    她说了半晌,他是真担心她口渴。

    姜莞却横眉:“你这就嫌我絮絮叨叨烦人啦?”

    赵行说没有:“我哪儿敢呢?皇婶可说了,不叫我欺负你。”

    “那你告诉我呀,你怎么跟姑母说的。”

    但是那些话,不想告诉她,不想让她知道。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实则是沉重的。

    皇婶神色几度转变,也是因为这个。

    于他而言那是最甜蜜的,就怕她会觉得是负担。

    什么剖心为证,什么指天誓日,他怎么敢说给她听。

    于是抬手揉她:“我说你太娇气了,旁人家里怕养不好,我待在身边,能娇你一辈子,皇婶应该是看我说的很有道理,就答应了。”

    姜莞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本来以为他要认认真真回答她的问题的,没料到听了这么一句,满目愕然:“你哄我!”

    她扬手捶他,他也不躲,任由她捶了好几下,也不痛不痒的。

    后来看她没完没了,才捉了她手腕:“好了,你手不疼吗?”

    姜莞撇着嘴抽出手:“你不想说就算了嘛,别拿这话哄我呀,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赵行垂眸看她,嘴上说好,心里却在笑。

    “那还来郡王府指点我练功不?”

    “你要是想练,我当然来,大兄特意去跟父皇母后都说过了。”

    提起晋和帝和郑皇后,姜莞脸上的笑意才淡了点儿:“那……那我今天用不用跟你进宫去给圣人请安啊?”

    赵行替她拢发说不用:“不是跟你说了吗?暂且不过明路,明年过后再说。往后人前还是和从前一样,父皇母后那儿你就当不知道,不用管,就算进宫去给母后请安,也是跟以前一样的,不用不自在。”

    但那肯定不一样的。

    不过好在她不会为了这个扭扭捏捏,也就欣然应下了:“你怕不怕我阿耶不同意呀?”

    赵行挑眉看她:“沛国公不同意,你就准备改口吗?”

    她脱口而出说不是,旋即反应过来,又虎着脸瞪他:“你这是把我骗到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珠珠,我怎么能是把你骗到手的呢?”

    他声音低沉如玉,姜莞脸颊又是一红:“行吧。但说真的,过两年阿耶回了盛京,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她撇撇嘴:“从小把我带在身边,他肯定觉得你处心积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在打我的主意,然后等我长大了,就把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给偷走了。”

    赵行也不去纠正她言辞之间这些奇奇怪怪的字眼:“不怕,了不起让沛国公打一顿,皇婶会替我说好话的。”

    姜莞翻他一眼:“那你真厉害,就这么会儿工夫,哄的姑母也偏心向着你了。”

    赵行笑了笑没再说话。

    姜莞越发往他身边凑了小半步,两只手牵上他袖口,试探着去挽他手臂。

    “我找了你们半天,怎么跑到这里……”赵然也不知道从哪里一路跑着过来的,有些气喘,等把眼前的情景看清楚,呆呆的说完最后两个字,“来了……”

    赵行蹙眉就往外抽了下手。

    姜莞眉心一挑,更抱着不放。

    他沉声:“珠珠,松开。”

    姜莞依言放开他,撇嘴的委屈样却没逃过赵行的眼。

    赵然一时进退两难:“就……我有事儿啊……”

    赵行横去一眼,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低头看姜莞,压了压声:“不是凶你,人前这样不好,对你不好,你乖一点,听话。”

    姜莞知道他什么意思。

    在这上面,赵行一向很克制,对她管的也很严。

    就像是行宫不叫她摘兜帽那次一样。

    她从小跟在他身后,马车能坐同一辆,他的寝宫她也出入自由,不过从她十岁之后,他连进她的院子都要阿兄陪着才肯进,人前也不太准她有莫名的肢体接触,揉个头,搭个披风,这就已经算是极致了。

    说到底也是为了她着想。

    姜莞本就不是真觉得委屈,不过做做样子给他看,更类似于撒娇。

    听了这话,面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吧,但你要带我再去听两场戏,给我道歉。”

    赵行无奈应下:“听十场八场都行。”

    见她老实下来,才转过身看赵然,眸色泠泠:“你有什么事儿?”

    赵然心说您二位还能想起来这儿站着我这么大一个人呢?

    偏嘴上不敢说,方才看见的只能装作没看见,得忘个一干二净。

    他上前几步:“柳国公夫人突然病重,高烧不退,这会儿应该给宫里递过了帖子,要请御医到国公府去诊治,她病中昏睡,胡言乱语叫柳明华的名字,柳国公上了折子想把柳明华从大相国寺接回家呢。”

    姜莞眸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赵然看她那个眼神,就知道柳明华那事儿她根本就没放下。

    什么清修三月便算了,嘴上说说而已。

    这丫头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这般古怪!

    要他说,柳明华这样黑心下手想要取人性命,就该告到官家圣人那里去,哪有她那么多的说辞,要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可答应了她,连二兄也帮着她。

    赵然咬了咬牙:“方才约了几个朋友在茶楼吃茶,正好撞见柳明华的大兄,他过来同我们打招呼,结果他家小厮匆匆追过来,草草说了这么一通,我这才知道,就撇下他们,赶紧回来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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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拜她所赐

    柳明华是在当天下午被接回京城的。

    她当初被姜莞逼得打着祈祷国运昌隆,圣人凤体安康的旗号到大相国寺去祈福,如今提前回京,也得先进宫去含章给郑皇后请过安才能回家去。

    国公府的马车一路驶近宫城,路上柳明华已经听了不知多少的闲言碎语。

    放印子钱,贪心不足,脏心烂肺……

    那些话,不堪入耳,全是羞辱之言。

    她坐在马车里咬牙切齿,恨不得下车去撕烂那些人的嘴!

    她不过离京一个月都还不到,她的名声就全都被毁了。

    宫外流言满天飞,宫里头……

    就算郑皇后不知道,大殿下他们也会去说。

    柳明华脚步沉重入了含章殿,在见到郑皇后之前,她还始终怀揣着一颗侥幸的心。

    或许那些污人耳根的事,大殿下他们不会拿来烦圣人呢?

    可她在殿中行了礼,问了安好,郑皇后一如往常叫她起身,宽慰了她几句,叫她快回家去陪她阿娘。

    柳明华仍觉得哪里不大对。

    许是心虚之故,怎么听都觉得透着疏远。

    于是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番,刚好把郑皇后眸中的审视看了个一清二楚。

    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把她浑身都浇透了。

    “圣人,我……”

    郑皇后是眼看着她脸上血色快速尽褪的,没容她说完,淡淡笑着摆手叫她去:“你阿娘病中,很挂念你,回家去侍疾吧,无事就不要进宫来了。”

    柳明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回家的,好像她往上房院,陪在阿娘床前,都只是因为大兄一路牵着她,把她带了过去。

    直到看见国公夫人痛苦皱在一起的眉,还有惨白的脸色,她终于忍不住,哇的放声哭了出来。

    她哭的太狠,背过气去,栽在了国公夫人床前。

    御医又要给她切脉,确认无碍后,柳国公叫人把她先送回了自己院子去休息,吩咐长子过去陪着。

    柳明华再次悠悠醒来,天色都黑了。

    月上柳梢头,她屋中内室有两盏八角苏绣宫灯,映着屋内很亮。

    柳子冉一直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松了口气:“你总算是醒了,这会儿饿不饿?小厨房还给你温着白粥。御医说你是伤心过度,兼急火攻心,不过你年纪小,晕一场,睡一觉,也不用吃药,等醒过来后吃些清淡的,静一静,就没事了。”

    柳明华在佛寺里住了快一个月,如今感受着身下舒舒服服的架子床,身上轻柔暖和的锦被,她合了合眼,眼角滚落下一滴泪。

    柳子冉皱眉:“明华,阿娘没有大碍,只是发病太猛,才显得格外凶险。御医开了方子,我才让人去问过,这会儿热度已经退下来了,等明日就能醒过来。别哭了。”

    “大兄……”柳明华死死咬着下唇,“城中那些传言……你们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柳子冉眸色微沉:“会过去的。”

    “不会!”

    她倏尔激动起来:“是姜莞!一定是姜莞!大兄,我全都毁了!”

    可是归根结底,又能怪谁?

    “明华,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多想无益。”柳子冉平声哄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阿耶说等出了年后,送你去外祖父家住一段,到明年中商量你议亲的事儿。若能留在外祖父家是最好不过,即或是不能,外头的世家郎君那样多,也……总有好的。”

    柳明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是你们为我想的后路?替我想的办法吗?是吗?!”

    她近乎疯狂的尖叫着,声嘶力竭。

    柳子冉怕她伤着自己,动了下,一条腿半跪在架子床上,把人带进怀里,顺着她的后背:“明华,明华!清醒些吧,妹妹。事已至此,朝廷如今还没有追究舅舅,就已经是……格外给国公府留体面了。二殿下那儿,你是不能再想了,可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他鼻尖也发酸:“你不想在佛寺清苦,央着阿娘如此为你,阿娘就是怕圣人起疑,官家不满,这样的时节,一盆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去,拖到今晨才让阿耶递折子往宫里送,方能把你从大相国寺接回家。

    明华,阿耶阿娘已经为了你的够多了,别这样子,别这样了,好吗?”

    柳明华一时卸了周身力气,突然不吵也不闹了。

    她就那样窝在柳子冉的怀里,好半天,终于抽泣着叫阿兄:“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

    可柳子冉却只觉得无奈。

    原本她哪里都好,圣人那样中意她,二皇子妃非她莫属。

    官家给姜莞赐婚又如何呢?她要嫁的是三殿下,并不相干的。

    就为了这不甘心三个字,把自己的前程给断了。

    他理解不了。

    但没办法。

    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闯了祸,还不是得替她收拾吗?

    “明华,睡一觉,睡醒起来就……”

    “大兄,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柳明华倏尔抽身出来,眼底一片清冷。

    她在看柳子冉,视线却并不是定格在他身上。

    柳子冉没由来头皮一紧:“你……还要做什么?”

    “姜莞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的,她不能就这样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柳明华咬牙切齿:“圣人说,以后我都不必进宫了。大兄,我可以去外祖家里,也可以嫁离盛京,可你就能眼看着姜莞这样欺负到我头上来,把我害的这么惨吗?”

    “明华!”柳子冉语气也重了下来,“当日是你先推了她!”

    “可她没有死!”柳明华面容近乎狰狞,“她不过病了一场,官家圣人可怜她病重,连大长公主都到宫里去为她抱不平,她顺顺当当就退了与三殿下的婚,她有什么损失?大兄你告诉我,她有什么损失吗?可她害得我一无所有!

    圣人的欢心,二殿下那桩婚事,我的前程,我的名声,全是拜姜莞所赐!

    我是你亲妹妹,你就看她这样欺负我吗?”

    可她叫嚣了一场,后来突然平和下来了:“不要紧,大兄不肯帮我,也不要紧,我还是有办法的,我照样有别的办法,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柳子冉心惊不已,瞳孔一震:“我答应,我答应你!最后一件事了,以后就……永远都不要这样了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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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邪祟侵体

    柳国公夫人的病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好像她是个有女万事足的,把柳明华接回家的第二天,退了热,人也醒了,郑皇后从宫里拨去国公府的御医们多守了几个时辰,确定她再无大碍,留下药方,便回了宫里去。

    郑皇后听御医们回话那会儿,赵行也在。

    静静地听完了,她摆手叫御医们去,赵行却多问了一句:“国公夫人这场病,依诸位看来,是怎么发作起来的?”

    底下御医们面面相觑,为首那一个站的稍靠前些,斟酌了一番才回他:“是风寒,邪寒侵体,来的凶猛,不似寻常风寒,所以昨夜格外凶险。好在国公夫人以往身体底子不错,否则只怕这是个劫。”

    郑皇后听到这儿才拢了下眉:“既是底子不错,怎么会突然病的这么厉害?”

    “这……”那人犹豫了下,“按照国公爷的说法,国公夫人思念柳小娘子,入夜时开了窗户,吃了冷风,这样的时节吃了寒风,屋里炭火又太足,是激出来的病症。”

    赵行啧声:“那依你的诊断呢?”

    “不知是不是这场热症引出国公夫人从前藏在体内的暗病,若是的话,便说得通,若不是的话,单似国公爷那般说,按理说不该病的这样厉害的。”

    御医们在宫中行走,御前当差,每日伺候的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们,那根舌头早练出来了,说什么话,怎么说,格外有分寸。

    郑皇后挥手叫他们退下去,等人尽退了,才问赵行:“一大早过来,就是等着御医们回柳国公府的事?”

    赵行也不瞒着她,应了声是:“觉得国公夫人这病怪蹊跷的。”

    郑皇后哦了两声:“也没什么,她要真舍不得女儿在佛寺清修,舍得作践自己身子把孩子接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您就是脾气太好,倒纵得她们敢瞒天过海。”

    “这种事儿,寻摸不出什么,你看着人家是自己作践病的了?说不得真是来势汹汹也未可知。”

    郑皇后拍了拍他,突然又问了句:“你这么上心,柳国公家又把你的心肝儿得罪了?”

    赵行一时尴尬:“母后,您这话说的,叫我怎么接?”

    郑皇后哼了声:“你瞒了我多少年,现在倒不让我说你?”

    柳明华那事儿反正都过去了,长辈面前一个字都没提,现在再拿出来说,更没道理。

    赵行就摇了头:“没得罪,是我多心了。”

    郑皇后眯了眼:“因为阿莞在他家里落的水?”

    他嗯了声:“且当日设宴,三郎那混账事竟也没人拦,就那么传到了她耳朵里去,我思来想去,总归是他家的疏漏。”

    “这话你去同你父皇说,跟你大兄说吧。”

    郑皇后拉下脸来,起了身,实在是懒得理他:“你将来有大事要做,儿女情长,我们纵你一回,也难得,阿莞不知怎么被你哄着,肯点头。

    朝廷上的事情我不管,可是二郎,你父皇和大兄是如何教导你的,你也不要太过分。

    我说一句你那心肝儿,你就真敢为她不顾一切吗?”

    她下了宝座才驻足,回头瞥他一眼:“来日你们成了婚,开了府,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你就把她捧到天上我们都不管,在外头,规矩些吧。”

    赵行在这上头算是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他又何尝是那等没心计的。

    出含章殿那会儿还想着,往后得找个机会找补回来。

    他倒没什么,别叫母后以为是珠珠勾着他找不着北,再把这些都算在珠珠头上,那小姑娘可真是委屈死了。

    将来这关系也处不好。

    赵行一脸心事重重要出宫,在半道上遇见赵禹。

    他叫着大兄迎上去,发觉赵禹脸色难看的不行。

    “出什么事了?”

    赵禹顺手就拉了他一把,带着他一块儿回自己宫里去。

    等回了他宫里,殿内人上了茶水就被他打发出去,一路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一句话也没说,面色也没能舒缓半分。

    赵行眉心越发拧得紧:“到底怎么了?”

    “胡明德在吏部告了假,说昨夜家中遭贼,胡可贞也莫名受了惊吓,风言风语了一晚上,父皇听了当场就黑了脸,今儿早朝上弄得人人心里不舒服。”

    这么巧?

    原本底下的臣工告假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还没有个红白喜事要请假的呢?

    不过胡明德这人一向很谨慎,说他但求无过真是一点都没错,在这个位置上熬了这么些年,他告假的次数简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是不想叫人抓他的小把柄,从这上头挑他的毛病。

    遭贼这种事,要真丢了贵重的东西,报给京兆府就是了。

    胡可贞受惊……

    “大兄是觉得他家里古怪吗?”

    赵禹喝了口茶,瞪他:“我从宫外回来的。”

    赵行一看他那眼神,心下一沉:“怎么……了?”

    “外头如今说,胡可贞是惊惧忧怖,梦魇缠身,他被打的血淋淋本来就没养好,身子格外虚弱,邪祟就最容易侵体,什么莫名受了惊吓,分明是有人捣鬼,或是邪魔外道的法子,要克死人家!”

    赵行腾地站起身,他的确失了仪态急躁了,手边的茶盏被他广袖带翻,茶水顺着鸡翅木的桌案蜿蜒着流下来,滴答,滴答,一滴一滴的砸到青灰石砖铺就的地面上去。

    他面色铁青:“混账!”

    赵禹冷笑着看他:“这种事情,把柄也是你送给人家的,你亲手送出去的,你骂谁?”

    赵行咬着后槽牙:“我出宫一趟。”

    “站住!”赵禹沉声叫住他,“胡明德八成信了那些鬼话,又或者胡可贞真的胡言乱语不知道说了什么鬼话,人家现在要去请高僧到家里做法事驱邪祟。

    你出宫干什么?是去胡家拆了人家的法事场,还是把外头那些说嘴的百姓全给抓了?”

    “我……”

    “你什么也做不了。”赵禹头疼得厉害,“我就是听了这些,觉得烦,本来要去见父皇,正好遇上你要出宫,想你听了这些怕是要杀人,才把你抓回来的,你还想出去?跟我去见父皇,今儿哪里也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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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传姜莞进宫

    别说宫里乱糟糟,晋和帝听了那种荒诞说法又好气又好笑,手边奏折撂了一地,就是昌平郡王府里,也是不安生的。

    顾怀章吹胡子瞪眼睛背着手来回走,郡王脸上也是难得没了笑容。

    姜氏把姜莞搂在怀里,魏氏手边坐着裴清沅。

    赵然觉得眼都快让晃晕了,咬咬牙:“要不我去一趟胡家吧!”

    “你去什么去?叫人家说咱们心虚,更叫外头当谈资吗?”

    姜氏张口就啐他。

    魏氏也烦了:“你别晃了行不行,快把我给晃悠吐了!”

    顾怀章阴沉着脸一咬牙:“抓!都抓了!”

    昌平郡王眼角一抽:“你把人都抓了,人家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现在是不敢说了,可人人心里都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怕了,阿莞也怕了,所以抓了人,不叫议论不叫说,你这什么破法子!”

    姜莞作为当事人,窝在姜氏怀里,瞧不真切面色如何。

    这整件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从昨日柳家出事,柳明华被接回京,她心情就不是很好。

    她没心思练武,今晨就没让赵行过来。

    表姐想陪她出去散散心,跟表哥拉着她出了门,结果吃了茶就听见了那些话。

    她当场反应过来,那是冲着她来的。

    什么邪祟侵体,什么邪魔外道,干脆点着她的名字说穿得了!

    那些鬼怪志谈上说凡间有人可通鬼神,天生的本事,能与鬼神做交易,断人生死,卖人性命。

    即便不是这样吓人的,那总归胡可贞那事儿也坏在她身上。

    无非说胡可贞不过闲言几句,她揪着不放,竟非要了人家性命才肯罢休。

    简直是荒谬至极。

    “舅舅,要不……您进宫一趟吧。”

    姜氏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唉声叹气的:“这种无稽之谈,官家听了也得气笑,二郎现在也没到家里来看看你,不会是不知道,八成已经在官家跟前了,你舅舅就是去了,不是也没用吗?”

    她去揉姜莞发顶:“这些天你别出门了,我们先想想法子,或是过些天胡可贞病好起来……”

    “他不会好的。”

    姜莞神色阴冷,淡淡说了句。

    顾怀章眼皮一跳,旋即嗯了一声:“他要只是病,受了惊吓,外头不会传成这样,摆明了是故意的,要给珠珠头上泼脏水。胡可贞这病,好不起来。”

    魏氏心下一沉:“那怎么着?他要死了呢?”

    这话一出口,连裴清沅都意识到这麻烦只怕大了。

    胡可贞要是死了,没熬过来,外头说的那些,就更像真的了。

    什么能通鬼神,断人生死运薄……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还不把珠珠当邪魔给抓起来啊?

    别说出门了,那百姓受些煽动蛊惑,都敢来围郡王府的们,要姨父交出邪祟妖魔,他们倒成了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您进宫,请官家裁断,总要把胡大人叫到跟前说清楚。他儿子到底是病,还是心结,当着官家,一五一十回清楚了。”

    姜莞咬着下唇,抬眼去看顾怀章:“这黑锅我不背,他们也别想给我泼脏水。话是胡可贞自己说的,出言不逊,羞辱我跟表姐在前,人是胡明德打的,我又没叫他把儿子打的血肉模糊抬到郡王府来赔罪。

    谁也没有追究他,他儿子自己心里有鬼,弄成这幅德行,他想叫我给他儿子偿命不成吗?”

    “别胡说!”

    姜氏一把又把人捞回来:“什么偿命不偿命,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捏着姜莞手腕揉着,转头去看昌平郡王:“你也去,你们俩一块儿进宫,珠珠这话说的对,叫胡明德进宫面圣,当着官家先说清楚。

    外头的事情咱们再想办法,官家面前不能背了这口黑锅,再传到圣人那儿,这事儿更叫人添恶心。”

    宫是进了,晋和帝也见了。

    胡明德得了传召不敢耽搁,一到福宁殿看见昌平郡王他们都在,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人也很机灵,都不等晋和帝问他,跪在晋和帝面前就开始哭。

    哭他儿子命不久矣,哭外头的人胡说八道还要把姜莞一个小姑娘牵扯进来,这事儿同他家没关系,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哭的悲痛,又说去给姜莞作证,可这做什么证?

    老百姓也不肯信。

    回头还要说是仗着家世欺负人,又要人儿子的命,又要逼着胡明德说她没有错。

    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他那么哭,又口口声声说跟姜莞没关系,一时弄得昌平郡王和顾怀章也没话说。

    赵行按耐不住,自有话要问清楚,结果还被赵禹死死按住,一个字都不让他问。

    晋和帝叫他哭喊的头疼欲裂,沉着声让他领了五六个御医出宫,又从大内赏了不知道多少名贵药材到胡府去。

    “你们也听见他说的了。那你们说吧,杵在福宁殿不肯走,你们想让朕怎么做主?”

    昌平郡王看看顾怀章,顾怀章也看他,二人面面相觑时,赵行横出来一步:“父皇……”

    “你给朕闭嘴!”

    晋和帝抄了本奏章,准备砸过去的架势。

    赵禹一看这是真动了怒,抓着赵行手臂往后一带,挡在了他面前:“父皇消消气,您现在就是打死他,不是也于事无补了吗?”

    晋和帝又开始头疼了。

    “皇兄,我跟顾大人……我们能奉旨到胡家去看着御医诊脉治病不?”

    晋和帝眼皮跳了跳:“去,朕给你的口谕!”

    昌平郡王诶的一声,拉了顾怀章就做礼辞出去。

    他只想着胡明德那些话也未必全然可信,折一个儿子进去没什么大不了,这事儿闹到最后他家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官家还得安慰他,得弥补他。

    这老东西别动什么手脚在里头。

    福宁宫里赵行待不住,他也想出宫,别的都能慢慢来,他就想去看看小姑娘怎么样。

    这么大的委屈,那么难听的话……

    “父皇,我……”

    “你今天去你大兄那儿睡,敢偷偷出宫,朕打断你的腿!”

    他一张口晋和帝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咬牙切齿把他的话堵回去,烦闷摆手:“你给朕惹出来的事!”

    赵禹还是得劝:“父皇您别生气了,我一会儿就带二郎回去,看着他不会叫他出去。父皇,那什么,让母后把阿莞传进宫里来吧?

    外头传的太邪乎了,老百姓们不管那个,要真有那么几个当真的,别再把皇叔的王府给围了,这事儿就真闹大了。

    让含章殿的女官出宫,把人接进宫里,知道她不在郡王府,那就算有混不吝的,也不敢到宫门口来闹。”

    晋和帝怒极反笑,笑了好半天,两个儿子站在那儿,统一战线了似的,不松口,也不走,就等着他先松这个口。

    一本奏折还是砸了出去,扔在赵禹脚边上,他没好气叫殿内人:“去含章殿跟皇后说,传姜莞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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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高僧批命

    得了晋和帝的话,殿内人掖着手猫着腰匆匆退出去。

    赵禹长松口气,就准备领着赵行也辞出去。

    赵行却身形一动,自他身后挪到前面来,一板一眼叫了声父皇。

    赵禹眼皮一跳,已经来不及拦他。

    晋和帝更不高兴:“你还想干什么?”

    赵行抿唇:“此事是儿臣疏忽所致,事后父皇要怎么责罚,儿臣都认了。”

    晋和帝呵了声,瞟了赵禹一眼:“你长大了,翅膀硬得很,朕罚不得你了!”

    这本就是赌气的话。

    谁让这事儿实在像场闹剧呢?

    若不是发生在珠珠身上,连他听了,只怕都一笑置之,当个荒诞的笑话搁置一旁不会理会的。

    何况是父皇。

    “本来散步谣言的人居心叵测,该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以重罪罚之。可盛京之大,谣言源起何处,没头没脑,想要查证实在是难如登天。”

    晋和帝闻言面色才有所缓和:“总算你也不至于昏了头没了脑子。”

    他仍旧没好气的瞪赵行:“所以呢?”

    “场面上的事情都好说,谁也不会当真,珠珠来日是要赐婚给我的,也不怕别家说什么,难办的是老百姓。”

    赵行点给他听,其实也晓得他心里清楚:“众口铄金,若是百姓心中认定了此事与珠珠有关,她乃妖邪所化,那她往后大概连门都出不去,走在街上也是人人喊打,或是众人视之若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父皇,大相国寺立寺百年,主持更是得道高僧,开坛讲佛,天下信佛之人无不向往。

    儿臣想往大相国寺中请方丈大师暂入红尘,化解此事。”

    晋和帝似在沉思此事的可行性。

    赵禹眉心紧锁,先沉声斥他:“二郎,觉明大师数十年不问红尘事,你敢因此事将大师拖入红尘?佛法高森,你是要——何况大师一心向佛,你也未必请得来他。

    且要化解此事,无外乎请大师为阿莞批命。

    若要批命,我们一概插手不了。

    她命格如何,运薄怎样,大师谶言,再难更改,你别胡来!”

    似他们这样的人,从不会请什么高僧批命。

    生来便是富贵无极,谁愿意把自己的命数交给旁人去评说?

    更何况还是觉明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

    赵行心里面却早有了成算的,闻言也只是抬了眼皮看去一眼:“请不请得动,我想为珠珠试上一试。或是等她入宫,我带她一同前去。至于批命之说……大师所要化解的乃是珠珠身上扣着的邪祟之论,他只需占得一卦,佛口亲言珠珠非妖邪,并不需要他真的批下珠珠的天定命格。”

    他又看向晋和帝:“觉明大师比世人都通透,就算他算出了珠珠的命格,除了珠珠自己想知道,旁的人大师一概不会开口,自然无碍。”

    赵行从得知出事就一直在想,外间悠悠之口,那泼天而起的流言,究竟该如何平息。

    思来想去,此法乃上上之策。

    晋和帝想着,也是如此。

    他虽不是什么信佛之人,可架不住百姓们信。

    神鬼佛说,想来最能震慑得住那些人。

    此事既从妖鬼邪说而起,以佛法镇之,的确是最合适的。

    故而晋和帝捏着眉心点了头:“那也不用费心思请主持来京了,你就算真把人请了来,难不成让他登安华门,替你们告盛京百姓,姜家那丫头不是妖邪化身吗?”

    他摇了摇头:“你去含章殿等着,等她进了宫,同她说,她自己要是也愿意,你与她一人一马,快去快回,最好能得主持手书,朕自为你们昭告百姓,将此事揭过。”

    可事实上姜莞她并非独身一人进的京。

    姜氏见又是含章殿的女官来传召,她不知这是赵禹和赵行的主意,生怕郑皇后听了外面的话要把姜莞叫到宫里去说别的,思来想去不放心,还是陪着一块儿进了含章殿。

    郑皇后一见她来,顿时气乐了:“我叫阿莞进宫,你非要跟着一起来,怕我吃了她吗?”

    姜氏面上讪讪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离了我的眼,我就不放心。阿兄阿嫂远在幽州,把她托付在我手上,眼下这时候,我恨不得把她拴在我身上才好呢,圣人您体谅则个。”

    郑皇后懒得理她,只招手叫姜莞到跟前。

    从大郎同她说了那些,她默许了赐婚之事后,还没见过小姑娘。

    以前见姜莞,只觉得这小孩儿姿容过人,又伶俐讨喜,她瞧着喜欢得很。

    如今再看,是未来的准儿媳,自有多出些别的感觉。

    “好孩子,外面的话一概不要放在心上,这么多长辈替你撑着,再不济也还有大郎和二郎他们,落不到你头上去,不要害怕,啊?”

    郑皇后笑吟吟拉着她的手哄:“大郎他怕有那些个糊涂的,到郡王府去起了什么冲突,再吓着你,索性把你接到宫里。

    你且在我这儿避一避风头,该吃吃,该喝喝,想到花园去逛逛也成,等会儿二郎他们从福宁殿出来,叫他陪你去摘花玩儿,不想外面那些乌糟事。”

    姜氏闻言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原来是为这个呀。”

    郑皇后没好气的瞪她:“你就是怕我欺负你侄女,巴巴的跟进宫的!”

    姜氏便笑笑不再说话。

    姜莞也笑,软软的,糯着一把嗓子:“我不怕的,那些人见识短,听人家说什么便一味的信,还要跟着传,若是把坊间流言都放在心上,这辈子都不知道要气死多少回,我不放在心上,谢谢您。”

    郑皇后诶地一声:“正是这话了,这才是高门里养大的女孩儿该说的话。”

    正说着话,女官进来回说大殿下与二殿下过来了,郑皇后就叫把人领进门来,又笑着捏了捏姜莞手心。

    赵禹陪着赵行进门,见姜莞陪坐在郑皇后身旁,也没多说别的,见过礼后,直接替赵行回了话:“父皇说让二郎领阿莞去一趟大相国寺,请觉明方丈为阿莞批个非妖邪所化的命回来,化解坊间那些鬼怪邪祟之说。”

    郑皇后眼皮一跳,虎着脸问他:“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赵禹讶然。

    父皇不信佛,昔年诸王兴兵作乱,父皇手上沾过多少手足的血,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赵行便自己回了句不是:“是儿子的意思,父皇听后同意了。”

    姜氏皱了皱眉:“二郎,再想想……”

    “我跟二哥哥去!”

    姜莞细细的一道嗓音打破略微有些凝住的气氛,也拦下了她姑母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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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逆天改命

    出安华门一路向北,再从北城门出城往大相国寺,这是一条直通的路,便捷且快。

    为眼下情况特殊,赵禹到晋和帝那儿请了旨意,叫禁军出动清了街,免得赵行和姜莞二人策马过闹市时一则要伤人,二则百姓认出姜莞那张脸再闹出什么风波。

    老百姓们想不到那些,只知道禁军清街怕不是有大事发生,谁也不敢在外面逗留,连探头探脑试探着看一眼都不敢。

    整条北街门户紧闭,后来只听得一阵马蹄哒哒声,很显然是有人策马疾驰而过,匆匆远去,不做逗留。

    那马蹄声一路出了北城门,禁街令方才解除。

    百姓们自然扎堆儿聚在一块儿,又暂且把姜莞那事儿放下,议论起方才是什么人,又出了什么事,竟有这样大的排场,动用禁军来清街。

    稍有见识些的白胡子长者咳嗽着就把人给打发散了。

    禁军出动的事儿,不是他们平头百姓能议论的,一个弄不好,脑袋就得搬家咯。

    赵行与姜莞二人快马不过半个时辰,高头大马就停在了大相国寺外。

    小沙弥认得出赵行,毕竟他才伴驾到大相国寺来过,双手合十自寺门口疾步而下。

    听说他的来意之后,面上反而露出为难之色。

    姜莞心头一沉:“小师父不妨先引我们入寺,再到主持那里去回话,见或不见,我们也不敢唐突觉明大师的。”

    小沙弥这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二人请入寺内,领到精舍去暂歇,又去回禀觉明方丈不提。

    他去的有些久了,姜莞面上难免显出些许不安来。

    赵行也是到此时才能静下心来看看她。

    碍于佛寺清净地,他又不能去抱一抱她。

    他坐在禅椅上,炙热的目光没有一刻从她身上挪开过,许久声音略哑叫珠珠:“此事……怪我。”

    姜莞抿唇看他:“这不怪你。”

    她声音清脆,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当日是为了给我出头,这些我都知道,姑母跟我细说过。如今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借胡可贞大做文章,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要我身败名裂,这笔账怎么能算在你的头上?”

    她想了想,踱步至赵行身前去。

    他坐在那儿,甚至要仰面看她。

    姜莞玉臂微抬,双手环过去,把他抱了一抱:“二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在尽你所能的保护我吗?”

    赵行身上一僵,到底还是环在了她细腰上,又箍紧了些。

    她这么好。

    但这个拥抱很快被赵行强行分离开:“佛寺之地,让主持知道会生气的。”

    姜莞笑他:“从前也不见你信这些。”

    他横去一眼:“珠珠。”

    低沉的声音里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姜莞摊手说知道了:“主持要是不帮我批命呢?二哥哥还有别的法子吗?”

    赵行没由来从她话中听出些调侃,无奈垂眼:“你自己这么能干,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莞撇撇嘴:“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清者自清。”

    赵行心说你说得容易。

    “我知道这很难,但凡事既做了,就必是有迹可循的,而今事发突然,咱们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姑父和舅舅出宫去了胡家,想来事后冷静下来,也会拿出个主意来。”

    姜莞叹了一声:“二哥哥,我跟舅舅都觉得,胡可贞的病,八成不会好了,你觉得呢?”

    提起这个赵行眉间拢上一层阴郁,心口也堵着一口气,既不可能吞下去,也没法发泄出来,憋在那儿不上不下,难受的要命。

    好半天他才重重嗯了一声:“他便是死了也不值什么,只是如今……”

    姜莞说了声没事:“我想得很开。”

    他抬眼去看,她竟真的还能笑得出来:“说不得是我命中有此一劫,可我这样好命的小娘子,上天肯定会保着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所以也没什么可怕的。”

    赵行对这个说法显然并不苟同:“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耸耸肩:“这应该叫苦中作乐,不然我抱着你痛哭一场吗?我心里清楚,就算英明睿智如官家,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顺顺当当的化解这件事,我这点小聪明,放在你们面前就更不够看了。

    既然大家都没办法,那不如想想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姑且想开点,走一步算一步。

    就好比眼下,我们就该想着,怎么能说服觉明方丈,为我化灾解难。”

    赵行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等他反应过来,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被这小丫头带着跑偏。

    他甚是无奈,也说不过她。

    叩门声响起,小沙弥在外面叫殿下。

    赵行说了声进来,那圆脸的小沙弥推门而入,合十拜佛礼:“方丈大师请姜大姑娘过去。”

    姜莞还没动,赵行先皱了眉头:“只让她一人去?”

    小沙弥点点头,姜莞也看了他一眼。

    这不说什么来说什么。

    果然没那么顺遂的。

    她只能站起身,跟上去:“那烦请小师父为我引路。”

    赵行不大放心,还是提步跟出去。

    小沙弥更为难了:“殿下……”

    “我陪她过去,在外面等,不会惊扰主持,也不会为难你。”

    听他这样说,小沙弥才不再反驳,于头前引路,将二人引至方丈的精舍外。

    赵行拍拍姜莞的肩,温声安抚:“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不成也不要紧,还有我呢。”

    姜莞笑弯了眼。

    在这地方,他皇子龙孙的身份可不好用,不过是拿这话宽她的心罢了。

    可她还是娇娇应个好,而后转身入了精舍内,赵行也只能在外面眼看着精舍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屋中情形如何,一概不得而知。

    觉明方丈今岁已有六十六,盘腿打坐于蒲团上,不动如松。

    姜莞进了屋中反而开始感到拘谨,面上笑意也尽数敛去:“主持,叨扰了。”

    觉明抬眼看她,眸中似有波澜起,转瞬即逝,难以捕捉,须臾重合上眼,念一声阿弥陀佛:“小施主请坐吧。”

    姜莞四下看了看,选了他对面不远处的蒲团,也学着他的模样,盘腿坐下。

    可她人才坐定,忽被一句话震的心肺齐颤,惊愕失语:“小施主逆天改命,得以立身红尘中,实不该招惹祸端,平添罪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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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人死了

    姜莞何曾想过重生回来会遇上今日这等情形。

    面前之人,一语道破天机,似真有通神之能。

    那句逆天改命,令姜莞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觉明就又说话了:“老衲面前,小施主无需谎言诓骗,你知我知,天也知。小施主若诚心求化解而来,便不该在佛前扯谎。”

    姜莞喉头发紧,头皮发麻。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两世为人却实实在在是头一遭经历。

    她面前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觉明此刻才重新睁开眼:“小施主的命格太贵太硬,非我能批,小施主命中有劫,亦非我之力而能化解。不过你可放心,此番话,今日小施主出门便忘,你忘,我也忘,再无第三人知晓。”

    姜莞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僵硬的:“主持……您方才说,说我不该招惹祸端,平添罪业……”

    她心口发疼,是被那样的震惊给激出来的痛感:“主持有通天之能,便该知晓,如今盛京城中所发生的一切,皆非我有意挑起,难道这也算我的罪业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小施主很该谨记这八个字。”觉明摇头叹息,“你身涉其中,便不是你挑起,也是因你而起,自是你的罪业。”

    姜莞呼吸一滞:“无法化解?”

    “可解。”

    觉明抬眼看她:“小施主今日所求,无非老衲一言,此言不重,老衲尚且给得起。”

    他合掌,又念佛语:“但老衲方才所言,也希望小施主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天道循环,既在你一人身上破了,便是个不破不立的局,老衲承佛业,自当帮小施主化解一二。可今日事,于你,非劫。”

    非劫?

    姜莞拧眉:“您是说,我的劫,远非此类事可比,您……化解不了?”

    “小施主生性聪颖,该知老衲所言何意。”觉明已经从案前取了淡黄佛纸,执笔写下几字,小羊毫搁置回笔架上,他指尖轻点,把那张纸往姜莞面前推了推,“这是小施主想要的东西。”

    姜莞的手臂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抬不起来:“大师,您方才还说,我命格既贵且硬……”

    觉明失笑摇头:“凤主命格,贵重与否,小施主最是清楚。逆天改命,普天之下,还有人硬得过小施主你这条命吗?”

    他总算说了句一耳朵就能让人听懂的人话。

    姜莞心里如是想:“都说命硬之人克……我这样的命数,于身边人,可有妨碍吗?”

    觉明看她的那一眼,似带着些许意外,不多时摇了摇头。

    姜莞这才稍稍放心。

    但所谓的命劫……

    “那我的劫,在何时,是何劫,大师能算吗?”

    觉明却笑的莫测:“既是你的劫,自要你来解,至于何时何地是何劫,老衲心中有数,可与小施主一言,需折老衲十年阳寿,小施主还想听吗?”

    姜莞脸色骤变,指尖捏住那张纸,匆匆收回,折好后放入腰间荷包内,而后起身,郑重朝觉明以双手合十状拜一佛家礼来:“叨扰大师,姜莞告辞。”

    她出门时,赵行负手立于一棵红梅树下。

    红梅傲骨寒霜,质洁清然,他长身玉立,身姿英挺,这样的场景,却不知怎的,叫姜莞湿了眼眶。

    赵行听见房门响动便回头,正好见她慌忙抬手在眼角擦了下。

    他横眉迎上前来,朝精舍中深望去一眼:“怎么回事?”

    姜莞笑笑,替他拂去肩头落下的一片梅瓣:“寒风吹了眼,没受住,掉了两滴泪,没事儿。”

    赵行不信这鬼话,但她不想说,他便不再问,又只以为是没能成事,深吸口气:“我再想想办法。”

    说话间身形挪动,挡在她左手边上。

    方才是起了一阵风,就是从这个方向吹来的。

    姜莞扯他大氅边,拍拍腰间小荷包,示意他低头看。

    赵行不解,她拉着他从台阶上下来,走远了些:“大师给我啦,咱们回城吧。”

    这么容易?

    姜莞看他又要皱眉,嘟囔了两句:“怎么我拿到了你也要皱眉呢?”

    赵行闻言舒展眉心:“没有,只是觉得珠珠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办成了。”

    她能不厉害吗?

    凤主命格,逆天改命。

    这话要是传出去,她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觉明,前世她是凤格,今生又待怎样?

    那个位置,赵行自己有没有心且两说,赵禹一向待他那么好,她无论如何不可能看着赵奕步步算计,把赵禹的命给算没了。

    那要是赵禹平安顺遂的登大宝,她这个凤格不就破了吗?

    姜莞心中有太多疑惑,只可惜觉明大师最后那一句堵了她所有的话。

    十年阳寿啊。

    她可赔不起,因果循环,她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赵行揉她发顶:“在想什么?”

    她摇头说没有:“有了这个,那些谣言就破了,不知道幕后之人还有什么后招等着我们,觉得有点烦。”

    他朗声笑问她:“方才是谁豪言壮语,说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自己想得很开的?”

    姜莞扔了个白眼过去:“不知道!”

    她脚下快了些,赵行步子稍大一点就紧紧跟上去。

    二人一路出大相国寺,翻身上马,迎着凛冽寒风回城不提。

    半个时辰后,二人至于福宁殿外,小内监进殿通传,迎出来的却是赵禹。

    他面色铁青,赵行暗道不好。

    待提步上去,才要问他出了何时,赵禹先扫过姜莞一眼,沉声道:“胡可贞死了,就在你们出城后,御医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的确是暴毙。他一死,更激起民愤,已经有朝臣上折,请父皇圣裁,尽快平息民怨。”

    赵行阴沉着脸,姜莞也冷笑:“平息民愤民怨,是要把我推出去砍了还胡可贞一个公道吗?”

    赵禹瞪她:“胡说什么?”

    赵行在她手臂上按了一把:“他们还不敢。”

    赵禹摇头:“皇叔和顾大人还有几位阁臣尚书也在里面,阿莞你就别进去了,先去含章殿待会儿吧。你们从大相国寺拿到的东西……恐怕也没多大用处了。”

    百姓激愤,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胡可贞不死,有觉明方丈一言足以,可人死了,声势被造成如今这样,单凭方丈一言,怕也难以平息。

    姜莞心里清楚,可还是缜着脸把那张纸取出来交给了赵行,而后一言不发下玉阶,让人领着去了含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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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御前军令状

    福宁殿内气氛凝肃,赵行大略扫过一眼,心里有了分寸。

    觉明大师给姜莞的那张纸条是赵禹递到晋和帝面前去的。

    晋和帝接了纸条看过一眼,随手撂在御案上,未发一言。

    赵行垂眸,拱手列至殿中:“父皇,民情激愤不假,可珠……姜莞非妖邪所化也是觉明方丈亲批,若为坊间流言而定姜莞的罪,儿臣深以为不妥。”

    他开口时反而平静,晋和帝在看他,眼角余光却朝另一人瞥去。

    赵行把那样的目光看在眼里,立时明白,微微侧身,沉声叫人:“王尚书以为如何?”

    王其修于此事上,应该算得上半个当事人。

    毕竟当日登昌平郡王府门去赔礼道歉的,也有他一份儿。

    他抚了把胡子,不紧不慢挪步出来:“臣以为二殿下所言极是。”

    他先应了赵行一句,才转而与晋和帝回话:“若说姜大姑娘为妖邪所化,以旁门左道之术操控邪祟,为报当日折辱之仇而取人性命,却怎么不见臣家中出事,也未曾见侯府有异呢?

    当日既是他三人一同行此事冒犯姜大姑娘,那催动妖邪报仇,杀一人是杀,杀三人也是杀,很是没有这个道理。

    再者也不该弄得眼下这般情形,岂不是把她自己架到火堆上烤吗?”

    先前赵行未归时他一个字都不说的。

    晋和帝也不问他。

    君臣两个心照不宣,等的无非是赵行带回来的这张纸。

    王其修掌礼部,实打实是个信佛之人,茹素都已经有五六年时间了。

    在这上头,旁人不信,他信得很。

    赵行听闻此言,缓下一口气来:“王尚书公允。”

    “然则——”

    赵行一句公允才出口,王其修脱口而出一句然则,连昌平郡王和顾怀章都跟着变了脸色。

    老尚书揖手拜礼:“现如今胡家总归是死了个孩子,十几岁的郎君,再怎么不争气,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此时再想凭着觉明方丈一句批命之言说姜大姑娘无辜,百姓必定不肯信服。

    还请官家三思。”

    顾怀章冷哼一声:“那依你所言,该让我外甥女去给胡可贞抵命吗?”

    王其修挺直腰杆,面不改色:“我没有这样说,顾大人也不必这般激动。”

    “你——”

    “好了,朕不是留你们在福宁殿吵架的。”

    晋和帝点点御案,让顾怀章闭嘴:“查吧。”

    他淡淡两个字,王其修眼皮跳了下:“官家的意思,彻查胡可贞之死,给百姓一个交代?”

    赵禹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从头到尾,这件事情跟老百姓有个屁的关系,要给他们什么交代?

    连胡明德都没敢跳起脚来要交代,他一个礼部的尚书,人命官司都不归他管,倒站在福宁殿内一口一个交代的问。

    但父皇的意思是不要同这些人斗嘴,那都是毫无意义的事。

    摸准了晋和帝的心思,赵禹才开口:“胡可贞的病来的蹊跷,正因为连御医也看不出端倪,又明显有人推波助澜,才导致眼下局面。可姜莞非妖邪是事实,那胡可贞这条命究竟该谁给胡家一个交代,自然该彻查清楚!”

    他不想再让王其修抬着教条律法来辖制人,于是一步横跨出来:“父皇,儿臣自请……”

    “父皇,此案可否交儿臣去查?”

    “二郎!”

    王其修亦挑眉看赵行:“二殿下恐怕,不合适。”

    赵行冷眼回望回去,与他四目相对半晌后,淡漠挪开视线:“父皇可派大理寺刑部等人与儿臣一同调查,七日为限,若儿臣查不出幕后元凶,甘愿代姜莞领罚!”

    “二郎……”

    昌平郡王难得开了口,王其修却不依不饶:“二殿下连代领责罚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此案交给二殿下审理,难道二殿下不会有失偏颇,推人顶罪吗?”

    “王尚书的意思,以我与刑部大理寺诸位大人的能力,皆不能在七日只能令真相水落石出?”

    赵行直起身来,轻笑了声:“王尚书是最持身中正,公允清廉之人,不然此案交给王尚书去查?”

    “臣掌礼部,如何过问刑名之事,二殿下玩笑了!”

    “你既掌礼部,刑名审案一概与你无关,二殿下自请查案,官家还未开口,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怀章是行武之人,嘴上功夫没这些文臣厉害,他说话当然也没那么委婉含蓄。

    王其修老脸一黑,再看晋和帝明显面色不善,讪讪的闭了嘴。

    赵禹恨得牙根痒,要不碍着这么多人在,他都想把赵行提出去打一顿!

    这案子当然是要查的,他来接手最合适,既不会放过蛛丝马迹让姜莞背骂名,也不会有王其修这样的发问。

    且什么七日不七日,代领责罚那一说,更是荒谬至极!

    “父皇……”

    “好,朕就给你七日。”

    晋和帝瞪了赵禹一眼:“你住口。”

    而后才再去看赵行:“旨意即刻下达,刑部、大理寺与京兆府中官吏供你调遣,七日为期,若不能查明胡可贞这桩案子,二郎,这军令状是你自己御前立下的,届时谁也别想替你求下情来,叫朕从轻发落!”

    赵行心头一沉,抬眼去看,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不过为了堵上王其修等人的嘴。

    天下事再如何棘手,总都有迹可循,说七日,并非他自负,说白了,他揽下此事,大兄不会坐视不理,何况还有郡王府和枢密使府在,七日足矣。

    他未曾料到的是父皇后面这句话——

    父皇是生来的帝王,权术制衡,皇权手段,父皇是仁君,却也离不了这些。

    所以从胡可贞意外暴毙,死在御医眼皮子底下那刻起,父皇的确动过心思,要推出去一个珠珠,以平息盛京民愤。

    他不会要了珠珠性命,毕竟姜护还为他驻守在幽州,但青灯古佛常伴,几年清苦日子,这些少不了不说,最要紧是到头来,他真想让珠珠担负起这个骂名,平息一场风波。

    是牺牲,于天子而言,最合理的选择。

    在上位者看来,这绝无错。

    可于他而言,那颗滚烫的心,仍凉了大半。

    “儿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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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