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与我无关(五更)
如此苦心孤诣,设下圈套,真是好大一场谋划!
韩沛昭算的狠,连薛婵叔婶会贪图国公府富贵之事都考虑在内,非要他身败名裂不可!
强逼良家,他既是百口莫辩,闹上公堂,阿耶再想维护,也束手无策。
即便是此事草草了结,他名声尽毁,高门士族的女孩儿,谁家还肯许婚?
就连盛京,他也没脸再待下去了。
姜元瞻握拳的手重重捶在官帽椅的扶手上。
他竟不知何时与韩沛昭有了此等深仇大恨!
亦或说……
姜元瞻眉头一紧:“你见过三殿下吗?”
薛婵惊讶看他,旋即摇头:“从未。”
那她也不得而知了。
就算真是赵奕设局,韩沛昭也不会说给薛婵听。
薛婵看他好半天都不说话,一双眼却是猩红,分明有想杀人的冲动,颤颤问他:“大人,我把所有的实话都告诉您了,您……我固然该死,但求大人饶我这一遭。
我不敢跟您哭可怜,可我身家性命都捏在小公爷手里,他将此事说与我,要我配合,我就算不答应,他也会杀我灭口,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姜元瞻斜睨她。
这世上哪有什么没办法之事。
薛婵在韩沛昭的设计下与他相识,要是真的有心悔改,大可早早与他坦白。
她知道这么多内情,他总有办法护她周全。
归根究底,薛婵也不过是不想而已。
她的想法或许简单。
留些把柄,保全性命,防着韩沛昭秋后算账,仍要杀她灭口。
此事了结之后,她从韩沛昭那儿得一笔银子,远走高飞,盛京纷争,再与她无关。
什么韩沛昭,什么姜元瞻。
他们这些人斗法,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人都自私,她所谋所想全是为她自己考虑,这本无可厚非。
然而此事可恨!
“韩沛昭与你说,我不识小娘子那些矫揉造作的手段,所以格外好骗,他心里是这样认定的,是吗?”
薛婵连连点头,又怕这种说法会激怒他,吞了口口水:“大人,这不是我说的……”
姜元瞻冷笑了声,没理她,却叫长风:“把她所说,记录下来,让她签上字,留作证据。”
薛婵惊恐:“大人,您是要到京兆府去告发小公爷吗?大人我真——”
“薛婵,人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你是因觉得自己尚有几分姿色,便能靠这个求人心软,在你不遗余力的伤害了人之后,还妄想全身而退吗?”
薛婵顿时无话可说。
姜元瞻心软的时候是真心软,可冷硬下来,也确实是铁石心肠。
她自知多说无益,黯然垂首,面如死灰。
“不过。”
姜元瞻突然又开口,话锋一转,引得薛婵猛然抬头,眼底分明重燃希望:“大人您说,只要能将功补过,稍作弥补,我一定为大人竭尽全力!”
她竭尽全力,也只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姜元瞻如今开了窍,倒发觉薛婵这些手段,真是没有任何高明之处。
来来回回,无非是专挑人爱听的,最能叫人舒心的,捧着你说,敬着你做。
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全是鬼心眼。
“一会儿我送你回家,你只管一如往常,好好过你的日子,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跟韩沛昭说,我对你颇有好感,你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了。”
薛婵愕然,甚是不解:“大人这却是为何?”
“之后应该怎么做,我会再告诉你,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姜元瞻已经站起身,最后吩咐她:“你也可以反水,一会儿就去找他,跟他说你露馅了,横竖我是不怕的,只是你这条命,就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斗得过韩沛昭了。”
他提步往外走,长风踱至薛婵身边替她松了绑。
薛婵一得自由,小跑几步追上去,却不敢十分靠近。
姜元瞻听得见脚步声,催道:“说。”
“我听大人的吩咐,过后大人您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姜元瞻眯了眼,回头看她。
毋庸置疑,薛婵是婉约柔美的,无论是她那张脸,还是通身气度。
然则如今她在姜元瞻眼中,也只有面目可憎,丑陋不堪八个字而已。
这样的人——
“我从不是什么心软心善之人。”
姜元瞻斩钉截铁拒绝她:“你可以活,但活罪难逃。”
他心下有了决定,淡淡收回自己的视线:“等到尘埃落定,所有的事情都了结后,我会亲自把你送去京兆府,关押十年。
薛婵,人这一生有很多选择。
初时你是逼不得已,后来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别跟我说什么可怜不可怜的话。
你仍然可以自己选。
我说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你大可告诉韩沛昭。
你做过这么多选择,是生是死,也自己选吧。”
薛婵甚至在他身上看不到怒然,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冷漠的地步。
语气也是平缓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由不得她商量半个字。
薛婵嘴角抽动,很想再为自己分辨一二,求一求他,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她竟发觉张口失声。
一个字也说不出。
姜元瞻蠢笨吗?
韩沛昭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没开窍,于男女情爱之事,从未上心,更未动情,好哄得很,女孩儿家那些手段,大抵都管用。
可姜元瞻聪明,所以她要小心一些,别露出马脚来。
薛婵彻底死了心:“如果初遇大人,我将事情和盘托出,大人会信我,会帮我吗?”
“如若你所言属实,我会。”
薛婵面色发苦:“大人其实知道,我只想保全自己,所以觉得我可恨吧?”
姜元瞻再没理会她。
薛婵拉平了唇角,抹去眼角泪痕:“我选十年牢狱,至少十年后,我还能为自己挣条活路。
无论大人需要我做什么,我会配合好大人。”
为了活着,也算是她……赎罪弥补。
尽管姜元瞻他或许并不需要,也不在乎。
薛婵跟在姜元瞻身后,一直等到快要走出别院后角门的时候,她弱弱又叫他:“我若说曾经犹豫过,因为大人,大人信我吗?”
姜元瞻回头看她,眸中清冷一片:“与我无关。”
然后连与她同乘都不愿了,吩咐长风送薛婵回家,转身步行走远,只留下一道冷毅而决然的背影。
第一百零六章 二殿下不行(一更)
姜元瞻步行回的郡王府,外头变了天。
北风忽起,寒啸凛冽,他带得一身寒气进府,又入姜氏院中。
四下里无人,只姜氏独坐罗汉床上。
三面围板拆去,紫檀案几上那局双陆才下了一半。
屋内本就烧着地龙,却还觉得不足,在罗汉床边上置炭炉,放得很近。
姜元瞻一看屋中情形,眉心微拧:“珠珠刚走吗?”
姜氏嗯了声叫他坐:“她说你行事不欲与人知,昨夜便独自来回我,今儿一大早出门去,这时辰回府,想是事情都处置妥当,是要到我这里来回话的,她就拉上阿沅退出去了。”
姜元瞻心头暖融融,倒不是被地龙给烘的。
他是不爱玩儿双陆的人,姜氏就没叫他替姜莞下完,反而拿指尖推一推棋盘,是个收势的态度。
姜元瞻没上罗汉床,只往旁边儿官帽椅坐过去。
这样也好。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珠珠知道那些破事。
“早起二郎不回宫,我催了他几次,他说回不去。”
姜氏笑着看他:“你把元福借走,干什么去了?”
姜元瞻闻言咬咬牙。
赵行故意的。
他自己也能回宫,元福不跟着,宫里问起来,说在外头办事儿,随口就敷衍过去了。
什么回不去,他怕不是根本就没想回去。
“姑母知道我,性子直,懒得跟人弄那些旁门左道,花花肠子。”
姜元瞻指腹压在眼皮上,请按了把:“叫我去与薛婵虚与委蛇,套话出来,我是办不到的。”
姜氏就懂了,哦了声:“那宫里那些手段对付小娘子,那确实再好使不过了,难为你,倒有这样狠心的时候。”
她挤兑了一句,姜元瞻手上一顿,眼底掠过无奈:“姑母,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姜氏才白他一眼,顿了须臾后又问他:“问清楚了?”
姜元瞻把薛婵的来龙去脉,以及韩沛昭的筹谋打算,一一说与姜氏知晓:“人我放回去了,并不打算瞒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最痛快的法子。”
“你就不怕薛婵是假意服软,一转头,又倒戈,还是帮着韩沛昭算计你?”
“随便她。”姜元瞻是真没怕这个,也想得很周全,怕姜氏说他,便慢慢回她,“我手上有她签供的证词,跟踪她去过谢氏别院的男人昨夜我就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且今晨长风来回我,谢氏昔年举家迁往河间府,我也吩咐了人赶往河间府,防着谢氏一族生出什么变故。
倘或京中有变,传信过去,快马加鞭,两日就能把人带回京城来作证。
别院早归韩沛昭名下,薛婵非完璧之身又每岁出入谢氏别院,他二人有染,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薛婵的供词,我根本都不用去京兆府告他,拿着这些东西,带着那些人,到福宁殿去告御状。
该怕的是韩沛昭和薛婵,不是我。”
姜氏听完这番话,眉眼间才有了笑意。
姜元瞻见状就全懂了。
他微讶:“姑母是怕我处置不来这些事,不够周全妥当,脑子一热,再有什么疏漏之处,所以才问这个的?”
“你也别嫌我不信你的本事。”姜氏先哄了他一句,“从小到大,论骑射武功,你自是强过众人,也只有大郎能稍稍压过一头而已。读书识礼,虽也不差,但拔尖儿你就算不上了。
心眼子又不多,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从前又最心软,小姑娘家缠着你哭上两声,你计较不来,只有拂袖走人的份儿。
虽说是年纪渐长了,可你这刚回京,就遇上薛婵这么一桩事,先头连珠珠都一眼看出她是故意的,偏你是个傻子,一概瞧不出。
昨夜你说要自行处置,我便有一万个不放心。
不过眼下听你说这些,我倒放心了。
原来你也只是于那些事上不开窍,还不至于是个憨蠢如牛的傻货。”
姜元瞻觉得无语。
姑母所说小姑娘家哭两声他就只有走人的份儿,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那时候也就十一岁。
九岁的周宛宁非要跟着他和珠珠一块儿练武,在沛国公府住了有小半个月,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纯粹是赖在他家里头躲进学听女夫子讲书的。
后来被他抓包,提着她要送回周家,她就开始哭。
从泫然欲泣,到小声抽噎,见他无动于衷,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把他弄得没办法,只能松开她,说了句随便你,黑着脸拂袖而去。
这事儿长辈们拿来说嘴,笑话他见不得小娘子们掉眼泪。
他是心软,觉得女孩儿家到底不比郎君,即便是胡打海摔,也不打紧。
小娘子自该养的金贵,不单单是高门士族里的女孩儿,就是寻常人户,也当如此。
但他还不至于见着个姑娘就要昏了头,一味的高捧着。
他又不是有毛病!
“您也不要总拿这个挤兑我,要这么说起来,阿宁幼时也是这样的做派,装腔作势来拿捏我,她本就是故意耍无赖的。”
姜氏眉心立时蹙拢:“阿宁是什么身份,薛婵是什么货色,你也敢说这话?”
姜元瞻一拍脑门儿嗨呀一声:“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薛婵自是不配与她相提并论的,我就是叫你别……算了,说了您也不会听。”
尽管他改了口,姜氏还是恨不得给他两拳,后来无奈叹气:“本以为你经此一事,多少也该开窍些。”
只是这话说的声音很低,低浅到姜元瞻几乎没听清楚。
他追着问了一句,姜氏却不说了,转而吩咐他:“你既然有了主意,我就不管了,若有什么不妥的,你也自己看着办,或是同你姑父要人,或是去跟你舅舅要人,总有人能给你打下手帮衬着,再不然,二郎近些时日也总来,跟他商量着,他是个有成算的……”
“姑母。”
她提起赵行,姜元瞻才肃容叫人,其实无非打断了姜氏的话而已。
姜氏咦了声:“怎么?”
“二殿下不行。”
姜元瞻说的一本正经,揉了把眉心:“我怀疑此事跟三殿下大有干系,所以暂且别跟他说的好。”
第一百零七章 态度(二更)
姜氏脸色沉郁下去。
姜元瞻因见她面色不虞,以为她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声解释:“我不是怀疑二殿下,只是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三殿下若真与此事有关,再说与他听倒无妨。
目下只是我的猜测,怎么跟他说呢?”
“既只是你的猜测,又为什么不能跟他说呢?”
姜氏这句反问是姜元瞻没想到的。
“难道你会跟他说,我怀疑你弟弟在背后指使,乃是主谋吗?”
“当然不是……”
姜元瞻也怔了下。
姜氏叹着气摇头:“元瞻,明年官家就要给他和珠珠赐婚了,至多到后年,圣人是一定会叫他们完婚的。
他是皇子,婚后封王,开府建牙,这都不错,可他是不是你妹夫?”
“这……”
“你难道真要元曜那一套?”姜氏脸色愈发难看,“咱们这样的人家,君君臣臣,真能分得格外清楚吗?既是君臣,也有亲戚的情分,否则怎么叫皇亲国戚?
官家面前,别太过分,其余的,都不打紧。
你敢给赵奕套麻袋,却不敢跟二郎说句实话?”
姜元瞻垂眸:“可是姑母,天家兄弟,同室操戈,于大邺何益?
朝廷内忧外患,辽东那边匈奴与契丹虎视眈眈,屡次进犯边境,保不齐哪一天战火重燃,狼烟四起。
而朝中武将青黄不接,阿耶他渐上年纪,如今您瞧他还当壮年,能在驻守辽东,镇压边境,暂保一方安宁,可这能长久吗?
难道真等到有朝一日,叫阿耶披甲上阵,去浴血杀敌?”
他眸中闪过烦躁:“文臣武将概不思战,官家为此才最头疼,阿耶在辽东有心扶持军中将领,却又恐朝中奸佞参他拥兵自重,终成危害,这才是时局。”
姜氏将门出身,姜元瞻所言,她心里早就清楚。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人才都晓得,阿兄驻守幽州非长久之事,至多三年,也该调回盛京,再换别人过去。
并不是官家不信任阿兄,而是稳固朝局。
说起来多可笑。
他们自己不成,还不许别人太能干。
“元瞻,没有人希望看到圣人嫡生的皇子们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可他们真有这份儿心,咱们亦拦不住。”
姜氏看去的那一眼,眼神难得柔婉下来:“赵奕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大郎对他一向淡淡,也多是出在这上头。
你怀疑他在背后唆使,无非是疑心他已知官家要为二郎和珠珠赐婚,事成定局,他无力回天,现下要不遗余力的打压你,打压沛国公府,免得将来成了二郎的助力。
难道你不说,大郎和二郎就想不到这些?”
姜元瞻捏捏手心:“他们想到的,和我说出口的,总归不同。姑母,我从来不愿意搅和到这些事情里去。
无论阿耶还是大兄,都跟我说过。
官家仁圣,是明君。
大殿下行事虽强悍,但未来十年都恐怕不是太平盛世,大邺要的根本就不该是守成之主,似大殿下这般,将来也一定能做圣主。
咱们姜氏一族跟着太祖皇帝发家立身,得爵位世袭,从头到尾,本就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去。
实际上我觉得这很难,姑母也清楚,但打心眼里,我真厌烦这些事。”
他说厌烦,眼中明灭几变,那些烦闷,果然都化作嫌恶:“天命所归,祖宗规矩摆在那里,立储以嫡长,这有什么好争的?人最贪得无厌,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来。
其实我从前没想过这些——阿耶和大兄也没有。”
姜氏只是沉声说知道。
从去岁官家赐婚,阿兄没有任何异议,她就知道。
赵禹太能干了,立在前头,即便底下的弟弟们生出别的心思,也很难真的越过他。
赵奕又一向是个没野心的,郑家似乎把他养得很好。
以前孩子们在一块儿,做长辈的看在眼里,心里头会评出个高低之分。
赵奕于文治武功自不能和赵禹相提并论,论及待人接物,跟赵行也差了好大一截,可他也自有他的好处,懂分寸,晓得退回到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去,最让人觉得舒服。
如果不是玉华楼那件事,盛京变故突生,到现在,他们还是会认为赵奕堪为良配。
更何况当初珠珠心里有他。
姜氏心知在这件事上是很难说服侄子了,也不强逼他:“你要觉得不想说,就算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插手或是不插手,你自己也明白从来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最好是你多了心,此事只是韩沛昭因退婚那事儿记恨上珠珠,柳国公府刚出事,他不敢再对珠珠出手,便盯上你。
倘或真是赵奕……有大郎在,本来也用不着你去操心。”
从上房院出来,姜元瞻的心情并没能好到哪里去。
因他瞒了一段。
元福从八九岁就去了赵行身边当差,伺候了这么多年,宫里的太监很奇怪,那些不得脸的,最没骨气,可主子跟前得脸的,一辈子就只认这么一个主子。
在别院审问薛婵,他问过一句有关赵奕的话。
那就是提点。
也是他的态度。
他不想跟姑母说这些。
她嫁在赵家,做了昌平郡王妃,他本来就不该拽着姑母为这些事情而忧心。
赵行多精明的一个人啊。
他不再提,赵行就晓得他不想掺和,诚如姑母所说,他们三兄弟之间无论怎么样,也有赵禹摆在那儿,轮不到外人插手。
弄错了最好,要没弄错,眼下这两三年,赵禹最好腾出手把这个祸害料理干净。
但事实上又很难。
圣人是那样的态度,官家也未必狠得下心。
骨肉分离十年,他们总觉得有愧于赵奕。
姜元瞻想到这里,嗤了声。
赵奕在荥阳郑氏十年养尊处优,还没有两个兄长压在他头上,不知活的何等潇洒快活,倒成了可怜的。
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心情不好,打算出去喝酒,走出去没几步,远远地见姜莞一行朝这边来。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走在前面,赵行和赵然跟在她二人身后。
亲亲热热的场面,姜元瞻心中烦闷也被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化开不少。
第一百零八章 棋局之上(一更)
两个女孩儿要出门,越到年关城中越热闹,听说北市还来了一班胡商,带了不少胡姬,与中原人风格迥异,这些天生意好的不得了。
姜元瞻听完这些眉头又紧了紧。
他脸色不好看,目光转投向赵行和赵然。
“别看我,我得回宫去给母后请个安,后半天再出来寻你们,方才拦了,说不叫她们去,是赵然撺掇的。”
赵然顿时无语:“二兄,你出卖兄弟怎么毫不留情的!”
姜莞靠近姜元瞻些:“只是去看看,又有兄长们陪着,我们好奇而已,大过年的,二兄别绷着个脸了。”
但他也不是因为她们要去看什么胡姬表演才生气不快。
八成还是跟薛婵那事儿有关。
无非是他不想说,姜莞不问,也不提罢了。
姜元瞻心情的确又郁闷起来,想想算了,他自己心里有事儿,倒别败坏了妹妹的好兴致。
于是抬手揉她:“让表兄陪你们去,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下午若得空……晚上吧,晚上领你去套圈。”
话音落下,正好见赵行挑眉看来。
姜元瞻心头一动,扬声问他:“你现在回宫吗?我正好去户部官署,与你一道。”
赵行沉沉嗯了声,没说别的。
众人是一起出了府门,又在长街口分手。
赵然陪着两个女孩儿先往周府去接周宛宁,再往北市去。
赵行和姜元瞻则是一路往宫城方向不提。
路上有话说,赵行也没坐马车,吩咐了元福先驾车去宫门口等。
往宫城方向是最安静清宁的,百姓寻常不敢轻易靠拢过去,而如今快至年假,不光是南城兵马司,朝中各衙署都比平日松懈不少。
户部早在十五之前就把一年的账目轻点清楚,来年各部预算也呈报上来,汇总过,只待年后复印再做驱处,没有什么要忙碌的。
“你去户部干什么?”
到底是赵行先开口问他。
“给薛婵立女户的事,欠了个人情,去请人家吃顿饭。”
开个女户罢了。
那些人能得姜元瞻一句吩咐,自以为能为沛国公府出把子力气,非但不会认为姜元瞻欠了他的人情,反倒高兴着呢。
不过姜元瞻于这些事上似滴水不漏。
请一顿饭,这事儿揭过不提,往后就没有什么人情账可说的。
只是他原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赵行脚下慢了些:“姜元瞻。”
姜元瞻听他声音比方才不知要郑重多少,心头微叹,也不看赵行,只目视前方:“你既知道态度,何必非要问?”
赵行闻言眉眼一沉:“若真有什么,你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
“我不能。”
姜元瞻面沉如水,语气不善:“生于士族,身在朝堂,这些事情一旦发生,避无可避,谁也别想躲开。
尽管心里再不情愿——即便是眼下,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若真是那样的心思,本就是冲着沛国公府而来,不遗余力的打压,是因为你和珠珠的婚事。
明年官家赐婚后,世人都会认为沛国公府和你是绑在一块儿的,我怎么置身事外?”
听他这么说,赵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你心存侥幸。”
不只是他,连姑母也会说,最好是他们想错了。
姜元瞻无话可说。
赵行拍拍他肩膀:“有件事,看样子你大兄也没跟你说过。”
姜元瞻侧目扫去,只拿眼神问他。
“当年赵奕回京途中,他乳母病故,回宫后他病了有三个月,御医说是伤心郁结,加上受惊所致,父皇和母后问了护送他回京的人,无人知他因何而受到惊吓。
好在三个月后,他病愈,母后不愿再提此事,怕他一时想起来,又要不好。
之后这么多年,谁都没再提过。
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姜元瞻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觉得赵奕很没出息。
他十岁那会儿已经能跟着父兄到猎场上去射猎了,虽然人小力气没有那么大,拉不开太重的弓,但射个兔子打只野鸡,还是不成问题的。
哪像赵奕。
回京途中赶路而已,死了乳母固然该伤心,可也不知遇上些什么,竟然叫吓病了。
可不是很不中用吗?
这话后来在家里也说过两回,阿耶倒没管他,反而是大兄后来有一回板着脸把他教训了一顿,勒令他今后再不许提起这些事情,见他点头答应,才放他离开。
今日乍然听赵行重提旧事,姜元瞻起先觉得莫名,转念一想,拢眉看过去:“这事儿还有别的内情不成?”
“你大抵不知他事后是怎么跟珠珠说,而这五年时间里,珠珠又是因何疏远我至那般地步——”
赵行尾音拖长一瞬后声音戛然而止,语气中的冰冷却掉了一地。
他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恼恨不已。
白白蹉跎的这五年时光,全是拜赵奕所赐。
姜元瞻眉心重重一跳,催了他一句。
“赵奕说他乳母之死是我所为,因不待见他,也怕他回宫后与我争父皇母后和大兄的宠爱,所以给他这个下马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赵行捏着眉心,缓了下心气儿,才又说:“珠珠也曾怀疑过,去问过你大兄。他跟珠珠说了些似是而非的鬼话,跟你的态度,根本就是一般无二。
他劝珠珠该记着君臣的名分,往后跟我们兄弟也要保持些距离,至少别掺和我们兄弟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即或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就算了。
姜元瞻,你觉得这些话,耳熟吗?”
怎么可能不耳熟?
他自十二岁后,就听着这些话长大。
姑母问他难不成真要学了大兄那一套,也无非在此。
他能理解大兄,但不愿学。
每每大兄说过,他听过就忘。
他不愿掺和,不是因为大兄的耳提面命,是单纯觉得厌烦,仅此而已。
可他却实在不知,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姜元瞻猛然明白。
早在赵奕回京之初,就已有筹谋。
年仅十岁,城府居然如此之深。
对沛国公府的利用,更是一日都没有停止过。
如果不是今次他出现纰漏,闹出玉华楼事件,凭赵奕的心眼,将珠珠哄得团团转……
“是在玉华楼之事后,珠珠告诉你的吗?”
赵行说是:“你们家从来都在别人的棋面上,连珠珠都逃不了,何况是你?你再不愿,天真也该有个度。”
第一百零九章 矫枉过正(二更)
姜元瞻面色微凛。
赵行摇着头又说:“咱们自幼长在一处,国公府既是大邺的砥柱中流,更是皇亲国戚,何至于此?”
他背着手,深邃目光始终定格在姜元瞻身上:“当年若不是你大兄似是而非的一通鬼扯,又瞒过众人,这五年的时间里,何至于此?”
赵行咬重最后那句,把“何至于此”四个字再提一遍,姜元瞻立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大兄连阿耶也瞒了。
有关于赵奕所说他乳母的死,大兄深以为这不该是姜家搅和进来的是,是以在听了珠珠所言后,他自作主张,绝口不提。
而珠珠呢?
昔年她只九岁。
凭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心中对赵行信任要多过猜疑。
可小姑娘不知真相如何,也怕了,只怕思量再三,不敢问爷娘,只敢跑去问大兄。
就这样被大兄给带偏了,以至于心下生出畏惧,疏远赵行五年。
不光如此,她对赵奕的怜悯,多半也从那时而来。
觉得赵奕可怜,自幼离京,好不容易被接回宫中,还要被兄长如此打压。
当年大兄但凡不是那样的态度,哪怕只是把此事告知阿耶,有许多事,现在都会完全不一样。
姜元瞻垂眸,不可否认,赵行说得对。
“我阿兄也有他的考量和顾虑。”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他并没有太多底气。
他能理解,不代表要赵行也理解和包容。
赵行却好似并没想计较这些:“谁没难处呢?他是国公府的孩子,一心所虑多是为国公府,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也并没有要与他秋后算什么账。”
姜元瞻才抬头,眉头紧锁着。
赵行叹道:“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逼着你在我们兄弟之中做个选择?”
姜元瞻不置可否。
赵行嗤笑的那一声很浅,嘲弄的意味却很重。
姜元瞻眼皮一沉,有些生气。
“我与大兄兄友弟恭,且我历来是没有那个野心的,要国公府偏帮我做什么?”
他笑着反问了这样一句之后,见姜元瞻面容微讶,才又说:“可这天下的手足,也不全都是亲密无间,能做到兄友弟恭的。
我从前以为赵奕也可以,事实证明,我看走了眼,在这上头,比不得大兄有远见。
大兄是嫡长,没有人能越过他。
今天跟你把话挑明了说,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没必要遮遮掩掩。
姜元曜当年的自作主张,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遮掩,隐瞒,你也想学学你大兄那样吗?”
姜元瞻喉咙一紧,连眸色也更暗三分。
赵行才又接上自己的话:“我也不妨再跟你说的明白点。
大兄从很早以前就看他不顺眼,他刚回来那会儿,大兄明里暗里磋磨他不少,甚至都要我从中调停,几番劝阻,大兄才肯罢休,大家明面上过得去而已。
父皇和母后尽管对赵奕心存愧疚,但大兄地位终究与我们又有不同,是以他做的不过分,父皇母后也至多说上两句,他不听,父皇母后拿他没有办法。
我倒是真心待过这个阿弟,可他回报了我什么呢?
无论今次薛婵之事是不是他暗中授意韩沛昭所为,他都不是个好的,你心里该有数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路人,他绝不是。”
姜元瞻沉默良久,才悠悠道:“既然防范他至此,何不说与官家圣人,需知养虎为患,终非长久之计。”
赵行唇角上扬着:“于大兄而言,他还远算不得山间猛虎。且这些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爷娘看孩子,没有不好的,兄弟们之间闹得再厉害,到了爷娘那里,个个都好。
这回你把他打得重伤,母后明知道是他咎由自取,也明知道我对珠珠的心意,还不是来劝我陪着珠珠去体贞堂跟他说上几句话,宽他的心?”
“可那些……”
“没什么不一样的。”赵行打断他,“母后是太平世的中宫,从太子妃到天下母,她一路走得顺遂。
前朝多少烦心事,父皇从不跟她说,她心里或许知道,可因未曾与父皇共担天下,私心便远重于朝廷。
再则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杀了他?还是分封出去,赶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人在京城,在大兄的眼皮底下,尚有掣肘。
放了出去,才是后患无穷。”
姜元瞻就不说话了。
姑母说得对。
连他都猜得到的,赵禹只会比他想得更早。
赵行亦然。
而赵行与他说清这些,想要的是什么,他心下了然。
姜元瞻揉着眼皮:“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以后也会有分寸。”
说完了,想起他父兄来,皱眉瞟去一眼:“我大兄为人处世自有他一套章法,有很多事情,来日待他回京,我觉得你不用跟他开口。”
赵行眼睛略眯了眯:“我说了,只是因很不必为这些事情而影响了咱们十几年的情分,并非是要结党而营私,你把我想成什么?”
姜元瞻说行吧,声儿却仍旧闷闷:“是我狭隘了。姑母原就说,等你同珠珠完婚,做了沛国公府的女婿,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
她劝我把赵奕的事情告诉你,是我不想。倒没想过,你其实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几番欲言又止,赵行面色略微一变:“皇叔这几十年,不也没动过那样的心思吗?
自太宗皇帝定下立储以嫡长的规矩,大邺开国一百七十年时间,历经八位帝王,也只有真宗朝时‘五王乱政’,宁宗皇帝因无嫡出兄弟,上位艰难了些,除此之外,即便有些小动荡,也都不成气候。
元瞻,你是武将,又在辽东边关一年之久,居安思危大约是你的本能,但我看你是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这话姜元瞻没法反驳。
仔细想来,赵行也不算说错他。
他面上闪过尴尬:“自从回京以来,我时常不安,倒不如在幽州时候自在,总要给我点时间。”
赵行嗯了一声算应下,此番说开了,这般透彻,再没什么好提的。
不过赵奕为人行事,也确为姜元瞻这样的性子而不容,往后相处起来是个麻烦事。
于是赵行又想到姜莞。
他拍拍姜元瞻肩膀,叮嘱道:“你看赵奕不顺眼,我们也都一样,但无论珠珠想做什么,你少去骂她,也少去管她。
你既劝我姜元曜行事自有章法,不叫我同他算账,这番话,我还给你。”
第一百一十章 我有话说(三更)
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扯到珠珠身上去?
姜元瞻狐疑看他,赵行已经收回手:“珠珠跟我说,赵奕心术不正,从一开始便是要利用她,如今若见她不受控制,没法拿捏,必定生出别的心思,叫咱们防不胜防。
既然如此,倒不如她同赵奕虚与委蛇,假意做戏,说不得还能套出些于我们有利的……”
姜元瞻呼吸一滞,又因顿时了然而气不打一处来,且说起姜莞的事,他底气明显足了太多。
于是黑沉着一张脸打断赵行,冷然质问:“她那点心眼,也想同赵奕耍个反间计?你便答应了她不成?还敢跟我说这些?”
赵行无奈道:“我不答应,她就不做了吗?且她如今行事的确颇有章法,我告诉你,是不想你将来去骂她,所以提前知会你而已,并非与你商量的。”
他又瞥姜元瞻,本来另有一番说辞,想了想也懒得刺激姜元瞻,就改了口:“皇婶几次放开手,凭她自己处置了好些事,前些时你没回来,不知道罢了。
她如今既知晓赵奕真面目,纵使心眼手段不敌赵奕,可她不会交付真心出去,便自然无碍。
我深以为无论是我,还是你们,于珠珠的庇护,是替她撑腰,遮风挡雨,而不是把她拘在闺帷,断她羽翼。”
这样的话何其新鲜,姜元瞻从没听过。
不过仍然下意识反驳:“我从未要把她拘于闺阁,不许她在外恣意。”
只是此类事,女孩儿家大可以不必沾染。
她就该清清静静长大,即便来日嫁了人,也不过每日约三五好友,饮宴赏花,踏青郊游,那才是她该做的。
赵行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斜着眼风扫量过去:“你这种想法,很不可取。”
“难道我们保家卫国,竟不是给家中女眷撑起一片天,给她们一方净土,让她们怡然度日的?你这话才是可笑!”
赵行觉得他属于是对牛弹琴。
姜元瞻所想,和他所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也上来些脾气:“我说的是态度,不是针对某一件事。即便没有赵奕,也会有别的事。
她愿意做这些,不是我们逼着她做的。
你把你的想法强加于她,这又算什么?
你以为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吃喝玩乐,那就叫怡然自得。
珠珠却并不这样想。
她想跟我们并肩,与我们共担,我愿意成全,显然长辈们也无不支持,只有你,刚一回京,就这也不许,那也不行。
所以扪心自问,是谁有问题?”
毋庸置疑,是他自己。
姜元瞻被他挤兑的哑口无言。
赵行掀了眼皮看了眼前方,户部官署近在眼前,他敛眸:“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高高举着君臣二字在头顶吗?珠珠来日嫁我为正妃,于你也有君臣名分,你要是不听人劝,就索性少管她的事,本来也轮不到你来管。”
他说完,真是懒得多跟姜元瞻再多半个字的态度,背着手大步朝前,很快走远。
把姜元瞻气的呼吸都重了好些,又在心里骂赵行。
可等冷静下来,细细品味,自己想通了,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斜阳余晖,白玉盘含羞带怯于微红云层后露出半张脸的时候,夜幕就要降临了。
昌平郡王府外长街两旁古槐树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喜庆的火红色铺满整条长街,一直延伸到盛京最繁华的西市中。
吃过晚饭后姜莞她们辞过姜氏就出了门,周宛宁自也在其中。
因王府与四市本就没隔多远,索性没叫车马,只当饭后消食,路上也还能玩儿的尽兴,一行人步行着往西市去。
然则才出了长街,远远瞧见一身玄衣的赵奕,身后带着三五个侍卫,正朝长街这边过来。
竟是周宛宁最先动作起来,整个人横在姜莞身前,满脸的不痛快:“他怎么阴魂不散,还来?大过年的败坏人兴致!”
姜莞顺势把人拉回来,赵奕就已经走近了。
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养好,还不能舞刀弄枪,不过不妨碍日常行走与小范围的活动。
赵行说今日回宫给郑皇后请安,郑皇后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看样子又是赵奕自己到郑皇后面前央求了一番,才这个时辰带着侍卫出宫。
就是不知郑皇后是否晓得他是出宫来寻自己的了。
姜莞眼皮往下略压了压,面露倦色,先前挂在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赵奕并没有敢靠得十分近,一看她那样的面色,当即抿唇:“你们要去夜市上玩吗?”
周宛宁听了这话只想骂人,被裴清沅死死按住,又冲她摇头。
她一看,连赵行都没有任何反应,心生狐疑,暂且未动。
姜莞应了一声是,音色是沉闷的:“三殿下有事儿?”
“我特意央了母后,叫我出宫一趟,阿莞,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他好似有些怕,但怕的偏不是姜莞。
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掠过赵行,然后肩头一抖,更往后退了半步。
周宛宁见状面色一寒。
又没人拿他怎么样。
装模作样给谁看?
果然一声低沉冷笑飘进耳朵里。
周宛宁抱着裴清沅的胳膊越发退开些,又在心里多骂了赵奕两句。
原本高高兴兴出去玩,赵奕非要赶来捣乱。
这下好了,把二殿下要给惹恼了。
只是周宛宁本以为赵行会上前阻拦的,不曾想赵行他仍然一动未动。
姜莞却把赵奕的话接过来,声音中夹杂着几许轻颤,倒像是哽咽的哭腔:“上回在体贞堂,我与三殿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实在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赵奕面上一痛:“就几句话!我绝不是要纠缠你,只是跟你说几句话,立马就回宫!”
姜莞似乎犹豫着,抿紧唇角,甚至在下唇上轻咬了下,怯生生的回望赵行一眼。
赵行挑眉,未置可否。
后来姜莞把心一横,眸中闪过坚定,居然松口答应,甚至往侧旁无人处古槐树缓挪三两步:“那三殿下随我来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平安扣(四更)
姜莞出门时候特意选了件银狐披风,跟赵行身上那件银狐大氅特别配。
古槐树下灯笼里的烛光透着红纱摇曳出光彩,映在姜莞眉眼间,她眸光一向是最清澈的,哪怕这会儿面对赵奕多时染上些恼怒和失落,也仍如月旁明星,点点璀璨。
赵奕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里的失落。
这样的发现令他心头一荡,紧接着发觉姜莞不光眸光隐有失落,就连她这个人,通身都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她对抄着手,拢着自己的披风,银狐毛镶了一圈儿,堆着她瓷白小脸,朱唇一张一合,瓮声问赵奕:“三殿下要跟我说什么?”
赵奕心中一紧,试探着叫她:“珠珠,我还没有正经跟你赔过礼。”
姜莞心内作呕,面上偏不带出分毫。
她在赵奕这种手段里实在吃过太多亏了。
此刻连退两步,眸色震惊,一眼望去,旋即连连摇头:“不要再这样叫我了,我跟你说的很清楚,官家有意赐婚,姑母也已经写信送往幽州,阿耶没有回信拒绝,此事就成了定局,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殿下,过往种种,都淡忘了吧。
咱们还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你以后该规矩些。”
可说到底不再像先前那样。
他几次到郡王府门前堵她,见着面儿的也只有那两回。
一次被大长公主给拦下,一次让赵行按着送回宫里,之后就被父皇禁了足。
那两回姜莞见了他,如遇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她是惊恐的,也难掩伤心,不闹,但是一直在哭。
今日反而平静许多。
这是个好兆头。
赵奕心想着,韩沛昭说他先头那些年的许多心思,全都白费了。
如今看来,并不是。
至少没有白费工夫。
他花费在姜莞身上的时间与精力,最起码是有所回报的。
赵奕垂眸,声色沉沉,很轻易能让人听出压抑着的痛苦:“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终归是我对不住你……可此事另有内情,我……一则我没做半点对不住你的事情,二则我是叫人给陷害的。”
他说到此处,猛然咬重话音,又因赵行他们站的不算十分远,不敢拔高音调,生怕叫人听去。
赵奕目下很顺着姜莞,改了口,只叫阿莞:“你若是肯听我说,改天我来寻你,把事情的是末缘由,慢慢说给你听。阿莞,别记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我,自幼离宫,十岁回京后,也并没有外人所见那样风光。
他们不知道,你却都知道的,所以阿莞,我……终究是我没有本事,也没有那个福分,留不住你。”
赵奕一面说,一面从袖袋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
姜莞一直都眉眼低垂,见他有所动作,才掀了眼皮往他手上看。
赵奕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扣,也就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羊脂白玉温润,偏这玉白中夹杂了些许赤红颜色,天生天长,极为难得。
她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前世最后是落在了郑氏手中。
赵奕稍稍侧身,把平安扣递过来:“外祖母替我求来的平安扣,护佑了我十五年,保着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阿莞,你收下吧。
往后我不能像从前那样护佑你,希望它能代替我,保你一生顺遂安康。
二兄他……二兄身边,也非净土。
他看在国公府的份上,不敢对你怎么样,但终究我不放心。”
这是荥阳郑氏的太夫人在赵奕被送到郑家那年,不辞辛劳,赶往杭州灵隐寺,于佛前供奉四十九日,为赵奕求得佛光普照。
当初她被送至铜雀台,没多久郑氏来看她,小小的平安扣,被她制成坠子,挂在腰间。
郑氏说,宫变当夜,她独守王府,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官家心疼,将这东西给了她,为她镇邪祟,保她安康的。
郑氏还说,姜莞,你也该清醒过来,究竟谁才是官家心头肉,你还看不明白吗?
彼时姜莞心如死灰。
她在内廷为赵奕筹谋布局,与他里应外合,那是何等凶险,赵奕都没想过把这东西给她。
她虽不信什么镇祟护佑之说,可那实实在在是一颗真心。
如今,这东西就在她眼前。
姜莞眉心蹙拢,眸中覆上一层水雾,氤氲着,轻轻摇头,柔声婉拒:“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贵重,予你的,什么都算不得贵重。”
赵奕坚持着,不肯收回手,也不强拉姜莞的手塞进去,像怕唐突了她:“阿莞,你想明白了对不对?你还肯跟我说说话,这样安安静静的,我好高兴。”
但语气中又生出无限憾恨。
姜莞掩面,似在哭泣,实则是快要忍不住,只能捂着脸,免得赵奕看出端倪。
好半晌她才平复下来:“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能再说了。三殿下,这世上的许多人,生来注定是要错过的,好些事,也是天命早定。我与三殿下,大约正应了那句有缘无分。
你这枚平安扣,我真的不能……”
结果她的声音猛然收住,好似回想起什么,眼底先是闪过震惊,而后翻涌起惊涛骇浪,直勾勾看向赵奕:“你说玉华楼是有人设计陷害,还说二哥哥身边也非净土,难不成……难道说……”
谁知道她都没有问完,赵奕面露慌张,忙比了个噤声手势给她看:“阿莞,别说了!”
他那样的神色,很容易让人跟着一块儿焦虑起来。
心内惊惧,又可怜他。
明明是一样的人,却端得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为兄长所不容。
赵奕又把手中平安扣往她面前送:“所以你收下,让我安心些。”
姜莞咬着下唇,泫然欲泣:“三殿下……”
“别哭,我看了会心疼的。”
姜莞眼皮垂下的时候,把眼底的厌恶尽数掩盖,然后软着嗓音跟他商量:“可我收了你这样贵重的东西,是瞒不了二殿下的……”
赵奕呼吸一重,咬咬牙:“不妨事的阿莞,他知道了也不妨事,你不是也说了,咱们终究还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就当是我给你赔礼的,二兄也不能说什么。”
姜莞这才颤着长睫说声好,抬手接过平安扣,又十分仔细绝不跟赵奕的手掌碰着半分。
“你去吧,阿莞,去吧,我也要回宫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用场(五更)
赵行陪着姜莞走在最后面,甚至跟赵然他们还拖出一段距离。
他们也不理会,赵奕的突然出现更没在众人心底掀起一丝波澜,哪怕是周宛宁,起初想问,后来也被裴清沅几次不经意的阻挠打消了那样的心思。
赵行的氅衣忽而被人轻扯了下,他低头看姜莞:“怎么了?”
姜莞撇着嘴,从袖口里拿出那枚平安扣给他看:“你怎么不问我呢?”
“你先前同我说过,我就没什么好问的,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既有章法,又有分寸,若是想说,肯定会告诉我,若不想说,也有你的原因,我不会追问。”
赵行温声解释一番,才看那小小的平安扣。
皎洁月色下,羊脂白玉在小姑娘白嫩的手心里躺平,更见温润,三五处赤红色,也化成火簇热烈。
他嗤问:“他说让你留着这东西保平安的?”
姜莞点点头:“他非要给,我不收他肯定还会再来送,我想着收下就收下吧,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赵行面色沉沉:“外祖母特去灵隐寺给他求的,佛祖也不会护佑旁人,并不是谁拿着这东西,谁就能得佛祖庇护,于你没什么用处。”
他说着略挑眉心,仔细观察着姜莞神情:“你若喜欢这样的东西,等以后有空,我陪你去一趟杭州。”
她没兴趣。
而且自从觉明方丈说过那番话,姜莞心底对佛家生出些敬畏,虽还是不信佛,但……觉得还挺吓人的。
她这种逆天改命夺回一条命的人,还是少往佛寺去,免得佛祖看不惯她,把她收了去。
于是姜莞摇头:“不是说那个,要说求佛祖庇佑,还用得着他啊?更不必往灵隐寺去,我看觉明方丈就挺喜欢我的,他也许觉得我很有佛缘。”
“又胡说。”
赵行无奈笑着点她,心情也好了不少:“那就收着吧。这种东西虽没什么用处,但也没多大坏处,想回禀就去跟皇婶回禀一声,不想回禀就自己放好了,反正他不会到处与人说将此物送了你。”
到底是外祖母一番心意,赵奕有心,不会得罪郑家,自然不会轻易寒了老夫人的心。
至于什么私相授受一说,他都不说什么,旁人更没资格说。
姜莞笑着把平安扣收回到荷包里去:“我没打算告诉姑母,最好大家都不晓得这东西被赵奕转送给了我才好。
我说了呀,来日说不定派上大用场。”
赵行眸色微沉,这时才明白她所说是何意,本想劝说提点几句,转念一想又作罢,只随她去:“都随你。不过也可见他不遗余力想挽回你的心意,否则这种东西,怎么肯轻易送人。”
一个弄不好,都是把柄。
贴身珍贵之物,从来都是保管妥当的。
姜莞说未必:“也可能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又无害,不会存着害人之心,就算给了我这样的东西,我也不会拿它大做文章,你觉得呢?”
赵行笑笑没说话。
还是对她的心意太过笃定,不然她哪日倒戈,一心向着自己,小姑娘没那些心眼子,他却有,赵奕怎会不防范着?
所以也就是珠珠自己嘴硬,总说从没真心爱慕过赵奕。
实则他们这些人,连同赵奕自己在内,谁又看不出来,她是爱到了骨子里去。
大过年的,赵行不想给她找不痛快,这话就没再说。
只看着她收好平安扣,眉心动了下:“这只荷包,我见你常用。”
她说是啊,不明就里问赵行:“你不是知道吗?这是我回京前阿娘亲手做的呀。”
她身边常用的东西,赵行是都清楚的,怪莫名其妙的,好好的蹦出这么一句来。
等姜莞准备再问他什么意思,自己眼底先一亮,笑弯了眼,把刚装好的平安扣又拿出来,两根手指捏着朝赵行递过去:“你替我收着,等晚些时候送我回家,再交给我,我回去找个小盒子装起来,放进库房去,就算以后要用时,也只找个寻常不用的小荷包装着,这总行了吧?”
赵行眉目才舒展,理直气壮接过平安扣,随手丢进自己袖袋中,说了声好,再没后话。
前面周宛宁是看他二人说了半天话,忖摸着也该说完了,才小跑过来,拉着姜莞就要走:“我发现一家摊子,有好玩的,你不是要给清沅姐姐套好东西吗?快来看!”
姜莞被她拉的身形一动,只得迈腿快步跟上周宛宁身形,还不忙回头叫赵行:“二哥哥快来。”
周宛宁一撇嘴,在她手腕上捏了下。
赵行腿长,一步迈开顶得上小姑娘家两步,跟上来的也快。
周宛宁说的就是一家套圈摊子。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圆圆的脸,慈眉善目,身边坐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白白胖胖,很可爱。
周宛宁指给姜莞看:“那个小老虎,看见没有?粉瓷那个,是不是很精致,又很可爱?你套那个,清沅姐姐属虎的,套那个最合适!”
西市这边套圈的摊子上摆的东西都不会太廉价,毕竟这边多是高门显贵的小娘子们来逛,太次的东西实在不入眼,连玩儿的兴致也没有。
姜莞粗略扫过,大体有数。
红珊瑚的手钏,碧玺石的念珠,赤金宝石簪子,白砗磲与绿松石相间的小摆件,大点儿的物件有瓷瓶,有圈口套得住的盆景。
而在这些东西后面,摊子的最后两排,是卧兽。
陶制貔貅,白瓷玄武,青瓷麒麟……正中间就是周宛宁指给她看的粉瓷小老虎。
百兽之王,窝在一众神兽中,再加上烧制出来是粉瓷,是真的有些可爱。
且只有手心大小。
的确适合小娘子。
姜莞一眼就喜欢上,跟摊主要了十个圈,拿在手上,叫裴清沅:“表姐喜欢那个吗,我给你套了来!”
裴清沅笑着说好,摸摸她发顶:“十个圈你能套到吗?”
她揶揄调侃,姜莞一怔,面颊旋即挂上一层薄粉色,气的跺脚:“我肯定给你套到!”
却并不说要用多少个圈儿。
临了了,不放心,虎着脸嘱咐赵行和姜元瞻:“这是我要送表姐的,你们谁也不许帮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故人归(一更)
姜莞准头本来就不好,那只粉瓷小老虎放的靠后又夹在一圈儿摆件当中,对于姜莞而言,要套中就更困难。
她甚至于无意中把小老虎前面的那只白瓷兔子都给套着了,手里眼看着剩下最后一个圈儿,她渐次有些泄气。
偏偏玩儿之前豪言壮语,勒令赵行和姜元瞻不许帮忙,这会儿倒把自己给架住了。
裴清沅按了下她手腕:“出来玩儿是图高兴的,你可别套个圈儿再给自己套生气了,不然让阿宁帮你套?”
她看周宛宁在旁边也买了十个圈,扔出去五个已经中了两个,且不是侥幸套中,而是手上很有准头的中法。
显然比姜莞的水平高太多。
姜莞撇撇嘴,看看自己手上那个圈儿,一时没了动作。
摊主心眼子最是活泛的,见如此,又从手边拿了五个圈儿,送到姜莞面前去:“小娘子再拿五个吧,这个不要钱,刚才娘子就套中了一个白瓷小兔子,想是也没有玩儿尽兴,这是送娘子的。”
众人都看出摊主的用意来,无非看姜莞准头不行,就是再给她十个她都未必套得着,送五个圈儿也不赔什么钱,这五个再套完,姜莞仍旧不尽兴,还不是要花银子再买。
不过谁也没说。
人家是做生意的,这很正常。
姜莞却倔着不肯接:“不用,我就拿这个套,真套不着我再买!”
裴清沅闻言只得松开她的手,随便她去,反正也不要多少银子,只要她别把自己给怄出气来就都没所谓。
她收回手甚至还往旁边退了半步,以免影响姜莞的发挥。
姜莞深吸两口气,那木制的套圈儿倒被她死死地捏着,指尖都要泛白了。
赵行和姜元瞻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就这个架势,她能套中才怪了。
玩儿了这么多年这个,就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教过多少会,这是有巧劲儿,也有技巧的,她反正也不听。
别的上头都聪慧的不得了,偏偏这小玩意上根本不开窍。
姜莞正要脱手出去,忽而听得左侧一道熟悉声音传来:“不如让我替阿姊套吧!”
那一声来的突兀,姜莞没防备,被唬了一跳,木圈脱手而出,飘飘然落地之后,甚至在地上滚了两滚,结果自然是——没能套中。
赵然已经先侧目去看,吃了一惊,旋即不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莞黑着脸,转身看去,六七步开外,烛光摇曳出明灭交错处,站着两个小郎君。
左侧玉色长衫身量稍高的叫赵泽,昌平郡王府的二郎,十六岁的年纪,只比姜元瞻大了数月而已。
右手边上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少年是赵策,方才那一嗓子,就是他喊出来的。
姜莞虎着脸,眼中写满了不快,却到底没先跟他算账。
谁知道赵策反而没事人一样,连赵然的话也不回答,快步而来,笑吟吟问摊主:“方才我阿姐最后那个圈儿是受了惊吓脱手出去的,应当不作数吧?”
摊主连声说着不作数,就拿了个新的递过来。
赵策随手接下,笑意更浓,看了眼摊子上的小老虎,转而叫阿姐:“你瞧好了!”
他手腕上使了寸劲儿,木圈平着飞出去,稳稳当当落在地上,那粉瓷小老虎被套了个正着,就卧在木圈正中的位置上。
摊主也笑,虽说这买卖大约到此为止了,但贵人们高兴最要紧。
他取了小老虎给姜莞递过去:“这是娘子的小老虎。”
姜莞心里不痛快,可赵泽年纪比她小,且这东西总归是拿到手了,她还不至于跟摊主赌这口气。
于是接下,又谢过摊主,赵行见状讨了腰包付了钱。
众人也没走,还围在人家摊子前头。
姜莞面上难掩失落,把手里的小老虎往裴清沅面前递:“表姐拿好,这是赵策套中的,回头我再挑了好的送给你。”
赵然眼皮一跳,先从她手上抢走那只瓷老虎:“这算谁送的?”
赵行挑眉看他,姜元瞻也拢了把眉心,意外瞥他一眼。
姜莞只是瞪他,然后改口:“我送的,不过是赵策帮忙替我套了来,但仍算是我送表姐的。”
裴清沅看她不高兴,揉揉她:“珠珠的心意最可贵,你为了送我礼物已经很努力,也尽全力了,这就足够了呀。”
姜莞嗯了声,一咬牙,转过身来就问赵策:“你不是跟表兄他们去了扬州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才又转回到赵然那个问题上去。
赵泽踱步上来,面色温和,解释道:“半个时辰前才入城,三郎跟四郎非说明儿一早回府,给阿娘一个惊喜,所以回城前不让我派人往家中送信,一进城寻了客栈安置下榻,三郎有些不大舒服,请了大夫过去看,说没大碍,就是没睡好,让他留在客栈休息了。
四郎闲不住,硬要拉着我上街来逛,结果正好遇见你们。
方才珠珠在这边套圈,四郎都看了半天了。”
他连声音都是暖的,令人如沐春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泽跟赵行有些像,但又不全然相同。
姜莞看他,他也在看姜莞,瞧见小姑娘打量的眼神,也不觉得她失礼,反而调侃她:“看来你这一年没多少长进,准头还是差的不得了啊,我刚才瞧着阿宁可比你厉害多了,五个圈能稳稳当当中两个,你扔了九个,只有一个误打误撞的套了只白瓷兔子。”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赵泽嘴巴很坏。
姜莞哼了声:“既然看见了,明知道我不要人帮忙!”
赵策接过她的话就说:“我看阿姐像是恼了,跟自己较劲儿呢,怕你再套下去要砸人家摊子,这不是一时手痒,想着你不让大兄和二堂兄帮你,那我又没得你吩咐,帮把手,总没什么不妥的。
阿姐那么喜欢这粉瓷狮子,要套了来送表姐,我帮了你,你怎么一脸要打人的表情?
我才从扬州回来,还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呢,你不夸夸我,还要凶我,那些东西我不给你了啊。”
赵行眉峰越拧越紧,听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沉声叫他:“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进了城不回家,不去皇婶跟前请安回话,倒有兴致在街上揶揄打趣你表姐?”
他连赵泽也没放过:“你带两个弟弟出门去,怎纵得他这般?”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成体统(二更)
一行人多起来,周宛宁手里十个圈儿也全都套完了,得了一只和姜莞一模一样的白兔子,一对儿红珊瑚手钏,一支青玉簪子,外加一把苏绣宫扇。
套的多,而且她眼力好,挑的全是摊位上最好的东西套。
摊主既在姜莞那儿占了便宜,又在周宛宁这里吃了大亏,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好在众人临走的时候,姜元瞻多给了摊主二两银子,不算多,就是给他个心理安慰。
街上人多,几个人商量着找个茶楼喝喝茶说会儿话。
从套圈摊子出来朝右前方走出去约莫一箭之地,三层半高的茶楼生意却算不得好。
往来行人都在各家摊子上凑热闹,少有人静下心来坐着吃杯茶。
等到上了楼入了雅间坐下来,小二得了吩咐退出去准备茶水点心,顺带把门给关上时,周宛宁才托腮问姜元瞻:“我套圈给了他银子的,你做什么多给他二两?
难不成只许别人套不准,他白赚人家的钱,却不许我套得准,他吃些亏吗?”
她一面说着,想了想,放下手,把方才套中被包好的那些东西摊开来。
簪子和宫扇一并给了裴清沅,那对儿手钏她留了一只,另外一只戴到了姜莞手上去。
其实往年她也不套这么多东西。
因为姜莞她相当玩儿不起。
她套不准,自己跟自己生气。
但她套不准,别人套准了,显得她没出息,她更生气。
周宛宁乐意惯着她,是以也就陪她套着玩儿。
今天是看着这摊位上好东西也算有几件,且大过年的,图个喜庆,裴清沅又难得留在盛京过年,彼时她站在摊子前面搭眼扫过,就觉得那支簪子和那把宫扇极衬裴清沅。
红珊瑚保平安,既然是一对儿,正好她和珠珠一人一个。
至于那只胖白瓷兔子,也是因为珠珠误打误撞先套走了一个,她和珠珠都是属兔的,这才把另一只也给套走了。
大显身手,发挥实力,本来还想着要拿这些东西好好哄哄人,结果赵策一头撞进来,倒给了她好多方便。
然后她就看见临走的时候姜元瞻多给了二两银子。
周宛宁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这两个胖兔子本来就不值钱,玩物而已。我套圈给了他五两,这对儿珊瑚手串撑死了我算他二两,簪子和宫扇虽然品相不错,我觉得衬清沅姐姐气质,但就这样的,真难到外面买,五两银子绰绰有余。”
她挑眉看姜莞:“珠珠那十个圈儿就套了一个胖兔子和一只小老虎,粉瓷贵点儿,就算一两吧,这拢共算下来,他本来就还赚我们二两呢,你还要多给他二两,凭什么?”
“人家也是小本买卖,一年到头难得摆一回摊,这一个月赚的钱怕是要养活一家人一整年,要都照你算得这么仔细,别人也不去玩儿了。”
姜元瞻无奈,给她倒了杯水,顺着她的气儿哄她:“他才能遇上几个像是伸手这么好,套圈这么准的?咱们也不缺这二两银子使,何必为难人家呢?”
周宛宁撇撇嘴,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没说话。
姜元瞻见状稍稍松口气:“你们两个玩儿的尽兴不就行了吗?再说人家方才还要送珠珠五个圈儿拿去玩,固然是他做生意的钻营,那多给二两银子,值得你生气啊?”
周宛宁也不是一毛不拔的人,更不是心疼那二两银子。
单纯觉得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她横了姜元瞻一眼。
看似他是个行军打仗的武将,领兵杀敌不知道有多果决刚毅,偏偏回了京城就是最心软的小郎君,见着什么人都愿意先想想人家的难处。
薛婵那个事儿,也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早知你是这样想,我干脆就不玩儿了。”
她声音低,姜元瞻却听得真切,心下一沉,面色微变:“那不然我陪你下去,再拿他六个圈,反正十个要五两,六个就算他二两也不亏,你再套六个。”
周宛宁微讶,抬眼看他,没由来耳尖一红:“不去。”
她快速别开眼,捧着茶杯暖手心,却又一路暖到了心底去。
赵行坐在旁边只管给姜莞倒茶添水,赵然跟赵泽都看出些端倪,谁也不说。
偏偏赵策是个最没成算的,调笑着叫起来:“你耳尖怎么红了?”
姜莞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他吃痛,撇嘴去看姜莞:“你踢……”
“从前也没见三郎这般体弱,外面的大夫只怕不靠谱,他病着不舒服,你还纵着四郎,到客栈去住,实在是不像话。”
赵然沉声拦了赵策的话,不让他胡说八道。
教训起弟弟,他倒也有了几分为兄的气势。
赵泽摇头:“是三郎惯得他。非说不要紧,就是头疼,我探过,也确实没有发热,本来还劝他回家去,他一味纵着四郎,难道我绑了他回去?”
他也不想挨骂,转头去看姜元瞻:“才回来就听说你去了兵马司任职,如今也有出息了,但外面传的那个美貌小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姜莞心想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好的出来玩,非得提那些扫兴的人和事。
姜元瞻果然也没理他,只啧了声:“这事儿等表哥回家后,再细说吧,姑母留了我住在郡王府,没让我搬回国公府去,且有说话的日子呢。”
赵泽挑眉,也不追问,好似本就没有多放在心上。
结果赵策一刻不安生,见他二兄问起姜元瞻与薛婵之事,他就想问姜莞有关赵奕的那一宗。
回京半个时辰,拎了客栈的小伙计问了个大概,才晓得京中出了这么多的事。
退婚的退婚,获罪的获罪。
他跟着兄长们外出游历半年,实在是错过了好多热闹。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真敢问:“阿姐,你跟三堂兄又是怎么……”
“砰——”
赵行手上的汝窑青瓷盏是重重往桌案上放的,几乎像是收着劲儿砸下去,发出一声闷响来。
赵策头皮一麻,侧目过去,正对上赵行晦涩的一双眼,然后听见赵行冷冰冰问他:“在外游历见锦绣河山,踏名山大川,我且问你,七尺郎君,当以何立足天地间,方能无愧爷娘教养?”
他喉咙一紧,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然。
赵然才不替他说好话。
他没法,又去扯赵泽的袖口。
赵泽也往外抽手。
赵行摇头又叹气,似乎失望:“出去半年,毫无长进,就知道缠着你表姐问些热闹八卦,简直是不成体统。”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很烦(一更)
一行人从茶楼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是街上仍热闹得很,往来行人不绝,杂耍班子也才刚刚开了场。
赵泽三兄弟住的客栈也不远,就在这条街上,出茶楼向东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到。
时至年关,客栈生意也算是差的,客旅早返家,少有人在这种时候还住店。
是以赵泽他们回城时,还能出手阔绰的包下客栈的整个二楼。
赵霖住的那间在二楼尽头拐角,众人进门那会儿轻手轻脚,怕他在睡着,打扰了他。
三个姑娘待在走廊上没进门,不多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姜莞才探了半颗头往屋里看。
赵行正好看见她,无奈叹口气,索性招手叫她:“进来吧,他没睡。”
赵霖非但没有睡,还穿戴十分整齐,俨然一派要出门的架势。
结果被赵行他们堵了个正着。
赵然的脸色是最难看的,背着手来回踱了好几步,才质问赵霖:“不是病了吗?你这幅模样准备去哪里?”
赵霖额了声,既然被抓了个正着,扯谎也没什么用,故而他也老实,只是回话时没敢看赵然:“我一进城就听说了珠珠跟表姐相继退婚的事情,方才的确不太舒服,眯了一觉,这会儿好多了,反正二兄跟四郎出门去逛,我待在客栈也无聊,所以想去找韩沛昭问问来着……”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明显是底气不足。
姜元瞻是最先沉下面色的。
赵霖说的问问,真的只是问问而已,并不是打算去找韩沛昭算什么账。
他们这些人之中,赵霖算是和赵奕私交最好的。
当年赵奕回京那会儿,赵霖正好住在宫里,赵奕一病三个月,赵禹到体贞堂看望的次数还没赵霖多。
十岁的赵奕算得上文不成无不就第一人,似乎是资质问题,郑氏也费心思教导了,可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跟他们完全没法比。
好巧不巧,赵霖也是个这样的。
那年赵霖九岁,底下的赵泽才刚刚过了七岁生辰,年纪太小了点儿,昌平郡王尚且没把孩子放出去练习骑射,只进学堂读些书,偏偏才开蒙两年的赵泽都比赵霖更争气些。
是以在赵奕没回京以前,垫底的那个是赵霖,挨骂最多的自然也是他。
连姜护都因为看不惯赵霖连枪都提不稳,上个马也要人扶的样儿,没少骂他。
许是另一种惺惺相惜,导致这兄弟俩感情迅速升温。
再后来年纪大点儿,勤加练习也是他们两个一处更多些,因为底子太差了,跟不上兄弟们的进度,倒是他俩能处到一块儿,请了夫子单独指点。
早年韩沛昭选作赵奕伴读,连赵奕也敢欺负那会儿,赵霖还给赵奕出过头呢。
之后韩沛昭跟赵奕私交好起来,他们三个才打成一片,走动多,玩得好。
明日便能回家的,跟自家姊妹有什么不能问清楚?偏要这时候去问韩沛昭。
姜元瞻握了握拳,赵行神色亦是寡淡一片。
赵霖隐隐看出气氛不大对劲,喉咙一紧:“怎……怎么了?”
赵然无声叹气,拽了他一把,压着声,大概把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番。
赵行那事儿,以及韩沛昭的算计,甚至是官家明年要为赵行和姜莞赐婚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至于韩沛昭退婚这一件,赵然深以为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一定要说,他也只有退得好三个大字。
赵霖听完这些,登时倒吸口凉气:“我不知道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
误会二字没出口,赵泽已经一记刀眼扔过来,然后让他闭嘴:“我们离开京城半年,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情。”
他眉头紧锁,有心先安慰姜莞的,可是看小姑娘眼下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心上,而他虽然不理解指婚的对象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赵行,但很显然此事官家与圣人都是问过赵行本人,赵行点了头,才能成事的。
于是赵泽收了声,舔了下下嘴唇,索性问姜元瞻:“韩沛昭那事儿……”
“我自有主张。”姜元瞻拢着眉心回了他这么一句,乌黑眼珠一滚,显然有了别的想法,转而看向赵霖,冷声问他,“你跟谁是兄弟?”
赵霖起先愣了下的,立马反应过来姜元瞻的意思,神色一变,斩钉截铁叫表兄:“我们是血亲,他也只能算是私交不错的玩伴,若真如此行事,难不成我竟是个拎不清的,胳膊肘真的朝外拐吗?
莫说是韩沛昭,便是三堂兄——”
他骤然收声,偷偷看了赵行一眼:“反正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又不会向着他!”
姜元瞻面色稍霁,说了声知道了,竟也没再问别的。
眼看着天色不早,赵然又交代弟弟们几句,便告辞要回郡王府。
自客栈出门,赵行仍旧提步跟上。
姜元瞻脚步一顿,问他:“你又不回……”
话没问完,他脸色一黑。
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
夜扣宫门,等同谋逆。
所以赵行打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准备回宫。
他收了声,赵行反倒笑了:“你想让赵霖帮你干什么?你不就是怕我问你这个吗?”
姜莞眼皮一跳,赵然也忙帮腔打圆场:“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回家慢慢说吧,等明儿二郎他们回了家,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别吵架。”
姜元瞻和赵行两个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脾气,偏气性那么大。
周宛宁眼珠一滚,上前半步,仰着脸叫姜元瞻:“天色晚了,你送我回家吧。”
姜元瞻这才收敛了些,侧身让开路,等周宛宁跟姜莞和裴清沅分别过,陪着她往周府而去,身形渐没入夜色之中。
这边赵然看看赵行,再看姜莞,最后同裴清沅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二人极有默契的往前走,把身后位置留给赵行与姜莞不提。
等拉开一段距离之后,姜莞才撇嘴问赵行:“你方才跟我二兄置什么气呢?在客栈那会儿,我看他问完霖表兄那句话,你脸色就不大对。”
赵行捏着眉骨,回她时到底语气和善不少:“只是烦他蝎蝎螫螫,他越是遮掩隐瞒不坦荡,我越觉得烦。”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会记得(二更)
夜色沉静,喧闹人声逐渐被甩在身后。
姜莞听了这句话,唇角往上扬着,勾起一丝弧度来:“我猜他是不想让我跟表姐还有阿宁听这些,你怎么反倒同他置气呢?”
赵行何尝不知?
他也无非觉得,先前跟姜元瞻说的那些话,全是白费口舌,浪费时间。
那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若换做是旁人,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偏偏是姜家人,偏偏是姜元瞻。
姜莞看他略有松动,更加把劲儿继续劝:“二兄自幼熟读兵法谋略,你细想想,兵者诡道,他真会在韩沛昭这些人手上吃亏吗?我倒觉着真把他惹急了,才是自讨苦吃。
他想做什么,从来也没瞒过姑母,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
二兄不想让我们替他分担,在军中一年,事事亲力亲为,他大抵也习惯了,你别因为这个跟他置气啦,不然我夹在中间,岂不是左右为难吗?”
姜莞有三个兄长,兄妹之间感情都很好,但一定要分个高低,选个最好出来的话,那就是姜元瞻。
姜元曜是长子,大的要多些,且他又总惦记着来日要支应门庭,撑起沛国公府家业,将三思后行,谋定后动八个大字高高举过头顶,一日不敢放下,自是更拘谨些。
至于姜元徽,他跟姜元瞻是一胎双生,可也不知是不是姜元瞻这人霸道到在娘胎里就已经学会了怎么欺负弟弟,两个孩子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一个瘦瘦小小。
瘦小体弱那个当然是姜元徽。
一直养到五六岁,他还是时常会病一场。
他幼时体弱多病,跟他们玩到一处的时候便少些。
姜莞每每怕他牵出病来,总是格外叮嘱不让他出门。
时日久了,三个兄长中,自然同姜元瞻感情最好。
赵行垂眸,半晌才说:“我本来也只是怕你不高兴,觉得他做什么都瞒着你,你都这么说了,我更没什么了。”
他说完才抬眼看姜莞,眸中隐含着笑意:“往后不会因为这些跟他置气了。”
周府离西市要远些,出长街向北,横穿过两条街后还隔着两纵街。
越往北边走,人就越少些,远离了西市热闹与人声鼎沸。
周宛宁面容恬静,同姜元瞻比肩行走,时不时侧目看他一眼。
在她不知道第多少次侧目望来时,姜元瞻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看了我一路,到底在看什么?”
周宛宁说没什么:“只是看你今夜好像格外暴躁,先是冲着赵霖和赵策,出了客栈又差点儿跟二殿下起争执,是心情不好吗?因为我说你多给人家二两银子?”
她当然晓得不为这个。
反正从小到大她在姜元瞻这儿是最肆无忌惮的。
赵行是如何包容这莞莞,姜元瞻对她也就差不离。
不同的无非是赵行心爱莞莞,姜元瞻嘛……是小的时候被她给哭怕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结果都是一样的。
姜元瞻无声叹气:“我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女孩子不知道的好,有关于韩沛昭和薛婵,我自有主张,同姑母也回禀过。二殿下——”
提起赵行,他拖了音,面色仍见凝重:“他大抵是为珠珠,总想插手管我的事。”
他服管教,却也分人。
这一点周宛宁心里清楚。
除去长辈之外,也就姜元曜和赵禹提点他两句他肯听,其余的人若要说教管束,姜元瞻是最不耐烦的。
规劝一类的话,也只她与莞莞说来有用而已。
周宛宁脚步越发放缓下来:“元瞻哥哥,你所说自有主张,女孩儿最少不知为妙,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韩沛昭算计你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吧?”
姜元瞻确实没想过她会猜到,还猜得这么准。
猛然抬眼看去,周宛宁眸色明亮,笑意清浅,仰面与他对视,眼底越发澄明:“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且不说幼时也读过几本兵书,那在你跟前当然不够看,便说小时候不懂事,偷看外面那些话本戏文,你如今遮遮掩掩说这样的话,当然能猜到啦。”
才子佳人的话本里,老有那些个妖魔鬼怪出来捣乱要拆人姻缘,有时能见到各种各样的手段,自不乏什么下药什么毁人清白这类。
也不怪长辈们总说那就不是正经书,动辄写这些,再不然就私奔的,肯定不该高门小娘子看。
那也就正因为长辈越不让看,她们才越想看,她跟莞莞实在没少吩咐人偷偷去买,然后围在一块儿偷偷的看。
这几年也看,遇上那些写得好的,她还会和莞莞一块儿讨论呢。
不过这话不能在姜元瞻面前说,不然她和莞莞都要倒霉。
从小到大姜元瞻在这上面就是管她们最严的。
赵行都还好些,即便真的被抓了包,莞莞去撒个娇,多半也就算了。
她跟莞莞十一二岁看这些被姜元瞻发现的时候,是真被姜元瞻罚着抄过书的,若是抄不好,就提着她们两个去练功,扎马步,耍花枪,怎么累怎么来。
等罚完了,再买几块儿糕,送些药膏,便揭过不提了。
周宛宁的思绪戛然而止,还是那张灿烂又明艳的笑脸:“所以说你这样瞒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说呢。”
她又想起赵行来:“我看二殿下也不是真的要跟你生气,多半还是为着莞莞的缘故,他无非怕你什么都不说,莞莞嘴上不提,却全都放在了心里。
这憋着心事儿要憋出病来,成天闷闷不乐的,一门心思念着的全是你。
所以二殿下才不高兴。”
她背着手,略弯了弯腰,长睫闪烁着看姜元瞻:“元瞻哥哥你说你也是,要么做的滴水不漏,就别叫我们知道一星半点,要么你直截了当说清楚,大家还能帮着你一块儿出出主意,怎么不都比眼下要好吗?
偏你是又对我们不设防,行事总要露出个首尾来,一面又想瞒着我们几个女孩儿,弄得大家尴尬。”
她这样说,姜元瞻面上就已经闪过了尴尬,等她话音落下,他别开脸,掩唇咳嗽:“我又不知道你们连这些也……”
他说着又蹙拢眉心:“小姑娘家家,也没个避讳。”
周宛宁嗤笑:“这有什么避讳的?是韩沛昭他不要脸,拿这样的事情算计人,他做都做了,却不叫我们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就是别扭又固执,说了你也不肯听。”
她哼了声:“那当我白说好了。”
姜元瞻心念微动,一抿唇,好半天方才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以后会记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事(一更)
第二天一大清早,晨间雾气尚未退散,天色灰蒙蒙,仅只是初泛鱼肚白那时,赵泽就带着两个弟弟回了郡王府去。
等兄弟三人在王府门外下车,府内姜氏早已起身梳妆打扮过,叫上了裴清沅和姜莞一块儿吃饭。
小丫头打了帘子快步进门,满脸写着欢喜二字,姜氏倒不怪她没规矩,反而笑着问她:“一大早上什么事儿这样高兴,兴高采烈的就往屋里冲?”
那婢女年纪虽然小,但在姜氏身边伺候当差也有三年多,晓得姜氏是个最和气的主子,这会儿掖着手蹲身一礼:“王妃,小郎君们回来啦,二郎正领着三郎和四郎过来呢!”
姜氏手上的银筷一顿:“已经进府了?”
算算日子,的确是该从扬州回来。
出去了大半年,总不能连过年都不回京了。
前阵子她飞鸽传书去过两封信,催促二郎尽早带着弟弟们回家,别赶着除夕当日才肯回来。
后来二郎回了信,说是就准备从扬州动身了,结果就再也没有给她送任何消息。
这些孩子们姜氏一贯都放养的,金尊玉贵是不假,不过她从来也不会把孩子拘在身边,且二郎年纪又稍长,总是有分寸的,也不会拖到年后才回京,故而也就没有再问,随他们去了。
这怎么一声不响的突然就回来了?
姜氏把筷子放下去,倏尔瞥见了侄女和外甥女淡然的神情,既没多高兴,也没任何意外。
她察觉不对,眉心一拢,啧了声,只问姜莞:“你知道你表哥他们回京了?”
姜莞笑吟吟的说知道,却挽着裴清沅的胳膊,再不说后话。
眼看着姜氏还要问,姜莞欸地一声:“见着表兄您不就都知道啦?”
正说话的工夫,赵泽三兄弟就已经进了门来。
行李自然有底下的奴才们去收拾,也用不着他们管那些。
这边同姜氏见过了礼,赵策笑着就往罗汉床上来,作势要往姜氏身边靠。
姜氏一挥手推开他:“你别忙着撒娇讨好我,先前我给你二兄去信,催你们快些回京,免得赶不及过年,你二兄回了信说知道,就要带你们两个动身了,怎么到这时候才回京不说,回来了也不派人入城来告诉一声?”
她想着他们八成也不是今日才回来的,否则珠珠和阿沅两个人上哪儿去见他们?
于是脸色又黑了些:“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策年纪又小,再姜氏面前一向都是脸皮最厚的那一个,姜氏越是不让他凑过去,他就偏要凑上前。
硬是往姜氏身边坐下去之后,抱着姜氏一条胳膊不肯撒手,果然是最讨好的语气叫阿娘:“是我跟二兄说,要给您一个惊喜的。
也没有很早,就是昨儿快黄昏的时候才回城。
本来二兄接到您飞鸽传书,的确是带着我们动身了,可运河上起了好大的风浪,耽搁了些时间,脚程就慢了下来,才拖到这会儿回京。
昨儿夜里在客栈闲着无聊,实在是待不住,我拉了二兄上街去逛,正好遇上阿姐她们在套圈儿,大兄和阿姐这才晓得我们回了京。
大兄确实是非要拉我们回家的,我好说歹说,他才准我们在外面客栈过一夜。
阿娘突然见了我们回来,不惊喜吗?不觉得高兴吗?”
姜氏只拿白眼去瞪他,又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旋即抬手拨开他,然后抬眼看赵泽:“你阿耶进宫去了,估计要到中午才出宫,不要出门了,等你阿耶回来,去跟他说一声。”
赵泽倒是听话的,她说什么都应好,然后看了姜莞一眼,抿了抿唇,想了须臾而已,还是问了句:“元瞻去官署当值了吗?”
姜氏嗯了声:“不过后半天不去,就去一早上,一直到年后开朝就都不用去当值了。他前阵子替了同僚们好既班,总要还给他的,且也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置。”
她说别的事情,赵霖眉心一动,想着大约就是韩沛昭与薛婵的那件事。
姜氏自然瞧见了,秀眉蹙拢:“元瞻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赵泽侧目扫了弟弟一眼,几不可见蹙了下眉头,然后轻轻点头:“昨夜元瞻都跟我们说了。”
姜氏又眯了眼,转去问赵霖:“你怎么说?”
赵霖啊地一声,紧接着就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连忙回道:“我昨天就跟表兄说过,我们才是血亲骨肉,我不会干糊涂事情,阿娘放心!”
姜氏听他这样说,倒也不说什么,后来连饭也没吃几口,打发他们去休息,独留了赵泽一人在屋里说话。
赵霖领着弟弟妹妹们退出去那会儿,还一步三回头的往屋里看。
姜莞扯了扯他袖口:“姑母大概有别的事情要交办呢。不是说从扬州带回来许多好玩的东西吗?带我们去瞧瞧呀,若有特别好的,我们也挑出来,正好到了年下,回头预备着年礼送人去。”
赵霖才嗯了声,淡淡的,也瞧不出面上有什么情绪变化。
才出月洞门,赵然从西北方向迎面过来。
一见他们出来,独不见赵泽,脚下稍顿:“阿娘留了二郎说话?”
赵霖点头:“怕不是要骂二兄。”
赵然皱眉说不会:“回来了就好,你昨夜里闹不舒服,跟阿娘回禀了没有?”
赵霖说没有:“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告诉阿娘,叫她跟着担心罢了,我已经无碍了,大兄也别去跟阿娘说。”
赵然啧声:“年纪小的时候不注意,等到以后落下一身的伤病就知道厉害了。”
一面说着又不住的摇头:“等都安置妥当,我去跟阿娘说,好歹也要请了御医到府上来给你把个脉,才好放心的。”
赵霖心说真不用那么小题大做,他七尺高的郎君,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一时闹得不舒服,得这样兴师动众。
可是他有心事儿,又看赵然一脸的不容置疑,到了嘴边那些推辞的话,也就没再说出口,反而沉沉嗯了一声算应下:“大兄说了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躲不掉(二更)
姜氏把赵泽留下,可半天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赵泽坐立不安。
带着两个弟弟在外头留宿一夜这事儿照理说也没多要紧,横竖他们没惹出祸来,更没给家里招上麻烦。
况且阿娘要是为这个有话说,也不会单留了他在这儿挨骂。
赵泽搓搓指尖,喉咙滚了两下,试探着叫阿娘:“您把我留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想问我啊?”
姜氏这才横过去一眼,冷冷问他:“你老实跟我说,昨夜遇上你大兄他们,三郎跟元瞻是不是起了争执?”
赵泽恍然大悟,面色舒缓,长松了口气:“您就为这个啊?半天也不说话,把我吓得不轻,我还当是怎么惹着您不痛快,您要把我留下来好骂我两顿呢。”
“你少贫嘴!”
姜氏虎着脸瞪他:“素日里说话就没个正经,平时倒就算了,我问你正经事呢,也跟我嬉皮笑脸的?”
赵泽脸上的笑意便尽快敛去大半,然后摇头:“本来三郎的确是要去找韩沛昭,他只是没弄明白珠珠和阿沅这相继退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阿弟他在宫里,又见不着,那不知能去问韩沛昭吗?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呢,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起初元瞻都没提这事儿,是听说他要去见韩沛昭,当场变了脸色。
大兄见状不对,大约怕他气急,才紧着把这里头的原委说与我们听来着。
真没您想的那些。
元瞻也长大了,知道分寸,三郎年纪虽说小些,但从小也有分寸,又不是四郎,您还要为这些操心啊?”
姜氏听他这么说,总算是放下心来。
然则转瞬而已,紧跟着就又问他:“元瞻有没有跟你们说别的?”
赵泽却摇头,可话锋转了下:“不过我估摸着,他也不是轻易放过韩沛昭的性子,问三郎的那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实则……阿娘,您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姜氏嗯了声:“你觉得呢?”
赵泽噗嗤笑出声来:“您真当我不学无术吗?好歹也在学里叫夫子折磨了那么多年,又带着三郎四郎在外游历了大半年的时间。”
他看母亲面色不善,也不敢再兜圈子开玩笑,咳嗽一声,端得一本正经:“这种事情,最好的法子无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元瞻那个性子,又一向最直接,他八成就这么想的。
问三郎那一句,我估摸着,他是瞧着三郎回了京,有打小跟韩沛昭的情分在,正好能利用一二,但怕三郎不肯干,不帮他,所以才问的那一声。”
姜氏心里叹气。
就这么点儿事,她是真不知道元瞻那孩子瞒什么,又能瞒得过谁?
谁也不是个傻子,就哪怕是珠珠,如今好些事上开了窍,她看赵行也是不打算拘着珠珠于内宅闺阁中的,外头好些事情,就算珠珠弄不清楚,只怕赵行都要上赶着教她。
怪没意思的。
姜氏扶额:“他就是这个主意,至于三郎……让他自己去跟三郎说吧,天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赵泽眼皮一跳:“怎么?元瞻他瞒着您,没同您回禀吗?”
“那倒不是。”
姜氏低叹了声:“他说这些事情回禀了我,也可以同兄弟们说,但不想叫珠珠知晓,况且如今阿沅也住在咱们府上,女孩儿家还是稍沾染这些,又是这样的事,不听最好。
可我瞧着,别说珠珠和阿沅,就是周家那个鬼丫头,八成都猜得出。
就他自己是个最傻的,还想瞒别人。”
赵泽啊了声,倒舒心一笑,宽慰起姜氏来:“元瞻是为兄的人,想的自然多些,阿宁从小也跟在他身后,他带着两个妹妹,是比我们考虑的更周全些。
这事儿就是换了大表兄,跟他想的估计也差不多,只要没瞒着您,没瞒着兄弟们,您管他那么多呢?”
姜氏顿时气馁:“你跟谁是一头的?”
赵泽算是彻底明白了,反而意外望过去:“您本来是想叫我去劝元瞻的啊?”
“我看他那瞻前顾后的性子是不成的。他行军打仗,难道也这样畏手畏脚?如今把他调回京中,倒弄成这德行?等你阿舅回京,没他好果子吃。”
赵泽眼珠一滚,摇头说非也:“您多心了吧?这跟行军打仗可是两码事儿。再说了,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说呗,他爱做什么叫他做,珠珠也没挑明不是吗?
且我瞧着这样也挺好的。”
姜氏对此显然不满,眉头紧锁,横眉冷目,连这话都不肯接了。
赵泽讪讪的,只能自己又添两句:“他说给珠珠,珠珠是不是得去告诉二堂兄?韩沛昭是阿弟的伴读,天知道他背后有没有别的人出鬼主意呢。
先前阿弟不是闹出玉华楼那事儿被禁了足,也退了婚吗?
一转脸,二堂兄得了赐婚,这里头的关系可复杂了去。
一面是手足兄弟,一面是未来正妃,瞒着点儿好。
虽说是心知肚明,可大家心照不宣,反正没说破,就装作不知道呗?
不然您想看到什么样的局面?
是二堂兄能不管珠珠的事情,还是珠珠能不管元瞻的事情?
既然都无可能,一连串下来,二堂兄怕是就要管到阿弟头上去了。”
他说到这里,话音顿一顿,噙着的笑意淡了不少,眸中也染上些莫测高深:“阿娘,那可就不是以牙还牙这四个字,您得另品出四个字来了。”
姜氏心头猛然一沉。
她也好,元瞻也罢,都怀疑了赵奕。
其实赵禹和赵行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区别只在于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和藏在平静湖面下,大家还能勉强维持着平和,过几年安生日子。
她并不知元瞻有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只是那天他的确说,因可能关系到赵奕,所以暂且还是瞒着赵行的好。
后来又跟她说,女孩儿家少沾染,对付韩沛昭的事就不必再跟珠珠说。
现下叫儿子这么一提——
姜氏定下心神,也沉了声:“你回头去跟元瞻问问清楚。”
她一看赵泽还有话说,冷着脸拦他:“让你去,你哪有这么多话?他要是真的怕这个——”
其实最好是跟赵行把话说开。
要真是那样,这个选择,赵行早晚都得做,他躲不掉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事关紧要(一更)
腊月二十五那日,朝中休了假。
赵霖一大早就让人去了成国公府给韩沛昭送请帖。
他自己没露面。
风客来三楼雅间他早定好了位置在等。
韩沛昭不疑有他,去的也快。
他推门而入时,屋中只赵霖一人在,甫一进门,韩沛昭先嗅到一丝清冽香气,不过等他要细品,偏又捕捉不到。
赵霖笑着招手叫他:“我跟着二兄一去扬州大半年,果然还是最惦记风客来的朝食,好容易回京,今儿喊你出来陪我好好吃几顿饭。
中午我还在五味家定了位置,听说他家新上了许多菜式,你肯定都尝过了吧?”
韩沛昭也没再细想那微不可查的香气从何而来,只扫了一眼靠在东墙下长案上的青玉博山炉,顺势往赵霖正对面位置坐了下去:“也还行,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就是几个月前他家请了个做淮菜的厨子,南方的菜色总归稀罕些,算是盛京里头一份儿。
这几个月别人家争相效仿,也就没什么。
风客来也有那些,不过是正菜做的没有五味出彩罢了。”
朝食无非那几样,又都是赵霖一贯喜欢吃的,韩沛昭连筷子都没有动,就看着赵霖吃。
赵霖吃了几口,抬眼看他,似是无奈,又有些惋惜:“你家退婚的事情我问过我阿娘,实在是可惜了。”
提起这事儿,韩沛昭眸色微沉,又不愿叫赵霖看出端倪,也叹气:“说来是我对不住裴大姑娘,也没什么机会当面同她道个歉,除去阿娘划到她名下去的铺子田庄还有那些银钱,私下里补给她的,她也一概都不要。
前几日我阿娘还说呢,裴大姑娘是个性子温和的人,是我没那个福气。”
赵霖若不知道薛婵那档子事,便真心当韩沛昭是兄弟,要听这番话,肯定宽慰他。
如今知道了,心里早不知道把韩沛昭痛骂过多少遍,再来听,又只觉得他虚情假意且恶心。
原来从小一起长大,也看不清人心险恶。
赵霖自幼进学读书,哪怕他资质差些,却也早早就学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
彼时总以为圣贤所说也并非全然都对。
一块儿长大的人,情同手足,自是比别人要强上许多,他跟韩沛昭,跟赵奕,永远用不上这句话。
没想到,几年而已,他脸都叫人家打烂了。
韩沛昭不是没那个福气,是根本就不配。
清沅表姐既是绝色姿容,又早贤名在外,就是配天家皇子都使得,韩沛昭这种脏心烂肺的卑鄙小人,少来作践他表姐了!
心里虽然这样骂,面上却不带出分毫来。
赵霖又夹了一筷子腌茄丁,配着喝了一小口冬笋云腿粥,才说也没什么:“既然都过去了,我表姐也不计较这个,说到底这不能怪你,往后你有你的好姻缘,她也自有前程,我也就是见了你随口一提,你自己倒不用说这话,反正各不相干了,你老自责,也没什么意思。”
韩沛昭眼皮一跳,抬眼看他,噙着笑感慨:“出去半年,的确是长进不少,心胸开阔了,眼界大概也开阔不少吧?”
赵霖说那是:“所以我说就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本来二兄要拉上我,我还不想去,要不是阿娘非逼我跟着去,我肯定赖在家里不愿意动弹的。
这回出去一趟,方才知道好处何其多,往后真该多出去游历一番。”
他正说着话,脸色倏尔一变,哎唷一声。
把韩沛昭也吓了一跳。
只看赵霖捂着肚子略弯了腰,韩沛昭忙起身去扶他:“怎么了?”
“坏了坏了,八成才回来,倒弄得我水土不服似的。”
赵霖直说肚子疼,像疼得厉害,嚷嚷着得去方便才行,急匆匆就起身要夺门出去。
韩沛昭一时无奈:“什么水土不服,你生在盛京长在盛京,出去一趟,回了家倒水土不服了,别是吃坏了肚子!”
他跟着就要出门的,赵霖一咬牙,隐忍着回头瞪他:“那你派人去给我请个大夫过来吧,我先去方便,你也要跟着不成?我够丢人的了!老实待着吧你,不许声张,否则咱俩绝交!”
韩沛昭只咧嘴笑。
赵霖小时候就有些无赖。
所以他那时候欺负到赵奕头上,赵奕装得怯生生,不敢对他怎么样,都是赵霖端着市井泼皮的劲儿跟他算账来着。
这就是个傻子。
真傻子。
资质最差,不开窍,没有他兄弟们脑子灵光,更不似姜元瞻那样有一身好武艺。
胸无城府,要说做朋友,赵霖这样的最好不过。
只是可惜了。
他跟赵奕,注定跟赵霖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
赵霖身边的小厮自然跟着他一块去,韩沛昭摇着头吩咐跟他出门的小厮:“你去回春堂请胡大夫来一趟。”
小厮也不说别的,得了吩咐匆匆出门去找大夫来。
韩沛昭看着赵霖面前吃了一半的饭菜,拿手碰了碰,连瓷碗都已经只是温热的程度,粥大概是有些凉了。
他不免又摇头。
从小就爱吃些凉的,赵霖不闹肚子谁闹肚子呢?
赵霖去了好久也没回来,韩沛昭想他那碗粥是肯定不能吃了,正准备出门吩咐小二端下去再热一热,或是换一碗新的来。
结果一开门,瞧见精心打扮过的薛婵,愣了一瞬。
薛婵见了他眸中也闪过意外:“我方才在楼下瞧见成国公府的马车,还以为是府上小娘子来吃朝食,原来竟是您。”
韩沛昭眉头紧锁:“你怎么在这儿?”
薛婵掖着手缓缓退了小半步,为他眉眼间的不喜,咬了咬下唇:“是姜大人约我到风客来吃茶,说他家新上了一种糕,吃着还不错,想带我尝一尝。
他大约还有两盏茶才会来,约的时辰还早着,我先过来的。”
韩沛昭这才哦了声。
薛婵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沛昭见状啧了声:“你有事儿?”
薛婵乌黑的眼珠滚了两下:“您能跟我来一趟吗?我正好有些话想跟您说,又不敢到国公府去找您,今儿正好遇上了……”
韩沛昭立马说不行:“郡王府的赵霖跟我一块儿,他去办点事,估计也快回来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薛婵眼底一沉,似是失落也遗憾,眼尾也红红的。
她低下头,两只手交叠着,落在了自己小腹上:“可……是很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