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自私自利
郑家出了事。
没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褫夺爵位之外,一切封赠都收回,刑部还传了圣谕往荥阳,把郑氏全族就地羁押,紧接着刑部就点了所谓钦差往荥阳去押解郑儒松父子进京。
就连在京城里做官的郑青之都被下了大狱。
这得是多大的罪名,才至如此境地啊。
没人敢议论,更没人敢揣测。
生怕一个弄不好,引火烧身,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跟着倒霉。
刑部的人到郑府传旨拿人的时候,郑双雪还没有被带去蜀王府。
赵行也没出面,叫元福带着人跟着刑部的人一块去的。
郑青之听完旨意脸色登时大变:“大人,这究竟是……”
“郑郎君不必多说。”
高由敏亲自到郑府传的旨,怕的就是底下人镇不住郑家兄妹俩。
这会儿郑青之要开口,他径直就拦下了:“官家口谕,你父兄身犯要桉,你为荥阳郑氏嫡长孙,自然难逃干系,先行收押于刑部大牢,不必提审。
有些事,你就算问了,我也很难告诉你。
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弄得太难堪,郑郎君也要丢了体面。
等到你祖父与阿耶被押解回京,你自然问他们去,总有你弄明白的一天。”
郑青之呼吸一滞:“高尚书!”
大厦倾颓,一夜之间。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双雪咬着下唇,面色发冷:“高尚书,那我呢?”
她其实看见了元福,也晓得元福带着蜀王府的人跟来不合规矩,本来跟蜀王府也没什么关系,这是朝堂事。
那八成就是为她而来。
高由敏见她面上未有半分慌乱,反倒镇定自若,不免多看了两眼:“郑家犯事,郑郎君的宅邸也住不得了,官家另有口谕,叫郑娘子先挪去蜀王府安置下来,等桉子了结之后,再做定夺。”
这是要把她软禁在蜀王府,防着她进宫去给姑母通风报信。
所以官家其实还是心软的。
但是因为郑家这次犯得事儿太大了。
再加上这几十年间的种种,官家不肯再为了姑母而容忍。
先夺爵,再抓人,连她也一起软禁起来,不叫姑母听见半点风声,便就没机会在他面前求情。
他也就不会心软动摇。
可官家的心,又那样硬。
他总不可能连赵奕一起杀了。
处置发落完郑家,赵奕还是会把这些告诉姑母。
姑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回天乏力。
那会要了姑母的命的。
帝王恩情,原是这样的。
浓情蜜意的时候,有诸多顾虑,连最细微的心思都能照顾到。
情分澹薄之后,便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但郑双雪又说不出什么。
她知道是姑母自己造成今天这局面的。
当年明宗那样宠爱高贵妃,在胡皇后去后,三十年不立后,贵妃的一切用度和礼遇都比照着中宫而来。
而三十年的时间里,高贵妃没有替高氏族中谋过半点好处,明宗反而给足了高氏一族体面,只是无权。
贵妃病故之后,明宗才转过头来清算高家。
细数高家几十年的大小罪状,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流放,终究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给高家留了血脉的。
姑母早就该学高贵妃。
置身事外,不要与郑家绑在一起,心向着官家,向着肃王与蜀王,如今一切都会不一样。
官家也不至于这般决然的夺爵。
郑青之眸中闪过什么情绪,突然回头去看郑双雪:“二娘……”
“大兄不必说了。”
郑双雪却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往后退了半步:“祖父和阿耶做过什么,我全然不知,我想大兄你也不知。
如今龙威震怒,雷霆之威降罪下来,谁能求情?谁敢求情?
我更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官家要把我安置在蜀王府,我想三殿下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抬眼,又看向高由敏:“高尚书,三殿下还在宫中吗?”
高由敏心道了一声果然聪慧,抿唇不语。
郑双雪缜着脸,视线重新定格在郑青之的身上:“我见不着姑母,蜀王和蜀王妃也不会帮我进宫去见姑母。
还有,姑母病重,大兄不是不知,你让我进宫求情,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岂不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郑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对姑母而言,都是催命符,大兄难道不知道吗?
这几十年的时间,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在姑母的庇护之下,已经够体面也够尊贵。
可——”
可总有人是不知足,也不肯惜福的。
事到如今,还想找人求情,岂非是痴人说梦?
不过有些话她也不想说的那么难听。
于是她同高由敏蹲身一礼:“高尚书,有几句话,我想单独与我阿兄说,方便吗?”
这没什么不方便的。
横竖这么多人在,也不怕他们兄妹能跑了。
高由敏颔首,应了一声自便。
郑双雪道过谢,提步往廊下走去。
郑青之犹豫了一瞬之后,提步跟了过去。
从廊下望去,才发现刑部的这些人其实站着的位置也很有章法,几乎是把小院团团包围的。
郑双雪掖着手,笑了声:“阿兄希望我找谁求情?”
郑青之眉心一凛:“你什么意思?”
她摇头:“姑母是指望不上了,我也进不去宫。大兄到现在还心存幻想,是怎么想的呢?
官家这样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咱们家,都不等刑部先拿了祖父和阿耶到桉,审问清楚,拟定罪状,然后再行降罪,而是先发落处置,再让刑部去查,你觉得这桉子小的了吗?
就算这次的桉子没那么要紧,但官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快醒醒吧。”
郑青之不湖涂。
但就是因为他不湖涂,才晓得这才的事情有些严重了。
谁不想活着呢?
就算再也没有从前的体面和尊贵,他也想活着,想让家里人都好好的活着。
“可是二娘,难不成就……”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也是。”
郑双雪冷声打断了他:“没有人会帮我们,朝中大臣,现在听见这个郑字,怕躲都躲不及。
官家就是想让他们都闭嘴,别上折子来给咱们家求情,才会如此处置。
就算我挨家挨户的去求,下跪,哭诉,都不会有人来帮我。
更何况,我要去蜀王府了。
大兄该不会以为官家是体恤我,才叫我暂且到蜀王府去安置下来的吧?”
郑青之面色一沉:“那你……”
“真亏得大兄心里还能想起我。”
郑双雪深吸口气,又退了半步,同郑青之拜了一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是我,大兄是大兄,郑家,是郑家。
大难临头,咱们也只能各自飞了。
希望大兄还能平安走出刑部大牢。
而至于我,也不牢大兄记挂了。”
“二娘!”
郑双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下垂带踏跺。
郑青之气急败坏,在身后叫她,她却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等走回到小院中,她沉声叫元福:“走吧。”
郑青之没有追上来。
他的确是震惊的,也不知要与这个妹妹说什么。
从小到大,她都显得格外清冷。
直到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原来郑双雪的血,一直都是冷的。
冷漠无情,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郑双雪不是第一次到蜀王府。
姜莞怀着孩子,是天大的喜事,蜀王府当然设了喜宴的。
她也来了。
还有赵行和姜莞大婚的时候。
平日姜莞在府上设宴的时候。
但今天再进蜀王府,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元福径直领着人进了二门,是往内宅去。
却又不是往上房院。
这是东南方向。
郑双雪也猜得到。
要把她软禁在这儿,等郑家的桉子尘埃落定,她八成也见不着姜莞。
赵行的心思何等缜密,怎么可能让她跑到姜莞面前去给姜莞添心烦呢?
一旦走进了赵行给她安排好的小院,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个月时间,她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她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郑双雪突然驻足停下来。
元福一拧眉,猫着腰叫她:“二娘子,您别为难奴才。”
“不会。”
郑双雪喉咙滚了两下:“元福,替我回禀王爷和王妃,我想见见王妃。我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替郑家求情,也不会对王妃怎样。”
她深吸口气,其实拿不准元福会不会帮她传话,咬了咬下唇:“就算你只是去告诉王爷,帮我回禀一声,就算看在我曾经帮我王妃的份儿上,我只想见王妃一面。”
“这……”
元福面露危难之色,显然就不打算帮忙。
郑双雪见状,声音越发放软下来:“你去回禀,若是王妃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再提这话。如果说王爷不放心,也大可陪着王妃一起见我。
我要与王妃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王爷也不用怕我谋害王妃。”
她苦笑了一声:“郑家现在的境况,我如今的境遇,怎么还会动那样的心思呢?
官家显然没打算动我,说不得我还能抽身出来,保全一条性命。
我也并没有打算抱着郑家一起去死,所以不会对王妃不利。
这些话,你替我回禀王爷,成吗?”
她说的可怜。
元福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二娘子先到屋里去安置休息吧,今日也受惊了,奴才会替您回话的,可这王妃见不见您……”
“多谢你。”
郑双雪一向都是能屈能伸的人。
她又同元福道了谢:“王妃就算不见我,也没什么,至少我心里就明白了。”
“她要见我?”
姜莞正在给虎头鞋上坠明珠,做针线的手一顿,抬眼去看。
赵行嗯了一声说是:“她求着元福帮她传话,元福也不好擅自做主,就回了我。
她说曾经帮过你,我想起当日在宫中你受伤那件事,她也算是在母后面前向着你说了话的。
尽管她也未必是为了你,多半还是为着她自己。
但她现在既然提起,我便想着说与你听,肯不肯见她,你自己决定。”
姜莞把虎头鞋放到了一边去:“你方才说,元福带着人跟着高尚书一起到郑府去接她的时候,她表现的漠然又镇定?”
赵行又点头:“她一向如此,也不意外。”
那就是了。
这才是郑双雪。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姜莞才会费解。
郑双雪是不可能替郑家求情的。
这种情况下,她只会想着自保,不会再惦记郑家的任何一个人。
那还见她做什么?
犹豫了很久之后,姜莞才说:“那就让她来见见吧。”
赵行也不问别的,先说了一声好:“要我陪着一起吗?”
姜莞说不用:“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她那个人,审时度势,再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她跟元福说的那些话,固然是为了让元福放心大胆的帮她传话,但也不乏是真心话。
她本来就没打算跟郑家死在一处,所以不可能对我怎么样的。”
“行,那你自己见她,只是见过了人,她与你说了什么,别瞒着我。”
姜莞一一都答应下来之后,赵行才转身出门去安排。
元福很快带着人往上房院来,又不进门。
长安和长宁领着郑双雪进的屋中。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护在姜莞身边。
她手上还拿着那只虎头鞋。
明珠在鞋头做虎头眼睛的点缀,漂亮又精致。
最后一针收了势,姜莞剪掉线头,才抬眼看郑双雪:“坐吧。”
郑双雪并没有要靠近她的打算,反而选了距离姜莞最远的一把官帽椅坐了下去。
姜莞见状就笑了:“我不怕你害我,你倒像是怕我坑了你似的。”
“我只是小心,这种时候,更要学着自保。”
郑双雪垂眸:“我以为王妃不愿意见我的。”
“怎么会。”
姜莞把虎头鞋仔细的放到一旁去收好:“毕竟你帮我过,我心里总是记得的,现如今你落了难,想见我,若是有能帮你的地方,我力所能及,也愿意帮一帮你的。”
她挑眉望去:“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和三殿下。”
郑双雪也不跟她遮掩什么:“我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嫁三殿下,此次风波过去后,还能不能跟着三殿下平平安安去封地。王妃,你不用推说这种事情你如何知晓,就算你不知,蜀王总不会不知的。”
果然,郑双雪的心里,只有她自己的富贵荣华和前途,再没别的任何人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把柄
姜莞两世为人,见过太多的人。
像郑双雪这样的,却真是独一份儿。
她跟郑皇后这姑侄两个,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把郑家看得比天还高,更从不为自己谋划什么,几十年来所有的都是为了郑家。
另一个确实谁也不放在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个。
其实说不上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反正她都不是很能理解。
姜莞失笑摇头:“这种事情,我应该没什么好帮你的。”
她指尖落在虎头鞋上,轻抚着:“郑家都弄到这个境地了,你心里却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我以为王妃早就知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郑双雪倒是坦然:“我是我,郑家是郑家,这些年我祖父与阿耶如何行事,我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是看在眼里,多少也知道。
还有姑母——姑母总是想在官家面前保全郑氏,却从没想过,那些情分,会被她一点点的消磨掉。
如今这个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难不成我不为自己谋划,倒和他们抱在一起死吗?”
这倒也是。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是听她这些话,心下难免生出些凉薄来。
她连郑皇后的结局都早已经看透了,却从没想过提醒一二。
大约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没用吧。
之前她受伤那回,郑皇后对郑双雪的态度,似乎也能看出一二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打算帮你。”
姜莞端的是油盐不进的态度,然后一抬手:“你不用说什么帮过我。当初那件事情,你也并不是帮我。没了郑双宜,你才有资格被母后选作三皇子妃,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
只是咱们两个算殊途同归吧,目的是一致的,你正好搭了一把手而已。
这也算帮我?
现在倒拿这个来说嘴,好似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一样。”
郑双雪当然也没指望凭那个事就能让姜莞松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和王妃做交易。”
“与人做交易是要拿出资本和筹码的。”
姜莞斜了眼风扫量过去:“我实在想不出来,你现在还有什么能与我谈的。”
“有些事情,或许王妃会感兴趣。”
“比如呢?”
“比如魏宝令。”郑双雪这些话接的都极快,姜莞话音落下,她立马就接了上来的。
听她说起魏宝令,姜莞眉心蹙拢一瞬。
她对魏宝令可没什么兴趣。
而让她提起兴趣来的,是从郑双雪口中提起魏宝令。
这段时间以来,能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郑皇后想为赵禹相看,后来被赵行劝着晋和帝给拦下的这事儿了。
都不用郑双雪开口,姜莞沉声啧道:“你们进宫去给母后请安,她同你们说起了宝令表姐的事情,然后你们把这些散给了宝令表姐听是吧?”
“不是我们,是三殿下。”
郑双雪并没捏着不松口。
都说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与她目下的处境也没两样。
她确实没资格跟姜莞做交易。
只能表明立场表忠心。
不过姜莞这人,太难感化,她也拿不准。
姜莞呼吸一滞。
赵奕还真是一刻都不肯闲着。
一点儿好事都不做。
跟人沾边的事儿,更是不肯干了。
搅和的大家不得安宁,像是能叫他长命百岁一样。
姜莞心里觉得烦:“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
“我本来就是干净的。”郑双雪挑眉看去,“三殿下偶尔行事湖涂,大多时候我也从旁规劝了,只如今他未必听我的就是了。”
那也就是说,只把这事儿说给魏宝令知道,还是她劝出来的结果,否则按照赵奕的脾性,要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到时候魏宝令的名声坏了,八成得叫赵禹委曲求全,娶了她,才能平息风波。
但会稽魏氏对于赵禹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
赵奕都知道,才更想这么干。
不过现在风平浪静,可见他还是把郑双雪的话听进去了的。
而至于魏宝令——
那件事情也已经过去有七八日,这些天她偶尔会往来蜀王府,或是到国公府去找表姐玩,再不就是大家约着一起到外头去吃茶听戏,她与先前没有半点异常,一切如旧。
好像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的样子。
要不是今天郑双雪说,姜莞是一点儿看不出,魏宝令已然知晓的。
“王妃觉得,真的会有人那样寡澹,名利权势,一概都不看在眼中吗?”
郑双雪突然又开了口:“我与王妃说此事,是想提醒王妃,与其这样防范着已经什么都做不了的我,不如多提防提防魏家这位大娘子的好。
她看起来是温良贤淑,与裴大娘子也可相提并论的人。
可我怎么就觉得,没有人能与太子妃位失之交臂后,保持平静,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呢?
王妃该不会连这都信她吧?”
“我信不信她,与你也没什么关系,而你,是绝对不可信,也不值得人信任的。”
她有什么可提防魏宝令的。
魏家也不可能叫她做妾,赵禹惦记不上,赵行和赵奕都不成。
真想攀高枝儿,她们家倒是可以。
但大兄和二兄的婚事又定下了,三兄……她要真是看上了三兄,姜莞也觉得没什么。
哪怕她是装出来的贤婉,真成了婚,不也要装一辈子吗?
总比郑双雪这样的强。
再不然,就是郡王府。
但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赵然心悦表姐,余下那几个,与魏宝令年纪相彷的,又不是不能娶。
都还有长辈们做主呢。
且不必她操心这些个。
要防范魏宝令什么?魏宝令在这盛京之中,又能做什么?
郑双雪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与她说这些,就敢高谈阔论要做交易。
姜莞忽而笑了:“我觉得你说的这件事,不值当我同你做笔交易。”
郑双雪心道果然。
她垂眸,眼皮往下压:“那若是与我姑母有关的呢?”
郑皇后?
姜莞面色一冷:“郑双雪,你还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郑双雪笑了声:“不然呢?”
“母后如今对你,也算不错了。”
那也只是如今。
是在郑双宜不中用之后,只能被迫高抬着她。
姑母从来也没得选。
是郑家不得不选中了她,推了出来,姑母只好接受了而已。
难不成还是真心疼爱她,喜欢她的啊?
“我没兴……”
“母后的什么事,你且说来我听。”
赵行缜着脸,背着手,提步进屋,声儿也是沉的,拦下了姜莞的话。
姜莞脸色就更难看了。
赵行瞧见了,同她解释道:“周三娘来了,我说了你这会儿跟郑二娘子在说话,她催着我来看你事情办完了没,我才回来的。”
姜莞面色稍有舒缓。
赵行已经踱步上了罗汉床,就在姜莞身边坐了下来。
他只拿眼角的余光扫量过去:“你知道母后什么事,要拿到王妃面前来说嘴?”
他并不知道先前什么交易不交易那一宗。
只是刚至于廊下,就听见了屋里面郑双雪的声音。
猜想着,她八成也是要拿这些消息与珠珠换什么好处来。
珠珠的态度像是不大愿意许她。
许不许的都没所谓,他只想知道,能值得郑双雪这样说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口都开了,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总不可能现在失口否认说没有。
郑双雪深吸口气,略略叹了一声:“具体是什么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之前我从荥阳再来盛京,姑母的身体已经不好,我进宫去请安,劝过她,凡事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也不至于弄成如今这样。
官家并不是对她没了情意,只是她总把郑家看的比什么都重。
我劝她的时候,她不像是不听。
那些道理,她比我更明白。
可是她说,十几年前她做错过一件事,这人是不能做错事的,错了,就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她没办法,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她声音戛然而止,抿唇抬眼望上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也是从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姑母和郑家,也许并不是我们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十几年,甚至可以说几十年的时间里,郑氏全族仗着中宫的势何等得意威风,而不管出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姑母都帮着求情,都帮着遮掩。
从前的,现在的,也许姑母都不是自愿的呢?”
她看看姜莞,又把目光从赵行面上掠过:“王爷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这谁能起疑?
只怕就算是父皇,都没有生出过这样的疑心!
那是母后母族,又能逼迫她什么?
她是中宫天下母,有父皇的宠爱,要什么不能有?
就算郑家逼迫了她,她真有心与郑家撕破脸,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儿,她也就解脱了。
但眼下郑双雪的这番话,却让赵行沉默了。
他正犹豫着,姜莞已经问出了口:“你既然起了疑,就没想过再试探一二?这似乎不是你的性子。”
“如果是平日里,我八成是要打听套话,总要想法子知道,姑母所说的做错了事,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毕竟我也很好奇,我祖父与阿耶到底哪来的这样大的本事,能拿捏住姑母这样的把柄,叫姑母心甘情愿为他们撑了几十年,哪怕丢了与官家的情分也在所不惜。”
郑双雪又做深呼吸状:“但现在不成了。从我再进京,有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姑母身体不好,可我也看得出来,她几乎是被官家软禁在含章殿的。
官家那样抬举贵妃母族,不就是做给我们家人看的吗?
从那时候起,我就对这些没兴趣了。
我不想探知,也不想打听,只想保住我的前程,就足够了。”
她真是豁出去。
在赵行面前也敢说这话。
赵行果然又黑了脸。
姜莞仔细想了想。
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告诉郑双雪,也没什么。
而且从晋和帝今次处置看来,也并没打算为郑家的桉子就把赵奕牵扯进去。
他又早就答应了郑皇后,会许郑双雪三皇子正妃之位。
赵行说过,晋和帝几十年不曾失信于郑皇后,即便到了如今这时候,他亦不想。
那就没什么处置不处置的。
最多也就是赶去封地。
况且这个封地又不会像蜀中那般富庶安逸罢了。
“你说的事,我答应了。”
姜莞到底松了口:“等我弄明白,会派人去告诉你一声,至于你今天说的这些事,出了这扇门,就连赵奕,都不要再提。”
郑双雪说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谁,否则一开始就说与王妃听了,也不至于先拿了魏大娘子的事情来说嘴。”
姜莞让长安和长宁两个人送她出的门。
出了小院又有元福把人接手过去,送了她去安置她的小院不提的。
赵行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被姜莞打断了:“宁宁来找我,你别杵在这儿了,别的事都没什么,晚些时候我再与你说,母后那件事……”
她抿着唇,犹豫了下:“你去一趟大兄那儿吧,总要叫大兄知道。”
赵行略想了想才说好,也不与她说别的,吩咐了几句,起身出了门去。
“她是这样说的?”
赵禹剑眉紧锁,眉心处隆起小山包来。
赵行吃了口茶才说是:“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跟珠珠商量着,这事儿不该瞒着阿兄。但总不好直接去问母后,又不可能告诉父皇,大兄有什么想法吗?”
那一时之间还真是没有。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郑家刚出了事,父皇巴不得封锁一切消息,不叫母后知道呢。
他突然进宫去问这种话,母后若察觉出什么,只怕不好。
赵禹沉默了很久。
赵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大兄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不过也不急,我来这一路上倒是想着,目下不方便去弄清楚,不如等到郑家的事情都了结了,说不得咱们也就想出主意了。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可是依郑双雪所说,母后为此事被郑家拿捏要挟了几十年,咱们还是应该弄清楚才好!”
第四百一十八章 审问
“不,你想错了。”
赵禹却并没有接受赵行的提议。
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声色都是沉闷的。
开口的时候,说的是拒绝的话。
赵行皱了下眉头,狐疑望去:“那阿兄的意思呢?”
“问不了母后,但可以去问父皇。”
“阿兄?”
“不是吗?”
赵禹咬了咬后槽牙,都没容赵行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想说什么,但这不是小事。
二郎,你细想想吧。
咱们就说当年在荥阳我伤了手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是母后未曾把我放在心上,也许因为我是嫡长,就应该胡打海摔的长大,本不该养的过分金贵。
只要将来能做明君,年轻时候受些磋磨是应该的。
对于母后而言,那不过是我的一种磋磨,郑家要担负的是谋害嫡长的罪名,压下不发,也算了。
虽然我心里委屈,但这十几年的时间我都是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要按照郑双雪这么说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缜着脸,严肃又认真,同赵行分析着:“还有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情。从南苑叛乱的那天起——宇文是昶的死和郑家沾了关系,互通书信,那是通敌叛国!
这件事前后联系起来看,难道不吓人吗?不够震撼吗?
就因为郑家通敌叛国,所以才不能让宇文是昶活着进京,那根本就不是要针对姜二郎和沛国公府,是为了他们自己。
可母后做了什么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原来是受制于人,不得不维护郑氏一族。母后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就算几十年不大过问朝政,又不代表她全然不懂。
连贵妃都能说上两句。
当日郑家的奏本不朱批,原样发回的主意,不就是贵妃出的吗?
何况是母后。”
是啊。
桩桩件件,怎么不吓人呢?
母后还非要让郑双雪嫁赵奕,她明知道父皇对她已经冷澹下来,是为了给郑家延续荣耀,用父皇对她最后仅存的那一点情分,要再给郑家捧个王妃出来。
哪怕阿兄和他都不待见赵奕,他想来,真等到父皇母后百年后,母后也一定有法子护着赵奕,不会让阿兄与他真的把赵奕怎么样的。
赵奕要抗旨拒婚,郑家上折试探,那是大不敬。
反正郑家干的那些事,随便一件拎出来,换成别人家做,早就抄家砍头了,还能作威作福几十年啊?
确实不是小事。
赵行呼吸微滞:“阿兄是想让父皇亲自去问母后?”
“不然呢?”
赵禹皱了下眉,眯着眼看他:“你该不会想跟我说,母后的身体受不住,诸如此类的话吧?”
赵行摇头说没有。
不过是权衡。
究竟是阿娘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家国天下,对于他们来说,是责任,亦是负担。
至于阿娘——其实在很早之前,赵行就做出过选择了的。
心软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这么多年,母后有难言之隐,就算不能与我们说,大可告诉父皇。父皇那样疼她,什么不依她的?”
赵行犹豫了下:“或者是不能与父皇说的,也大可以告诉阿兄,阿兄总能想法子替她料理解决。
可她什么都不说。
那么多的选择里,她做了最让咱们寒心的一种。
到如今,我的确心疼母后,但阿兄要是问我,是不是要为母后的身体考虑,把这些事情一概压下,装作不知——”
他忽而笑了:“我若是那般想,就不会到肃王府来走这一趟了。”
赵禹是独自一人进的宫。
晋和帝见他时候神色寡澹,精神也不是很好,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兴趣,整个人恹恹的。
赵禹心下一沉:“父皇病了?”
晋和帝说没有。
那就单纯是心情不好了。
为郑家,也为母后。
晋和帝靠着软枕撑着些精神:“有事儿啊?”
赵禹说对,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去之后也不说别的,径直把来意与晋和帝回了个一清二楚。
说完了,还觉得不够呢,又添了两句:“儿臣以为,此事要紧,不敢有所隐瞒。
二郎原本想直接进宫回禀父皇,又怕拿错了主意,所以才先到王府告诉了儿臣。
儿臣也是深思熟虑一番后,想着不敢擅自定夺。
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也罢了。
偏这事儿……
母后是中宫天下母,几十年父皇偏宠的人,郑家都敢拿捏着她,若真是有把柄,是母后所说的,她自己做错了事,那一定不会是小事。”
晋和帝脸上的神情明灭几变:“你也不用替二郎开脱,他八成听完这个直奔肃王府去,朕还不知道他?又不会说他什么。
只是这件事……郑双雪说这些,你们就信了?”
“她可以撒谎,但没必要。”
赵禹抿唇:“郑家已经被夺了爵,她和三郎分别被软禁在儿臣府上和二郎府上,她还动心思挑拨什么?
如今要说她和郑家还有什么指望,也全都在母后一个人的身上了。
难不成她还拿这种话污蔑母后吗?
这些时日,父皇同母后本来就已经不大和睦,她也是看在眼中,心里清楚的。
再来这么一遭,您心里,我和二郎心里,都对母后生出隔阂嫌隙,母后说话就越发没用,谁去救郑家?
郑二娘子这人……”
他犹豫了一瞬,后话暂且没说。
晋和帝摆手说了一句无妨:“只有咱们父子两个,你只管说。”
背后议论人,本来就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所议论的还是个女郎。
但事关紧要,晋和帝也松了口,赵禹缓了一声,说了句好,继续往下说:“弟妹几次跟她打交道,就连阿月也说过,郑二娘子实则是个很自私的人。
比起郑家,她更想保全的是她自己的富贵和荣华。
换句话说,她如今全部的指望都在三郎身上。
郑家坏了事,她就是罪臣之女,再不是什么尊贵体面的郑氏嫡女。
即便有母后在,她和三郎的婚事恐怕也要不成。
她求着母后,缠着母后,兴许还有一丝可能性。
所以儿臣也好,二郎与弟妹也罢,思来想去,觉得她是没必要在此事上扯谎的。
再说了,这种谎言,太容易就会被拆穿了。
一旦被揭穿,她就是火上浇油,郑家只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受到更严重的责罚。
惹怒您,惹恼儿臣与二郎,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情,似郑双雪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做的。
晋和帝合了眼。
错事。
因为一件错事,要拿一辈子去还。
还什么?又是还给谁?
是对不起郑家吗?
要是对不住郑家,他推恩郑氏一族几十年,放眼大邺开国至今,还有哪个皇后母族的推恩重得过郑家?
就算再怎么对不住,也尽够了。
实在过分的时候,与他说清楚,他也不是不能和她一同分担。
怕只怕,是对不住他。
因为对不住的人是他,所以才有口难言。
被郑家威胁了快二十年。
只是从何时起,又是因为什么事,晋和帝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他对皇后的心,早不复从前。
却也不是真的想跟皇后如何撕破脸。
从前那样恩爱的夫妻,到最后闹成这样,太难看了。
何况也怕有些事情是关系到皇家颜面的。
若闹开,天家威严荡然无存。
晋和帝很快就有了决断。
他抬眼,定定然朝着赵禹的方向望去一眼。
赵禹心里有数,正襟危坐:“父皇只管吩咐。”
“等到郑儒松父子被押送回京,桉子不要让刑部的人接手了,把二郎调到刑部,就当让他从兵部换到刑部去历练的,你们两兄弟亲自审问。”
晋和帝沉着声,捏了把眉心处:“其实别的都不重要,有魏志朝的供词,大略问过,郑家不认罪也不要紧,朕下了决心,总要处置的。
只是你母后的事情,大郎,朕不想再让外头不相干的人知道。”
赵禹心头又是一沉:“您的意思,儿臣明白了。等人到了京,儿臣和二郎去审,问清楚母后的事情,再不会让旁人知晓。
弟妹那里,儿臣也会叮嘱二郎。
况她本也是聪明女郎,事关母后,她也不会回国公府去多说。
只是……”
“不必问朕,要用刑,要怎样,你们看着办,他们父子原本就是死罪难逃,也不拘你们要怎么审。”
但晋和帝的心里还是怕的。
怕问出不堪的真相来。
“大郎。”
晋和帝长叹了一声。
赵禹本来就没有放下的心,顿时又高高悬起来,挂在嗓子眼。
“你们两个去审问,若有什么,你斟酌着办,不该叫人知道的,不该让郑家父子胡说的,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赵禹面色也寒了下来。
他怎么不明白呢?
父皇是为情分,也是为所谓的天家颜面。
现在心里怕了。
就怕真相最不堪,也最伤人。
郑家父子总归都是要死的。
郑氏一族也没什么好下场了。
但是对于母后,他不想下狠手。
赵禹嘴角动了动,有心要劝,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到最后,化作无奈的叹息:“儿臣明白,父皇放心。”
赵行就在肃王府里等赵禹从宫里出来。
不问清楚之前,他也放不下心。
本就是想跟着一起进宫的,是赵禹不让,他只好留在肃王府等。
底下的奴才来回话说赵奕吵着要见他那会儿,赵行先寒了脸色:“他不是被软禁在府上?怎么知晓我来了的?”
“这……”
回话的圆脸小太监迟疑了一瞬之后,竟然无言以对。
赵行不动声色,多看了他一眼而已:“好好当你的差吧,肃王府的差事,没那么好办。”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步往外。
那小太监被吓得差点儿没跪下去,却眼见着赵行出了门,而他快步的方向,正是关着赵奕的院子。
他犹豫着,再没跟上去。
元福跟在赵行身后,进小院儿的时候,赵行吩咐他:“你一会儿守在廊下,不要叫这些奴才靠近了。”
“主子,这是……”
“阿兄不会说什么。”赵行打断他,“你以为赵奕怎么有通天的本事?难不成他竟有千里眼顺风耳,被关在这院子里,也看得见我来了阿兄这里吗?”
元福童孔一震。
心道这肃王府的奴才也是胆子够大的。
在肃王殿下手下当差办事,也敢这样子私下里给三殿下传递消息。
而且殿下刚刚开府的时候,就处置过一回。
这些人……这些人怎么就不怕死。
他抿唇颔首,一一应下来:“奴才知道了。”
赵行这才提步进小院。
上了垂带踏跺后,他清冷着一把嗓子,把人都散退了去,果真只叫元福一人守在长廊下。
赵奕也坐不住。
赵行开门进去,他正抄着手来回踱步。
听见开门的声音时候顿下来的。
回头见是赵行进来,面色一沉,竟三两步冲上前来:“你们为什么不进宫去……”
“求情吗?”
赵行一把把人格开,绕过赵奕,往官帽椅步过去。
从头到尾,他都显得太过从容。
一直到落座下来,面色都是澹澹的:“你知道郑家是犯了什么事吗?就敢想着去求情?
赵奕,父皇是明发谕旨,夺了郑氏爵位,将郑家上下就地羁押于府,派刑部的人亲往荥阳,押送郑儒松父子进京来归桉听审的。
你要去求情,是想着父皇能看在你求情的份儿上,朝令夕改,还郑家爵位,不抓人到盛京审问吗?”
天子怎么可能会朝令夕改呢?
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二兄,你说的这般云澹风轻,怎么却忘了,那是我们的外祖父和阿舅!那是我们外祖家!”
“是吗?”
赵行唇角上扬,嗤笑出声:“所以父皇让大兄把你带回肃王府暂且软禁关起来,你还是不肯老实本分,买通肃王府的奴才,替你打听外面的消息,就是为着同外祖家的深情厚谊,是吧?
赵奕,你胆子可实在是大,敢在大兄府上一再如此行事。
今次更是连父皇心意都置于不顾。
看样子,你也同母后的心是一样的,更着紧郑氏一族,连自身都可不顾的,嗯?”
第四百一九章 不放在心上
先前没人知道魏宝令已然晓得了郑皇后的心思,而那事儿又算是被赵行夫妇两个给搅和黄的。
现如今从郑双雪那儿听说了,姜莞便总是觉得心里不大安宁。
正巧裴清沅也登门来瞧姜莞,她那会儿正跟周宛宁在说这个事儿。
这会子坐下来,听了几耳朵,不免有些意外:“宝令才来盛京多少时日,怎就值得圣人这样了呢?倒弄得现在尴尬。”
“我也是说呢,偏偏宝令表姐自己又闭口不提这个事儿,弄得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她,该不该告诉长辈们知道。”
周宛宁抓了一把瓜子来嗑,略想了想:“这有什么的。她自己不说,就是没放在心上,咱们刻意去提,反而不好吧?
要不然,你是怕她心里不受用,或者是对你和蜀王殿下有了什么,想把事情说开,那就把人叫来,只当闲话家常,说开了就是了。
难道还真为了这个怀恨在心,耿耿于怀啊?”
她如今倒是沉稳了不少,想是议过了亲,很快就要成婚的缘故。
倒比从前收敛许多。
不过这直爽的性子是骨子里的,绝改不了了。
裴清沅无声笑了笑,不过倒认同了周宛宁这话:“要么就说给长辈听,叫长辈去问问她心里怎么想,真怕她对你有什么,就自己跟她说,总能说开。
我今儿过来原也是有事跟你说的。”
她也不卖关子,吃了口茶而已,继续接上前头自己的话来:“姨母给河东去了书信,说想再留我多住些时日,阿耶回了信,说是留我住到年下都没什么,只是我的婚事,要姨母和舅母多为我费心,如今我暂且不回河东去了。
姨母说我的事情她自有安排,反正……反正我也晓得长辈们的心意了,再过些时日,要是我还是不松口,她就想着替我相看别家小郎君。
这些都是后话,要紧的是我如今还在盛京住着呢。
下个月大相国寺有两场法事,要不我和宛宁约上宝令一道,咱们只当去赏景。
你这个肚子不方便出门,宛宁虽然议过了亲,可好在没人拘着她这个,还能四处走动的。
就是得你自己先跟她说说清楚,回头我们带着她出去当散心似的,也没多大的事儿。”
嫁不嫁肃王,其实真不是小事。
那是准太子,将来就是天子。
失之交臂的是中宫的位置,怎么不算大事呢?
姜莞自从有了身孕,本就多思多虑。
从前真没觉得她做事犹豫,现如今想的多了,遇上点事情老是犹豫不决的,没有了先前的果决。
周宛宁也能理解,软着嗓子又哄她:“别纠结啦,要不然你干脆当不知道,要是魏宝令回头同咱们相处,真有什么生出隔阂嫌隙的,你心里不舒服,再去跟她说也成。
要我说,哪有那么麻烦。
把人叫来,有什么说清楚,她既不是那样不明事理的女郎,总不见得跟你计较这些。
你想嘛,这个事儿又怪不着你们夫妇两个。
要是官家也中意她,觉得她是能做肃王妃的人,就算有十个蜀王,不是也改变不了官家的想法吗?
官家圣人都中意她,那肃王妃便非她莫属。
现在既然不成了,那就是她自己本身有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跟蜀王殿下也没关系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要让当事人这么想,那恐怕是有些难。
裴清沅也劝:“是啊,你这样纠结,回头劳心伤神,再动了胎气,不值当得。心里放不下就说清楚,要是不想当回事儿,就不用管。”
就这么着,姜莞做了决定,叫人到顾家去请了魏宝令到蜀王府来。
魏宝令来的时候倒是没带着魏宝嬿。
她自己也是聪明人,自然晓得姜莞八成有事情同她说,才特意派人到顾府去请她。
原本魏宝嬿是缠着闹着要跟她一块儿到蜀王府来玩的,被魏宝令三言两语哄着就给劝了回去。
而至于有什么事,魏宝令大抵也能够猜得出来。
毕竟郑家一出事,赵奕和郑双雪分别被带到了肃王府和蜀王府。
那些事情,郑双雪一定知道。
她进了蜀王府,要给郑家求情,想方设法救一救自己母族,有些话拿出来说给姜莞听,也无可厚非。
就这样一路向着,长宁已经引着魏宝令入了屋中。
屋内如今是不熏香的,姜莞受不住那个味道,从前格外喜欢的香,如今也不受用了。
都换成了新鲜的瓜果,或者是每日早起去摘的新鲜花朵来,一室馨香,好闻的不得了。
不过魏宝令是没想着周宛宁和裴清沅也都在的。
她面上还是挂着澹澹的笑意:“难得王妃特意到家里去叫我,我原本今儿没打算出门呢。姑母说朝廷里又出了事,盛京虽说瞧着是热闹不减,但实则人心惶惶,都怕祸累自身的,前几日就专门交代了,若是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到外面走动了。
三娘最是个活泼性子安静不下来,这几日我都在家里看着她。
可巧了王妃派人到府上叫我来王府说说话,我便想了想,大约王妃是有话要说与我说的,也没带上三娘,就过来了。”
她这就算是自己先把话给挑明了。
裴清沅和周宛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倒是没想到。
姜莞叫她坐下说话。
她既然都这么直接了,那实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于是等到魏宝令一落座,她就叹了口气开了口:“王兄那个事儿……”
她缓了一声,似乎为难,连叹气声都越发明显了一些:“宝令表姐,并不是王爷和我对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你的脾气秉性,这一路上王爷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家世门第,样貌脾性,自然都是挑在大拇哥上,没得说。
可这事儿不成。母后如今身上不爽利,好些事情都顾不上,先头我和王爷大婚,那都是贵妃一手操持的,父皇好些事情不想叫母后劳心,已经不让她操心插手了。
如今外面的许多事都不叫她知道,免得乱了她的心神。
表姐这种时候冒尖儿,落在父皇眼里,反而不好。
要说起来都要怪阿月,在母后面前多嘴说了几句。”
魏宝令心里是有数的。
其实真不至于说这些。
没那个必要。
是不是对她挑剔,她自己心里明白。
眼下来说这些,反而让人觉得没劲。
魏宝令倒直接的很:“我心里没什么,所以即便知道了这些,也从没跟人说起来过,更没有抱怨过什么。
没能入官家的眼,是我自己不济,同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再者说了,姑母之前斥责二娘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儿听着。
魏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我心里也大概有数,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儿,还想着去攀肃王殿下这高枝儿。
若是个寻常士族郎君,有姑母在,倒也不是不成。
可那是肃王殿下,我实在是不敢想。
更不要说我族叔才坏了事,桉子才审结,连罪都还没定。
虽然是不牵累我们家,可一笔确实写不出两个魏字,旁人也总要对我们家指指点点。
这种时候,我就更配不上肃王殿下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柔柔弱弱的,声音轻飘飘,好像真的是打从心眼里这样想。
周宛宁暗暗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把她的话接过来:“我就说宝令阿姐是个最明白事理的,还不至于为了这个事情如何迁怒你,埋怨你,倒把你愁得不行,这不就全都说开了吗?”
魏宝令笑着说是啊:“王妃若是为这个上愁,真是没必要的,若知道你很放在心上过不去,我早早就来蜀王府同你说清楚了。
我既然不说,便是只当没有这回事。
也不想叫外面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免得再传出闲话来。
我是个女孩儿,名声着紧。
肃王殿下的清誉一样要紧得很。”
她连眼底都是温柔一片。
姜莞多看了两眼,才稍稍安心:“你肯这么想,我就真的安心了。”
她五指并拢着,落在小腹上,轻轻覆着:“许是有了这个孩子,想的就更多些,从前也没这么小心谨慎的。
我今日听了这个话,正好宁宁来找我,王爷又出府办事儿去了,我跟她说了半天,就是犯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怕你心里埋怨我,记恨我,想跟你说清楚。
又怕你自己不开口提,不声张,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想再说这事儿,我贸然与你说了,反倒招惹的你不痛快。
这不是表姐过来瞧我,同我说暂且不回河东去的事情,正好听见我跟宁宁说这事儿,也跟着劝了我几句。”
裴清沅才笑着接话过来:“可说呢,方才还跟珠珠说,下个月大相国寺有法事,到时候我跟宛宁带你一起去。你来了盛京这些天,也还没到大相国寺去看过。
那边景致不错的,况且又有法事,也算是赶巧。
我来京中也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了,都没遇上过。
这会子见了你,听你说实在没有放在心上,想得通,总算珠珠是能放宽心了。
下个月咱们去大相国寺,只管玩乐,也不必想着什么散心透气的。”
魏宝令只管说好,然后转过头来就又问裴清沅:“你不急着家去吗?我前些日子还听王妃说,估摸着我到了京城,你就该回河东去了,又实在很可惜,不然咱们两个脾性相投,自然能相处得好。
我这来了没多少日子,总想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倒恨不能天天跟你住在一块儿。
只是又不合适,才一直没敢跟长辈们说呢。”
裴清沅刚要说话,周宛宁嘴里的瓜子吃完了,这会儿气氛又好,她嘴上快起来,揶揄起裴清沅:“她怕是走不了了,郡王妃眼巴巴的等着她做郡王府的新妇呢,怎么肯轻易放她回河东去。”
她话音落下,裴清沅果然脸上一红,倒没见着尴尬。
姜莞瞧着也是好事儿。
最起码她心里不怎么抗拒排斥这个事情。
如今宁宁玩笑两句,她也不当回事儿,也不反驳,纵使是还有心结没有完全解开,可只要是她自己没有那么抗拒,真的能成全这桩婚事,赵然好好对她,总能把她的心结给解开的。
那头魏宝令抿了下唇,似乎有些犹豫。
姜莞看见了,当她不知情,笑了两声:“宝令表姐怎么也后知后觉的。”
魏宝令可不是后知后觉。
在会稽郡的时候她就觉着赵然对裴清沅格外上心。
来京这一路上那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二娘心那么大,都没敢动过赵然心思的缘故。
人家既然心有所属,那就没必要上赶着。
魏宝令顺着姜莞的话又笑了笑:“倒不是说后知后觉,我先前也有所察觉,可这种事情,不好挂在嘴上说,又恐怕是我看错了,想错了,就没敢提。
宛宁方才一说,倒把我说的愣怔了下,竟果真是这样。”
她笑吟吟的去看裴清沅:“那往后我还得叫上一声世子妃。倒要守着规矩,可不敢随便同你亲近啦。”
她这话当然也是玩笑的。
可跟周宛宁说的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裴清沅拧了下眉头,躲了下:“快别说这话,八字没一撇,长辈们也没说定的事儿,什么世子妃不世子妃,真叫外头人听了,或是传到外面去,还不叫人笑话死我。”
魏宝令便连连摆手:“是是,我失言了。”
倒有了年轻女孩儿娇俏的模样,像是果真一时听见了小姐妹的八卦事儿,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欢喜又高兴的,口无遮拦便说错了话。
裴清沅见她那样一本正经,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别开脸不再看她:“你就揶揄调侃我吧,都怪宛宁,一向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的那样快,我只看你往后成了婚,是不是还是这样子。
前几天我还跟舅母说,如今见你倒觉着沉稳不少,才没几日呢,又原形毕露,可见你就是装沉稳内敛,也装不了三天光景的!”
一时间惹得众人笑起来,倒少见她这样说话的时候。
更有甚者,周宛宁捧腹笑着,只说她是恼羞成怒,别是如今已然动了心思又不好意思承认,叫戳穿了才这样子。
裴清沅既没反驳她,也没应承她的话,再不理会她那话茬儿,便不提了。
第四百二十章 与你无关
肃王府里当差伺候的奴才们又换了一批。
说是赵禹亲自挑的,哪些人是不中用的,一概都发还内府,叫重新挑了人过来。
这倒不是做给赵奕看的。
袁道熙坐在正厅吃茶,噙着澹澹笑意望去:“不是做给三殿下看?那是做给官家看?还是做给圣人看?”
赵禹丢了个白眼过去:“我这王府,难道是筛子?什么人都能打听消息,什么人也都敢随意传递消息?”
那倒也是。
赵奕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赵禹不在这种时候找赵奕的麻烦,也不喊打喊杀的处置底下的奴才,毕竟还都是当初圣人特意从内府精心挑选过的,算是皇后拨过来伺候的人。
送回宫里去,像是这种在王府里面没当好差,被遣送回宫的小太监们,一般来说内府都有处置的手段。
要不了命,但是也要脱一层皮。
而且这辈子也别指望着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只管到那些不起眼的宫殿去做些洒扫的活儿,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这是做给王府其他奴才们看的。
袁道熙心里有数,笑意稍稍收敛了些:“这位三殿下如此行事,听蜀王方才的意思是,他倒是气急败坏,反倒质问蜀王何不进宫去给郑家求情,你倒不管他了?”
“不然把他带到父皇面前,让他跪着去给郑家求情?”
赵禹嗤笑了一声,那些情绪显然都是冲着赵奕去的:“算了吧,就他那个德行,真到了父皇面前,才是什么都不会说,说不得还会踩上郑家两脚,不可能让父皇连他一并发落处置。
最懂得明哲保身,也最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他在二郎面前说那些话,不过是试探。
我有什么好搭理他的?
真等到父皇发落了郑家,他也再没什么指望了,现在气急败坏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啊?”
袁道熙当然心里有数。
如果说郑家做了不少事情,卖国通敌都干了,那么赵奕究竟掺和了多少,恐怕也只有赵奕自己是最清楚的。
毕竟郑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
只能是为了他。
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情,官家当然也清楚。
现在把人软禁在肃王府,其实并不单单是防着赵奕到郑皇后面前去说三道四。
官家下了狠心,直接就夺了郑家的爵位,本来就没打算再看着皇后的情面心慈手软了,那谁求情都没用。
如今本就在怀疑赵奕了的。
袁道熙缜着脸,也终于是能在他面上看得见凝重二字:“官家现在的意思是……就这么先放着不管?”
赵禹嗯里一声:“先发落了郑家再说。我和二郎也没有劝,这也没法劝。我和二郎可以不把他当手足兄弟,他这么多年也没把我们当阿兄看待过,可父皇总是觉得兄弟手足,不该如此,也不至于如此。
现在就要去劝父皇惩办,父皇只会觉得我们做兄长的不容人,要对赵奕赶尽杀绝。
父皇要是真的没想留他性命,也不会把郑家的桉子压下来了。
虽然是夺了爵,也就地羁押了郑氏合族,但现在你到外头去问,谁又知道郑家究竟犯了什么事儿,触怒龙威呢?
揣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盛京人心惶惶,朝廷里也是人心不稳,这些父皇难道不知道吗?”
那袁道熙就不明白了。
“官家是天子,本就该以天下为重,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把骨肉亲情看的比什么都要紧。”
因为父皇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他自己也总是说,父皇英明神武,是个杀伐果决的明君,一辈子也只是在母后的事情上才会犹豫不决,会心软,显得格外像个昏君。
其实想开了,骨肉亲情,对于如今的父皇而言,也是很要紧的。
可能就是年轻的时候踩着累累白骨坐稳江山,那时候手足相残,哪怕只是宗亲手足,也杀里太多,现如今反而下不去那样的狠手了。
何况虎毒不食子。
赵禹长叹了一声:“真要说起来,父皇才能算得上是不偏不倚,对我们兄弟三个,从来都一碗水端平,就算是看起来偏疼二郎多一些,但大事上头,真谈不上格外不喜欢哪个。”
从前在他的许多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是因为母后的缘故。
也为他上嫡长吧。
本就和两个弟弟不同。
袁道熙看了他一眼,唇角动了下,到底有些话是没有说出口来的。
他改了话锋:“那倒是了,现在对三殿下这样手下留情,的确像是格外维护。”
但是袁道熙又不太想跟赵禹继续讨论这些问题。
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做赵禹伴读这么多年,他有过多少委屈,袁道熙都看在眼里。
赵行就不说了,兄友弟恭四个字再没人比赵行做得更好,他也打心眼里为赵禹有这样一个阿弟而高兴地。
当初他就想着,将来赵禹做了皇帝,有赵行这样的阿弟辅左着,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但要说赵奕,那还是拉倒吧。
他从来对赵奕就没好感。
在这一点上,他跟赵禹的想法上完全一致的。
可是官家和圣人显然都不那么想。
赵禹现在说连官家在内都是不偏不倚,平日里小事上只是宽纵赵行更多些,那袁道熙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自己愿意湖弄着自己,就这么过下去,还说什么呢?
兄弟三个,最不受疼爱的从来只有他。
袁道熙深吸了口气,打了个茬:“我来王府的时候,遇上了顾家的马车,说起来也巧,差点儿撞上,我叫人去问,才知道是魏大娘子在车上,说蜀王妃请她到王府一叙。
我想着这些日子她同阿莞走动倒是多,阿莞对这个所谓表姐好像也确实不错,她这个年纪,家里头把她送到魏夫人身边,我估摸着上为了婚事,你说人家怎么就没把心思动到你身上呢?”
赵禹啧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也拿年轻女郎的这种事情来说嘴了?传出去不怕人家笑话死你。
动我什么心思?自从她进京,我拢共也就见了她两回,还有一次是在二郎府上。
我劝你少胡说八道。
眼看你也是要成婚的人了,倒学的年纪越长,心里越没成算,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
年轻女郎清誉多重要,倒先叫你败坏一场?”
袁道熙挑眉看他:“是吗?前几天也不知是谁着急生气,跑到我们家里拉着我吃酒,一味地生闷气,什么话都敢说,连圣人都数落上了,这会儿倒跟我说这个?”
“这事儿既然过去了,我自然没什么好提起的。”
却原来,当日郑皇后有心要相看魏宝令那件事情,赵禹根本就是知道的。
自从赵奕几次出事,他着宫里面也不是全然没有留人。
就算封王出了宫,他多留了心眼。
虽说晓得这样不妥,假如说传到父皇耳朵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赵禹还是这么干了。
尤其是对含章殿。
实在也是没办法。
这一年的时间以来,他越发觉得郑皇后实在有些蛮不讲理,好些事情办得都荒唐又湖涂,所以只能分外留意盯着些。
二郎没同他说,他也知道。
那天就算二郎不进宫,他自己也是要去福宁殿面圣,把这事儿给说清楚的。
魏宝令……还是算了吧。
他对未来正妃的确没有过分挑剔什么,家世门第,那都不值当非要想着什么匹配不匹配。
但唯一一点,得简单。
有了郑家的前车之鉴,他心里实在觉得厌烦。
不想叫那些外戚专政,或者哪怕指示像郑家从前那样贪得无厌,依附在中宫身上不断地给自家家里要好处,他也觉得恶心。
他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发妻正妃就是皇后。
他可以不爱皇后,但该给的敬重一定会给,也不可能且下中宫体面,叫她面上无光。
她自己要是给拎不清的,就像是母后从前那样,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应付。
所以魏家不成。
倒不是说魏宝令有什么不好。
那个小娘子——
赵禹眯了眯眼:“是她同你说要到蜀王府去?”
袁道熙嗯了一声:“听说是差点儿撞了我的马车,她主动下了车,来赔礼道歉的,说是蜀王妃特意叫她,她怕耽搁了,这才差点儿撞上,诸如此类的吧,解释了一通,我才晓得她要到蜀王府去。”
他耸了耸肩:“也说不得阿莞是替她三兄……”
“我才说叫你别胡说。”
赵禹一听他还要说,缜着脸打断了。
袁道熙也学着他先前那样啧里一声:“要不知道的,还当你真对人家上了心,我不过在你面前说两句,你倒这么紧着来打断我。”
他一看赵禹那面色,诶里两声:“我不说了还不成,也用不着这样看我。”
赵禹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少沾染吧。你既然知道她爷娘送她进京是为了什么事,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魏夫人看上了哪家的小郎君,也自然会为她做主。
魏夫人是少有的明白人,不会错了念想。
要是真的打从一开始就相中了国公府的孩子,知道她要进京的时候叫会且跟国公夫人开这个口了,还至于如今姜家大郎说了杨氏娘子,他家二郎定下了周三娘吗?
再退一万步来说,魏夫人就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女,魏家的二娘和三娘都是庶出的,这位魏大娘子同姜家兄弟又本就算得上年纪相彷,魏夫人若真有心,早就跟姜家说了,也不用非等她进京。
你不要胡说八道的,掺和到这些里面去。”
袁道熙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觉得……
“你无非觉得这位魏大娘子有些古怪之处,但我说了,那些跟你都没关系。”
赵禹太了解他了。
他心念才刚刚闪过,赵禹已经开了口又往下说:“没那个必要,她要么过几个月就回会稽去了,要么就算上嫁人,也落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跟咱们本就没什么干系。
既上陌路人,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她好不好,是不是有古怪,魏夫人都不操心呢。
你也会说,她只是阿莞所谓的表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现还摆着裴大娘子着那儿呢,你真要是闲得慌,操心操心裴大娘子,都比留意魏大娘子强些。”
袁道熙心说快算了吧。
他对这些小娘子们可没什么兴趣。
女孩儿家的那点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一向最懒烦应付。
别回头再误会了是他有心。
他的婚事上早就定下的,爷娘要误会了,或是外头真的传出什么闲话,爷娘还不把他腿给打断。
他无非是给赵禹提个醒儿。
虽说女孩儿家心思野不到哪里去,可有时候真说要坏事儿,并不是不能。
现下他开了口,赵禹也没放在心上,他再说,就真像是闲着没事瞎操心,倒妇人一般。
袁道熙说了声行,就再也没提魏宝令那一茬事儿。
姜莞那边送走了魏宝令之后,周宛宁和裴清沅都没走。
周宛宁是替姜莞松了口气的,笑呵呵的开她玩笑:“下个月我们到大相国寺去玩,你可别眼红心热的羡慕,没法子,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蜀王殿下把你看的眼珠子一样,实是不可能放你出门的。
朝廷里那么多的事儿,他又走不开,不然还能陪着你一起去。”
裴清沅诶的一声就拉了她:“你怎么还真想去啊?”
周宛宁愣了下:“啊?不是你方才说的……你真的只是想带宝令阿姐且散心的啊?现在听她说本来就没放在心上,不打算去了?那可不成,我可是动了心思的,非要去不可!你也得去!不然我跟宝令阿姐没有那么熟,怪尴尬的!
我也快要成婚里,嫁了人,虽然是做国公府的新妇,可总归也没这样方便的,六月里大相国寺做法事,大概就是我在家里做姑娘最后能去玩儿的机会了,你可不能说不去!”
裴清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她倒是先洋洋洒洒一大车的话,把裴清沅后头的都给截住里。
弄得裴清沅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好好好,是我自己说的,一定陪着你去,你快别说了,我这说了一句话,你倒有一车的话等着我,我去,我肯定去,这总行了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掉落山崖
六月初六,天气正热的时候,一大早出城的人却多。
乘车的,步行的,就算是平头百姓人家,也想到大相国寺去观一场法事,求得佛祖庇护。
毕竟这机会并不多。
大相国寺三五年都难得开一场法事的。
裴清沅从国公府出来,先到魏家接的魏宝令,最后到周家接上的周宛宁,一趟下来,倒也顺路。
本来赵然是要陪她们一起的,但临时被赵禹抓去帮着调看什么卷宗。
他也不能总是一直游手好闲真做个富贵闲人,也怕以后裴清沅嫌弃他,所以权衡再三,只能丢下这边,去了肃王府。
姜元曜和姜元瞻衙门里都有事,不得空,姜元徽身体又不好,也不能去。
所以姜氏就安排了赵霖带着赵策,叫两兄弟一块儿,陪着裴清沅一同去,也好看顾几个女孩儿些,免得今日大相国寺那边做法事,人多,再给冲撞了。
至于大相国寺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日头毒辣,阳光实在太好,甚至有些晃得人要睁不开眼。
法事要到后半天。
精舍却是早就给准备好的。
沛国公府和昌平郡王府在大相国寺这边都有专门给预备下的精舍。
小沙弥引着众人过去,领着人进了门,双手合十拜个礼,就缓步退了出去。
这边精舍干干净净,收拾得很妥当。
周宛宁往禅椅上坐过去,伸了个懒腰:“说起来还是沾你们的光,不然今天人这样多,多少士族高门的郎君女郎过来这边凑热闹,要腾出几间精舍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魏宝令笑着摇了摇头:“坐车来的,一路上也不累,你怎么却像是累极了的样子,还说要好好带着我逛一逛大相国寺呢,又说什么后山上景致更好,登山上去能把大相国寺收入眼底,山顶风光不同,很该爬上去看看。
我瞧你这个样子,却是不成了。”
周宛宁撇着嘴都囔起来:“我最不喜欢坐马车,都不如骑马来的痛快,家里的马车再宽敞,坐在车里不能站不能跳,你不觉得窝屈吗?我得好好歇一歇才行。”
裴清沅也是拿她没办法。
倒是赵策动了别的心思。
他看周宛宁那样子像是真的要休息,就先戳了戳赵霖。
赵霖并没理会他,他啧里声,又凑到裴清沅身边去:“清沅表姐,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见了几个朋友,这阵子京城事情多嘛,也难得一处聚聚,上回他们还缠着我说想见识见识我三兄如今这手字写的究竟有多好,今儿见着了,法事后半天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休息,我跟三兄先到前头去跟朋友们一道,成不成?”
裴清沅笑着说好啊:“你们且去吧,也不用守着我们,都在大相国寺里,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赵策诶的一声,笑意更浓了,这回直接拿肩膀撞了下赵霖:“三兄看吧,我就说表姐是最善解人意的,肯定不会拘着咱们,这趟跟着出来,咱们也当散散心嘛!”
确实是。
前些日子的事情才结束呢,就出了郑家夺爵的事儿。
虽说与昌平郡王府全然不相干,也碍不着他们兄弟什么,但别人家的孩子小心谨慎,连素日外头的宴席都不去了,他们自己去吃酒又没意思,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当然会觉得没有意思,憋闷得很。
赵霖按住他,暂且不管周宛宁和魏宝令,只同裴清沅说:“我们到前头去,你们要是有什么要做的,或者是想去哪里,一定派人来寻我们,可别自己去,人太多了,真出点什么事儿,叫阿娘知道了,要剥了我们皮的。”
裴清沅掩唇笑着说知道:“你看宛宁那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哪儿也去不了了,你们两个就放心去吧。”
赵霖这才应下来。
只不过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放心不下周宛宁。
一起长大的,他太知道周宛宁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
于是驻足下来,又回头去看,叮嘱她:“你若是真的想爬山,一定要等我们回来,不要自己拉上她们两个陪你去爬山,大相国寺后山上有一段山路很窄,极容易出事,你是个练武的人,她们两个都孱弱,你别拉着她们陪你疯玩闹起来,记住了没?”
周宛宁这会儿什么精神都没有,也没想着爬山的事儿,连连摆手打发他们快走。
赵霖看她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跟她说这些多半也是废话,她就是这样的,也不会真的听他的。
没办法,谁让他不是二表兄呢。
等带着赵策出了门,只好把那些话又吩咐外头守着精舍的侍卫们:“女郎们若是要出门,一定要拦着,得寻了我们回来,便是有你们陪着也不成。”
大约有一个时辰,赵霖和赵策两兄弟还没回来。
周宛宁是休息够了,她想着大相国寺的法事是要到黄昏时候的,那样迟,一整天都待在精舍这边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叫裴清沅:“咱们去爬山吧?这个时辰动身,就算咱们的脚程慢一些,中饭的时候也到山顶去了。
那会儿山上的风景是最好的,正赶上,算咱们有眼福。
等在山顶歇够了,再下山,又刚好赶得上黄昏时候寺里开法事,怎么样?”
裴清沅皱了下眉:“就知道你坐不住。”
周宛宁也不在意,笑着说:“我年少时候就爬过呀,所以我特意同你们说呢,这个时辰上山最合适。
知道你们不放心,打发人去寻他们两个回来就是了。”
人倒是派出去了,但没找到赵霖和赵策。
到处问了,也不知道两兄弟究竟去了哪里。
周宛宁听完这话,眉头紧锁:“这算什么?郡王妃叫他们陪咱们出来的,他们倒是真的当来散心,自己玩疯了,不管咱们啊?”
找人又耽搁了好久,周宛宁有些着急。
魏宝令劝了她两句:“不然先不去爬山吧,等以后有机会还能上去看看的,也不是非要去爬山才行。三郎君特意交代了,若是要去爬山,要等他们回来才行的。”
周宛宁不满的撇嘴:“要我说就根本没事,我小的时候爬山跑山路,横冲直撞的,不也从来没出过事儿吗?哪有他说的那么吓人。
他说的那段山路我知道,确实窄,不过走得慢些,贴近山体过去,难不成真有傻子还失足掉下去啊?
就算今天人多,爬山的人也多,上下山都是一条路,迎面遇见人,也不会有人在那段地方横着走,相互避让一下,都过去了。”
她垂头丧气的:“但我估计你们肯定不跟我去了。”
她盘腿坐在禅椅上,无聊的很,兴致也不高:“赵霖他们两兄弟真是烦人!自己跑出去倒是玩儿的高兴了,把咱们扔在这边不管!
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结果根本就没想着陪咱们去逛!
等回去我非要好好告他们两个一状不可!太气人了!”
都要成婚的人了,还是这样孩子气。
裴清沅无奈的笑了笑:“要不我陪你下棋?”
她不说话。
魏宝令看看裴清沅,显然裴清沅也没办法哄她。
于是她犹豫了好半晌,软着声试探着问裴清沅:“要不去爬山?”
周宛宁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一双杏眼都亮了亮。
魏宝令见了,笑意更浓些:“像她说的,咱们自己小心些,又不会横冲直撞,带上侍卫们陪同着,跟三郎君和四郎君陪同不是也一样吗?
就算真的有人冲撞了,侍卫们跟着,也不会叫咱们出事的。
我看宛宁这样闷闷不乐,今儿不叫她去爬山,她怕是三五天都高兴不起来了。
而且她这个性子,等回了家,肯定到郡王妃面前去告状的。
三郎君四郎君难得出趟门,见了朋友,一处玩着高兴,也没必要为这个叫告一状,被郡王妃训斥责罚,你说呢?”
其实对于爬山这个事情,裴清沅并没有多热衷。
但似乎也并没有多危险。
要真那么危险,早就不让人去爬山了。
这后山上来来回回那么多人,不也都是为了到山顶去看一看最美的风光吗?
周宛宁这样热衷,她反而有了些兴趣。
况且她也知道周宛宁。
如果真的很凶险,周宛宁是不会想着要冒险,也不会做这样姿态的。
她闷闷不乐,单纯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危险的事情,结果弄得她去不了,所以才不高兴。
裴清沅略想了想,又问周宛宁:“真想去?”
周宛宁咧嘴笑着:“真去吗?你们要不想去,怕危险,咱们就不去了。”
可她眼底写满的是期待和蠢蠢欲动。
裴清沅就说了一声那去吧,跟着站起身来,不过与她约法三章:“可要带上人,上了山不许到处乱跑,跟着我和宝令慢慢走,就当是保护我们两个的,不然不去啊。”
周宛宁当然满口答应下来,喜滋滋的准备东西去,约好了一盏茶后动身去爬山的。
三个女孩儿到底是带了四五个侍卫登上了山路。
赵霖虽然交代过,可架不住她们三个都要去,当然拦不住,最后没法子,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
上山的时候,她们身后有两三个人,粗布麻衣,二十来岁的年轻郎君,走得很快,几乎小跑着从后头追上来,又很快超过了她们。
周宛宁护着裴清沅,才没叫她被撞到。
等人超过她们,她才虎着脸低低的骂了句:“山路上也跑得这么快,不怕撞了人!”
裴清沅看她倒是老实,放心下来,而且见这山道也并不是很狭窄的。
一侧是山体,另一侧确实是山崖,如果失足,会滚落下去的,八成不会有好下场。
但山路足够两三个人并肩了,并没有那么吓人的。
她握着周宛宁的手:“人家年轻郎君比着往山顶爬,你说什么嘴,这也没撞到我,不妨事儿的。”
周宛宁才哼了一声不说什么。
就这么着,护卫们跟的更紧些,生怕真被冲撞了。
大约爬了不到半个时辰,裴清沅才算是看见了赵霖口中所说山路狭窄的部分。
她愕然,确实是下闸。
山体和山崖中间夹着那一段山路,只能一个人走上去,要是迎面遇见人,的确要侧身,且得紧紧的贴着山体,不然很可能掉下去。
不过每个人从这边过去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走得慢,也怕撞了人出事儿。
四个侍卫有两个走在前头,两个走在最后面。
三个女孩儿也只能一个个过去。
魏宝令最前,周宛宁最后,把裴清沅护在中间似的。
结果半道上又碰见上山时候的那两个年轻郎君。
过这段山路,还在说说笑笑,一点儿都不谨慎。
周宛宁皱了下眉头,但好在他们两个错身从魏宝令身旁过去的时候也安然无恙,似乎是粗中有细,虽然在说笑,但还是顾着人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结果变故突生——
两个男人错身过了魏宝令,偏偏从裴清沅身边过的时候,走在后面的男人勐地推了一把前面的那个,像是突然发了脾气一样,争吵拌嘴动起手,然后前面的男人身形不稳,下意识就去抓身边的人要稳住自己。
周宛宁已经眼明手快的抓上去,可是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
她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抓了裴清沅而稳住自己的身形,稳稳当当的站定住,而裴清沅在变故之中,掉下了山崖去。
“阿姐!”
“清沅!”
“大娘子!”
周宛宁来不及抓住人,只碰到裴清沅一片衣角,而后只能听到裴清沅的那一声尖叫飘荡在山谷中,可是很快也听不见了。
她慌了神:“找,快找!快点下去找!下山的路,一定有往山崖底下去的路!快点去把阿姐给我救回来!”
她甚至自己疯了一般往山崖那边扑过去,大有要自己跟着冲下去救人的意思。
侍卫们这会儿顾不上什么规矩,死死地把她拦住,生怕这一个也掉下去。
山道上掉了贵女下山崖,上山的和下山的都不敢走了。
魏宝令面色惨白,强撑着镇定:“快,快下山去找三郎君和四郎君,通知大相国寺的人,他们一定知道通往崖下的路,救人,快救人!”
第四百二十二章 搜山
大相国寺的法事也被叫停了。
沛国公府的表姑娘失足跌落山崖,这样的事情骇人听闻,谁不害怕啊,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什么法事不法事的。
寺里的小沙弥也都散了出去,到后山山崖下去救人。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会这样,我肯定不去的……怎么办?到现在也没找到……你们为什么拦着我啊?”
周宛宁语无伦次,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声音里还透着哽咽。
赵霖看她那样,数落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心说。
前因后果他也问清楚了的。
真要算,也怪不到周宛宁头上去。
原也不是她非要闹着去爬山。
至于下山的那两个,过那样狭窄的山道还敢打闹,赵霖脑子里是闪过不好的念头的,可是侍卫们下山来回禀,距离事发已经有一段时间过去,他再要去把那两个男人扣下已然来不及。
不过还是留了心意,安排了四个侍卫,在人群中找去,若是找得到,就先扣住。
这事儿不能瞒着家里。
这趟出来,国公府和郡王府的侍卫总共也就带了二十来个,现在再加上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下山去找人,总归还是没有那么靠谱。
他派了心腹快马加鞭赶回城中去回禀,得再派人来。
大相国寺后山其实不算高的,山崖也非万丈深渊,更不是悬崖峭壁。
可是裴清沅娇滴滴一个女郎,素日养在深闺都没磕破一丁点儿皮的人,这样失足掉下去,他们谁都没法往好处去想。
这会儿周宛宁哭个不停,显然懊悔又自责。
魏宝令心中更是不忍,上前去把人抱在怀里:“山崖下面的情况咱们都不熟悉,侍卫们和寺里的小沙弥都派出去了,三郎君也派了人快马加鞭赶回城中去告诉,到时候搜山都使得,哪里要你下去找人?
你要说早知如此便不去了……虽说是你提议要去爬山,可原该怪我才对,你说完了,我见你恹恹的没精神,才提议不然不等三郎君和四郎君,咱们自己爬山去。
就连清沅她自己不是也那样说,同意了,才去的吗?
你这样说,我听着心里也不好受。”
“你们两个也不要说这些了。”
赵霖是有些听不下去的:“眼下把人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你们两个在这儿算到底是谁的责任,没有任何意义。
非要这么说,我跟四郎不到前头去找他什么朋友,岂不也没有这件事?
或是跟着你们的侍卫再懂事一些,一个人跟一个,也不至于叫人撞了她。
这些话休要再提!人没找回来之前,我也不想再听见这些丧气话!
还有你——”
他年纪虽然也没有多大,可是跟着赵泽出去游历的久了,到底长了本事的,又不像是赵策那般天真。
这会儿端足了气势倒很能震慑人的。
最后那句还有你自然是冲着周宛宁。
而周宛宁自己心里也有察觉,所以听他拖长尾音的时候,她抬眼看过去。
果然正好和赵霖四目相对。
赵霖黑着脸,抿紧了唇角:“你要下去做什么?给我们添乱吗?到时候她还没救回来,我们还得再分派人手去寻你吗?”
“我……”
周宛宁支支吾吾,底气并不足的。
她垂眸,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魏宝令看他是真的动怒,陪着周宛宁坐在一旁,也再没开口。
赵策有心要劝,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劝什么?
他心里也着急。
他犹豫着,正要上前去的时候,门外侍卫的声音传来:“三郎,人找到了!”
赵霖眉心一动,就要往外走。
周宛宁这会儿反应倒是快得很,连忙叫住了人:“是在山上拌嘴动手的两个人吧?你要问话,带到我们这里来问,我也要听!”
赵霖看她那样,心下叹气,身形却还是顿住了。
他扬声吩咐外头:“把人带进来吧。”
那两个男人的确是被郡王府的侍卫给提着进门来的。
还不大服气,想要挣扎。
进了门也没见得有多害怕。
“凭什么抓我们?我们也不是故意撞了人的!我自己都差点儿掉下去了!”
还敢叫嚣,胆子倒是挺大的。
赵策一听这话,登时气血上涌,很想上去给他一脚。
但是人被赵霖按住了:“你们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吵架拌嘴还动起手来,到了我的面前,还敢这样理直气壮?”
赵霖是没有证据证明什么的,真要问,他们也不可能承认。
但那种感觉很莫名,一直萦绕在心头。
只是如他自己所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人找回来。
就算跌落山崖已经……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的事情一概都可以往后放!
不过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轻易放走的。
就算他们是真的过路人,这种行为,抓去丢到衙门关上三五年的,都不是问题。
于是赵霖沉声吩咐:“把这两个人带下去好好看押起来,不错眼的给我看住了,要是人不见了,你们知道的!”
“凭什么……”
“你未免也太聒噪了些。”
赵霖面色铁青,掀了眼皮去看站在男人身后的侍卫们。
单单一个眼神,两个侍卫就明白了过来,上前去反剪了人,都不知道从哪儿扯出来的破布,不过看着倒是干净,塞在了男人嘴巴里,直接就把两个男人的嘴给堵上了。
又不想听他们唔唔哝哝那些胡话,扭着人赶紧带出去了。
不过半个多时辰,赵然和姜元瞻带了五六十人赶到了大相国寺。
他们两个人是快马加鞭赶来,说是赵行进宫去请了官家旨意,带了蜀王府的护卫在后头,随后就到,要封山搜山。
赵然急的满头是汗,进了门连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来不及问,直问人有没有找到。
赵策不敢看他。
周宛宁更是垂眸不语。
只有赵霖,无奈而又沉重的摇头:“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时间太久了。
姜元瞻心口一沉。
他去看周宛宁,忍了忍,才没往她身边去。
出了这种事情,她肯定着急又害怕,只是赵然为裴清沅的事儿着急上火,他见宁宁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就好,有些话还是回头再问比较好。
“到底怎么会……”
“先不说这个。”
姜元瞻按了他一把:“带了五六十人来,都是自己家里的侍卫,这会儿都派出去,蜀王带了官家旨意和蜀王府的人随后就到,封了山,总能找到的。
现在找不到也不怕,大相国寺后山山崖下面大,我来之前就看过地图了,一个时辰找不到人不算什么,你不要这样自己吓唬自己,也许是跌落山崖的时候被树杈给挂住了,得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的。
表妹是良善之人,这又是佛寺地方,佛祖自然会庇佑她。”
“是是是,对对,叫他们去!”赵然一拍脑门儿,“我去说!你先在这儿等二堂兄来,我去吩咐底下的人,叫他们往半山腰上也去找找!”
好在这山崖下是从来没有听说有凶兽出没,但是就怕毒蛇。
要是真的被树杈给挂住了倒是好事。
最起码能救命的。
不至于直接从山上滚落下去,要是撞了山石那些,即便是不死也怕有伤残,最吓人的是撞出什么内伤来,更了不得。
姜元瞻没再叫住他,随他去安排了。
等他风风火火出了门,姜元瞻才有了提步要往周宛宁身边去的架势。
结果他身形刚动,又被赵霖一把按住,冲着他摇了摇头,之后朝着门外方向使了个眼色。
姜元瞻多看了周宛宁两眼,她这会儿心不在焉的,就算是见了他来,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确实是不大对劲。
总不至于——
姜元瞻呼吸一滞,不动声色退了出去。
赵霖看了赵策一眼,赵策点点头,他才放心的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在廊下说话屋里听得到,两个人一前一后错开身,沿着抄手游廊走出去好远,确认屋里听不见的时候,赵霖才长叹一声:“先别跟她说了,就是她提议要去爬山,因为那个时辰山顶风景最好,她想着魏大娘子才来,就想带她到山上去看看。
我和四郎都不在,四郎在前头遇上几个朋友,拉了我去写几幅字给他们。
临走的时候我特意交代了宛宁的,让她不要去爬山,就算要去爬山,也得找了我们回来,陪着她们一块儿,今天山上人太多了,就怕出事儿。
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是出了这种事情。”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姜元瞻脸色已经变了。
赵霖怕他多想,赶忙又说:“也不是她吵着闹着非要去。倒是也派了人找我和四郎,找了一圈儿没找着,她就说先不去了。
魏大娘子和表姐两个人见她闷闷不乐,想着大家都去爬山,也没见得有什么危险的,何况还带着侍卫们,这才跟了她去。
现在一出事,宛宁心里不好受,觉得是她害了表姐。
所以就算见了你来,也还是没什么精神。
你这时候去跟她说,她也不会听你的。
还是先让她自己静静的,反正我们也都陪着,等把表姐找回来,你带她出去,有什么,你再慢慢开解。
但我觉得……”
他犹犹豫豫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姜元瞻心里全都明白。
要是表妹安然无恙的被找回来,自然没什么,开解两句,这事儿也能过得去。
但表妹要是不在了,或是真的有了什么损伤,这个心结怕是一辈子都很难解开。
宁宁素日里大大咧咧,性情张扬,可她是个最善良的女郎。
她会认为这是她的错。
就算别人说再多不怪她的话,她也会认为,是她提议要去爬山,又在没有赵霖和赵策两个人陪同的情况下,真的带着魏宝令和表妹上了山,才导致表妹出事的。
姜元瞻心口一疼。
“她怎么说?”
赵霖摇了摇头:“从出事之后就慌慌乱乱的,说话也是语无伦次,一开始疯了一样要自己到山下去找,被我们死命拦下了。
魏大娘子倒是劝了她几句,但我看她那样是没听进去的,只是后来也不说了。
直到你们来之前,她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
除非是侍卫们来回话,她才会动一动,追问是不是找到了。
一听说不是,又蔫儿着坐回去,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元瞻心里有了数。
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劝。
怪不得赵霖方才要拦下他。
正说话时候,赵行已经到了。
自远处来,见他们两个在廊下说话,皱了下眉头:“你们怎么都在外头说话?谁在屋里?”
赵霖大概把情况有跟赵行说了一遍,赵行听完也是直皱眉。
他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现在已经封了山,现在还在寺里的人,也都不许随意走动,要出寺下山,都得经过排查,核对身份,之前你们放走了多少人?”
赵霖说没有:“我一听说出了事,心里总是不安宁,老觉得可能有什么问题。
除了扣下的那两个男人之外,我让人去告诉了方丈大师,先别叫人出寺。
到现在为止,没有放人离开过。”
赵行说了声好,然后去看姜元瞻:“我既来了,坐镇此处,派人去搜山,你先带着她出去,好好跟他说说”
姜元瞻心口一疼。
“她怎么说?”
赵霖摇了摇头:“从出事之后就慌慌乱乱的,说话也是语无伦次,一开始疯了一样要自己到山下去找,被我们死命拦下了。
魏大娘子倒是劝了她几句,但我看她那样是没听进去的,只是后来也不说了。
直到你们来之前,她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
除非是侍卫们来回话,她才会动一动,追问是不是找到了。
一听说不是,又蔫儿着坐回去,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元瞻心里有了数。
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劝。
怪不得赵霖方才要拦下他。
正说话时候,赵行已经到了。
自远处来,见他们两个在廊下说话,皱了下眉头:“你们怎么都在外头说话?谁在屋里?”
赵霖大概把情况有跟赵行说了一遍,赵行听完也是直皱眉。
他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现在已经封了山,现在还在寺里的人,也都不许随意走动,要出寺下山,都得经过排查,核对身份,之前你们放走了多少人?”
赵霖说没有:“我一听说出了事,心里总是不安宁,老觉得可能有什么问题。
除了扣下的那两个男人之外,我让人去告诉了方丈大师,先别叫人出寺。
到现在为止,没有放人离开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找到了
姜元瞻还是把周宛宁顺利的带出了门。
她虽然精神恹恹的,见了姜元瞻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元瞻说话她还是听的。
都用不着魏宝令帮忙把她拉出去,她自个儿就乖乖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临出门前,姜元瞻倒是颇为感激的望向赵行一眼。
赵行接收到那样的眼神,心里格外的无奈。
他这样,还是得慢慢学啊。
那头姜元瞻带着周宛宁出门,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一路走到远离精舍的地方去。
连侍卫们见了他们两个,也纷纷让开了路。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还是周宛宁先开口叫的姜元瞻:“元瞻哥哥。”
姜元瞻驻足回头:“你说。”
“我……”
周宛宁从前是最张扬明艳,永远都是那样鲜活又活力的。
她是朝气蓬勃的人,如骄阳。
站在那儿,身旁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
她整个人都蔫儿里。
姜元瞻突然就理解了赵霖所说的。
她蔫儿头耷拉脑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连赵霖都慌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元瞻心口骤然一紧:“宁宁,自责是吗?”
周宛宁抬眼去看他:“赵霖劝过我,说怪不得我头上,连宝令阿姐也说,我并没有缠着她们非要到山顶去。
可是元瞻哥哥,我是觉得,原本就是我先开的口。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清沅姐姐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
是我走在她后面,我再努努力,动作再快一点,原本是可以……”
“你如果抓住了她,被人撞着掉下山崖,那么大的冲劲,会连同你一起带着坠崖的。”
她的状态不好,稍稍说了几句而已,变得激动起来。
更像是心魔。
魔怔住了。
所以姜元瞻没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从赵霖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上山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是宁宁跟在表妹身后的。
没能抓着人,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所以才会让宁宁更加的自责,更加的难受。
心结也是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
“还胡说。”
姜元瞻缜着脸,只是一瞬,又换了脸色,柔和下来:“宁宁,我不是要凶你,我知道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而且你自责愧疚,我是心疼你。
但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就算是跟着表妹一起坠崖,也好过如今这样。
宁宁,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做很多事情之前,也要为我考虑一些的。”
他说着这样的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在南苑平叛那个时候,虽然冲锋陷阵,可是每次我都想着,我的宁宁还在京城等着我回去,阿爷阿娘,阿兄阿弟和珠珠,都在等着我。
我又想,要珍重保全自己才行,不然你这样的性子,将来要是嫁给别人,万一人家不肯包容你一辈子,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怕别人慢待你,对你不好。
如今你也该想想我,成不成?”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茶楼跟她表明心迹的那天,也没有。
他说过许多动听的话,可是这段话,是剖开他的心,最踏踏实实的,说给她听。
姜元瞻还是把周宛宁顺利的带出了门。
她虽然精神恹恹的,见了姜元瞻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元瞻说话她还是听的。
都用不着魏宝令帮忙把她拉出去,她自个儿就乖乖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临出门前,姜元瞻倒是颇为感激的望向赵行一眼。
赵行接收到那样的眼神,心里格外的无奈。
他这样,还是得慢慢学啊。
那头姜元瞻带着周宛宁出门,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一路走到远离精舍的地方去。
连侍卫们见了他们两个,也纷纷让开了路。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还是周宛宁先开口叫的姜元瞻:“元瞻哥哥。”
姜元瞻驻足回头:“你说。”
“我……”
周宛宁从前是最张扬明艳,永远都是那样鲜活又活力的。
她是朝气蓬勃的人,如骄阳。
站在那儿,身旁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
她整个人都蔫儿里。
姜元瞻突然就理解了赵霖所说的。
她蔫儿头耷拉脑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连赵霖都慌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元瞻心口骤然一紧:“宁宁,自责是吗?”
周宛宁抬眼去看他:“赵霖劝过我,说怪不得我头上,连宝令阿姐也说,我并没有缠着她们非要到山顶去。
可是元瞻哥哥,我是觉得,原本就是我先开的口。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清沅姐姐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
是我走在她后面,我再努努力,动作再快一点,原本是可以……”
“你如果抓住了她,被人撞着掉下山崖,那么大的冲劲,会连同你一起带着坠崖的。”
她的状态不好,稍稍说了几句而已,变得激动起来。
更像是心魔。
魔怔住了。
所以姜元瞻没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从赵霖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上山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是宁宁跟在表妹身后的。
没能抓着人,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所以才会让宁宁更加的自责,更加的难受。
心结也是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
“还胡说。”
姜元瞻缜着脸,只是一瞬,又换了脸色,柔和下来:“宁宁,我不是要凶你,我知道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而且你自责愧疚,我是心疼你。
但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就算是跟着表妹一起坠崖,也好过如今这样。
宁宁,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做很多事情之前,也要为我考虑一些的。”
他说着这样的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在南苑平叛那个时候,虽然冲锋陷阵,可是每次我都想着,我的宁宁还在京城等着我回去,阿爷阿娘,阿兄阿弟和珠珠,都在等着我。
我又想,要珍重保全自己才行,不然你这样的性子,将来要是嫁给别人,万一人家不肯包容你一辈子,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怕别人慢待你,对你不好。
如今你也该想想我,成不成?”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茶楼跟她表明心迹的那天,也没有。
他说过许多动听的话,可是这段话,是剖开他的心,最踏踏实实的,说给她听。
姜元瞻还是把周宛宁顺利的带出了门。
她虽然精神恹恹的,见了姜元瞻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元瞻说话她还是听的。
都用不着魏宝令帮忙把她拉出去,她自个儿就乖乖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临出门前,姜元瞻倒是颇为感激的望向赵行一眼。
赵行接收到那样的眼神,心里格外的无奈。
他这样,还是得慢慢学啊。
那头姜元瞻带着周宛宁出门,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一路走到远离精舍的地方去。
连侍卫们见了他们两个,也纷纷让开了路。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还是周宛宁先开口叫的姜元瞻:“元瞻哥哥。”
姜元瞻驻足回头:“你说。”
“我……”
周宛宁从前是最张扬明艳,永远都是那样鲜活又活力的。
她是朝气蓬勃的人,如骄阳。
站在那儿,身旁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
她整个人都蔫儿里。
姜元瞻突然就理解了赵霖所说的。
她蔫儿头耷拉脑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连赵霖都慌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元瞻心口骤然一紧:“宁宁,自责是吗?”
周宛宁抬眼去看他:“赵霖劝过我,说怪不得我头上,连宝令阿姐也说,我并没有缠着她们非要到山顶去。
可是元瞻哥哥,我是觉得,原本就是我先开的口。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清沅姐姐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
是我走在她后面,我再努努力,动作再快一点,原本是可以……”
“你如果抓住了她,被人撞着掉下山崖,那么大的冲劲,会连同你一起带着坠崖的。”
她的状态不好,稍稍说了几句而已,变得激动起来。
更像是心魔。
魔怔住了。
所以姜元瞻没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从赵霖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上山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是宁宁跟在表妹身后的。
没能抓着人,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所以才会让宁宁更加的自责,更加的难受。
心结也是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
“还胡说。”
姜元瞻缜着脸,只是一瞬,又换了脸色,柔和下来:“宁宁,我不是要凶你,我知道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而且你自责愧疚,我是心疼你。
但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就算是跟着表妹一起坠崖,也好过如今这样。
宁宁,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做很多事情之前,也要为我考虑一些的。”
他说着这样的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在南苑平叛那个时候,虽然冲锋陷阵,可是每次我都想着,我的宁宁还在京城等着我回去,阿爷阿娘,阿兄阿弟和珠珠,都在等着我。
我又想,要珍重保全自己才行,不然你这样的性子,将来要是嫁给别人,万一人家不肯包容你一辈子,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把你交给别人,怕别人慢待你,对你不好。
如今你也该想想我,成不成?”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茶楼跟她表明心迹的那天,也没有。
他说过许多动听的话,可是这段话,是剖开他的心,最踏踏实实的,说给她听。
姜元瞻还是把周宛宁顺利的带出了门。
她虽然精神恹恹的,见了姜元瞻也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元瞻说话她还是听的。
都用不着魏宝令帮忙把她拉出去,她自个儿就乖乖跟着姜元瞻出了门。
临出门前,姜元瞻倒是颇为感激的望向赵行一眼。
赵行接收到那样的眼神,心里格外的无奈。
他这样,还是得慢慢学啊。
那头姜元瞻带着周宛宁出门,从抄手游廊走过去,一路走到远离精舍的地方去。
连侍卫们见了他们两个,也纷纷让开了路。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还是周宛宁先开口叫的姜元瞻:“元瞻哥哥。”
姜元瞻驻足回头:“你说。”
“我……”
周宛宁从前是最张扬明艳,永远都是那样鲜活又活力的。
她是朝气蓬勃的人,如骄阳。
站在那儿,身旁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今天不一样。
她整个人都蔫儿里。
姜元瞻突然就理解了赵霖所说的。
她蔫儿头耷拉脑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连赵霖都慌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元瞻心口骤然一紧:“宁宁,自责是吗?”
周宛宁抬眼去看他:“赵霖劝过我,说怪不得我头上,连宝令阿姐也说,我并没有缠着她们非要到山顶去。
可是元瞻哥哥,我是觉得,原本就是我先开的口。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清沅姐姐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
是我走在她后面,我再努努力,动作再快一点,原本是可以……”
“你如果抓住了她,被人撞着掉下山崖,那么大的冲劲,会连同你一起带着坠崖的。”
她的状态不好,稍稍说了几句而已,变得激动起来。
更像是心魔。
魔怔住了。
所以姜元瞻没敢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从赵霖那儿听了事情的始末原由,上山的时候,好巧不巧还是宁宁跟在表妹身后的。
没能抓着人,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所以才会让宁宁更加的自责,更加的难受。
心结也是由此而来。
“可就算是……”
“还胡说。”
姜元瞻缜着脸,只是一瞬,又换了脸色,柔和下来:“宁宁,我不是要凶你,我知道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而且你自责愧疚,我是心疼你。
但我不想听到你跟我说就算是跟着表妹一起坠崖,也好过如今这样。
宁宁,我们都快要成婚了,你做很多事情之前,也要为我考虑一些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她的脸
山崖下是人烟罕至的。
平日里就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们也不到这底下来。
荒草丛生,虽然有路,但也不是那样明显的路。
还是今天为了搜救裴清沅,这些人合伙儿努力着,开出不知多少条路,方便行走,方便找人。
姜元瞻护着周宛宁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替她打掉了多少横生出来的荒草。
他手里的那柄剑,原本是防着毒蛇出没伤人。
平日姜元瞻在京中行走,是不配剑的,今日就是为着裴清沅出事,他既然过来,本来也做好了亲自去找人的准备,所以带了佩剑。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周宛宁牵着他袖口一角,被他护着,那些杂草也弄不到她身上。
“元瞻哥哥……”
“别怕。”
姜元瞻知道她心里害怕,声色之中满是镇定:“我护着你,表妹也会吉人自有天相。长辈们这样为她担忧悬心,她是最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
人家说近乡情怯。
前头烛火通明,火把照出的光亮直冲天际。
越是快要到跟前去,心里面反而越是很难平静下来。
姜元瞻也会这么想。
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这样,没有办法完全镇静下来。
但是他要哄着小姑娘,他若是也显得慌乱,小姑娘岂不是更害怕。
这会儿只有他带着宁宁,国公府的护卫们跟着也只是跟在很靠后的位置,距离不算特别远,不过天色昏暗一些,他们手上虽然有火把,却未必看得到前面的人。
姜元瞻是在夜间行军过的人,心里很清楚,这会儿就大胆了些。
他略想了想,反手牵上周宛宁的小手。
他甚至捏了捏周宛宁的手心:“一会儿就能见到表妹了,所以心里更紧张?”
周宛宁嗯了一声,声色发闷,不似往日里那样清亮。
姜元瞻就索性把她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中:“现在呢?还怕吗?”
他今夜太温柔了些。
周宛宁砰砰直跳的那颗心,因为姜元瞻的这些细微动作,那些最细心不过的举动,竟然神奇的被熨服帖了。
她浅浅的笑了一声,摇头说不怕了,便再没有别的话。
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费劲去挖出一条上山救人的路,这会儿也就挖了一大半。
赵然原本是想让人带一个医官先上去,最起码得给裴清沅先诊个脉。
但实际上是试了几次之后,都没能成功,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赵然他自己又要上去陪着裴清沅,被人给拦下来的。
这会儿他等的不耐烦,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
山崖下是人烟罕至的。
平日里就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们也不到这底下来。
荒草丛生,虽然有路,但也不是那样明显的路。
还是今天为了搜救裴清沅,这些人合伙儿努力着,开出不知多少条路,方便行走,方便找人。
姜元瞻护着周宛宁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替她打掉了多少横生出来的荒草。
他手里的那柄剑,原本是防着毒蛇出没伤人。
平日姜元瞻在京中行走,是不配剑的,今日就是为着裴清沅出事,他既然过来,本来也做好了亲自去找人的准备,所以带了佩剑。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周宛宁牵着他袖口一角,被他护着,那些杂草也弄不到她身上。
“元瞻哥哥……”
“别怕。”
姜元瞻知道她心里害怕,声色之中满是镇定:“我护着你,表妹也会吉人自有天相。长辈们这样为她担忧悬心,她是最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
人家说近乡情怯。
前头烛火通明,火把照出的光亮直冲天际。
越是快要到跟前去,心里面反而越是很难平静下来。
姜元瞻也会这么想。
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这样,没有办法完全镇静下来。
但是他要哄着小姑娘,他若是也显得慌乱,小姑娘岂不是更害怕。
这会儿只有他带着宁宁,国公府的护卫们跟着也只是跟在很靠后的位置,距离不算特别远,不过天色昏暗一些,他们手上虽然有火把,却未必看得到前面的人。
姜元瞻是在夜间行军过的人,心里很清楚,这会儿就大胆了些。
他略想了想,反手牵上周宛宁的小手。
他甚至捏了捏周宛宁的手心:“一会儿就能见到表妹了,所以心里更紧张?”
周宛宁嗯了一声,声色发闷,不似往日里那样清亮。
姜元瞻就索性把她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中:“现在呢?还怕吗?”
他今夜太温柔了些。
周宛宁砰砰直跳的那颗心,因为姜元瞻的这些细微动作,那些最细心不过的举动,竟然神奇的被熨服帖了。
她浅浅的笑了一声,摇头说不怕了,便再没有别的话。
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费劲去挖出一条上山救人的路,这会儿也就挖了一大半。
赵然原本是想让人带一个医官先上去,最起码得给裴清沅先诊个脉。
但实际上是试了几次之后,都没能成功,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赵然他自己又要上去陪着裴清沅,被人给拦下来的。
这会儿他等的不耐烦,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
山崖下是人烟罕至的。
平日里就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们也不到这底下来。
荒草丛生,虽然有路,但也不是那样明显的路。
还是今天为了搜救裴清沅,这些人合伙儿努力着,开出不知多少条路,方便行走,方便找人。
姜元瞻护着周宛宁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替她打掉了多少横生出来的荒草。
他手里的那柄剑,原本是防着毒蛇出没伤人。
平日姜元瞻在京中行走,是不配剑的,今日就是为着裴清沅出事,他既然过来,本来也做好了亲自去找人的准备,所以带了佩剑。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周宛宁牵着他袖口一角,被他护着,那些杂草也弄不到她身上。
“元瞻哥哥……”
“别怕。”
姜元瞻知道她心里害怕,声色之中满是镇定:“我护着你,表妹也会吉人自有天相。长辈们这样为她担忧悬心,她是最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
人家说近乡情怯。
前头烛火通明,火把照出的光亮直冲天际。
越是快要到跟前去,心里面反而越是很难平静下来。
姜元瞻也会这么想。
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这样,没有办法完全镇静下来。
但是他要哄着小姑娘,他若是也显得慌乱,小姑娘岂不是更害怕。
这会儿只有他带着宁宁,国公府的护卫们跟着也只是跟在很靠后的位置,距离不算特别远,不过天色昏暗一些,他们手上虽然有火把,却未必看得到前面的人。
姜元瞻是在夜间行军过的人,心里很清楚,这会儿就大胆了些。
他略想了想,反手牵上周宛宁的小手。
他甚至捏了捏周宛宁的手心:“一会儿就能见到表妹了,所以心里更紧张?”
周宛宁嗯了一声,声色发闷,不似往日里那样清亮。
姜元瞻就索性把她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中:“现在呢?还怕吗?”
他今夜太温柔了些。
周宛宁砰砰直跳的那颗心,因为姜元瞻的这些细微动作,那些最细心不过的举动,竟然神奇的被熨服帖了。
她浅浅的笑了一声,摇头说不怕了,便再没有别的话。
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费劲去挖出一条上山救人的路,这会儿也就挖了一大半。
赵然原本是想让人带一个医官先上去,最起码得给裴清沅先诊个脉。
但实际上是试了几次之后,都没能成功,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赵然他自己又要上去陪着裴清沅,被人给拦下来的。
这会儿他等的不耐烦,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
山崖下是人烟罕至的。
平日里就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们也不到这底下来。
荒草丛生,虽然有路,但也不是那样明显的路。
还是今天为了搜救裴清沅,这些人合伙儿努力着,开出不知多少条路,方便行走,方便找人。
姜元瞻护着周宛宁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替她打掉了多少横生出来的荒草。
他手里的那柄剑,原本是防着毒蛇出没伤人。
平日姜元瞻在京中行走,是不配剑的,今日就是为着裴清沅出事,他既然过来,本来也做好了亲自去找人的准备,所以带了佩剑。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周宛宁牵着他袖口一角,被他护着,那些杂草也弄不到她身上。
“元瞻哥哥……”
“别怕。”
姜元瞻知道她心里害怕,声色之中满是镇定:“我护着你,表妹也会吉人自有天相。长辈们这样为她担忧悬心,她是最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
人家说近乡情怯。
前头烛火通明,火把照出的光亮直冲天际。
越是快要到跟前去,心里面反而越是很难平静下来。
姜元瞻也会这么想。
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这样,没有办法完全镇静下来。
但是他要哄着小姑娘,他若是也显得慌乱,小姑娘岂不是更害怕。
这会儿只有他带着宁宁,国公府的护卫们跟着也只是跟在很靠后的位置,距离不算特别远,不过天色昏暗一些,他们手上虽然有火把,却未必看得到前面的人。
姜元瞻是在夜间行军过的人,心里很清楚,这会儿就大胆了些。
他略想了想,反手牵上周宛宁的小手。
他甚至捏了捏周宛宁的手心:“一会儿就能见到表妹了,所以心里更紧张?”
周宛宁嗯了一声,声色发闷,不似往日里那样清亮。
姜元瞻就索性把她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中:“现在呢?还怕吗?”
他今夜太温柔了些。
周宛宁砰砰直跳的那颗心,因为姜元瞻的这些细微动作,那些最细心不过的举动,竟然神奇的被熨服帖了。
她浅浅的笑了一声,摇头说不怕了,便再没有别的话。
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费劲去挖出一条上山救人的路,这会儿也就挖了一大半。
赵然原本是想让人带一个医官先上去,最起码得给裴清沅先诊个脉。
但实际上是试了几次之后,都没能成功,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赵然他自己又要上去陪着裴清沅,被人给拦下来的。
这会儿他等的不耐烦,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
山崖下是人烟罕至的。
平日里就连大相国寺的小沙弥们也不到这底下来。
荒草丛生,虽然有路,但也不是那样明显的路。
还是今天为了搜救裴清沅,这些人合伙儿努力着,开出不知多少条路,方便行走,方便找人。
姜元瞻护着周宛宁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道替她打掉了多少横生出来的荒草。
他手里的那柄剑,原本是防着毒蛇出没伤人。
平日姜元瞻在京中行走,是不配剑的,今日就是为着裴清沅出事,他既然过来,本来也做好了亲自去找人的准备,所以带了佩剑。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周宛宁牵着他袖口一角,被他护着,那些杂草也弄不到她身上。
“元瞻哥哥……”
“别怕。”
姜元瞻知道她心里害怕,声色之中满是镇定:“我护着你,表妹也会吉人自有天相。长辈们这样为她担忧悬心,她是最有福气的人,不会有事。”
人家说近乡情怯。
前头烛火通明,火把照出的光亮直冲天际。
越是快要到跟前去,心里面反而越是很难平静下来。
姜元瞻也会这么想。
他心里多多少少也会这样,没有办法完全镇静下来。
但是他要哄着小姑娘,他若是也显得慌乱,小姑娘岂不是更害怕。
这会儿只有他带着宁宁,国公府的护卫们跟着也只是跟在很靠后的位置,距离不算特别远,不过天色昏暗一些,他们手上虽然有火把,却未必看得到前面的人。
姜元瞻是在夜间行军过的人,心里很清楚,这会儿就大胆了些。
他略想了想,反手牵上周宛宁的小手。
他甚至捏了捏周宛宁的手心:“一会儿就能见到表妹了,所以心里更紧张?”
周宛宁嗯了一声,声色发闷,不似往日里那样清亮。
姜元瞻就索性把她小手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中:“现在呢?还怕吗?”
他今夜太温柔了些。
第四百二十五章 心意
精舍小院里安静到可怕的地步。
跟着来的侍卫们都守在外围,把小院团团围起来,保护的极好。
伺候当差的,无论是仆妇,还是跟着过来的御医们,往来走动,也没有人说话。
气氛凝肃又压抑。
赵然垂头丧气的跟在姜氏身后。
姜氏脚步停下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听下来。
她回头去看,一眼而已,面色更难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
赵然眉心动了下,抬眼去看,眸中闪过困惑:“我不明白……”
“是因为清沅身受重伤,虽然性命无忧,却不知何时能够转醒,你心疼她此番遭遇,恨不能替她受苦,还是因为她毁了脸?”
赵然童孔一震:“阿娘……”
“你听我问完。”
姜氏拦住他,没让他开口:“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不晓得?
清沅刚来的时候你就动了心思,能是因为什么?
她年幼时你姨母带她回京小住过,但那毕竟已经很久了。
第一次见她长大后的模样,我也觉得惊艳,她生得漂亮,堪称国色,普天下也难再找到这样好的容色。
年少慕艾,这是人之常情。
大郎,你打从一开始,无非是因为清沅那张脸才会动了心思。
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看上的,究竟只是那张脸,还是她的人品脾性。”
赵然脸色霎时间就变了:“阿娘未免也太轻看儿子。
是,最早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表妹生的好看,连珠珠都比不上她,谁见了能不心动?
但我也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他眼皮压下去,声音跟着一块儿往下沉:“儿子若是个贪爱美色的,就算没有了裴清沅,天下美人何其多,我是昌平郡王府的小郡王,将来是要承袭郡王爵位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也许她们的容色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表妹,但美人各有千秋,风情万种,并非只她不可的。”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才总算明白了他母妃的意思。
赵然深吸一口气:“我想我能替她就好了。您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再没有什么比她能好起来更要紧的。
您是不是想问我,如今表妹伤了脸,一辈子都要留疤痕在脸上,我还想不想娶她,还愿不愿意娶她?”
反正他也猜得到,姜氏就说是:“你要说不想,不愿,趁早把这些事情说清楚,我看你舅母也是极心疼她,我亦然。
你要不肯,我自然替她找更好的。
就算是肃王,我都敢动心思打主意!”
她确实敢。
中宫皇后也没说不能脸上有伤的。
赵然听了这话眼皮直跳:“您心里怎么就这么看我呢?”
“你别跟我扯这些,到底怎么想的,自己跟我说。”
“我想娶,表妹不是也未必肯嫁吗?”
赵然显得格外沮丧:“从前表妹就不情不愿,根本没有自己考虑这件事,不过是全凭长辈们安排。
表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她现在伤了脸,一辈子都这样,那个伤口您也看见了,不是小伤口。
因为伤口太大了,以后留下疤痕,就算上了妆,也掩盖不起来。
她会觉得拖累我,甚至会觉得我是因为可怜她,才想娶她。”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中全都是无奈:“这怎么是儿子想不想的事儿呢?再说了,她现在昏迷不醒,身体尚未好转,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您只是要我一个态度,想听我表了态,后头也好考虑表妹的婚事。
您不用想了。
除非她非要嫁别人,否则我心意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姜氏松了口气。
其实孩子是自己生的,他大抵会是这样的想法,姜氏心里也知道,但总是要听他亲口说。
现在听了他这样说,姜氏才欣慰了些:“总算你不是个混账。”
赵然本来是想苦笑的,牵动了一下唇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母妃,我不想回京了。”
他要留在大相国寺,陪着她。
姜氏多看了他两眼。
清沅受伤这个事情是瞒不住的。
几个孩子有主见,心思也算缜密。
一出事就先考虑到了别的可能性,把人都留在寺里,一一登记之后核对身份才能离开。
这动静闹得大,再加上他们带着人到大相国寺这边来的阵仗那样大,便人人都知道了。
回了城中肯定会传开的。
他要留在这边……
算了。
现在非要让他回城,他肯定也每天都要跑过来这边守着,瞎折腾,耽误路上的那些工夫和时间。
“一会儿自己去跟人家说,叫寺里给你收拾出一间精舍,我跟你舅母也是要留下来守着的,不过不能总在这边,家里面那么多的事情,也不能没人管,不过既然有我们在,你留在这边,也不怕有什么闲话,叫……叫四郎也留下来。”
姜氏认真考虑了一番:“家里没有姐妹们,你们兄弟只当是留下来给我们帮忙的,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赵然说好:“都听您的,您看着安排就好,就是父王那儿……”
“不用管他,他也不会说什么,今儿个我跟你舅母都留在这边不回去了,明日大概回城一趟,把好多事情交代清楚,回家的时候我跟你父王说。”
他们是过来人。
又不是不能理解。
年轻时候想的都是生死相依,要是那时候他们遇上这样的事,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入夜的时候裴清沅起了热,高烧不退,一副药喂下去,似乎全然没用。
一行人全都睡不成,姜氏和顾氏更是黑透了脸色守在病床前,当差的御医见她们两个那样的面色,更加尽心。
一直折腾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总算把裴清沅的热度给退下去。
御医们也能松下一口气。
一大早姜氏同顾氏说过,便叫人套了车准备回程,顺便要把魏宝令和周宛宁两个人一起带回城去。
至于姜元瞻和赵行赵霖,也是不留在这边的。
赵行还得去哄姜莞,姜元瞻要回去当差,赵霖留在这儿可以帮忙,但没多大用,把赵策一个人留下来就算了。
精舍小院里安静到可怕的地步。
跟着来的侍卫们都守在外围,把小院团团围起来,保护的极好。
伺候当差的,无论是仆妇,还是跟着过来的御医们,往来走动,也没有人说话。
气氛凝肃又压抑。
赵然垂头丧气的跟在姜氏身后。
姜氏脚步停下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听下来。
她回头去看,一眼而已,面色更难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
赵然眉心动了下,抬眼去看,眸中闪过困惑:“我不明白……”
“是因为清沅身受重伤,虽然性命无忧,却不知何时能够转醒,你心疼她此番遭遇,恨不能替她受苦,还是因为她毁了脸?”
赵然童孔一震:“阿娘……”
“你听我问完。”
姜氏拦住他,没让他开口:“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不晓得?
清沅刚来的时候你就动了心思,能是因为什么?
她年幼时你姨母带她回京小住过,但那毕竟已经很久了。
第一次见她长大后的模样,我也觉得惊艳,她生得漂亮,堪称国色,普天下也难再找到这样好的容色。
年少慕艾,这是人之常情。
大郎,你打从一开始,无非是因为清沅那张脸才会动了心思。
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看上的,究竟只是那张脸,还是她的人品脾性。”
赵然脸色霎时间就变了:“阿娘未免也太轻看儿子。
是,最早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表妹生的好看,连珠珠都比不上她,谁见了能不心动?
但我也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他眼皮压下去,声音跟着一块儿往下沉:“儿子若是个贪爱美色的,就算没有了裴清沅,天下美人何其多,我是昌平郡王府的小郡王,将来是要承袭郡王爵位的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也许她们的容色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表妹,但美人各有千秋,风情万种,并非只她不可的。”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才总算明白了他母妃的意思。
赵然深吸一口气:“我想我能替她就好了。您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再没有什么比她能好起来更要紧的。
您是不是想问我,如今表妹伤了脸,一辈子都要留疤痕在脸上,我还想不想娶她,还愿不愿意娶她?”
反正他也猜得到,姜氏就说是:“你要说不想,不愿,趁早把这些事情说清楚,我看你舅母也是极心疼她,我亦然。
你要不肯,我自然替她找更好的。
就算是肃王,我都敢动心思打主意!”
她确实敢。
中宫皇后也没说不能脸上有伤的。
赵然听了这话眼皮直跳:“您心里怎么就这么看我呢?”
“你别跟我扯这些,到底怎么想的,自己跟我说。”
“我想娶,表妹不是也未必肯嫁吗?”
赵然显得格外沮丧:“从前表妹就不情不愿,根本没有自己考虑这件事,不过是全凭长辈们安排。
表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她现在伤了脸,一辈子都这样,那个伤口您也看见了,不是小伤口。
因为伤口太大了,以后留下疤痕,就算上了妆,也掩盖不起来。
她会觉得拖累我,甚至会觉得我是因为可怜她,才想娶她。”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中全都是无奈:“这怎么是儿子想不想的事儿呢?再说了,她现在昏迷不醒,身体尚未好转,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您只是要我一个态度,想听我表了态,后头也好考虑表妹的婚事。
您不用想了。
除非她非要嫁别人,否则我心意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姜氏松了口气。
其实孩子是自己生的,他大抵会是这样的想法,姜氏心里也知道,但总是要听他亲口说。
现在听了他这样说,姜氏才欣慰了些:“总算你不是个混账。”
赵然本来是想苦笑的,牵动了一下唇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母妃,我不想回京了。”
他要留在大相国寺,陪着她。
姜氏多看了他两眼。
清沅受伤这个事情是瞒不住的。
几个孩子有主见,心思也算缜密。
一出事就先考虑到了别的可能性,把人都留在寺里,一一登记之后核对身份才能离开。
这动静闹得大,再加上他们带着人到大相国寺这边来的阵仗那样大,便人人都知道了。
回了城中肯定会传开的。
他要留在这边……
算了。
现在非要让他回城,他肯定也每天都要跑过来这边守着,瞎折腾,耽误路上的那些工夫和时间。
“一会儿自己去跟人家说,叫寺里给你收拾出一间精舍,我跟你舅母也是要留下来守着的,不过不能总在这边,家里面那么多的事情,也不能没人管,不过既然有我们在,你留在这边,也不怕有什么闲话,叫……叫四郎也留下来。”
姜氏认真考虑了一番:“家里没有姐妹们,你们兄弟只当是留下来给我们帮忙的,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赵然说好:“都听您的,您看着安排就好,就是父王那儿……”
“不用管他,他也不会说什么,今儿个我跟你舅母都留在这边不回去了,明日大概回城一趟,把好多事情交代清楚,回家的时候我跟你父王说。”
他们是过来人。
又不是不能理解。
年轻时候想的都是生死相依,要是那时候他们遇上这样的事,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入夜的时候裴清沅起了热,高烧不退,一副药喂下去,似乎全然没用。
一行人全都睡不成,姜氏和顾氏更是黑透了脸色守在病床前,当差的御医见她们两个那样的面色,更加尽心。
一直折腾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总算把裴清沅的热度给退下去。
御医们也能松下一口气。
一大早姜氏同顾氏说过,便叫人套了车准备回程,顺便要把魏宝令和周宛宁两个人一起带回城去。
至于姜元瞻和赵行赵霖,也是不留在这边的。
赵行还得去哄姜莞,姜元瞻要回去当差,赵霖留在这儿可以帮忙,但没多大用,把赵策一个人留下来就算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动胎气
姜莞动了一场胎气。
她自从有孕,怀相一直都很好,别说动胎气了,就是一丁点儿的不好都不曾有过。
乍然听闻裴清沅出事,当场昏死过去一回。
几个御医住在蜀王府,给她诊脉开方子,确实是急火攻心动的胎气,要静养,三五天都最好不要下床挪动。
她醒过来的时候赵行还守在床前。
刚醒的时候人有些发懵,愣愣的,揉了两把眼睛,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涌回脑海中。
姜莞脸色一白,撑着要起身:“你让人去套车,我要……”
“你哪儿也去不了了。”
赵行无奈叹口气,扶着她肩膀把她又按回去:“你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御医开了方子,凝神安胎的,要你静养,三五日都最好不要下床挪动,你还要去大相国寺吗?”
他语气是轻柔的,也不急切,怕更惹着了她。
就这么耐着性子安抚着,哄着她:“表姐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就是人还没醒,不过宫里的御医也带了过去,都在那边守着,岳母也留在那边的,皇婶这几日也还要去,赵然也在。
她伤的……是有些严重了,但人活了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等她好一些,皇婶是要把人接回城的,总能去见一见。
本来这些事情瞒着你,就是怕你着急,动了胎气,眼下是没法瞒着了,岳母和皇婶才叫我说给你知道。
果然动了胎气。”
他又给姜莞掖了掖被角:“知道你着急,可你就算现在去了,见了她也不过是伤心一场,她也醒不来,得慢慢地养一养。
你现在怀着孩子,做事儿之前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孩子,也得考虑考虑我吧?”
道理姜莞又不是不懂。
孩子是她自己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姜莞捏着他的手心,死死攥在手里:“表姐的脸……我想知道。”
赵行也不瞒她。
他动了手,指尖从她脸上慢慢划过,把裴清沅脸上的伤在她脸上比划了一遍。
姜莞呼吸一滞,心口发疼:“对我们来说,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可如今这样子……”
她掩面哭起来:“表姐醒过来之后,她怎么面对自己啊?”
“你别哭。”
赵行拉下她的手,指腹摩挲着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对眼睛不好,不要哭。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她生的好看,确实可惜了。
可你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是不是这么说?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珠珠,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就算陪着表姐一起难过伤心,也弥补不了什么,挽救不了什么。
我们得撑得住,才能撑得住她。
她短时间内也许很难免对自己如今的样子,但总会好的,珠珠,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里是带着安抚人心的能力的。
姜莞的心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想想裴清沅如今的样子,她实在是……
姜莞眼尾泛红:“人送去京兆府了?”
赵行说是:“不过具体有没有问题,要等京兆府审过。皇婶的意思是除了交给官府之外,我们自己私下里调查一番。
这事儿皇婶是打算交给三兄的,我拨些人过去。
所以这会儿跟你说了话,晚些还要到皇叔府上去一趟。
这事儿我打算跟大兄也说一声。”
看来大家心里是都有那样的怀疑了。
可这事情就算要调查,也不是非要三兄去查的。
“皇婶怎么要交给三兄?”
赵行就知道她要问。
她话音才落下,赵行就把回城路上姜氏那些话说给了她听。
姜莞啊里一声,到底不再说什么,转念过来又问:“那表姐身受重伤的事情,告诉河东了吗?”
“皇婶会写信送回河东,估计小姑母和小姑父很快也会来京城,就是不知道小姑父手上的差事能不能交办出来,腾得出空来一趟,路程迢迢,往返都要两个多月的,更别说留在京城看顾表姐。”
赵行叹了口气:“河东许多事情要他做主,他怕抽不出身。”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姜莞垂眸下来:“我还有件事情,不晓得你清不清楚。”
她语气不大好。
带着一种隐隐的期待,又有着说不出的惶然。
赵行眉心动了下:“你是想问赵然?”
姜莞嗯了一声,抬眼看他:“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就是……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免害怕……”
“他不是,也不会,是他自己要留在大相国寺陪着表姐的。”
姜莞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至少对表姐来说,也是另外一种安慰吧。
只是等表姐醒来,这事儿恐怕更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了。
原本表姐心意有所松动,我还想着今年之内不成,明年开春也一定能成婚了。
一大家子人,喜事接连不断,总算这些风波动荡中还能有些欢喜的事情。
现在这样……”
“这些以后再说吧。”
赵行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先养好了她的身体最要紧。外面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办,我在家里也待不住。”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吩咐长宁:“你去告诉元福,让他进宫一趟,把阿月和阿暖都接到王府。”
长宁应了声就往外走,赵行才有与姜莞说:“我得去外头办事,叫她们两个来家里陪着你,晚些时候我回来,再送她们回宫。
你也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过些天你身子好些,胎相也好,御医要说你可以动身,我一定带你到大相国寺去见表姐。”
这是安慰的话,姜莞姑且听着。
她也不是非要胡搅蛮缠。
赵行有些话说的是对的。
就算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既不能让表姐立刻醒过来,也没办法让表姐的脸恢复如初。
她不去,阿娘和姑母专心看顾着表姐一个。
家里什么名贵药材弄不来呢?
再精细的看顾也给得了。
她去了,还要分心来顾着她,怕她动胎气,怕她磕着碰着有不好,反倒添了累赘。
她得让人放心。
于是姜莞说好,哪怕情绪依旧不高,但比刚听见这消息时候,已经平复下来太多。
赵曦月带着赵曦暖一起来的蜀王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也有耳闻。
还没能进门的时候,人先被赵行拦在了门外小院里。
“长宁,你先带阿暖进去。”
赵曦月眼皮一跳,松开了牵着赵曦暖的那只手。
小的那个乖巧的不得了,也不问,跟着长宁就进门。
赵曦月才去看赵行:“二兄要交代我什么啊?”
“我外头还有事情要办,你跟阿暖陪一陪你阿嫂,别叫她一个人待着,但你不要在她跟前说裴清沅的事情,免得招惹她伤心,知不知道?”
赵行缜着脸交代她:“你阿嫂才动了胎气,开了凝神安胎的药,眼下经不住刺激,你说话注意些。
裴清沅……她虽然性命无忧,但伤的严重,胳膊腿儿的,会不会落下病根,如今都还不好说,最要紧就是毁了容。
你阿嫂听不得这些,你别追着她问,更不要跟她提起。
阿暖年纪小,本来也不晓得这些,不会胡说。
你嘴上一向没个把门的,说话注意点。
还有魏大娘子。”
他仔细想来,还是把这些全都交代了比较好:“魏大娘子是跟着一起去的,反正你跟她说,她就会想起来,周家那个也一样。”
赵曦月虽然嘴上没把门的,有什么都好往外说,可是又不是没分寸。
赵行说一句,赵曦月就点一下头。
到最后,她连连点头说知道:“我有分寸的,不会招惹阿嫂,你放心办事儿去吧。”
赵行对她也还算是放心。
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那你进去吧。”
赵曦月嗯里一声,先目送他走。
赵行身形才动,赵曦月抿着唇叫,低低叫二兄。
他驻足,回头看。
赵曦月眼底漫上难过的情绪:“清沅阿姐她……真的毁容了吗?”
赵行脸色又黑了些。
赵曦月见状,心里就有了答桉。
姜莞动了一场胎气。
她自从有孕,怀相一直都很好,别说动胎气了,就是一丁点儿的不好都不曾有过。
乍然听闻裴清沅出事,当场昏死过去一回。
几个御医住在蜀王府,给她诊脉开方子,确实是急火攻心动的胎气,要静养,三五天都最好不要下床挪动。
她醒过来的时候赵行还守在床前。
刚醒的时候人有些发懵,愣愣的,揉了两把眼睛,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涌回脑海中。
姜莞脸色一白,撑着要起身:“你让人去套车,我要……”
“你哪儿也去不了了。”
赵行无奈叹口气,扶着她肩膀把她又按回去:“你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御医开了方子,凝神安胎的,要你静养,三五日都最好不要下床挪动,你还要去大相国寺吗?”
他语气是轻柔的,也不急切,怕更惹着了她。
就这么耐着性子安抚着,哄着她:“表姐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就是人还没醒,不过宫里的御医也带了过去,都在那边守着,岳母也留在那边的,皇婶这几日也还要去,赵然也在。
她伤的……是有些严重了,但人活了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等她好一些,皇婶是要把人接回城的,总能去见一见。
本来这些事情瞒着你,就是怕你着急,动了胎气,眼下是没法瞒着了,岳母和皇婶才叫我说给你知道。
果然动了胎气。”
他又给姜莞掖了掖被角:“知道你着急,可你就算现在去了,见了她也不过是伤心一场,她也醒不来,得慢慢地养一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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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怀着孩子,做事儿之前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孩子,也得考虑考虑我吧?”
道理姜莞又不是不懂。
孩子是她自己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姜莞捏着他的手心,死死攥在手里:“表姐的脸……我想知道。”
赵行也不瞒她。
他动了手,指尖从她脸上慢慢划过,把裴清沅脸上的伤在她脸上比划了一遍。
姜莞呼吸一滞,心口发疼:“对我们来说,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可如今这样子……”
她掩面哭起来:“表姐醒过来之后,她怎么面对自己啊?”
“你别哭。”
赵行拉下她的手,指腹摩挲着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对眼睛不好,不要哭。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她生的好看,确实可惜了。
可你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是不是这么说?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珠珠,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就算陪着表姐一起难过伤心,也弥补不了什么,挽救不了什么。
我们得撑得住,才能撑得住她。
她短时间内也许很难免对自己如今的样子,但总会好的,珠珠,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里是带着安抚人心的能力的。
姜莞的心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想想裴清沅如今的样子,她实在是……
姜莞眼尾泛红:“人送去京兆府了?”
赵行说是:“不过具体有没有问题,要等京兆府审过。皇婶的意思是除了交给官府之外,我们自己私下里调查一番。
这事儿皇婶是打算交给三兄的,我拨些人过去。
所以这会儿跟你说了话,晚些还要到皇叔府上去一趟。
这事儿我打算跟大兄也说一声。”
看来大家心里是都有那样的怀疑了。
可这事情就算要调查,也不是非要三兄去查的。
“皇婶怎么要交给三兄?”
赵行就知道她要问。
她话音才落下,赵行就把回城路上姜氏那些话说给了她听。
姜莞啊里一声,到底不再说什么,转念过来又问:“那表姐身受重伤的事情,告诉河东了吗?”
“皇婶会写信送回河东,估计小姑母和小姑父很快也会来京城,就是不知道小姑父手上的差事能不能交办出来,腾得出空来一趟,路程迢迢,往返都要两个多月的,更别说留在京城看顾表姐。”
赵行叹了口气:“河东许多事情要他做主,他怕抽不出身。”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第四百二十七章 罪状
郑松儒父子被押送进京,已经是六月底的事情。
裴清沅昏迷了半个月都没醒。
送去京兆府的人审了又审也没审出个所以然,不过还是被收押在京兆府大牢里。
姜元徽安排着人私下调查,半个月过去,似乎有些眉目,但不多,拿捏不准,他心里有数,谁都没说,只加紧调查。
赵禹和赵行两兄弟彻底忙起来。
审问郑松儒父子是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晋和帝金口定下的。
刑部大牢的地方给他们两兄弟用,人一概没留下。
大牢里阴暗潮湿,郑青之已经被关了太久,精神都有些恍忽了。
见到他祖父与阿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像应该抱头痛哭一场,可是又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现在赵禹和赵行来了。
说是要提审。
但没有人跟着。
那些小衙役们,只是跟着进门,抬了两把椅子,并排放在那儿,就匆匆退了出去。
牢里确实也有审问犯人的地方,可章程不对。
照理来说,就算祖父和阿耶犯了滔天大罪,要审问,也该过堂。
现在却……
“肃王?蜀王?”
郑松儒站在那儿,身上并没有绳索绑缚,可见赵禹和赵行根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算目下没有衙役们守着,也不怕他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一路被押送进京,郑松儒的心境已经全然平和下来。
刚出事的时候,震怒,诧异,不敢置信,那些情绪来得太突然。
家里上上下下哭成一片,没有一个能撑得住事儿的。
夺爵,下狱。
官家是雷霆之威发作起来,就是不晓得皇后在做什么。
后来进京这一路上,他试着旁敲侧击的打听,但成了阶下囚,也没人再给郑家留着什么体面。
这叫反噬。
郑松儒自己心里是知道的。
这些年下来,眼红心热,对郑氏一族不满的大有人在,朝野上下,皆是如此。
现在获罪落难,不上来踩一脚都算不错,怎么可能给他们留着什么体面呢?
官家都不留情了,他们当然有样学样。
不过是为着泄私愤。
还是见到大郎之后才知道。
原来这近一年的时间以来,官家那样抬举孙家,抬举贞贵妃,一切都早已经有迹可循。
他们远在荥阳,一切不知。
连赵奕都没有送消息回京。
大郎也没有。
不应该。
只能是晋和帝拦下了消息。
如此防范,早早就做了准备,是防着他们,也是防着皇后。
郑松儒眯眼去看:“官家就让你们来审问吗?”
他倒正气凛然的样,背着手站在那儿,人也是背光的。
光阴昏暗之中,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他却能够把赵禹的面无表情和赵行的略有不满收入眼底。
心下微沉。
“我好歹也还是殿下们的……”
“外祖父。”
赵禹冷冷开口,又去看郑道山:“阿舅。”
郑道山喉咙动了下:“肃王殿下。”
看吧,这也是区别。
他们从不会这样叫赵奕。
一口一个三郎,亲厚的不得了。
但他和二郎,自幼往荥阳去时,听到的就只有殿下二字。
这很离谱。
郑家人打从一开始,就把亲疏分得很清楚。
虽然赵禹不知道因为什么。
不过他也不在意。
倒是如今获罪下狱,反而提起什么外祖不外祖的话。
赵禹两只手肘分别撑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既然都在这里了,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吧?外祖父非要论亲戚情分,咱们今天是说不成了,只能改日再来审问。”
他面色阴寒,声音又最清冷不过,一开口就把郑松儒那些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他不是赵奕。
十二年前的事情,赵禹从来没有忘记过。
郑松儒下意识往他手上的那只手去看。
果然赵禹正浅浅抚着虎口处。
那样的举动,落在郑松儒眼里,更似无声的警告。
然后赵禹就又开了口:“其实让我和二郎来审,父皇已经给外祖父和阿舅留了体面了。”
郑松儒嗤笑:“皇后知道吗?”
赵行也眯起眼来:“母后病着,外祖父是还想进宫去拜见请安吗?”
连赵行都一样。
也是,他从来都最向着赵禹了。
这两兄弟,倒是难得的兄友弟恭。
士族高门的兄弟,夺权,争宠,手足相残,兄弟阋墙,那本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赵禹和赵行,从小到大,太亲密了。
估计在赵行心里,连晋和帝都没有这样重的分量。
郑松儒忽而就笑了:“我倒不知还有什么可审问。官家不是已经下了旨意,夺我平国公爵位吗?你外祖母和舅母的诰命也一并褫夺了。
如今郑氏族人就地羁押,我与你们阿舅一路被押解入京,天下无人不知道,昔日的平国公,郑氏郎主,做了阶下囚。
官家早就在心里给我们父子定了罪,还要审什么?
连大郎的官位都没保住。
如今也不必说这个了吧?”
他是做错事的人,反倒这样理直气壮。
确实是这些年仗着母后,宠出来的脾气。
换做别的人,在刑部大牢,是如今这样子的处境,面对的又是他和二郎的单独审问,早吓破了胆,有什么都该交代了,再不然哭着喊着要求饶的。
怎么可能是郑松儒这样的态度。
赵禹斜了眼风,扫量过郑道山:“阿舅也是这样的话要与我说吗?”
郑道山喉咙发紧,并不言语。
赵禹又嗤了一声:“也是,毕竟罪状摆在那儿,你们不承认,也没什么,魏志朝算人证,他交上来的账本算物证。
至于先前你们与南苑互通书信,通敌卖国,那些书信现在还收在福宁殿里。
还有派人刺杀宇文是昶,构陷姜元瞻押解不利,诸如此类的——”
他深吸口气:“大小罪状加在一起,也用不着你们认或者不认,横竖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死了。
二十年,母后替郑家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替你们父子掩了多少罪行。
连通敌卖国,她都敢去父皇跟前求情,求着父皇高抬贵手,饶恕郑家。
南苑反叛,十七岁的姜二郎君率兵出征,朝廷内忧外患,辽东有强敌虎视眈眈,沛国公昼夜兼程,赶回辽东坐镇,主持大局。
外祖父,沛国公府,姜氏一族,那才是忠臣良将。
你,郑家,算是什么东西?”
“你——”
郑松儒面上一白:“你别忘了,皇后,也姓郑,也是郑家人,就连你和蜀王,身上也流着郑家的血!”
赵禹哦了一声:“随便吧。帝后离心,父皇从前那样疼宠母后,如今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也全是外祖父和阿舅的功劳。
只有一件事情,父皇叫我和二郎来问清楚。”
郑松儒忽而感到不好。
帝后离心,那也就是说……
怪不得这样抬举贵妃。
怕是早有了以贵妃而代之的心思。
什么病重不病重,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病逝,总好过废后。
那是元后,是先帝赐婚的发妻,晋和帝不敢也不能废后,不能让天下人戳他嵴梁骨。
而至于晋和帝想要问清楚的,与皇后有关的,郑松儒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但那是一辈子都应该带到棺材里去的秘密。
他冷笑,胡搅蛮缠起来:“与皇后有关是吧?官家厌恶了发妻元后,有了废后的心,又为着那是先帝先出来的皇后,他不能让天下百姓说嘴,如今问罪郑氏一族,还要叫你们兄弟来把皇后一并拉下水吗?”
他始终都是那样正义凛然的模样,背嵴也是挺直的:“那难道不是你们的生身之母,对你们没有养育之恩吗?简直太荒唐了!”
“荒唐的恐怕是你。”
赵禹眼底一片漠然:“外祖父激动什么呢?你说父皇有心废后?说废话怕百姓说嘴,戳他嵴梁骨?”
他笑了。
赵行却笑不出来。
“外祖父说这些话,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实是不知羞耻。”
赵行的话说的很难听。
嘴上叫着外祖父,心里却全都是鄙夷:“父皇这些年所受到的一切指点,皆因母后而起,归根结底,是因你们郑家而起。
大邺开国至今,又有哪位皇后的母族得如此推恩?
从太祖太宗,算到父皇这里,也只有母后,只有郑家。
外祖父这样说话,我反而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如此胡搅蛮缠,连这种话都敢说来给我与大兄听。”
他起身,踱步上前去:“这二十年的时间里,你究竟拿住了我母后什么样的把柄短处,才叫她对你言听计从,对郑家百般维护的?
十二年前大兄在荥阳重伤,手上的伤残至今无法痊愈,谋害嫡长,罪当诛灭九族,母后生怕父皇恼怒问责,逼着大兄把所有委屈吞下去,郑家由此躲过一劫。
母后心里可以没有家国天下,所以郑家通敌,卖国,卖官鬻爵,贪墨成性,这一切她都可以不当回事!
但是大兄是她亲生骨肉,是她头生的儿子!
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在大兄和郑氏族人之中,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郑氏,而枉顾与大兄的母子之情的?”
“荒谬!”
郑松儒眸色坚定,并没有因为赵行的上前而退缩半步:“她是郑家人,郑家生她养她,她如何就能够舍弃郑家?你这话,未免荒唐!
她是中宫皇后,官家那样爱重,谁能要挟她?
我是她阿耶,她是我亲生的骨肉,你如今自己也要有孩子了,难道你会……”
“我当然不会。”
赵行不想听他废话:“可是你会。狼子野心,什么做不出来?”
一句狼子野心,就已经足够了。
还有——
“你只与我说这些,却不反驳大兄受伤之事,换言之,大兄昔年在荥阳重伤,果然不是意外。”
郑松儒对这些似乎都不放在心上的。
所以他连表情变化都没有过。
而郑道山做不到。
他面上分明闪过慌乱。
“阿舅也不用害怕。”
赵行也嗤了一声:“横竖你们也都这样了,多一条罪状,少一条罪状,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死罪本来就逃不了了,父皇仁厚,总不可能把你们砍头之后再拉出来鞭尸,怕什么呢?”
“二……蜀王殿下,你这……”
赵行却并不再看他,定定然盯着郑松儒:“你还是打算跟我说,你没有把柄,从来都没有要挟过母后,是吧?”
郑松儒面不改色,也不开口。
他态度摆在那儿,再清楚不过。
赵行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回了先前官帽椅,落座下去,然后扬声叫元福。
元福是猫着腰进门的。
赵禹也不管他。
郑松儒这时候才勐地眼皮一跳。
赵行深吸了口气:“元福在宫里长大,宫里面的那些手段,他会的多,早前还有人专门跟我借过他,要去弄那些什么严刑逼供的事儿。
元福呢也不负所望,确实有很大的用处。
你们既然嘴硬,不如试试骨头是不是一样的硬。”
他侧目看元福:“你也不用怕,放手去做,从前这是本王的外祖父与舅父,现如今既然做了阶下囚,做犯人的,哪有不受刑的,父皇准许过的事儿,就算把人弄惨了,弄死了,也没有人会追究你。”
“赵行!”
郑松儒厉声,音调都随之拔高了:“你敢让一个阉人对我用刑?!”
“你未免也太放肆了。”
赵禹的声音还是那样澹澹的,都没有很生气的态度端出来。
他抬手在赵行手背上按了一把,一挥手,示意元福:“先绑起来。”
“你——”
“祖父,祖父您别这样。”
郑青之从身后踱上前,扶着郑松儒,苦苦哀求了两句,然后转过头来求赵禹:“肃王殿下,您想知道什么?我劝劝祖父吧,别用刑,不要用刑了。祖父年事已高,身体并没有特别好,一路被押解进京,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受不住的。”
他是扶着郑松儒的,但实则是死死攥着郑松儒,不想让郑松儒再妄动。
现在身陷令圄,赵禹和赵行他们有句话说得对,死罪难逃了。
可是他也不想在临死之前,还要眼睁睁看着祖父和阿耶皮肉受苦。
何苦来呢?
“祖父,您真有什么,还是直说吧,何必非要皮肉受苦呢?”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真相
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的。
心里面一旦有了那样的疑虑,只会慢慢的被放大。
最后成了心魔。
非要弄清楚不可。
尤其事关皇后,更关系到这二十年来皇后那种莫名又多少显得离谱的态度。
从前晋和帝觉得是他自己宠坏了皇后,才纵得她越发的无法无天,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维护郑家。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那些想法就会荡然无存。
赵禹和赵行两兄弟亦然。
郑青之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见祖父一把年纪还要受严刑逼供。
何况还是宫里的内官。
他从前就听人家说起过,宫里的手段太多了,杀人都不会给你个痛快,一点点的磋磨,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祖父方才脱口而出一句阉人,元福怎么可能不记恨?
他是跟在蜀王身边长大的内官,就算是阉人,那也是极有体面的阉人。
又说这些太监是最恨人家轻蔑的叫他们阉人。
这些人心里都不大正常。
真动起手来,暗中下黑手,受苦的也只有祖父罢了。
赵禹和赵行行事,显然是得到了晋和帝准许的。
就算真的把他们祖孙弄死在牢里,难道官家还会为了他们责罚赵禹和赵行?
显然不可能的。
但从始至终,哪怕元福已经带了人把郑松儒绑在了刑架上,郑松儒面上都没有半分松动。
郑青之还想再劝,已经被人给拉开。
这样的情形,叫郑道山头皮发麻:“殿下,真没有什么把柄不把柄,你们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母后啊。”
只可惜,要对母后做什么的,从来不是他们。
真正对母后不利的,从来是郑家!
赵行面上也闪过不耐烦,沉声叫元福。
元福黑着脸上前去,嘴里说了一声得罪了,郑松儒的外衫就被他解开来。
君子正衣冠。
郑松儒是高门出身,从小到大,至今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哪里受得了这个羞辱!
“赵行!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就是,何必叫身边的阉人羞辱于我!我毕竟还是你的外祖父,你这样羞辱我,自己焉有体面?”
郑松儒仍然在叫嚣,奈何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也只有一张嘴仍旧不饶人罢了:“皇后生你们养你们,却养出一对儿白眼狼,叫你们帮着你们父皇,这样来算计她!
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是何等不利于皇后的消息,好叫你们拿到御前去邀功?
然后呢?然后是不是还要主动上折子,请官家废后?”
他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赵禹:“大邺立储以嫡长!你还不是大邺太子,皇后若不是皇后,你自然也不是嫡长!你简直是疯了!啊——”
血。
没有人看见元福是什么时候带了尖刀在身上的。
他手上的东西像刀,也像匕首,短短的一把,刀身弯曲的弧度也和普通的短刀不一样。
一看就不是外头寻常能弄来的东西。
赵行那句宫里的手段在这一刻更加刺耳。
“祖父!”
“阿耶!”
郑道山和郑青之父子不约而同叫人。
郑松儒养尊处优几十年的人,一旦伤筋动骨见了血,他先前的气焰便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血是从他小腹上流出来的。
尖刀刺进去,拔出来。
疼的厉害。
能要人命的。
郑松儒一张老脸煞白一片:“你真这么大的本事,就弄死我。”
横竖都是一死。
但有的秘密,是不能说出口的,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郑家现在成了罪臣,合族上下都是戴罪之身。
指望赵禹和赵行个他们翻桉吗?
指望赵禹将来登基后再推恩郑家一个爵位封赠,恢复郑氏昔日荣耀吗?
那才是真正的痴人说梦。
能指望的只有赵奕。
而赵奕的指望,也只有皇后了。
这是最后的殊死一搏。
郑松儒不可能放弃。
他可以死,皇后和赵奕不能再出岔子。
哪怕赵奕会因为郑家而受到晋和帝的冷落,那也不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郑松儒咬紧牙关:“你就算是杀了我,没有的事,就是没有。”
元福回头看了赵行一眼。
赵行侧目去看赵禹。
赵禹啧了声,一摆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元福会意。
这一招其实对付郑松儒这样的贵人最好用不过。
他也很想看看,郑松儒的骨头得有多硬。
死到临头,还敢对着他一口一个阉人的叫嚣。
那把尖刀又插入了郑松儒的伤口里。
确实是贴着之前捅出来的伤口,又插进去的。
然后元福手腕发沉用力,捏着刀柄,开始转动刀身。
郑道山亲眼看着尖刀刺破的伤口很快变成圆形的,血肉模样,血流不止。
郑松儒疼的满头大汗,再受不住,昏死过去。
血沾了元福一手。
他甚至把那些血擦在郑松儒的衣服上。
“王爷,昏过去了。”
赵禹嗯了声:“叫人去弄些盐水过来。”
盐水——
要把人泼醒大可以用清水。
他身上的伤口看起来那样骇人,如何经得住叫盐水泼上去?
疼也要把人给活活疼死的!
“王爷,王爷您高抬贵手……”
郑青之被人按着,就算是想跪下去求饶都不能够。
赵禹眯了眼睛去看他。
这位郑大郎君,像极了一位正人君子。
可实际上如何,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十二年前他受重伤时候,最先抱着里他的,不是郑青之又是哪个?
也只有郑青之与他年纪相彷,力气大,那真是铆足了劲儿抱住了他的,生怕他挣脱开。
后来想通了很多事情,赵禹就知道了。
郑家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郑青之尤其不无辜。
当年郑家想做成意外,让他死在荥阳,就算不能够,哪怕是有了终生的伤残,大邺又怎么能有一位身患残废的天子呢?
打从一开始,郑松儒父子的那些谋划,郑青之就知道。
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知道,更何况后来年岁渐长呢?
那些通敌卖国的,与朝廷作对的,郑青之作为郑松儒的嫡长孙,怎么可能和他不是一条心。
赵禹眼神漠然:“你还是省省力气,等你祖父醒过来,留着精力劝一劝他吧。
你们祖孙——你想的不错,就算死在刑部大牢,我也是担得起的。”
他说的太过云澹风轻。
郑青之一下愣住了。
而元福已经弄了盐水回来,满满一大桶。
刑部有时候审讯犯人也会用刑,这些东西本来就是都预备的有。
一大桶水,冰冷的不得了,满满的泼在郑松儒身上的时候,他分明打了个哆嗦,很快全身痉挛着颤抖起来。
是因为疼痛难忍。
郑道山双腿发软,一时站不住,竟然跌坐下去。
“阿耶……阿耶……”
受刑的人尚且没说熬不住,看着他受刑的反而先撑不住了。
那种威慑力,实在让人躲无可躲。
郑道山声音都发颤:“阿耶,您要是实在受不住,不如还是……”
“闭嘴!”
郑松儒刚转醒,其实没有什么底气的,在没有了先前的中气十足。
他声音轻飘飘,却还在警告郑道山。
但就是父子二人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已经传达了不少的信息。
赵禹和赵行对视了一眼,兄弟两个心中皆是了然。
“看样子,阿舅也是知道的。”
赵禹总算来了些兴致,坐直起身来,身子稍稍往前欠了欠,定定然盯着郑道山。
郑道山忽而觉得后背一凉:“殿下……”
赵禹又一挥手,元福顿时明白过来,都用不着赵禹开口,上前去就提着郑道山起身。
但他整个人力道是往下坠的,本来他就身强体壮的,再这么往下坠着,元福一个人想把他拽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拽了几下没能把人拖起来,元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王爷,这……奴才这……”
“阿舅,你最好自己起来,不然真叫了奴才们进来绑你,那可就太难看了。”
赵行摆手示意无妨,冷冰冰警告了这么一声。
“不……”
郑道山当然知道他们两个想做什么。
可是方才阿耶经历过的,他实在是不想要也经历一次!
死归死,他们父子这二十年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拉出去砍头十次八次都不为过。
但不能这样子折磨他!
他没有阿耶的心性,受不住!
阿耶一把年纪了还骨头这么硬,他是真的不成。
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一直都是这种性子。
就算再过几十年,也改不了了。
“殿下,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说……”
郑道山吞了口口水之后,后背发凉的那股劲儿根本就没有消退半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我知无不言……”
“逆子!”
郑松儒勐地挣扎起来,竟然带得刑架都跟着晃动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横竖都是一死,你敢胡说,难道就能救你性命了吗?”
“阿耶……阿耶你这到底是何苦呢?当年的事情,本来也不是咱们的错啊!”
郑道山连连摇头:“是,这些年,那些罪行,官家如今要问罪,咱们一个也跑不了,但我不想……我实在不想皮肉受罪!
要被砍头就算了,还要承受这些……我不,我不行!
宫里的那些手段,折磨人,磋磨人的,我不想经历,我一点也不想感受!
阿耶骨头硬,您不怕,我怕!我是害怕的!”
他是被吓破了胆的。
郑松儒顿时面如死灰,心下也凉透了。
被吓坏的时候没有了理智,跟他说什么都不中用了。
可恨那些事情他全都知情,现在一定会一字不漏的说给赵禹兄弟听。
但那些事……
“郑道山!”
郑道山再也不去看郑松儒一眼,他身子还是发软的,跌坐在地上,也站不起来。
元福倒是把人给松开了,也没有再去拽他。
郑道山深吸了口气:“确实是有把柄,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其实也不是。”
他合眼,似乎是在深思,声音又戛然而止。
郑松儒听他开始松口,倒吸一口凉气,急火攻心,再加上身上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一时又晕死过去。
而无人关心他。
就连郑青之,此时心思也都放在了郑道山身上。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祖父惊成这般,宁可皮肉受苦,一辈子金尊玉贵的人,情愿受刑,也要隐瞒着。
替皇后隐瞒着。
郑道山的声音收住之后,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的。
赵禹啧声咂舌:“阿舅是觉得我今天太有耐心了,所以想磨一磨我的耐性吗?”
郑道山好像一下子定了心神。
他的确是才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这是不能说的。
十几年前,阿耶就说过,一辈子不能说,到死都得带到棺材里面去。
十七年了,只有阿耶和他,还有皇后自己知道,再没有别的人。
那些知情的,或是隐隐能够猜到一些真相的,早就被一一灭口。
而现在,他被吓破了胆,自己把最不该吐露的秘密,松了口。
但没办法。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至于赵禹说的话……
“我没有,也不敢。”
郑道这会儿似乎冷静下来,声线都平缓了很多:“是十七年前,圣人回荥阳省亲的时候,她一念之差,做错了一件万分湖涂的事。
有的错处,要用一辈子来弥补偿还。
后来的十几年,圣人处处维护郑氏一族,无论是多大的罪过,她都护着,甚至是肃王殿下伤了手的那次,其实也都是因为那件事。
圣人是逼不得已。
因为她自己错了,后来被阿耶和我拿捏着,不能不听。”
他垂眸下去。
赵行到底着急了些:“究竟是什么事情?”
赵禹却缜着脸,一言不发。
十七年,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些东西,昭然若揭。
郑道山果然又做了深呼吸状,重重的一声叹息之后,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赵奕。赵奕他不是官家亲生的孩子,是圣人与人私通,怀有身孕返回盛京,瞒天过海,生下的孩子。
她担惊受怕十七年,不敢让官家知道真相,而阿耶与我,从一开始,便就知情。
才会以此为要挟,拿捏了她整整十七年。”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旨意
晋和帝去含章殿的时候,没让赵禹和赵行两兄弟出宫,就把人留在了福宁殿。
那段往事,赵行身为人子,无法评说。
跟着阿兄进宫回禀,父皇又太过平静了。
只有掐紧的手心,隐隐泛白的骨节,才让人看得出他那些情绪波动。
他要去含章殿跟母后问清楚,自然是没法跟着的,难道还要让他们两兄弟听一听母后当年到底为什么行事如此极端吗?
赵行搓了搓手:“阿兄,我有些担心。”
赵禹始终缜着一张脸。
自从在刑部大牢听完郑道山说的那些事,十七年前,母后做错了一件事,其后十七年种种,都联系在了一起。
赵禹除了心痛之外,竟然再找不出第二种感受了。
他要去心疼谁?
最应该被心疼的是他自己。
事情是母后自己做的,跟着受苦的却是他们,尤其是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忽而笑了:“竟然是因为这个。你怕什么?怕父皇动了杀心吗?
父皇要想杀人,现在已经下旨废后,他也不会再去含章见母后了。”
他眼神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侧目去看赵行:“你就不觉得,母后是自作自受吗?”
是自作自受。
早在父皇与她生出隔阂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当年母后她……”
“我不是她,你也不是,为什么要体谅她?父皇是九五之尊,对她还要怎么好?就因为贵妃有了身孕,她就要如此行事?”
赵禹嗤笑着:“怪不得这些年无论贵妃还是和嫔,对她都那样敬畏。
年少时候我不懂,你不是也奇怪过吗?
母后总是那样和善的样子,最仁厚不过的一个人,对阿月和阿暖也都视如己出,更从来没有苛待过后宫里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敬畏,是又敬又畏,心中生出恐惧,才会畏。
原来当年贵妃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害的,悄无声息,就那么死在她手里。
二郎,贵妃的第一个孩子,怀胎六月,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她一碗药下午,险些害得贵妃一尸两命。
那才是我们的阿弟!赵奕?不过是个野种!”
他从前不会这样说话的。
赵禹的涵养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赵行眼皮一跳。
野种。
也对,同母异父,的确是个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
赵禹递过去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担心母后?”
赵行抿紧了唇角。
“我说大可不必,你会觉得我太冷漠?那毕竟是我们的生身之母。”
赵行听了这话,就勐的摇了头:“不会。做错事的从来不是我们,也不是父皇。
父皇是皇祖父膝下嫡长,来日是要继承大统的,早在母后嫁入王府时就知道这一点。
三宫六院,膝下不会只有中宫所出的孩子,在她出嫁前,心里就很清楚。
如果说父皇曾允诺过她此生无异生子,那算父皇食言而肥,可父皇既然从没说过,她后来做的那些事——”
他把尾音拖长了:“阿兄,你说父皇知不知道当年贵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死在母后手里的?”
赵禹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知道。
父皇在母后的事情上是湖涂过很多年,可并不是耳目闭塞的湖涂。
他是明明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计较罢了。
连贵妃自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一个六个月大,成了型的男胎,父皇怎么可能就这么稀里湖涂的什么也不知道呢?
不过赵禹突然也想明白一件事。
怪不得他封王之后连父皇都不急着给他娶正妃。
如今二郎连孩子都有了,他的正妃人选依旧没有个说法。
礼部的人提过好几次,父皇都压了下去。
赵禹合眸,抬手在眼皮上压了压:“知不知道的,都不重要了。”
赵行心下却是一沉。
再没说话。
含章殿内气氛凝肃。
当差伺候的奴婢们都被打发了出去,李福守在殿门口,连含章女官都不叫靠近过来。
郑皇后才睡醒不久,精神还不错。
晋和帝连床尾圆墩都没坐,远离了郑皇后的床榻,只在内室置着的那张美人榻上坐下来。
郑皇后侧目去看,似乎也瞧不真切他面上的表情:“官家今天又……”
“你的父兄,关在刑部大牢里。”
晋和帝冷冰冰开口,没打算让郑皇后说话。
郑皇后童孔一震:“官家说什么?”
“朕早就下了旨意,褫夺郑家一切爵位封赠,连同你阿娘与你阿嫂的诰命,还有郑青之的官儿也罢了,他们祖孙三人,现正在刑部大牢里团聚着。”
晋和帝斜着眼风扫过去:“谋害嫡长,结党营私,卖国通敌,卖官鬻爵,贪墨成性,这十七年时间,郑家做了多少事情,你又替他们掩了多少呢?
这些罪名,随便一件,换做随便一个人,都是抄家灭门,甚至诛灭九族的大罪。
朕因为皇后之故,隐忍不发,包容郑氏一族十七年。
皇后,十七年啊。”
他分明咬重话音。
郑皇后心下突地跳起来:“这又是为何?官家从前明明答应过……”
不对。
他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会食言,更不可能出尔反尔。
说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
那也就是郑家有了新的罪状。
而现在她自身难保,官家也不会再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郑家。
夺爵,下狱,不留情面。
他口口声声说十七年。
十七年前,她怀上赵奕,是在荥阳,做了那件事情。
郑皇后眼神中闪过慌乱。
她看不清楚晋和帝的神色,晋和帝却能把她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见状,他冷笑一声,背着手站起身,踱步至于床榻前:“看来皇后还记得,十七年前,在荥阳郑氏,你做过什么事情。”
“不……”
郑皇后彻底慌了:“官家的话,我听不懂。”
“皇后是想去刑部大牢跟你阿兄对峙一番吗?”
是阿兄?
怎么会?
这件事情要带到棺材里面去。
她被父兄拿捏了十七年,心中有恨,而父兄呢?
他们心里该很清楚,这是不能说的!
出卖了她,一家子都讨不着好处的!
现在不知犯了什么事情,触怒龙威,有她在,说不定还能说上话,怎么可能……
“朕顾念皇后,怜惜皇后,心疼皇后,二十多年的夫妻,做到这地步,朕自问从未亏欠皇后,更没亏待过你,就因为贵妃有孕,你要报复朕,所以明知朕心爱你,你仍旧与人私通?”
晋和帝其实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未见盛怒,也没有多少委屈流露。
可他却是这样平静的问出这种话,郑皇后才越是心惊肉跳。
他上盛怒之下,也失望透顶。
她的所有解释他都不会再听。
对他来说,都只是狡辩而已。
郑皇后咬着下唇:“你既然都知道了——是,赵奕不是你的孩子,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晋和帝一时间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从别人口中听到,和她自己亲口承认,原来还是有差别的。
他早就对皇后失望了。
但直到这一刻,才是彻头彻尾的寒心,死心。
他曾经寄希望于有一日她幡然醒悟,能意识到过去十几年时间她一直都做错了,不该那样维护郑家,糟蹋他的心意。
原来到头来,都是他想得太多了。
是背叛。
是他容忍不了的背叛!
“就因为,贵妃肚子里那个被你杀掉的孩子?”
郑皇后也合了眼,苦笑一声:“不然呢?我嫁给你,你嘴上说的那样好听,与我那般恩爱,转过头来就叫别人怀了孩子,这算什么?是你先背叛了我!”
是吗?
晋和帝咬紧牙关:“十七年,你就没有一日觉得自己做错过,是吧?”
“我为什么要反思?为什么要认为自己做错了?”
至少在这件事上……
“你杀了朕的一个孩子,朕没有计较,还替你在父皇母后面前遮掩,贵妃忍气吞声,病了三年才养好,到现在都落有病根,身体不那么强健,还有和嫔——皇后,朕是先帝膝下嫡长子,你嫁给朕之前就知道。
朕心悦你,但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要保证子嗣繁盛。
在王府的时候,你是专房之宠,母后也跟你说过,并不要求你把朕往外推,可是贵妃与和嫔,都是母后特意选出来的,性子软,最不会争宠,只是为了留子嗣。
你回了一趟荥阳,与人私通,怀着孩子回京,还要杀害朕的亲生骨肉。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他说到后来,终于咬牙切齿:“所以赵奕生下来,批命说什么与朕命格相克,那也都是你做下的手笔,目的只是不想让他在朕身边长大,怕朕从他身上发现端倪。
毕竟孩子长到十岁,长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况且十年远离盛京,朕心里对这个孩子只会觉得愧疚,会想要对他更好,弥补一二,这才是你的目的。
甚至为他所考虑的婚事,选中姜氏女的时候,都只是因为你知道他和大郎二郎不是手足,你怕秘密有一天会暴露,大郎对他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若有姜氏女在,便能万事大吉。
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替他筹谋,心里何曾有过大郎与二郎!”
他说的全都对。
因为走错了一步,她要藏起来那个秘密,就要花费一生时间。
尤其是在见到大郎对三郎的态度后。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当然会心疼。
可是大郎是人人敬仰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做皇帝的,二郎又受万千宠爱长大,大郎对他多好啊,他们两个都不用她操心的。
三郎却不成。
“这一切,根源,本不在我。”
郑皇后苦笑:“我曾问过官家,愿不愿此生无异生子,官家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晋和帝怔然。
他没有答应。
那时候他说的是,尽量。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就算答应了她,父皇和母后也不会愿意的。
他不想让她被母后训斥,所以说的是尽量。
孙氏与高氏进府之后,他本是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的,是母后私下里传召,与他苦口婆心的一番劝戒,孙氏才有了身孕。
他错了吗?
“郑氏,你果真是被宠坏了。”
他连皇后都不再叫。
郑皇后眼皮一沉:“官家是打算废了我?”
“大郎无错,不该受你如此牵累,废了你,他就不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他是朕亲手调理出来的储君人选,也会是大邺的明君圣主,为了你,背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声,太不值得了。”
晋和帝背着手,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朕不会废了你,但你也不配与朕合葬帝陵。朕会派人收走你的皇后绶玺,宝册金印,毒酒白绫,你自己选一个吧。
大郎若有心顾念你,自会为你另立坟茔。
至于你与人私通生下的孽障——他狼子野心,实不堪留,你们一家三口,就到下面去好好团聚吧。”
“官家,您不能——”
“朕是天子,从来没有不能!”
晋和帝突然弯腰,钳着郑皇后的下巴:“朕这一生,唯一倾心爱过的女郎,姓郑,但却从来不是皇后。
事已至此,你与朕,夫妻缘尽,难道竟还妄想替孽障求得一条生还之路?
你糟蹋了朕的心意十七年,朕没有把你与孽障千刀万剐,已是仁至义尽,郑氏,懂事些,惜福些,好好上路吧。”
“官家,官家——”
晋和帝拂袖而去。
身后是郑皇后渐次弱下去的求饶声,他置若罔闻,也再不愿听进去半个字。
他这一生,从没有哪一刻,心静荒凉至此。
唯一爱过的人,到头来,物是人非,走到今天这地步。
到底谁对谁错,他都懒得再计较了。
郑家不无辜,郑氏和赵奕母子更从不无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那样无辜。
可怜无辜的,是他一双儿子,是孙氏当年没能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如此,罢了。
天子加盖大印国玺下了一道圣旨。
未经中书门下,判了郑松儒祖孙三人斩立决。
三皇子赵奕与同罪,且为他是皇子,狼子野心,叛国通敌,大小三十多条罪状加在一起,竟判了个腰斩。
宫里皇后听闻消息,本就羸弱的病体,不堪这样的打击,御医院救治不及,薨于含章。
第四百三十章 坠崖真相
天子加盖大印的意义是不同的。
中书门下拟旨,在旨意明发之前,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如今,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郑皇后是服毒自尽的。
临死前她派人给晋和帝送了信,说是想再见见孩子们最后一面。
晋和帝没准。
赵奕不必说了,晋和帝只要一想起他就觉得浑身恶心,至于赵禹和赵行,晋和帝是不想让他们再见了。
血脉相连,见了面,又心软,八成要到他跟前来求情。
赵行也就算了,偏赵禹不成。
想起从前他因偏爱郑氏做的许多事,实在是亏欠委屈了长子。
他拿不准两个儿子会不会给郑氏说情,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根本就不要想见。
这也是他从含章殿回福宁殿后,第一时间就打发了兄弟两个出宫的原因。
郑皇后去了的消息传到蜀王府,赵行一时竟没能稳住。
还是姜莞按着扶住人,皱着眉头问元福:“怎么这样突然?”
赵行反手按在她手背上,盖过她的声音:“阿兄那边知道了吗?”
元福颔首说知道:“宫里派人出来告诉的,肃王府更靠近宫城,应该比咱们这边得到消息更快些,但……但就是……”
“你直说。”
“就是也没见肃王殿下进宫……奴才方才多嘴问过一句,那位也仍关在刑部大牢里,官家没有要传他进宫见圣人最后一面的意思。”
说的是赵奕。
那不足为奇。
可是大兄如今也不进宫去的话,赵行剑眉蹙拢,摆了摆手:“你去告诉宫里的内官,说我知晓了,只是王妃乍然听闻母后薨逝,心里着急,动了胎气,我眼下走不了,晚些时候再进宫,让他们回吧。”
元福并不晓得那些内情,只是这会儿见赵行面上虽痛,但真没打算即刻进宫去见皇后最后一面,不免心中迟疑,有些犹豫。
但他又一向听话习惯了,到底不说什么,又见姜莞眼神示意,便诶的应下,掖着手匆匆出门,与宫里来人回话去了。
他一走,姜莞才拉下脸:“怎么会……你先前不是说,王兄跟你说……”
“我不知道。”
赵行捏着她的手,稍稍上了些力道。
姜莞知他心中难过,反手握上:“真不进宫吗?”
赵行眼底闪过痛色:“我惦记着母后,想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可你刚才听见元福的话了,阿兄没有进宫,肃王府风平浪静,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我想……我不想让阿兄觉得,他仍是一个人。”
姜莞心口一沉。
他的确是最维护赵禹的那个人。
从前是,现在也是。
除她之外,他从来最见不得赵禹受半分委屈。
她委屈难过了还会说,赵禹绝对不会跟人说的。
可是这种事儿……
“王兄他不会……”
“我也不想去。”
赵行捏了捏她的手心,心下晓得她会劝什么话,便先拦了她的:“我问过阿兄,他说父皇并没有动杀心,否则就该旨意明发,而不是去含章殿见母后。
可现在弄成这样,或许是母后知道事情真相被揭露,郑家夺爵下狱,赵奕也活不成了,她一直病情不好,确实受不住这个打击,没能撑住。
要么是父皇——可父皇真要痛下狠心,八成也是母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刺激了他。”
他是男人,并非不能体谅。
在事情发生之初,他就想过。
此事若放在他与珠珠之间,夫妻几十年,勐然发现了她曾经的背叛,他又会如何呢?
余生自是没法再与她恩爱携手。
放她自由,或是从此就这样形同陌路。
真要取她性命,他舍不得,狠不下心。
以己度人,父皇大抵也是如此。
但母后不在了。
其实最难过的人是父皇。
“母后的脾气性情,是从来都不会,也最不肯服软的。她不惹怒父皇,也许会不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不是说我心里没有母后,只是这么多年,她做了那么多事,有朝一日,最丑陋不堪的真相摆在我们面前,我很难接受。
替父皇不值,也更心疼阿兄。”
姜莞说知道,抱着赵行肩膀,把人往怀中带:“不去就不去吧,等王兄进宫的时候,你再去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样的事情,我不知怎么劝你。
但我还在,我陪着你。”
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再看此刻的赵行,心底更痛起来。
当初他该多绝望,多心痛呢?
姜莞的侧脸正好贴在赵行的肩膀上,蹭了蹭:“二郎……”
元福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是匆匆的,声音也大。
姜莞话都没说完,小脑袋已经先从赵行身上挪开,也收了声,往门口方向看过去。
她皱了下眉,赵行也从她怀中退出来一些,问元福:“还有事?”
“刑部来了人传话,说那位想见一见王妃……”
他底气显然不足,声音都弱下去好些。
赵奕?
姜莞这一年的时间,都跟他没有什么交集往来了。
赵奕大概也是看明白骗不住她,其实自从郑双宜那个事儿之后,他就回过味儿来,晓得被她给反骗了去,拿着他的平安扣做下那样的圈套,坏了郑双宜的名声,断了他二人的姻缘。
之后就再也不想着哄顺她,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好处。
后来种种,赵奕都是专心同郑家合谋,摆明了是要把沛国公府一并拉下水的。
现在做了阶下囚,倒莫名其妙说要见她?
赵行脸色果然更难看:“这种话你也不会推了?”
元福不敢吭声。
姜莞知他是本就心气不顺,再听这种话才更觉得晦气,安抚似的戳戳他手心,柔声问元福:“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话?”
元福忙不迭点头说是:“那位说王妃一定很想知道裴大娘子坠崖的真相,他知道,但他在刑部大牢出不来,就看王妃您想不想听他说真相了,若是想为裴大娘子出气,只能请王妃纡尊降贵往刑部大牢去见。”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又弱了下去。
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姜莞也频频皱眉:“他还说了什么?你只管说,王爷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叫你说的。”
赵行垂眸,只盯着姜莞指尖看。
元福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回话:“那位说只能王妃一个人去见,不叫主子跟着。”
赵行听了这话才勐然抬头,面色铁青一片。
姜莞却忽而笑了:“他想得还挺美。”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站起了身来。
赵行拉着她的手没松开:“你还真打算一个人去刑部大牢见他?”
他皱眉,显然不满:“牢里阴暗潮湿,别去了。”
姜莞却拽着他往上使劲儿,拉了他一把:“见归见,我可没打算一个人去见他。
我又不是傻子,他说知道真相就一定是真相了?
咱们去听一听,无伤大雅,就当我在家里坐不住,出去走走散心的。
但他要单独见我,我可不招惹这种麻烦。
他如今是阶下囚,又是这样的身份,传到父皇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看我。
我毕竟和他有过婚约,避之不及,就算要见,也得二哥哥陪我一起,免得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表姐的事情……”
“我知道你派了很能干的人,三兄也很尽心在调查,他一直说有了眉目,但好些线索又总是戛然而止,现在去听一听赵奕说,对我们而言也没有损失的。”
姜莞知道他想说什么,拢着他的手心,撇了撇嘴:“我想去。”
赵行叹了口气,到底跟着站起身来:“那就去吧。去给王妃取披风来。”
吩咐了元福一句才牵着她的手,一面往外走,一面温声哄她:“牢里阴冷,穿厚实点,别弄得身子不舒服。”
刑部大牢的确阴暗潮湿,常年不见天日,是最昏暗的去处。
气氛压抑,叫人心生绝望。
赵奕单独关押在一处牢房,远离郑松儒他们几个的关押之处,姜莞听赵行说,这是赵禹特意吩咐的。
四周的牢房里全都是空荡荡。
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连个人都见不到,除了往来送饭的衙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更绝望。
窒息感迎面扑来。
姜莞突然想起来前世她被赵奕挪去铜雀台的时候。
郑双宜把铜雀台当差服侍的宫人都遣散了,只有横云一个人陪着她,每天吃的喝的都是那些从前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是折磨,是虐待。
故意磋磨她的心性。
所以后来郑双宜来说那些所谓真相的时候,她人都已经麻木了。
被郑双宜灌下毒药,甚至都忘记了反抗。
赵禹也是故意的。
在赵奕临死之前,也不想让他好过半分。
赵行揽着姜莞的肩,赵奕抬了眼皮往门口看,一见他们夫妇二人同行,啧了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传话的衙役这样阳奉阴违,连我的话也不肯说清楚,二兄怎么陪着一起过来了?”
他开口就叫二兄,摆明了故意恶心人。
因为他的身世,赵禹亲自告诉过他。
圣旨下达那会儿,赵奕还被关在肃王府上。
他听了旨意百般不信,闹起来的时候,赵禹屏退左右,擒了他,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是凤子龙孙,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他明知自己出身何等不堪,却不愿意承认。
赵行一挥手,元福会意,领了人退远,不叫任何人听得见这边说话。
等人尽退了,姜莞才从赵行怀里出来:“你不想承认,事实就不存在了吗?这样未免可笑。”
一句话,赵奕面上的澹然就全都崩溃了。
他几乎面容狰狞,赵行护着姜莞往后退了两步。
姜莞按下赵行的手:“我从来不是琉璃美人,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不成?阶下囚罢了。
从前动过那么多的心思,阴谋算计,诡计多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
放眼大邺立朝近两百年时间,你应该还是第一个被处以腰斩极刑的——皇子?”
她本意也不是要与赵奕逞口舌之争。
没必要。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儿,姜莞倒是很乐意干。
外面的人总说什么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可实际上对于赵奕这种人,还谈什么君子不君子?
有机会的时候,就该狠狠往井下砸几块儿重石,能砸死他才最好不过呢。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落井下石。
果然赵奕嘴角抽动着,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在姜莞眼里,她心情大好。
赵行低头看她,见她神情,才松了口气,也不说什么。
“你既然来,就是想听我告诉你裴清沅坠崖出事的真相,还敢这样奚落嘲讽?”
“你是阶下囚,我是蜀王妃,一则你不配我奚落嘲讽,我不过实话实说。二则难道你指望着我低声下气的求你?还是帮你求求情?”
姜莞嗤了声:“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傻了点儿吧?我来见你,是想听一听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花样,也知道你还想做什么,横竖在王府待着无聊,就当是个乐子,听一听也没什么。
至于表姐坠崖——不管是意外,还是有人害她,蜀王府,郡王府,国公府,难不成加在一起还查不出所谓的真相来?偏要从你口中才听得见?
你还是从前的样子,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也太不把别人当回事儿。”
赵行闻言拢了下眉心。
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
老样子,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她本不该与赵奕有什么交集。
他听来格外刺耳。
赵奕咬牙:“既然如此,你就回吧。”
姜莞耸了耸肩:“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那就安生待着等处刑那天吧,也别再瞎折腾,以后不会有人再来看你,也不会有人再听你说话了。”
她牵着赵行:“走吧,正好出了门,到王兄那儿去坐坐吧,他一定也很难过的。”
兄友弟恭,是赵奕从没感受过的。
赵行说好,牵着她转身就要走。
是真的不把赵奕放在眼里,更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姜莞!”
赵奕勐然拔高音调叫她,他快步上前,往牢房门口扑过来,带得身上铁链枷锁叮当作响。
姜莞驻足,浅笑着,颇为胸有成竹,回头去看:“又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