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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神仙妃子

    退婚的事敲定也很快。

    姜氏手上养了十来只信鸽,她性子急,最不爱等,平日里有个什么书信往来,最不耐烦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所以就养了那些信鸽,做飞鸽传书之用。

    往河东,往幽州。

    姜莞并不知她于信中如何写,但河东回信很快,只一句话——凭你做主。

    也不知小姑父和小姑母在河东得气成什么样子。

    于是只五日光景,盛京无人不知,那成国公府的确早在三年前就与河东裴氏定下婚约,如今为行宫之事,韩大郎君心灰意冷,深以为女孩儿皆是蛇蝎,不愿提起成家娶妻这类话,连听都听不得。

    韩家无法,不能耽误裴大姑娘,只得将婚事作罢。

    又觉着此事是他家之过,拿出三四千两银子买下京郊三百多亩良田,并着河东铺面无数,送给裴大姑娘做私产,给裴家赔礼。

    此事才算是体体面面的揭过去。

    许氏听到消息时候在家中晕死过去两回,请了大夫来看,说她是急火攻心之症,不要紧,但得静养,不好再受刺激,否则亏损元气,会很棘手。

    这些乌糟事情,成国公听来便觉心烦,他这十几年的时间对家宅中事概不过问,一心只想着求佛问道,炼丹得长生。

    就连当年与裴家的婚事,本也是许氏撺掇着,非要看上裴清沅的家世门楣,逼着他一块儿去的河东。

    结果现在弄成这个德行,他气急,竟索性丢开手不再管,离了京中,遁去了京西道观里。

    裴清沅就是在成国公府这样慌乱不堪的光景下,抵京的。

    那日是腊月初九,天儿却格外的好。

    十一月里落下初雪,一日赛过一日寒,谁知道自从入了腊月,天气反复,竟然回暖不少,很是古怪。

    一早出入西城门的百姓便三步一回头的往路旁看。

    沛国公府的马车外,昌平郡王府的小郡王赵然高头大马,显然在等着什么人。

    众人又心下了然。

    除了裴家那位大姑娘,谁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呢?

    赵然带着姜莞等了大约有不到半个时辰,裴家的马车缓缓而来,映入眼帘。

    姜莞撩着软帘探出半个头,看得真切,面上欢喜,就要下车。

    赵然早已下马,见她从车里钻出来,站在马凳旁把左臂递给她搭扶。

    “表姐!”

    垂着墨绿流苏穗的侧帘被拉开一个角,露出一张粉白艳绝的脸来。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与姜莞的精致不同,裴清沅那张脸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更偏妖冶。

    举凡小娘子生了张妖冶娴都的脸,大多艳丽不庄重,可裴清沅教养又实在太好,气度端容,周身不俗,正好能中和掉那张脸带来的麻烦。

    姜莞心想,单凭这张脸,韩沛昭都罪该万死了。

    这样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娶到手还敢不知足。

    反正她自问绝色,但每每仔细端详裴清沅脸上每一个细节,都还是忍不住动心。

    这才是美人啊。

    裴清沅眉眼略弯,点到即止,脸上的表情并不会太大:“表哥,阿莞。”

    老天爷可能格外偏爱裴清沅。

    她这嗓音,乍听来是云卷云舒的阔扬,细品方能察觉其间有暗香盈盈,乱人心弦。

    “母亲在家中等,顾家舅母也在,回家吧。”

    天光大好,往来行人愈发多,驻足议论者也有,裴清沅才抵京,赵然也不想她听那些闲言碎语,便催了一声。

    姜莞索性上了裴清沅的马车,赵然也不说她,重翻身上马,领着两个妹妹回了王府不提。

    顾怀章的发妻出身会稽魏氏,也是高门显赫之家。

    正经说来,她跟裴清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撑死不过沾亲带故四个字。

    但这些年,几家关系处的亲如一家,早年裴清沅到盛京小住,偶尔也会被姜莞拉着到顾府留宿一晚,是以自然亲厚。

    她是出了名的护短,又格外喜欢裴清沅,要不是她两个儿子一个被老太太指腹为婚定了娃娃亲,一个叫内定做驸马人选,当初到河东求亲,怎么也轮不到韩家。

    赵然带着两个妹妹进了门,姜氏端坐还未曾动,魏氏到从罗汉床上下了地,就趿拉着绣鞋,三步并作两步至于裴清沅跟前来,长臂一捞,人就进了她怀里。

    她搂着孩子不肯撒手,满口心肝儿的叫:“累不累?赶了好久的路,我看你脸上都要挂不住肉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饭来的?

    京城里好些小娘子追求什么孱弱之美,一天到晚赛着瘦,你在河东也学那个了吗?

    看看珠珠,珠圆玉润有什么不好!快来坐下,叫我好好看看。”

    裴清沅大概有四年多没有来京城,乍然见魏氏这样,才想起她从前的热情与怜爱,低眸浅笑,就被拉到了罗汉床边去。

    她依着姜莞的辈儿叫舅母,没敢生往外抽胳膊,虚推了下魏氏的手:“我才来,先见了礼才是正经的,您坐,我给您和姑母磕个头。”

    姜氏坐在一旁这时才摇头:“又不是你嫡亲外甥女,上赶着贴个什么劲儿?我还没抱抱我的宝贝外甥女呢。”

    赵然觉得他待在这儿有些尴尬,偏过头,掩唇咳了声:“母亲,我只在夫子那里告了一个时辰的假,表妹既到了,我先往学里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揖手拜礼下去。

    姜氏和魏氏根本就不留他,相当敷衍的应了一声就叫他去了。

    小丫头拿了个金丝银线绣百鸟图的蒲团来,裴清沅略提裙摆,规规矩矩拜下去,与两位长辈叩首磕过头,才叫小丫头扶着站起身来。

    她一起身,魏氏就伸手出去:“过来坐,快来。”

    姜氏没好气的瞪她,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裴清沅依言坐过去,才开始回她前头的话:“我一切都好,赶路也没觉着十分累,好多年没来京城给您和姨母请安,我心里欢喜,便不觉得累。

    有好好吃饭,也没学别家小娘子那样,就是生来如此,我娘总说我能把珠珠眼气死,便是一顿吃二十碗饭,也是不长肉的身段儿。”

    她把魏氏逗得花枝乱颤,姜莞撇着嘴跟了句:“我也不胖呀,我身上的肉不都长得正正好嘛。姑母帮帮我吧,舅母一见清沅表姐心就长歪了,我好可怜,表姐也学舅母的话笑话我,小姑母才不会这样说我呢。”

    姜氏见了裴清沅那样的容色,那样的身段,神仙妃子一般,也爱得不行,听小姑娘撒娇卖乖,反而揶揄她:“我帮你什么?你就是比你表姐圆润,这不没说错吗?”

    姜莞怔了下,罗汉床上的人却笑作一团,屋内气氛和谐又欢乐,她托腮瞧着,须臾而已,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这样多好,她最爱这样其乐融融的光景了。

第二十九章 跪下谢罪

    小姑娘家贪玩爱热闹,反正姜莞是从来在家里闲不住的性子。

    裴清沅数年不到盛京来,再端庄持重的人离了亲爹亲娘,有了年纪相仿的姊妹在一旁怂恿,多少也生出些贪玩的心思来。

    长辈们不拘着,姜莞拉了裴清沅就出了郡王府,她带来的行李和奴仆,自有姜氏替她打点妥当,根本就用不着她自己操什么心。

    一路出府往茶楼,路上裴清沅也听得见那些嘀咕声。

    说是小声议论吧,可百姓们见着沛国公府马车,又根本就没打算压低声音,是以字字句句钻入裴清沅耳中。

    她面容爬上惘然,眼底掠过晦涩,与姜莞玩笑的心,也收了七七八八。

    姜莞是故意的。

    她来了,这些躲不掉,早听到晚听到,结果都一个样。

    还不如趁着今天刚来,见了姑母与舅母,心情不错,听了这些也好开解。

    是以什么都没说,只握紧了裴清沅的手。

    “退婚的事情我知道,父亲飞鸽传书,要我到了盛京,一切听姑母安排,也劝我不要太把韩家放在心上。”

    裴清沅执盏未饮,茶当然是她素日里爱的峨眉白芽。

    二楼雅间靠窗的位置,姜莞最喜欢把窗户支开,看着楼下往来不绝为生计而忙碌的百姓,瞧着这人间百态。

    也正因如此,楼下的议论纷纷,糅杂在一众叫卖声中,清晰入耳。

    裴清沅脸色仍旧没有多好看,语气却很平和:“我才十五,并不急着要成婚嫁人,如今离了河东,到了姑母身边小住,同你一处,也玩闹些时日,松泛松泛,横竖没有人约束拘着我。”

    姜莞细细琢磨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慢慢放下心来。

    她果然是个豁达女郎,很能想得开。

    那些话虽然伤人,裴清沅也的确为此而不开心,但不至于过分放在心上。

    “表姐能这么想才最好不过,如今又得了韩家赔给你的那些,好好着人打理着,都是你的私产,往后你财大气粗,自己想做什么不成?”

    姜莞把盈盈笑意挂在脸上,托腮看她:“姑母说了,没了成国公府,天下的高门士族数不胜数,来日定为表姐寻门好亲事,找个好郎君。

    我那日也见了成国公夫人,实在不成体统,那样的人家,简直虎狼窝,退了婚才更好,免得你将来受苦,难不成成婚之后受了委屈再和离?还不如眼下这般呢。”

    裴清沅让她一番话逗笑了:“你小姑娘家家,动辄把成婚呀和离呀挂在嘴边,不像话。”

    姜莞才不在意那个。

    姊妹两个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商量着要到首饰铺子去逛一逛,给裴清沅买几件京中如今最时兴的首饰,便携手出了雅间门。

    但天底下真就有这般巧合的事。

    更有那等死不悔改的人——

    “河东裴氏嫡长女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叫人家退了婚,脸上无光?”

    “听闻裴清沅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模样身段便连姜莞也比她不过,韩大郎图个什么?还真叫个下作丫头吓破胆吗?”

    “你懂什么,那是根本就没瞧上裴清沅,寻了借口要退婚罢了。若真喜欢,巴不得早早娶回家拱着,哪有这么多说辞。”

    “听说国公夫人去商量退婚的事情,姜莞就杵在旁边听,还插嘴,这沛国公府的教养,说来也堪忧的很。”

    “一对儿表姐妹,双双退了婚,真是合该她们两个做姊妹,上辈子就积下的缘分吧!”

    ……

    不堪入耳的又何止是出自楼下过往百姓口中。

    出得门来,拐过转角,另一雅间中的哄笑调侃,那样漫不经心的指摘,全都落入姜莞与裴清沅二人耳中。

    裴清沅一向好脾气,也黑头了一张脸,更不用说姜莞。

    那屋里的声音也熟悉。

    尤其是说她二人合该做姊妹的那道——上次就是他,大言不惭,说她踹开小郎君的门,好没体统。

    姜莞咬紧一口银牙。

    这些人背地里说她,她可以轻轻揭过,只把人送去京兆府,叫他们爹丢个脸上京兆府卖情面领人。

    可怠慢到裴清沅头上,却不大成。

    姜莞发了狠,已然提步至紧闭的雕花门前,正似那日一般无二,一抬脚,踹开了房门。

    裴清沅甚至来不及拉住她。

    屋中人吃了一惊,待要骂人,转脸看见立于门口的姜莞和裴清沅二人,登时面如死灰。

    那蓝衣圆脸的小郎君,是真喜欢蓝色衣裳,换了个款式花样,颜色却还是那个颜色。

    礼部尚书家的嫡子,便是这般好教养。

    也敢大言不惭说她沛国公府教养堪忧。

    姜莞连冷笑都不肯给,眸中掠过肃杀与阴鸷:“王六郎似是不长记性,你阿耶掌管礼部,本该最重礼数,却教得你背后说嘴,论人是非,就凭你也配对我表姐说三道四,扬言沛国公府教养堪忧,真是可笑至极。”

    她冰冷的眼神一一扫过屋中三人:“还有你们——上一回往京兆府走一趟,回了家中,看来各位大人皆没当回事,不曾好好约束管教。”

    王六郎闻言上下牙齿打了个颤:“你又……又待如何!我们说的也不过是实话,谁叫你们两个小娘子听人墙角?了不起……了不起我们道歉!外面那些百姓也都这般说的,难不成你一一问责去吗?”

    裴清沅也是想不到,这人还敢大放厥词。

    她也是气得不轻,又心想该护着姜莞些,于是上前,把姜莞拉到身旁来:“寒门百姓无知便罢,诸位小郎君世代官宦人家出身,幼承庭训,皆该识礼重教,难道也无知无畏,什么话都敢说吗?

    何为实话?是指河东裴氏女没什么了不起,还是指沛国公府教养堪忧?

    我依稀记得,表妹与三殿下退婚是圣心独裁,天子金口,会为我表妹另觅佳婿,诸位言下之意,此乃官家的不是。

    我与韩家退婚,国公府直言乃他家之过,这才补偿银钱充作我的私产。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竟是我们姐妹的过错,这是谁家道理?”

    她还是讲道理,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但终究说的不够厉害,也不是骂人的话。

    姜莞看她回护的样子,心中动容,反握上她的手。

    三个小郎君面面相觑,一面惊艳于裴清沅那张脸,一面又讶然于她这番话。

    姜莞同她比肩而立,姿色竟有些落了下风。

    “这……我们原是一时多吃两杯酒,酒后失言,满口胡说,裴大娘子大人大量,还请宽宥则个。”

    绿衣那个倒识趣,紧着开口讨饶。

    要赔礼很简单。

    姜莞没再给裴清沅开口机会,拦在她话头之前沉声道:“宽宥则个不是不行,我表姐大人大量,我却小肚鸡肠,你们跪下与我表姐谢罪,今日事我就揭过不提!”

第三十章 滚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祖宗父母,却没有跪个小娘子的道理!

    王六郎一张俊脸涨的通红,那好言好语软着告饶的绿衣郎君也拉不下面子,登时没了好脾气。

    屋中三人,唯有迟迟未曾开口那个,出身比他两个都尊贵些,应该更有体面。

    那是宁昌侯徐家的四郎,他母亲出身弘农杨氏,而杨氏又与会稽魏氏有亲,拐着弯的,他多多少少与魏夫人沾亲带故。

    眼下沉着面色叫阿莞,显然打算卖一卖情分二字:“此类话我们今后再不会说,修身养性,若再叫你发现一回,自请了……”

    “旁人说事不过三,在我这里却不是这样的。”

    姜莞是没打算给他什么情面的:“上回我轻纵了你们,你们长记性了吗?你们阿耶到京兆府提人,丢了多大脸面,这不过短短数日,竟就叫你们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阿娘原与我舅母沾着亲,上一次我舅母发了好大脾气,连你阿娘都狠狠数落了一通,如今你还伙着这些人来编排我们的不是,倒好有脸面与我说这样的话!”

    徐四郎脸色更难看,铁青一片,眼底更见阴翳:“逼人下跪,是何道理!咱们平辈论交,你分明是欺人太甚!”

    姜莞的火气确实被他这番话给拱了起来。

    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她心下咯噔一声,想着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次次让赵行给撞个正着?

    那这三个确实挺倒霉啊?

    结果见屋中几人面色煞白,她回头看,门口赵然与赵行二人并肩而立。

    赵然脸色显然比赵行更难看些。

    原是这二楼雅间动静闹得大,惊动了楼下一众吃茶的人,那些人看热闹不要命,连这样的热闹也要凑,叽叽喳喳的说起前因后果。

    赵行与赵然结伴而来,把过程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会儿周身肃冷,怎么不吓人?

    “二殿下……小郡王……”

    徐四郎最先回过神来,颤声开口见礼,顺道拉了一手身后两个。

    赵然先提步进门的,把两个妹妹护在身后,又低头问姜莞:“想这么出气?”

    徐四郎心头一坠:“小郡王,此事——”

    “我让你说话了吗?”

    赵行见有人出头,索性背着手不开口,只在姜莞身侧站定。

    姜莞方才有多气派,眼下就有多委屈,泪眼汪汪,泫然欲泣,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像是被气着了,倒抽着气,那抽抽搭搭的样子,仿佛这口气一时不顺,能把她气的背过去。

    裴清沅也吃了一惊,忙替她拍着背后顺气。

    赵行眼眯成一条线,似乎发现了小姑娘与上回如出一辙的装可怜手段,隐去眸中笑意,提步给她倒了杯水来。

    她眼泪真是现成,吧嗒吧嗒往下掉,哪有接茶杯喝水的心思。

    赵行也不催她接,白瓷小盏就拿在自己手里:“你缓口气,喝口水再说话。”

    徐四郎咬牙切齿,总算看懂了!

    上次她也是这样——凛着脸,厉声要拿他们到京兆府,结果二殿下一露面,她脚下生了风,牵着二殿下袖口可怜巴巴说受了欺负!

    今天又来!

    “此事我们固然有错,可是阿……”

    阿莞没能脱口而出,赵行眼风扫来,他后背一凉,相当识时务的改了口:“姜大姑娘,你这幅模样,是做给二殿下和小郡王看的吗?何曾是我们欺负了你!你方才那样厉害,要我们跪下与裴大姑娘谢罪,如今眼泪倒现成的很!你也太会装了,怎不到云祥戏班去登台!”

    人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其实最后那几句不该说,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好。

    但太可恨了!

    姜莞已经就着赵行的手喝了口水,方才那股劲儿也消下不少:“那他们不来……不来的时候,我得替我表姐撑着,不能……嗝——”

    赵行都不知道该说她演技好,还是真把自己气着了。

    倒抽着气还要骂人,结果打了个嗝。

    小姑娘脸上很快挂了一层薄薄红晕,他冲着赵然摇了摇头。

    赵然会意,才不叫她再说话:“跪下谢罪,此事作罢,或是我亲提了你们回郡王府,等你们阿耶上门赔罪,自己选。”

    楼下还有那么多围观的人,此事如何使得?

    但赵然出了面,赵行又是个不肯与他们讲道理的。

    谁知道那绿衣郎君见状不对,竟是个最没骨气,也最滑头的。

    他自那徐王二人身后快步闪身出来,冲着裴清沅站立方向,居然真的双膝并拢,腿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说的全是认错赔礼的话,直说今后再不敢了。

    赵然挑眉看徐王。

    他二人咬牙切齿,可叫同伴拖了后腿,再僵持下去,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磨磨蹭蹭挪出来,扭扭捏捏,也跪了下去。

    裴清沅没让人这样跪过,浑身不自在,强撑着那股不舒服没动,不想拆姜莞的台。

    姜莞眼中掠过狠辣,一闪而过后,去牵赵然袖口:“表哥,就这样吧,只要他们长了记性,不要再背地里编排我们,我……我也不是非要揪住不放的……”

    赵然说好,拍了拍她手背,冷冰冰冲地上跪的整整齐齐的三人冷然道:“滚。”

    “听你的意思,他们三个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

    赵然让人散了楼下围观的人,关起门来,让两个妹妹坐下说话。

    裴清沅闻言也扭头去看姜莞。

    岂料她还未曾言语,赵行浅笑道:“上回也这样,牵着我袖口说他们欺负她,我把他们送去的京兆府。京兆府尹会来事儿,因是我手底下人送去的,他们阿耶到京兆府提人时很费了一番周折。”

    赵然有些头疼。

    所以徐四方才说她是装着可怜在演戏,也是真的。

    这丫头……

    他既应她一声表哥,自是要说教的。

    姜莞知道逃不过,也没打算替自己辩解。

    反而赵行没让他把那些话说出口,拦了两句:“背地里编排小娘子,这本就不是珠珠的错,我们不在,她要强撑着委屈替自己出气,我们既在她身边,她或真委屈,或装可怜,又怎么了?”

第三十一章 吏部考绩名册

    到了嘴边的话,全都被赵行给噎了回去。

    就连裴清沅也略略诧异。

    怎么如今还是这样的吗?

    昔年她随阿娘入京,小住了几个月,所见皆是二殿下对珠珠的百般呵护。

    但是数年过去,她们也都长大了,二殿下看起来好像还是……没变啊。

    赵然扶额:“你老是这样。”

    他语气是无奈至极的:“她固然没错,可总归……算了,不是你下次要拦我,能不能私下里同我说?你总这样,我在妹妹们面前便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赵行笑而不语。

    姜莞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原来表哥还想震慑住我们,那我要跟姑母告状去,你怎么这么喜欢摆哥哥的款儿呢?”

    裴清沅拉了她一把:“你别胡说了。”

    赵行能拦着赵然不让管,却不好说裴清沅什么。

    是以这胡说不胡说的,就当小姑娘之间的玩笑话,他全当没听见。

    姜莞想徐王等三人,有了今次之后,大概要有那么一年半载会比兔子还乖,最好是见了她就跑,心情大好。

    旋即想起赵行这诡异的行踪来,于是问他:“二哥哥怎么会跟表哥一起来这里?表哥不是在姑母和舅母面前说要去学里吗?”

    “我跟他一起去进学了,夫子家中有急事,提前散了课,他难得在学里见我,非要拉我出来喝茶,才在这里遇上你们。”

    姜莞相当不争气的被茶水给呛到了。

    赵行拢眉正要去拍她后背,裴清沅已经抢先一步,且动作轻柔。

    他只好转而去帮她倒水,好在赵然没再来抢他的活儿:“你如今怎么喝杯茶也能被呛到?”

    这怎么能怪她呢?

    赵行何许人也。

    自从他十五岁,在晋和帝面前一篇策论过了关,就连帝师梁老太傅也对他赞不绝口之后,他就再也不去进学了!

    姜莞好半天终于缓过劲儿来,惊恐看他:“你为什么又去进学了?”

    提起这个,赵行面上也染了些许无奈:“昨夜大兄临时起意,与我论策,我没论过他,他说我进来课业不精,懈怠了,让我到学里再去听听夫子讲书。明日还约了我一道往西郊的练武场,要试我身手。”

    裴清沅闻言也是意外的很。

    二殿下都这个年纪了,大殿下怎还管的这么严呢?

    文治武功,隔三差五就要抽查呀?

    这不管孩子呢吗?

    姜莞怔了怔,又怔了怔,嘴角隐隐抽动着,显然在极力隐忍,克制着笑意。

    赵行看她忍的辛苦,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别憋着。”

    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真不愧是大殿下呀,我有多少年没见二哥哥这样吃瘪了。”

    那可真是太多年了。

    与他成婚时候他已经开府建牙,是正经八百的王了。

    后来大王出事,他顺理成章做了东宫储君,然后御极。

    谁能管得了他?谁敢管教他?

    被小姑娘这样嘲笑,赵行并不觉得恼,只是大概……有些丢人。

    他别开脸不再看她,也不说话。

    赵然诶了声:“那明日我去跟夫子告假一日,跟你们一道出城,你帮我跟大兄说说?”

    他来的路上,抓着赵行问了一路,为什么突然去了学里。

    赵行三缄其口,死活不说。

    果然他们这些人里,除了大殿下外,也只有珠珠说话才管用。

    赵行还是不说话,就点了点头代表可以。

    “那能把我也带上吗?我想出城骑马,好久没骑了。”

    赵行这才皱眉说不行:“寒冬腊月的,草都荒了,你去黄土地里跑马,扬起风沙,就只能吃一嘴的沙子,等开春再去。”

    姜莞有些丧气。

    她对骑马并没有多热衷,只是很想看看赵行与人对阵时是什么样的风姿。

    前世他总拉她一道,她对他的所有事情都没太大兴趣,从来不肯去。

    赵然隐约看出点什么,帮着打圆场,问姜莞:“你其实只是想看二兄与大兄对阵吧?”

    姜莞垂头丧气不说话。

    裴清沅扯了扯她袖口:“珠珠,说呀,说动了二殿下,我说不定也能沾你的光,出去走走呢。”

    姜莞就是不吭声。

    赵行比谁都了解她。

    这会儿谁说什么都没用。

    小姑娘就是嘴硬,非要找个由头来诓她,借口被他驳回去,就生闷气,话也不肯好好说,得他先软下来哄她。

    一个行字刚到了嘴边,姜莞却倏尔抬头,水雾氤氲的一双眼,衬得那张脸似梨花娇软,她柔声:“真不让我看呀?我就是不好意思说,二哥哥怎么这样不解人意,让我去嘛。”

    赵然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打了大半,洇湿了袖口。

    裴清沅忙取了帕子递过去:“表哥,擦一擦。”

    那方绢帕染上些许桃花香气。

    赵然接过来,犹豫了一瞬,指尖摩挲一二,没舍得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原来她喜欢桃花香气。

    然后就还给了她。

    裴清沅不明就里,长睫闪了闪,还是接了回来。

    那头赵行也吃了一惊。

    她怎么转性了?不要人哄,还能主动撒娇?

    可他心下是高兴的。

    笑意在脸上漾开,是最舒心的一个表情:“去了不许嫌练武场上风沙大,不许跟我抱怨,不然不能去。”

    “我才没那么娇气!”她笑靥如花,“那说定了,表姐也去!”

    西郊练武场专供皇亲贵胄之用。

    赵行说黄沙漫天也不过是吓唬人,至多是看不到那山明水秀的好风光而已。

    场地大,足够跑马的。

    赵禹和赵行皆是一身劲装,只有赵然身上行头却还没换,赵禹便打发他速速去换了再来上场,又命人把姜莞和裴清沅二人送至西侧看台上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们跑下场来,免得被误伤到。

    姜莞是自幼练武的,十多年时间,从来没有丢下过,但在赵禹眼中,还是只能算花拳绣腿。

    她在赵禹看不见的时候,冲着赵行扮了个鬼脸,把人给逗笑了,才跟着奴才们离场。

    赵禹一看弟弟笑的那副样子,就知道小姑娘八成没干什么好事。

    他翻身上马,掂了掂手中银枪,平声问赵行:“听说你让人在吏部这次考绩名册上多给胡明德添了一笔,又划掉了他小儿子的名字,有什么事儿?”

第三十二章 习武

    事情当然有,但不好开口。

    上次他派人散播柳明华放印子钱,也没敢告诉大兄。

    实在不愿意挨骂。

    都这么大的人了,谁想天天被兄长约束管教啊?

    之前跟大兄说过几次,甚至在母后面前告了大兄一状,然而并没有效果。

    大兄习惯管着他了。

    他出生那年,大兄三岁多点,正懵懂的年纪,也还不知道什么是天家兄弟,反而庆幸于自己多了个同胞弟弟,将来能一起掏鸟摸鱼,跟人家打起架来,也有亲兄弟做帮手。

    真等到他大一些,大兄已经进学,文治武功,皆为上品。

    于是就开始抓他的课业,抓他的规矩与体统。

    大兄在外与人打架斗殴,但从来不许他跟人动手。

    当年珠珠追着他喊二哥哥,引得她嫡亲二哥生气,非拉着他打了一架后,大兄见他身上带伤,二话不说把姜元瞻捉来痛打一顿,被父皇抽了五个鞭子,说他带坏弟弟。

    想起从前许多事,赵行实在心有余悸。

    大兄待他好,并不是百姓口中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情深那一说,那番话,只适用于大兄与赵奕之间,或者是,他和赵奕之间。

    不过大兄管教他也是真的严。

    希望他长成皎皎君子,朗润清舒。

    他骨子里不是,但要装作是,不想让大兄失望寒心。

    故而为了给小姑娘出头而动这些手脚,这点子理由在他这里足够他去杀人,在大兄那儿却站不住脚。

    他也不想连累珠珠。

    于是赵行顾左右而言他,索性往别的上面扯:“还有王尚书——大兄,听说他宠妾灭妻,还养了七八个外室,嫡子整日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他是礼部尚书,掌礼仪教化事,大兄不打算管一管吗?”

    赵禹眯眼打量他:“哪里听来的?”

    他耸肩:“坊间传言纷纷,朝臣之间也偶有议论。”

    可没有人闹到明面上,更无御史言官参奏。

    赵禹嗯了声,声略有些沉:“所以胡明德也是如此?”

    “差不多吧,横竖都是蛇鼠一窝不干净。”他敷衍过去,又问王家事,“大兄确然不管?”

    赵禹眉宇间平添些凛冽:“叫你去听夫子讲学,看来你只去一日,还是不能受教!往后一月去五次,逢十日我要抽查你的课业!”

    赵行眼皮跳了跳,头疼得厉害,却只是扶额应下。

    他如何不懂?

    王家于盛京立身三代,世代官宦,清流人家,根基复杂,姻亲众多。

    且王尚书本人,除了作风问题,以及教子无方外,于朝堂政务上从无差错,甚至可以说是做的相当好。

    有些遮羞布,不是一定要揭下来。

    他那些破事,未必无人知晓,连父皇恐怕都有所耳闻。

    不追究,是因为不想追究,也没有那个必要。

    像王尚书那样的人,在任期间不犯错,到了年纪辞官致仕,还能得个恩封,将来养老,挂个二品虚衔是情理中事。

    只要他不犯糊涂,别把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往人前推,那么大家相安无事。

    赵禹是看他肯受教,火气才往下压了压,意识到方才话说的有些重,缓了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朝廷六部,真不想去担个职,替父皇,替我分忧吗?”

    赵行不假思索拒绝他:“我如今这样自由自在,清闲松散惯了,况且我不去当差,不是也替大兄分担许多吗?”

    譬如之前送到他手上的账本。

    赵禹拿他没办法:“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可最多也就再纵着你这一年。明年你都十八了,收收心,先担了差事,历练两年,我跟母后商量着,给你选个好姑娘,往后成家立业,才是正经的事。”

    赵行垂着眼,眸色复杂,这话却没有再应。

    正好赵然换好衣服打马过来,听见最后那几句,眼中闪过狐疑,犹豫着瞟了赵行两眼。

    真拿他亲表妹当妹妹看呢?

    虽说这十几年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些怪怪的呢?

    赵禹见他抽着眼角一直看赵行,黑着脸一夹马肚子:“既然下场比试,认真些,你老看二郎做什么?你先与我打过!”

    赵行方才有些出神,闻言回敬赵然一眼,赵然的疑惑收的不及,落入他眼中。

    那头赵禹已经提枪攻来,打了赵然一个猝不及防。

    赵行没理他,拉紧缰绳往旁边退开,暂且将“战场”让给他二人,心内细细捉摸了一番赵然方才那个眼神,而后视线飘到了西侧看台上去。

    姜莞今日穿了件豆蔻底葡萄花鸟纹的褙子,衬着一条柿红裙,温婉清新,发髻上又系了根桃红发带,飘飘然垂下,随风飘动,发带上异色满绣的牡丹花似有了生命一般,美的惊心动魄。

    看台与场下距离算不上特别远,能将对阵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到底有些距离,若是再想把人脸上神情看真切,却是不能够了。

    她能感受到赵行投来的目光,却不知他因何看来,又在想什么。

    回望过去,可须臾他又看向了别去。

    姜莞撇撇嘴,赌气似的捉了自己发带尾端,不许它再飘动。

    裴清沅看她鼓着腮帮子,也不知好端端的又赌什么气,戳戳她肩膀,试图拿话题哄她放下心中所想:“昨日问你你神神叨叨不肯说,今日来了练武场,我再问问你,好好地,真就只是为了看大殿下与二殿下对阵,跟着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吗?”

    这哪里算是荒郊野外啊,不也挺好的。

    姜莞挽着她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我想跟二哥哥学功夫。”

    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裴清沅闻言差点儿没跳起来:“这又是什么古怪想法?我劝你快快打……”

    打住没说完,她自己先闭上了嘴。

    二殿下对她有求必应,她又自幼练武,那是舅舅许的,说沛国公府军武立家,便是女孩儿,也该勤加练习,不能做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身处太平盛世,要居安思危,倘或有朝一日山河破碎,战火四起,沛国公府哪怕只剩下老弱妇孺,也要能提枪上马,安邦定国。

    她想跟着二殿下练武,何必要费这个劲……

    倏尔想通什么,裴清沅眸中闪过震惊,心口突突跳起来,死死按着姜莞手腕:“你该不是想要一会儿下场,与大殿下对打,得大殿下首肯,然后去跟二殿下学功夫吧?”

第三十三章 冒失

    “你说对了!”

    姜莞一双眼笑成了月牙状。

    但那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她近来见赵行都靠偶遇,他到了郡王府也不去看看她,姜莞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

    她心里的念头十分明确,从她死而复生那天起。

    该阻止的悲剧要阻止,该弥补的人也得去弥补。

    她要哄着赵行开开心心的,老见不着面怎么行呢?

    还有赵奕前世陷害赵禹和赵行的好多事儿。

    不在他身边,她没法知会他,就做不到防患于未然。

    私下里缠着赵行固然不是不行……

    她才想着,裴清沅已经摇着她手臂叫了她好几声:“听见我说话没?”

    姜莞按下她手腕:“听着呢,你说呀。”

    裴清沅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掰着她肩膀把她整个转过来,叫姜莞不得不与她面对面。

    四目相对,她认真打量,并没有从姜莞脸上看出玩笑二字,于是皱眉:“二殿下对你有求必应,无有不依,你想跟着他习武,或叫他指点你一二,又何须这样麻烦?大殿下方才千叮咛万嘱咐,连看台都不叫我们下,怕误伤了,你还敢下场去跟他对打?”

    她一面是担心,一面是震惊:“别去了,再惹了大殿下不高兴。我看大殿下这几年似乎越发严厉,别一会儿惹恼了他,二殿下要护着你,他肯定把火气发在二殿下身上的。”

    那不可能。

    就算赵禹真的生了气,她也不会让赵行当着她的面挨他的骂。

    她看不见的时候是没办法……再说了,赵禹那么疼赵行,也不会真的骂他,最多说教两句就算了。

    姜莞拨开裴清沅的手:“那不一样的表姐。”

    裴清沅一怔:“什么不一样?”

    “我私下里缠着二哥哥指点,难道还能天天进宫去找他?还是叫他每天一早出宫到王府来教我?”

    “这……”

    “所以你看,得有个说法,光明正大的。有了大殿下首肯,他每天一早出宫到王府来,官家和圣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姑父和姑母就更不会骂我了,岂不是万全之策?”

    裴清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又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我还是觉得……”

    “你别觉得了。”姜莞笑嘻嘻就把她的话打断了,连同她的思绪,一起被打断。

    刚咂摸出一些味儿,思路戛然而止,又想不通哪里不对了。

    练武场上赵然已经败下阵来,前后在赵禹手上连十招都没能走过。

    姜莞找准时机,起身下看台,就忘练武场上去。

    裴清沅怕她真的把赵禹惹毛了要闯祸,犹豫了一瞬,匆匆提了裙摆追上去。

    赵行本来都已经自银钩上提了长枪在手了,瞥见不远处的豆蔻色,眉心一凛,敛了攻势,驾马后退。

    赵禹因是背对看台方向,不知两个姑娘往场中来,看他一路后退,黑了脸色:“退什么!”

    在考校赵行课业这方面上,他从来不会手软,更不会放水。

    眼下提枪攻去,势凶且猛。

    赵行又要分心在姜莞身上,闪躲不及,若不是赵禹及时收势,他恐怕要跌下马去。

    虽不至于受伤,但也要痛一阵子的。

    赵禹彻底恼了:“混账东西!”

    赵行长这么大,听他说的最重一句,也就是这四个字了。

    小时候他做错什么,或课业有疑虑,赵禹都是这样教训他的。

    “下场对阵,你在分心什么事?方才险些伤了!”

    赵行无奈叹气,小姑娘已经渐次近了,他紧了缰绳,停稳身下黑马,翻身下来,幽幽叹道:“珠珠和裴大姑娘过来了,方才打起来,恐怕误伤她们。”

    赵禹神色一凛,回头去看,果然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不是,是裴清沅追在姜莞身后,几乎拽着她的手,然后被她一路给拖过来的。

    他连马都没有下,等小姑娘在马前站定,张口就想骂人。

    赵行太了解他了,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于是在他之前先问姜莞:“不是不让你们下来吗?冒冒失失到场上来,真不怕被伤着?”

    姜莞笑不出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她都看见了。

    赵行肯定是没受伤的,可是就差一点。

    要不是与他对阵的是赵禹,武艺高强,能及时收势,赵行那一退一闪,今儿说不定得见血。

    因为她的莽撞。

    是她太疏忽了。

    只想着赵行每次跟赵禹对阵,总不遗余力,也在他手上走不过三五十招,次次让赵禹骂他不长进。

    若是等到二人对阵之后,她再来说要跟着赵行习武,赵禹说不准大手一挥,随便给她找个别的什么人到王府去指点,压根儿没有赵行什么事。

    因在赵禹这等直肠子看来,赵行功夫不行,不能教人,会误人子弟。

    姜莞打量了赵行许久,赵行看穿她眼中意思,冲她摇头:“我没有受伤,你有什么事,快跟大兄说了,回看台上去。”

    不然一会儿真要挨骂了。

    姜莞抬头,马背上的赵禹面色铁青。

    她并不怕,同他对视着:“大殿下,我能下场跟你打吗?”

    “什么?”

    赵禹以为自己听错了,赵行面色也是一沉,连赵然都吃了一惊。

    裴清沅跟在她身后,听完这句,什么心思都没了。

    反正她说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于是她松开手,退了几步,暂且远离姜莞。

    赵行难得沉声斥她:“胡闹!对阵岂是儿戏,你那点功夫,在大兄手上走过三招都算大兄让你的,起什么哄!”

    姜莞也是难得的没理他,目不转睛看赵禹:“我有事求大殿下,所以想跟你打一场,若我能在大殿下手上走过三招,大殿下便应了我的事,怎么样?”

    这小丫头也算赵禹看着长大的,毕竟她还很小的时候,二郎几乎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她一贯都是娇滴滴的柔弱样,不过在习武这事儿上,却难得坚毅有韧性,她既开了这个口,想随手打发了她是不大可能的。

    念及此,赵禹也没急着驳斥她,先前那点儿怒意也消退不少,反而冷静问她:“你有什么事不会找二郎给你办吗?你倒说来我听听。但我可告诉你,我没有二郎那么好的脾气,你敢跟我说些鸡毛蒜皮或不正经的玩笑事,今天这顿罚,你挨定了,谁都别想替你求情!”

第三十四章 你输了

    赵行满眼都是不赞成。

    姜莞心内犹豫过一瞬,可还是不想放弃:“我想跟着二哥哥学功夫。”

    她声音染上些许寡淡,搓搓手,期许的眼神又落在赵禹身上,一看他剑眉蹙拢的模样,心下叹了口气:“从前都是我大兄二兄轮流指点我,每月初一十五阿耶也会亲自考我,但我只身回京,住在姑父那儿,表哥他……他就没有管过我!”

    小姑娘又有些委屈,虽然还抬头看着赵禹,但眼角眉梢下垂,脸上的光彩也黯淡好多:“再说了,表哥的身手也不好,他指点我也没什么用处。

    大殿下,我并不是跟着来玩的。先前我就想过这事儿,怕你骂我,一直不敢说。

    昨日二哥哥说起你们要到练武场来,我想着求你个首肯,横竖是与你对阵一场才叫你点头答应,你总不能张口就骂人吧,所以我壮着胆子跟来了!”

    赵禹先前黑着的那张脸,听到这里,反而面色缓和,未几笑出声来。

    他笑的爽朗:“你这机灵丫头鬼主意这样多,叫你这么说,我也不能骂你了?”

    姜莞指尖顿住,旋即双手背到身后去:“骂我也行,得先答应我,难道让我白挨你一顿骂?”

    “你先等会儿……”赵然面色沉沉,“你怎么还嫌弃我?”

    姜莞歪头看他:“可你的确没能在大殿下手上走过十招啊,二哥哥能过上三五十招,我嫌弃你有什么不对吗?”

    赵然眼角余光瞥见忍笑的裴清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姜莞今天一点也不可爱!

    他捏了捏拳,索性拆台:“刀剑无眼,下场对阵,受伤是常有的事。你想练功,我回禀父王,在王府护卫中选了身手好的指点你,不要缠着大兄胡闹。”

    赵行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我倒连皇叔府中护卫也不如?”

    赵然喉咙一紧:“你平日纵着她就算了,她要下场对阵,你也不管她?还帮着她说话?”

    那倒不是。

    真刀真枪的确容易受伤。

    大兄手上再有分寸,也总有失手的万一。

    他可不想这种万一发生在珠珠身上。

    “你想让我指点你,我抽空到郡王府去看你练武,指点一二就是了,你私下里同我说,我难道不答应你?费这个劲。”赵行扶额,耐心哄她,“快回看台去吧……”

    “二郎。”

    赵禹却蓦然出声打断他。

    他回头,见马背上的人已翻身下来,手中银枪也已挂回银钩上去。

    赵行心头一坠:“大兄,你别……”

    “阿莞,想好了,真要跟我打?”

    赵行神色一凛:“大兄!”

    赵然方才是为了拆台,眼下也有些担心:“大兄,你别真……”

    “都给我闭嘴!”

    赵禹冷着脸朝两个弟弟各瞪一眼:“阿莞,我不在马上与你对枪,咱们只对拳脚,你在我手上过五招,我叫二郎每日早起出宫去指点你练功,父皇母后与皇叔皇婶那里,我去替你说。可你要走不了五招,就不要再动这个心思。我不会让你,你考虑清楚——”

    他噙着淡淡笑意,尾音稍顿:“我说的是,隔三差五,二郎也不会指点你。”

    他不大明白姜莞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小姑娘的心血来潮。

    他也没觉得这丫头能在他手上过五招。

    二郎快十八了,他说了,等过了生辰,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得到朝中去历练。

    到时候自然没有这么多时间陪着小丫头胡闹度日。

    哪怕是隔三差五,也没那个时间。

    赵行脸色铁青。

    姜莞却已经笑着应下:“大殿下真是善解人意。我不用人让,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靠我自己的本事!”

    他善解人意?这鬼丫头从小嘴甜会哄人。

    那明艳小脸爬上的坚韧与果决,倒让赵禹对她有了些赞许和欣赏。

    “沛国公嫡女,理当如此。”赵禹赞她一句,话锋突转,“不过你嘴甜哄我没有用,我不是二郎,不吃你这套,等会儿若败下阵,撒娇卖乖亦无用。去,换身衣裳,我等你。”

    肌如白雪,腰如束素的小娘子褪去娇婉的对襟襦裙,换上干净利落的劲装时,是另一番风姿。

    她原本垂散的乌发以一段红绸带扎了个高马尾在脑后,大步流星而来,洒脱飞扬,倒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

    姜莞于赵禹面前站定,拱手抱拳:“大殿下,请。”

    赵行等人已退远了些,只能冷眼看着。

    赵禹出手是真不留情面,说不相让就绝对说到做到。

    他突然出手,凌冽掌风直逼姜莞面门而去,半空之中忽而化掌为拳,来势汹汹。

    裴清沅身形一动,两只手捏在一起,提起一颗心来。

    却只见姜莞足尖轻点,连退数步,腰身一软,仰面躲过,又转守为攻,抬腿朝赵禹腰间攻去。

    赵禹挑眉一笑,收回一半的拳头迎上她那双脚。

    力量终究悬殊,赵禹那一拳力道足,姜莞只觉震得她小腿都是一麻,神色凝重,双手钳上赵禹那条长臂,侧翻转了个方向后,闪身至于赵禹背后,提掌击向他脖颈处。

    近身对拳,她也有章法。

    姜家枪法与拳法自成一脉,她从小练过。

    只不过是力量不够,跟赵禹动起真格肯定吃亏。

    是以姜莞另辟蹊径,直奔人身上最弱也最致命之处攻去。

    赵禹察觉到她用意,弯腰后退,一气呵成,又擒着她右臂反剪于身后。

    姜莞心中一狠,蛮力比不过,体力也不如,这才第三招,见招拆招她一点优势都没有,索性把破绽卖给赵禹。

    赵禹拧眉,已经把人按下。

    这一下他没敢真上多少力,否则小姑娘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

    岂料他还是听见她右臂骨节处隐有一声脆响,大惊之下,正欲撤手,姜莞竟顺着他反剪方向转过身来,正面迎上,左手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他喉咙,力道下坠,双腿又铲向他,真把他带翻在地,她那样能忍痛,左手不松,翻身而起,居然将他压制在地。

    赵禹黑瞳中掠过震诧。

    姜莞神色清冷,哪里有素日的软糯清甜。

    她倨傲看他,居高临下:“大殿下,你输了。”

第三十五章 自保

    赵禹尚未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赵行已然疾步而来,于二人身侧带起一阵微风寒芒。

    他周身自是寒气逼人的,稍一弯腰,提着姜莞站起身,也看清了小姑娘微白的面色与鬓边的冷汗。

    他不发一言,赵禹那边已经开骂:“你胳膊不想要了吗?小小年纪,怎的这般胡闹!谁叫你这样自损八百的打法,是不要命了吗?!”

    “阿耶教我的。”

    姜莞从赵行手里挣出来,抬手按在自己被伤到的右臂上,轻轻揉着:“我身体足够柔软,转身过来只不过是轻微扭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断了臂膀,有些疼而已。

    与人对阵,每一次我都当生死关头对待的。

    阿耶说过,活着,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最重要。

    大殿下方才手软一瞬,我才有机会反败为胜。这叫兵不厌诈,本该如此。

    我赢了。”

    话到后来,她又变回沛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姜大姑娘,而不是方才出手果决,伤人先伤己的狠厉姜莞。

    小姑娘面上染着骄矜,眸中浮上得意:“大殿下要说到做到。”

    赵禹其实还想骂人,可她说这是姜护教的,他还能说什么?

    “二郎,带她去让医官看过,若有不好,派人来回我!”他咬牙切齿,也有些气急败坏,并不是因他一时不慎输在小丫头手里,而是觉得这丫头实在气人,他横扫过姜莞面颊一眼,“你这条手若然有损,今日所说之事一概免谈,我还要到皇叔皇婶面前狠狠告发你,你且等着!”

    姜莞本想笑笑揭过,目光触及赵行眼底的冰冷与审视,顿时笑不出来。

    赵行早就松开了她,此刻一挪步,她倒很自觉地跟了上去。

    裴清沅下意识也要跟上,被赵然按着小臂拦了下来。

    她只能眼看着赵行带着姜莞渐次走远,抿了抿唇:“我怕……”

    “怕她受伤?还是怕二兄骂她?”赵然一味的冲她摇头,“别去了,我看二兄多半有话跟她说。”

    赵行的确有话说。

    他有一肚子的火气。

    方才亲眼看着她如何伤了自己,就为了赢得这场比试,生气,震惊,无奈,有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塞满胸腔,他一时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等靠近了,拉她起身,她连鼻尖都冒出汗珠,薄薄挂了一层,那样的晶莹剔透,照得她瓷白小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姜莞。”

    跟在他身后的姜莞脚下一滞。

    赵行最该生气的时候,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叫她。

    她咬着下唇里的嫩肉:“我知道你生气,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诚如你所说,我想跟你学功夫,大可私下同你说,即便今日我输了这场比试,大殿下话说得再厉害,你一样可以往来郡王府指点我。”

    赵行眸色越发黑沉下去,倏尔转身,灼灼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寸都不肯再挪开:“你都知道!”

    他急促的语气,铁青的脸色,其实都令姜莞无所适从。

    她本可以撒个娇,讨个饶,稀里糊涂将此事揭过,与他承诺,今后再不如此行事,哪怕有阿耶教导,她今后也会最爱惜自己身体,不会再用这样的法子,轻易伤了自己。

    但姜莞不愿。

    阿耶教导她的是上阵杀敌,以命换命,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是她自己——世路艰难,人心险恶,她经历过一次,如今既想好好过日子,又总会悬着一颗心防备着。

    谁都别想伤了她。

    身心皆是。

    赵行除外。

    “二哥哥会觉得我不择手段吗?”

    她背着手,镇定自若望向赵行:“我时常在想,十四岁了,从前得到的一切,除了因我是姜莞,沛国公府嫡女外,还因为什么呢?”

    赵行剑眉蹙拢,眼底聚出薄愠。

    “你别忙着生气,我不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更不喜欢是因为我而惹你生气。”她肩膀还是疼,下意识又揉了一下。

    赵行按住她手腕:“你越是这样揉,会越疼。”

    她抿唇:“那就不能先让医官给我看看吗?”

    “你把话说清楚。”赵行狠了心,“就该让你好好受一次教训!”

    但她这幅样子,八成也不会受教,更遑论长记性。

    她身上疼,他心里更痛。

    可她下次一定还敢!他得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二哥哥,我与你撒个娇,就什么都有了。”姜莞低叹,“从小到大,我撒娇卖乖乃是一把好手,放眼盛京贵女,于此道上,我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哪怕到了官家圣人面前,我一样能把娇撒的得心应手,连大殿下这样刚毅直爽的性情,我也从他手中得到过好处。”

    赵行隐隐懂了:“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深以为耻,今日不想靠这样的法子令自己心愿得偿,便想凭自己的真本事——”他指着她受了伤的右臂,“就是这样的办法?”

    “人是要学会成长的。”她仍旧理直气壮,“我今天伤了自己固然不对,但二哥哥却也要明白一件事。”

    “什么?”

    “你能护着我一辈子吗?”姜莞反问他,“我说的是无时无刻,随时随地。一辈子太长,你哪怕错了一下眼,没护住我,都不算一辈子。”

    赵行登时无言。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

    然则世事多变。

    在过去四五年时间里,她莫名而来的疏离,让他不得不同她保持距离,不敢贸然上前,恐惹她不快。

    最严重的,是今次伴驾往大相国寺。

    她为赵奕所伤,又于寒冬腊月时节跌落荷塘。

    姜莞见他眼神晦涩,隐有懊恼,忙道:“那些都过去了,你不必自责,我更从未怪过谁。但你得承认,我说的是有道理的。

    所以你看,有一天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便只有我自己时,难道不是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好好活着吗?

    倘或我早明白这样的道理,那天在柳国公府池塘边上,就算我来不及反应,仍会跌落池塘,却也一定死死抓住伸向我的那只手,人赃并获,谁都别想跑!”

第三十六章 赵行的清算

    胡府·书房

    胡明德靠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看着不争气的小儿子连头也不敢抬的样子,越发怒火中烧。

    “我在问你话。”

    那声音实在是太冷了。

    胡可贞更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还是他嫡亲大哥看不下去,试图缓和,温声好气的问:“阿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是四郎在外面又闯了什么祸,人家找到家里来了吗?”

    “让他自己说!”

    一听长子这话,胡明德顿时拍案而起:“你做过什么,自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否则我今天请了家法,活活打死你!”

    胡可勋大吃了一惊。

    阿耶脾气一向不算太好,可四郎从前胡闹,他也没有气到放狠话说要把人活活打死的地步。

    就连上一次四郎言辞无状,伙着那些狐朋狗友们议论姜莞是非,被二殿下撞个正着,按着人扭送京兆府,阿耶丢了好大脸面,也只是把人打了几棍子,禁足了十来天就算了。

    今天这是……

    胡可勋心道事情不好,转了话锋去催胡可贞:“四郎,你究竟干了什么,还不快说?不要招惹阿耶生气!”

    胡可贞犹犹豫豫,其实心里是有个想法的,但是那天姜莞明明说过……

    他死死咬着下唇:“阿耶……是,是不是二殿下……还是小郡王,又跟您说了什么吗?”

    胡明德冷笑一声,重坐回去:“看来你还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说,到底干了什么!”

    果然是他们!

    胡可贞错愕震惊,却也不敢再有隐瞒,支支吾吾把那日茶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又因是在自己家中,心内便不是很怕,临了了又说:“二殿下和小郡王又来为难您吗?他们却不能这样言而无信!那日明明说好……说好了的……”

    胡明德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一则是为这不争气的东西记吃不记打,人家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偏他还敢伙着那两个去说这等混账话!

    二则是为他在外与人下跪——这算什么?是天大的羞辱!哪怕是他咎由自取,但实在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听了这种事,脸上火辣辣的疼。

    胡可勋也恼了:“上次阿耶去京兆府捞你出来,是怎么与你说的?那两个,一个是礼部尚书嫡子,他阿耶在御前得脸,大殿下也对王尚书礼敬有加,非我们家可比。

    另一个,是宁昌侯府的孩子,他阿娘同会稽魏氏有亲,再怎么样,总能到魏夫人那里去卖一卖情分,更不是你能比得上的人。

    你还敢跟着他们厮混胡扯,是真不想要命了吗?!”

    可是骂归骂,事情出了,这是第二回了,不单单是编排了姜莞,还有裴清沅。

    这也就是河东裴氏不在盛京,否则一回得罪三四家,他们家在盛京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阿耶气成这副样子……

    胡可勋快步至于胡明德身旁,替他拍着后背顺气:“阿耶,二殿下那儿,他是如何同您说的?是还要咱们到郡王府去赔礼吗?或是要拿四郎怎么样?”

    岂料胡明德怒极反笑,实打实是被气笑的,且笑的很是大声。

    “赔礼?拿他如何?是,是要赔礼,也得惩办了他。你们当二殿下是什么人?你们真当他是虎狼窝里养出的兔子不成?”

    胡明德一把推开长子:“今年年终吏部考评政绩,我勤勉三年,总算跟吏部的大人走得近,说得上话,能往上升一升,还有你——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账!能叫你入朝,哪怕是个八品差事,最起码不是白衣之身!你去得罪姜莞干什么?得罪裴清沅干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胡可勋入朝供职有一年多,且向来脑子转得快,人很机灵,一听这话不对味儿,瞳孔一震:“阿耶,您今年的升迁……”

    “升迁?二殿下没动动手指把我贬出京去,就算咱们胡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如何不恼?

    杀了这孽障的心都有!

    这个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他一干就是六年之久,今年七月里就得了吏部大人松口,年终考评,能给他抬一抬,升至正四品上的尚书左丞,只要他不出错,再熬上两三年,平调入部做侍郎,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做了四品侍郎,就剩下熬日子,若命数好些,指不定上官出错,他还能巴个尚书来做,即便运气差一些,等辞官致仕,也最少得个三品恩封。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胡可勋闻言更是差点儿栽到下去。

    胡可贞回过味儿来,显然是被人给涮了。

    他跪了裴清沅,可事情没过去,甚至牵连到阿耶头上来:“官员考评政绩从来是吏部的差事,二殿下不在朝中供职,他这样指手画脚,阿耶……阿耶!这份儿气咱们就只能受着吗?”

    胡明德手边也不知放了个什么东西,他抄起来狠狠砸过去:“孽障,你这讨债的孽障,我真恨不得打死你!”

    “阿耶,此事莫不是大殿下……”胡可勋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大殿下一向疼爱二殿下,同吏部打招呼这事儿,究竟是大殿下所为,还是二殿下自己干的,您……您弄得清楚吗?”

    他?他一个小小的尚书右丞,凭着八面玲珑的本事,能跟吏部大人说得上话,得了这个消息,就已经很有能耐了。

    他哪来的通天本领,能晓得究竟是哪位殿下在跟他算账。

    只是听闻王家和徐家皆无事,他细细盘算,反倒更像大殿下手笔。

    此事不得善了,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大郎,去备礼,备下重重的礼,咱们去郡王府,去给郡王和郡王妃赔罪,现在就去!”

    胡可勋一把把身形不稳的父亲扶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胡可贞一眼:“只怕咱们掏空家底备下的礼,郡王夫妇也不会放在眼里。阿耶,此事坏在四郎身上……”

    胡可贞这会儿倒是机灵:“大兄,你想对我做什么?”

    胡可勋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阿耶,请了家法,重重的打,打的四郎血肉模糊,让人抬着他,咱们到郡王府去赔罪吧!”

第三十七章 满城风雨

    罪是肯定要赔。

    郡王府也不差那点金银珠宝。

    胡明德深以为长子说的很对,他一个四品官,能有多少家底?送出手的礼倘或太贵重,反叫人抓着他说他贪墨,惹上一身骚。

    再说了,那等稀世珍宝,能入郡王夫妇眼的东西,他也是真的没有!

    于是请了家法,让四个小厮按住了胡可贞,任凭胡可贞哭天抢地的喊饶命,任凭他发妻闻讯赶来哭死过去三五次,依旧把人打了个血肉模糊。

    那是真下死手,从腰间至于臀部以下三寸,就没有一块儿好地方。

    打完了人,满院子血腥气,都不叫人去请大夫来看伤,又喊上五六个小厮,把血淋淋的胡可贞抬到了昌平郡王府门外。

    昌平郡王一听门口胡明德带着长子来求见,还抬了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来,心里直犯恶心,打发了人说不见,叫他把浑身是血的胡可贞快点抬走,别脏了他门前地方。

    天知道,这位郡王爷自年轻时候起就是个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见血就晕,闻见血腥气就要吐,哪里听得了这个?

    胡明德见小厮去而复返,听了那话,险些一头栽倒。

    他不知内情,只以为郡王知晓了他儿子干的混账事,不肯原谅。

    后来实在没了法子,拉着长子一道,在郡王府门口直挺挺跪了下去。

    消息再送到内院,气的昌平郡王跳着脚骂人。

    姜氏也是面色不善,但比他要稳得住,按下了人,吩咐小厮:“去把胡大人和胡大郎君请到正厅,那个小的,别弄进来。”

    小厮一溜烟跑远,昌平郡王已经快要吐了。

    姜氏亲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漱口,他才白着脸问她:“他们父子两个跟那个小的一块儿来,肯定沾了一身的血腥气,你让他们进来干什么?”

    “他好歹是朝廷四品,跪在咱们府门外,身边还有个浑身是血挺尸的胡可贞,这像话吗?”

    姜氏没好气的瞪他:“你要不想见,我出去见。”

    那也不成。

    昌平郡王一把拉住了她:“算了,他是朝臣,你去见不合适,回头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御史们又上折子参你,还是我去。”

    他去是去了,但一听说是这种事,暴跳如雷,手边的茶杯摔了个粉粉碎,恨不得当场砸到胡明德脸上去才好。

    然后骂骂咧咧把人赶出府,根本就不听胡明德多做解释,自然也没听到他求饶说起吏部划掉他名字那事儿。

    姜氏后来知晓是这样的事,气的也要摔东西,昌平郡王怕她弄伤了手,死死把人抱着,才算压下去。

    “珠珠和清沅倒算了,大郎和老二也敢替她们瞒着家里!”

    姜氏把他推开,寒声吩咐丫头:“等大郎回来,让他滚过来见我!”

    赵行她是不能随便骂的。

    官家圣人的心肝儿,怎么也轮不到她指着人家鼻子想骂就骂。

    自己的儿子她还骂得!

    这事儿传开的特别快,因胡明德一门心思要去请罪告饶,抬着血淋淋的胡可贞走街过巷,那血腥气恨不得飘的满盛京都闻得见。

    又在昌平郡王府外闹了那一场,之后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来。

    众人起先不知是何缘故,后来才有人说起,原是那天茶楼中,胡可贞言语间羞辱了裴大姑娘和姜家大姑娘。

    可又奇了,那日二殿下和小郡王明明封了众人口,不许再往外传,怎么胡家还自己上赶着去认罪?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连王家和徐家也捆了儿子登门去赔罪,纷纷被昌平郡王关在门外,根本不见。

    宁昌侯夫人无奈之下央到顾家去,谁知道魏夫人一听这话,索性把人轰了出去。

    三家闹了好大一场没脸,众人却暗暗咂舌,这两位姑娘可真是金贵,朝廷三四品的大员,还有一位侯爵,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啊。

    官宦勋贵人家尚且如此,他们这些人,以后最好本分点,姜裴两位娘子的闲话,一个字都别挂在嘴上,心里头想也最好不要想,否则还不丢了小命去?

    是以赵禹一行自练武场回城时,姜莞和裴清沅坐的马车,就被城中百姓纷纷以一众复杂且敬而远之的神色观望打量。

    赵禹瞧着不对劲,骑马的速度缓下来,吩咐人去打听,结果听说这样的事,冷笑着扫了赵行一眼:“你干的好事。”

    赵行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赵然听得一头雾水:“难道他们三个疯了?傻了?都说了下跪赔礼揭过不提,怎么了?自己觉得于心有愧,回家跪在他们阿耶阿娘面前认错领罚呢?不然侯爷和两位大人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有人干的好事。

    赵禹重重哼了一声:“闹得满城风雨,不成体统。”

    赵行摸了摸鼻尖:“恐怕要传到父皇耳朵里,我还是先到福宁……”

    “自己找个地方待着,晚些时候再回宫,我先去见父皇,将此事回禀。”赵禹连看都不想看他,就会给他惹麻烦的麻烦精,可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上赶着替他善后,总不能真让父皇把他拉出去打板子,“听见没有?”

    赵行抿唇说好,赵然就是个傻子,这会儿也醒过味儿来,惊悚的看向赵行,颤颤问他:“你……你干的?你干了什么,闹得这么大?胡右丞快把胡可贞打死了……”

    那种混账,打死干净,真打死了,他倒肯高抬贵手,揭过不提,至少胡明德是为民除害了。

    偏偏是下了狠手没打死,拿这个卖惨卖可怜,想先去求着皇叔放过,还想着来日升迁有望呢。

    赵行面色微沉,并不理会,回头往身后马车方向看了一眼:“大兄,我突然改主意了。”

    正准备快马先行的赵禹愣了下:“还想干什么?”

    “我自己进宫跟父皇回话,大兄你陪表弟去一趟郡王府吧。”赵行语气坚定,并不是在同赵禹商量的态度,“皇婶肯定生气,除了表弟要挨骂,两个姑娘可能也跑不了,有你在,劝着点,皇婶的脾气或许压一压。这事儿……我自己做的,总不能敢做不敢当,父皇要打板子我也认,大兄别替我兜着了。”

第三十八章 乱点鸳鸯谱

    福宁殿内气氛凝肃。

    当差的殿内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官家素日好性子,轻易不肯责罚底下的奴才们,今日难得黑了脸。

    二殿下直挺挺立于殿中,嘴上说着请罪的话,可脸上哪有半分认错的样子。

    父子二人僵持许久,晋和帝重重一声叹息,黑着脸看赵行:“你大兄呢?”

    赵行亦抬头迎上晋和帝视线:“儿臣让大兄陪着表弟去郡王府了,恐怕皇婶生气伤身,让大兄过去帮着劝说一二。”

    晋和帝实在是让他气笑了。

    这点小心思,能骗得过谁啊?

    这个儿子,说他儒雅书生气,他又满肚子的算计。

    可说他杀伐果决,他在大郎手底下也养不出那样的性情。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吧。”晋和帝实在无语,冷硬问他。

    赵行面不改色:“事已至此,揭过不提。”

    “那王家与徐家,你不在去找人家麻烦了?”

    其实是想过找的,后来忍住了。

    这话赵行没敢说,怕把他父皇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他添了三分知好歹:“儿臣虽年轻,行事或许无章法,但多少还知道轻重。王尚书持身清正,是朝中难得的纯臣忠臣,宁昌侯有爵有勋,是盛京贵重人户,儿臣心中虽有气,却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合着你到吏部指手画脚,就是想杀鸡儆猴,做给徐王两家看的是吧?”晋和帝被他气的笑出声来,“你可真有本事!”

    赵行垂下眼,眸色暗了暗:“父皇,胡明德此人不堪重用。尚书右丞这位置,他一坐六年之久,可有什么过人政绩吗?他当年科考入仕,儿臣专程去看过他的策论,平庸之才,本不配留在盛京做官。

    他不过生得好,结了一门好亲事,年轻时有岳家扶持,才得以在盛京立足,在官场站稳脚跟。

    这些年他岳家家道中落,他于升迁上便再无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得过且过了五六年,为了儿子们的前程才开始费心钻营,与吏部结交,才有了今年的升迁提名之事。”

    他像是在证明他先前所说的知轻重。

    晋和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头先那点怒火,也不知怎么的,就自己灭了。

    大郎是嫡长,将来要承国之重器,从六岁之后,他与皇后教导每以严苛,父子之间谈国政,论国策,却少有温情。

    三郎一出生命格与他相克,高僧批命,父子不见,无奈之下只能把孩子送去荥阳郑氏,交给他外祖家中代为教养,直到十岁才接回,有愧疚,想弥补,可也少了些父子情分。

    只有二郎——他既不是长,也不像三郎那般,自幼离宫。这是长在他与皇后身边,唯一一个可以娇养一些的儿子。

    幼时他撒娇卖乖,才叫他有幸如寻常百姓家中那般,享受父子天伦。

    他本就不是个暴脾气的,且胡家……孩子说的原也不错。

    “下不为例。”晋和帝瞪了他一眼,摆手叫他退下去,“此类事,若再敢瞒着朕与你大兄自作主张,朕就把你拉出去打板子,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赵行唇角上扬,此时才在脸上荡出一抹笑容:“大兄也是这话,儿臣受教,往后再不敢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下次还是敢。

    自己的儿子,骨子里究竟什么样,晋和帝是心里有数的,别看他现在认错的态度好,往后肯定不会改,有恃无恐说的就是他。

    但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些人,真把二郎推出去打板子,何况若是罚了二郎,便是连沛国公府与河东柳氏的脸面一起落了,两个姑娘才找回些的颜面,因皇权威势,又要丢出十万八千里去。

    “二郎。”

    赵行已经辞过礼要退出殿外去,晋和帝扬声叫住了他。

    他回身正礼:“父皇还有吩咐?”

    晋和帝眸色闪了闪:“你见过裴家大娘子了?”

    赵行心头一坠,隐隐明白过来,当即正色道:“裴大姑娘很好,今次既与韩家退了婚,来日皇婶在京中为她谋划着,定会挑个品行端方,家风清贵的夫家,但肯定不是儿臣。”

    他拱手揖礼下去:“父皇若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去给母后请安了。”

    他转身就走,生怕晋和帝拽住他乱点鸳鸯谱。

    “你这孩子!”

    晋和帝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扶手,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只是等人出了门,还是不死心,吩咐身边殿内总管李福:“等他离了含章殿,你去跟皇后说,找个机会,把裴大娘子传进宫见见。”

    李福从小在晋和帝身边伺候,得脸,能说得上话,便劝了两句:“奴才瞧着,二殿下对裴大娘子大概不是那个心意,这事儿您不拿准二殿下心意,同圣人商量着定下来,二殿下那个脾气,不会认的,回头再闹得不好看,要不还是缓一缓?”

    “他那个性子,除了姜家阿莞,还替谁这样出过头?朕的儿子朕自己清楚,让你去你就去!”

    李福无语。

    但这事儿里面不是本来就牵扯上姜大姑娘了吗?

    当奴才的更察言观色些,官家许是在儿女情长之事上并不十分上心,又或是他想错了。

    只是劝了一回,官家不听,他绝没有再张一次嘴的份儿,只好依晋和帝之言,掖着手退出福宁殿,一路往郑皇后宫里而去。

    姜氏气了半天光景,才等到赵然带着两个妹妹回家。

    人是来了,但两个小姑娘跟着,赵禹也同行。

    姜氏看见赵禹,眼皮一跳,敛了敛怒容:“你怎么也过来了?”

    赵禹面上倒平和的很,同她见了礼,一开口就试着替赵然开脱:“刚一进城就听得传言纷纷,细打听后,想着此事您或许生气,皇叔恐怕都劝不住,便打发了二郎先行回宫,我来同您请个安。”

    姜氏哼了声:“你是替大郎求情来了吧?”

    姜莞见状就要往她身边贴,被姜氏抬手止住:“你不要凑上来撒娇,没有用!你们如今大了,长了本事也有能耐了,在外头遇见什么事,都瞒着家里长辈,真是一点儿口风不漏啊,我们竟成了最后知道的!”

    她眼风一横,眼刀全往赵然身上丢:“让你顾着你表妹,不是叫你伙着她们来瞒我,你可真是个好表哥啊!”

    她咬牙切齿,赵然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赵禹讪讪笑了两声:“皇婶要这样说,那索性连我一块儿骂了吧,此事我也有份儿。”

第三十九章 告一段落

    姜氏眼皮突突的跳:“你也有份儿?”

    她闻言自是倒吸口凉气的。

    赵禹是嫡长子,如今这年纪上虽然连王爵都还没有正经册封,但那都是早晚的事。

    等他议了亲,定下名分,册了王,何时册立太子,端看官家心情罢了。

    赵禹从小是完完全全按照明君的模板来教养的,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心里面可太有数了。

    似今日此类事,他会干?

    他会干才有鬼!

    姜氏冷下脸来:“你不要来糊弄我。”

    赵禹只能低低叹气:“是二郎。”

    这可不能怪他出卖弟弟。

    本来这种事儿他就不会插手,更不可能把臣子们吓的肝胆俱裂样儿,提着孩子打的血肉模样来赔罪。

    “二郎咽不下这口气,但是阿莞说胡可贞既然跪了,说好揭过不提,就是揭过不提,不能言而无信。”

    赵禹莫名咬重最后四个字,心里骂了两句,面上不显罢了:“二郎来同我说,后来我去查了查,至于胡明德今天这般行事,是因我在吏部考评政绩的册子上划去了他和胡可贞的名字。想来他也有些门道,从吏部官员口中得到消息,心中惊惧,怕此事没完,所以把胡可贞打的没个人形,抬到郡王府来跟您和皇叔赔罪的。”

    姜氏错愕,震惊不已。

    但赵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就不能再追究了。

    插手吏部事情,在官员考评政绩的名册上临时动手脚,这就没有一样像他赵禹会做的。

    那是何人手笔,心照不宣就算了。

    难道挂在嘴上去说?

    赵禹要替弟弟担下来,免得生出口舌是非,她做人长辈,自然成全。

    姜氏面色微沉,但已不似他们进门时那样难看。

    只能说赵行会找帮手。

    要是他来,她还能骂两句。

    放赵禹过来说情,她只能算了。

    到最后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下不为例,此事就到此为止,在她这儿,算是不了了之。

    赵禹甚至能听见身后赵然长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心里又在骂人。

    他是什么劳碌操心的命?

    一个两个不让人省心,他天天是专门为了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

    虽然这样想,但还是笑着叫皇婶。

    姜氏眼皮继续跳:“你还有什么事?”

    赵禹看了姜莞一眼:“我想着二郎如今也闲着也是闲着,我问过他,他还是不想到朝中供职,横竖也就这几个月,且再由得他自在去。

    今日我带他们到练武场比试对阵,阿莞一时技痒,也下场与我对了几套拳法,我瞧着她根底都还在,只是近来疏于练习,倒可惜了从小的功底。

    与其成天无所事事,在外头吃喝玩乐混日子,不如捡起来,叫二郎每日早早出宫,到郡王府来指点她一二,皇婶觉得如何?”

    姜氏啧了声:“你跟着去练武场,谁叫你下场比试的?有没有受伤?”

    姜莞笑呵呵地说没有,怎么敢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姜氏半信半疑的看她,赵禹还不是只能替她打圆场:“既是与我对阵,我下手有分寸,怎会伤了阿莞,皇婶放心。”

    他看姜氏迟疑,可答应了小丫头,便得卖卖力气,索性自作主张把裴清沅一并拉下水:“裴大娘子瞧着身子弱些,不如也一起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于身体有益。小姑娘家,总弱不禁风,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没什么好的。

    你们河东裴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名声显赫,与那些只知把女孩儿养的娇滴滴柔弱不堪的门户自然不同。”

    裴清沅无语的看向他。

    她对此道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好吗?

    姜氏更生狐疑:“阿沅,你也想练?”

    这……

    总不能说不想,把台子给拆了吧?

    她只能僵硬的点头:“但我不像珠珠这样有基础,大概就是三天新鲜劲儿,说不得二殿下觉得我蠢笨,指点两天,都懒得教我了。”

    赵然立马把话接过来:“那不妨事,你要是真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二兄指点阿莞,你跟着我学也是一样的。”

    姜氏看看儿子那副德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松了口:“那成吧,只是此事需到官家圣人面前回了话,别叫官家和圣人不知内情,还当他成天没个正行,一早起来只往宫外跑。”

    赵禹说知道,扫了姜莞一眼,见事情都办妥当,才与姜氏告辞一番。

    本来是赵然要送他出门的,姜氏突然把儿子给叫住了。

    赵然身形一僵,低声叫大兄。

    赵禹真不想搭理他,但还是缓下脚步,回头看姜氏:“皇婶还有事儿跟阿然说?”

    姜氏脸色就又难看了:“我说了那事揭过,难道吃了他?你不是还有差事吗?”

    她是真有些恼了。

    赵禹一时讪讪,又端一礼赔了个罪,由着姜莞送了他出门去。

    一路无话,临到府门口那会儿,姜莞把脚步放慢下来。

    赵禹听得出她脚步快慢,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先开了口:“事情不是我干的,二郎瞒着父皇和我就处置了,胡明德今年本能升正四品上,胡可贞身上也有个八品的闲散官位,他到吏部走了一趟,全给抹掉了。”

    姜莞震惊到无以复加,又不免担忧:“那官家会不会……”

    “不会。”赵禹打断她的担心,“做都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刚才在皇婶面前揽到我自己身上,是不想再节外生枝。

    阿莞,这件事情是真的到此为止了。如今胡可贞受了教训,胡家经此一事后,在父皇那儿也算彻底露了脸,往后仕途无望,这也就算是到头了。

    具体的你要还有什么想问,明日见了二郎,自己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姜莞知道。

    她全都知道。

    她怔怔看了赵禹许久,纯粹是没法跟他说而已。

    谁让她的二哥哥,那样会隐藏心意。

    姜莞合了合眼,再睁开时,情绪已尽数敛去:“我记得了,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人家麻烦,更不会拿这个给二哥哥添麻烦。”

    赵禹皱了下眉:“你这话可别去跟二郎说,我也没说你给他添麻烦,又不是你让他干的,你叫他听了这话,还以为我骂了你,见了我又要念叨。”

    他背着手,摇头叹气往府外走。

    只留下姜莞在他身后,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第四十章 抢婚

    郑皇后是派人去召裴清沅进宫说话,可来的却是姜氏。

    含章殿内姜氏同郑皇后大眼瞪小眼,她也不是看不出来,郑皇后一贯和善的面容上,有几分隐怒,凤眸中含着薄愠。

    但她不能不来啊。

    大郎那点心思,急切的,明晃晃写在脸上,她把人扣住了问,他也老实坦白不瞒着。

    姜氏心里很清楚,外甥女那张脸,她都这把年纪了,看了都觉得心动,何况大郎那傻小子呢?

    反正都跟韩家退了亲,要是阿沅住在郡王府这段时间能跟大郎看对眼,那亲上加亲,岂不比便宜了外面的要强上百倍。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多叮嘱儿子几句,让他不许唐突,不许冒失,宫里就来了人,说中宫传召。

    郑皇后好端端的传阿沅说什么话?

    姜氏心思一转,鬼使神差想到了赵禹。

    他说,裴大姑娘看着弱不禁风,这样其实不好,该一同练武,强身健体。

    他说,河东裴氏家门显赫,冠裳不绝。

    然后她就来了。

    甚至没让裴清沅知道,宫里来了人传她进宫。

    郑皇后按着额边:“不是说刚跟着二郎他们去练武场回来吗?怎么一进家门就病了?”

    姜氏讪讪的笑:“她身子不是太好,从小就病怏怏的,可能是路上吃了风,一回家就开始咳,咳得厉害,有些起热。”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郑皇后横了她一眼:“我怎么记得裴家那孩子幼时在京中小住,身体好得很?”

    “额……”

    姜氏哑然无语。

    心道你记性还挺好的。

    郑皇后冷哼了声:“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把她叫到宫里来说说话,难道吃了你外甥女?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让孩子知道我传她进宫的事儿,拦了含章殿的女官,就进宫来了?”

    瞒嘛是肯定瞒不过去了。

    打从一开始郑皇后就没准备信她的鬼话连篇。

    她嫁给郡王那年,皇后还不是皇后,连太子妃都还没当上,晋和帝彼时受封宪王,是以那会儿她同郑皇后走动也还算多,感情还行,彼此之间自是有些了解。

    “圣人,我能不能问问您……”

    郑皇后一抬手:“你聪明,我也不瞒你,本来是想把人叫到宫里来我见一见,官家的意思,若是我也可心中意,想给她和二郎赐婚。”

    谁?!

    怎么变成赵行了!?

    姜氏登时错愕:“圣人是说,二郎?”

    郑皇后拧眉:“二郎明年十八了,难道不该考虑他的亲事?”

    她又不是这个意思!

    可赵禹他不是……

    那都不重要。

    姜氏心思转过,话比脑子更快些:“这恐怕不成。”

    郑皇后心头一沉:“怎么说?是那孩子有什么……”

    “阿沅很好。”

    郑皇后迟疑的一瞬,姜氏就把话给接了过来:“我今日进宫也是为这个来的,然哥儿也看中了阿沅来着。宫里来人说圣人传召,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大对劲,您要想见她,她抵京第一天您就传她进宫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她刚与韩家退了婚,我估摸着,您或许动这个心思,所以没叫她来,我自己进宫来见您了。”

    郑皇后一脸的尴尬。

    这事儿可真是叫人无语。

    官家叫李福来说,她也细细问过,听官家的意思是,二郎平白去找胡家麻烦,恐怕是为了给裴清沅出头,可李福又说,二郎在福宁殿时一口回绝,说他绝非裴清沅良配。

    郑皇后心里想着,二郎也很可能是为姜家小姑娘出头的,不过总归还有个裴清沅在里面,也许真是为了人家姑娘,然后被亲爹揭穿心思,不好意思了呢?

    是以还是觉得把裴清沅召到含章来见见。

    谁知道召来这么个事儿——

    郑皇后脸色不大好看:“然哥儿亲口同你承认的?”

    姜氏说当然:“我一眼就看穿他心思了,留了他问话,他承认了!”

    那……

    “那你怎么个意思,想叫官家赐婚吗?”

    姜氏连连摇头说没有:“阿沅还未……”

    糟糕,差点儿说漏了嘴。

    她一咳嗽,改了口:“孩子们自己的事,就不麻烦官家了。阿沅这不是才刚退了婚吗?等再过些时日。她今年要在盛京过年,明年开春后才回河东,我准备带上然哥儿,亲自送她回去,正好同裴家说说。”

    说个屁。八字没一撇的事。

    但总不能说她准备顺其自然吧?万一郑皇后就是看上了阿沅,非要抢她当儿媳妇呢?

    这种事,谁先占着算谁的,就算是官家圣人,也不能从她手里抢儿媳妇!

    万一将来阿沅看上的真是赵行,那大不了她来含章殿给圣人请罪,把儿媳妇还给圣人就是了。

    郑皇后眸色暗了暗,面上掩不住的失望:“看来两个孩子倒彼此中意……可那……”

    她正想问可那终究不是还没说定,含章殿的女官掖着手进了内室来回话:“二殿下听说郡王妃来了,说来给郡王妃请个安。”

    郑皇后眼皮一沉,不太想让他进来。

    姜氏却笑呵呵说好啊:“圣人,正好二郎来,不然您当面问问二郎,他要真是对阿沅有心,我也好帮着您一块儿劝劝他。毕竟君子不夺人所好,他总不好同他弟弟抢的吧?”

    郑皇后真想让她赶紧走人!

    姜氏这张嘴啊,就是从小被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惯出来的。

    姜护袭爵之后,天下无人不知那是个最护妹的,大姜氏和小姜氏两个,小的那个从小乖巧倒还好,大的这个却自幼娇纵豪横,被宠的越发天不怕地不怕。

    成婚后昌平郡王更事事顺着她来。

    这张嘴真是烦人!

    赵行是听说他一走李福就去了含章殿,没多久含章的女官出宫去,然后姜氏就进宫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恐怕是他父皇压根儿没把他拒绝的话放在心上。

    母后派人去传裴清沅,结果召来了皇婶。

    他如何在殿中坐得住,换了身方便见人的衣服,急步往含章而去。

    入了殿内,赵行眼神匆匆掠过,见他母后神色虽如常,但隐有烦躁,想是皇婶那张嘴,不知说了什么,把她给气着了。

    但也正因如此,赵行竟松下一口气来。

    姜氏见他来,是真不怕彻底惹恼郑皇后,笑呵呵径直就问他:“二郎,听圣人说,你喜欢阿沅,想娶阿沅做你未来的正头王妃,是吗?”

    郑皇后一记刀眼扔过去,直接改口:“是你父皇让我叫裴家姑娘进宫来见见的。”

    赵行一脸无奈:“儿臣不喜欢裴大姑娘,在福宁殿内跟父皇说过的,母后您怎么不来问问儿臣,就听了父皇的。”

    他提步往郑皇后身边去,温声问她:“您就这么急着要给儿臣定门亲事吗?”

第四十一章 决定

    姜氏当然是欢天喜地离开含章殿的。

    赵行亲口说了不喜欢,郑皇后还能怎么办?

    含章女官送了姜氏出门去,郑皇后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

    西次间的拔步床围板拆下了三面,赵行还陪坐在郑皇后左手边上。

    郑皇后突然一手拨开他:“去,离我远点。”

    赵行只是低头笑:“母后,裴大姑娘很好,您见了一定会喜欢,可儿臣不喜欢,您说,成家立业,将来要跟儿臣过一辈子的是未来王妃还是您?”

    郑皇后瞪他:“现在不喜欢,以后也能喜欢!感情这种事情可以慢慢培养的,你皇婶眼巴巴跑到宫里来截胡,裴家那个……”

    她说了一半,重重叹气说算了:“那你说吧,你到底打算怎么样,给我个准话!”

    赵行心里确实有些没谱了。

    先前十七年时间,无论父皇还是母后,在这件事上从没催过。

    可怎么突然之间连大兄都要把他的婚事提上章程来了呢?

    赵行很是无奈,心中却另有了盘算。

    郑皇后看他一味的不说话,越发气了:“你不吭声,那就我来安排。再过几个月,柳国公家的那个孩子就从大相国寺祈福回来了,到时候我传她进宫,你……”

    “母后!”

    赵行听她提起柳明华,眸色沉下去:“柳明华也不行。”

    郑皇后听她倏尔拔高了音调,吃了一惊:“她把你怎么着了?你见过人家几面,怎么又不行?!”

    赵行深吸口气:“外面的事情,母后或许不知道,大兄应是没同您说吧?”

    她拧眉看儿子,赵行漠然道:“大兄前些日子收到一本账册,柳明华亲舅舅的,贪赃枉法,外放印子钱,最离谱的是,她一个高门贵女,养在深闺,竟伙着她舅舅一块儿放印子钱,逼死了两条人命。母后,这样的人,您觉得她好?”

    郑皇后眼中掠过惊诧:“你说的是,柳国公府的柳明华?”

    可那个孩子,一贯小意温柔,是最温和的脾气,这次又主动要去庙里清修祈福,怎么会……

    “她在您面前自然诸般讨好,您喜欢什么样,她便做出什么样给您看。”

    赵行握上郑皇后的手:“不信您一会儿叫大兄来,去问他,他最清楚。”

    郑皇后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柳明华而不相信儿子的话。

    可这就棘手难办了。

    盛京这些小娘子,年纪合适门楣又出挑的,她其实早就在心里过了好几回。

    挑来选去,适合二郎的,也就那么几家。

    如今说柳国公府那个不成,那他一家子女孩儿便都不行。

    一个养坏了,她可不想冒那个险,去试试看他家其他的姑娘有没有被养坏。

    郑皇后面露难色:“成国公家的二娘我瞧着原也不错,偏他家与裴氏退婚,你皇婶那人护短,恐怕往后与他家都不对付,是以那姑娘便也不成了。

    永宁侯府与武安伯府这样的人家,又是门庭复杂,若娶了他家姑娘,只怕将来外戚求着你帮忙的多,惹你烦忧。要不然,那……

    二郎,等过些天,我办个冬宴吧,就在太液池那边,你露个面,瞧瞧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

    赵行冷着脸说没空,心思一转:“大兄应了珠珠,叫我每日出宫到皇叔府上去指点她练功,不得空。

    再说了,您让我去相看小娘子,看什么?无非是看出身门第,样貌长相。

    可要论出身,她们谁也比不过珠珠。

    说容色,现而今来了一个裴大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珠珠在她面前都矮了一截儿,那些庸脂俗粉,拿什么跟她比?

    看来看去,也没有谁是好的。”

    “你这孩子!”

    郑皇后气的捶他:“那你想怎么着?人家说矮个子里面拔将军,总能选个好的吧?”

    赵行是真的没话说了。

    还让他怎么提醒?

    是,也怪他,那点心思藏了七八年,如今倒是把母后也骗的彻底。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试探了一句:“我看珠珠便很好。”

    结果郑皇后又照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头:“你少在这儿跟我胡扯,她才十四,又刚跟三郎退了婚,你要拿话噎我也有个分寸吧你。”

    赵行垂下眼,眸色愈发冷。

    母后这回动了真格的,他的婚事恐怕不日就要敲定下来。

    他是没有帮手的。

    因大兄也是这个意思。

    先定了亲,明年领了差事,就可以成婚了。

    他抬手在眼皮上按了两下:“那您也不要问我了,父皇日理万机,别叫他在这些事上为我操心,大兄今日倒跟我提了一嘴,您回头跟大兄商量看看好了。”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郑皇后诶地叫住人:“那冬宴的事儿……”

    “我不去。”赵行毫不犹豫的拒绝,“您别费这个工夫,我看那些小娘子全都一个样,没有谁好谁坏。人家也都是家里的掌珠,您别把人弄到宫里,像是挑货一样的去挑,不好看。”

    郑皇后仍不死心:“那我同你大兄说定,你就不挑三拣四了?”

    赵行看着她,蓦地唇角上扬,眼神也跟着亮了亮:“您和大兄最知我心意,真选定了,我不挑。”

    郑皇后见他前头态度转变之大,甚至变了张脸,心下觉得有鬼,但还是摆手让他去了不提。

    其实决定是在那一瞬间做下的。

    他原想再等等。

    至少等她及笄之后。

    且她那颗心,才从赵奕那里收回去,又不在他的身上,他不想拿婚约逼她。

    但父皇母后逼得太紧了。

    赵行站在含章殿外静了很久,问元福:“大兄在自己宫里吗?”

    元福颔首说在,他脚步挪动,一刻不停,自含章疾往赵禹宫里而去。

    父皇金口许诺的,会为她另觅佳婿,那凭什么不能是他呢?

    若她真的不肯嫁,姜护自会为她拒了父皇的赐婚。

    若她不想嫁……

    赵行深吸口气,那娶谁也没差别了,左不过摆在家里,相敬如宾,一辈子也就这么着。

    只是他更希望她肯。

    他不想再放开一次手,叫她去外头横冲直撞带回一身伤。

    他要是真娶了别人,就再也不能似从前那般护着她了。

    如此想着,赵行心口直坠,沉甸甸的,站在赵禹的宫门口,良久都没能提步迈进去。

第四十二章 我喜欢姜莞

    “这是真的吗?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说要给二兄赐婚呢?”

    “这种事我诓你做什么?少咋咋呼呼的!”

    屋内赵然的声音里满是惊愕,姜氏语气中却无奈更多些。

    母子二人心思各异,连屋外的姜莞,也另有别的想法。

    她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她知道姑母是进宫去了,所以听说姑母从宫里出来,才特意过来看看。

    结果屋外廊下也没人当差值守,她还四下扫了两圈儿,疑惑着姑母把丫头们打发去了哪里。

    等提步上了垂带踏跺,正准备打帘子进门,结果隔着明瓦窗,听见屋内的谈话。

    姜莞愣在原地,不留神就把姜氏母子的谈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她心绪有些复杂,便没打算再进门去,轻手轻脚的自廊下退到月洞门外,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院中。

    前世赵行的赐婚是在明年。

    他十八岁生辰之后,赵禹奏请官家,让他到吏部去历练一番,在朝中领了差事,婚事才被官家圣人提上章程来。

    起初圣人的确是最中意柳明华,但最后是她被指婚给了赵行。

    大约是赵奕的手笔。

    那是因为……裴清沅当年来京,没有发生与成国公府退婚之事。

    这些是被她亲手打乱的。

    姜莞不太能理解。

    她原以为一切按部就班,她不用着急,也不必操心。

    等明年赵行生辰后,她及笄礼也已经过了,官家赐婚,礼部选定吉日,她安心待嫁就是。

    现而今看来,并非如此。

    裴清沅过来的时候她还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发呆。

    屋里地龙烧的旺,可她连身上的披风都没脱下去。

    从外面回来她神色不好,长安和长宁要上来伺候,都被她冷冰冰的打发了出去。

    这会儿居然不嫌热。

    裴清沅拧眉上前,动手替她解开披风的系带。

    姜莞突然回神,一把钳了裴清沅手腕。

    因走神,她也没留神何人进门,稍稍带了些力道。

    裴清沅诶地一声:“我可没有一身好武艺,连大殿下也能打赢,你再这么掐下去,我的手要断啦。”

    姜莞忙卸力,面上闪过歉意:“我在想事情,不知道是表姐。”

    裴清沅说没事,已经替她脱下披风,而她鬓边挂着汗珠。

    她无奈摇头,取了帕子替她擦干净:“这样出神,到屋里连披风也不脱掉,再把你捂出热症来可怎么好?”

    等替她收拾干净,裴清沅才在她对面坐下去:“珠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其实她也不是突然要过来。

    长宁伶俐,见姜莞半天不出来,也不叫人进门伺候,怕她有事儿,又不敢贸然去回长辈,便到她院子里告诉了一声,她这才匆匆赶来的。

    姜莞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但有些许犹豫。

    她盯着裴清沅看了很久,压了压声,问她:“表姐,我要是去跟姑母说,想嫁二哥哥,姑母会不会生我的气?”

    裴清沅万万没料到,她只是怕小表妹遇上不开心的事情,想来开解一二,结果从她嘴里听到这样叫人震惊无措的话——

    嫁给二殿下吗?

    但是姜莞先头是被指婚给三殿下的人。

    她即便是身在河东,也听阿耶阿娘说起过一些,说这门婚事也算不错,至少珠珠心里是欢喜的。

    怎么现在又……

    裴清沅眼中的震惊刺痛了姜莞的眼。

    这事儿难就难在这里。

    她刚跟赵奕退了婚都没那么棘手。

    问题是所有人都还是觉得,她心里是有赵奕的。

    她贸然说要嫁给赵行,恐怕连官家圣人都要觉得她是小姑娘家赌气行为。

    别再把圣人给惹毛了。

    姑母进宫去跟圣人“抢”这桩婚,圣人再大度,心里多少也会不高兴。

    赵行是她最宝贝的儿子,婚事又被她这个小姑娘拿来赌气,不气死才怪。

    说来说去都怪她自己是个蠢货!

    跟赵奕蹉跎了五年时光,弄得自己现在张不开口。

    她就莫名其妙说了那么一句,再没有后话了,裴清沅心里害怕,拽着她的手,颤颤问她:“珠珠,你……你想干什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我看二殿下拿你当妹妹一样,你……你跟三殿下他……”

    “我跟赵奕什么事儿也没有。”姜莞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解释,长叹了一声,“表姐,你也觉得我说这话很离谱是吧?我想嫁二哥哥,听起来跟赌气似的,对吧?”

    裴清沅不想刺激她,怕她冲动之下做傻事。

    可她又这么坦率直白。

    率真的让人舍不得拿好听话哄她。

    裴清沅在姜莞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你去跟姑母说,她也不会生气,因她觉得你在赌气,在撒娇。珠珠,你自己心里不是都清楚吗?所以这话就不要说啦。你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跟我说说,我哄哄你,咱们就过去啦。”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姜莞总算是明白了。

    心头升起浓重的无力感,还有挥散不去的烦躁。

    但她又没办法跟裴清沅解释更多,于是只能摇头:“没什么,刚才走神,胡思乱想了一通,表姐当没听到吧。”

    赵禹住的承义馆跟赵行的观德堂也不算远。

    他在赵禹门前站了好半天,惊动了里面伺候的小太监。

    匆匆去回了赵禹,又出来迎他。

    赵行长叹口气提步进宫门,赵禹已经从书房迎了出来。

    一看他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下意识拧眉:“事情不都替你解决了?怎么还苦着个脸。”

    赵行心说那点麻烦算什么麻烦,眼下的才棘手。

    兄弟二人入了正屋东次间,赵禹看他一脸有事跟你商量的表情,吩咐奴才们全都退了下去,不叫人在跟前侍奉。

    “说吧,你还在外面干什么了?”

    赵行眼皮跳了跳。

    类似于这样的话,十五岁之后,就只在大兄这里听到过了。

    他习惯了,大兄好像……也很习惯。

    所以没必要藏着掖着。

    赵行沉声,直截了当跟赵禹说:“我喜欢姜莞。”

    “咳……咳咳嗽——”

    赵禹刚端起茶杯喝口茶,一听这话,叫呛住了。

    好家伙,一本正经,直呼姓名。

    说的是姜莞,不是珠珠。

    赵禹半天平顺下那口气,难以置信的打量眼前的弟弟,艰难问他:“你刚才说,你喜欢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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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介绍:
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