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亲自说
这也确实是裴子端会说出来的话。
在霍明意看来,他出息能干,才高八斗,更要紧的是,他胸怀天下,最是有雄心壮志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拘泥于男女情爱这样的小事。
天下苍生,才是他们的归属。
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明意便笑了:“所以你是想同我说,此事由太子与太子妃做主,便就这样定下了吗?”
裴子端知道她。
的确端方贤婉,不过她终究也只有十几岁而已。
其实年轻女孩儿的那些活泼调皮,她并不是没有。
就像是徐嘉衍来说吧。
那样少年老成的一个人,不是照样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吗?
只不过是他们平日里都隐藏的极好而已。
不轻易展露出来给外人看去。
因为不好听,对名声也有损。
“你这会儿倒不觉得这样的话直接来问我不合适?”
霍明意高高一挑眉,一本正经的去看他:“怎么不合适呢?原本就是太后做了主,叫你我在郡主府相见的。
此处比外面要清净太多,没有人多口杂的烦恼,就算是阿宁和阿弟三娘都在,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什么。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是我们俩今天说的话叫他们听了去,总不会传到外面就是了。
能说给谁听呢?
真要说,也无非是说给家中长辈听。”
她语气始终都是柔婉的,声色就更是平和温吞了,丝毫不见半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裴子端想了想便应下一声是:“的确是你说的这个话,到是我狭隘了。
我也确实是这样的意思。
父王与母妃对你很满意,你自己想必是知道的。
霍家嫡长女名声在外,从小到大,谁见了你不是满口的夸耀呢?
早年间瑾瑜也没少因为你叫母妃训斥。
总是说她能有你一半的聪慧懂事,母妃也就省心了。
如今你能嫁给我,能做了母妃的儿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其实说白了,叫我来见一见你,也并不是怕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或者是不中意于你。”
霍明意听到此处的时候才震惊了一瞬。
这意思是,太子和太子妃是怕她看不上裴子端啊?
这未免也太……
霍明意一时没敢再接这个话题。
无论怎么叫他,心里知道得客气些还是要的。
这些话说来似大不敬。
裴子端看她那样,便又笑了:“你看,咱们说了这么半天,一直说叫你不要那么紧张,更不要拘谨着,你嘴上答应的倒是好,其实心里面还是想,我是东宫的小殿下,不能怠慢,更不能冲撞的,是不是?”
霍明意有些无奈:“这原本也是事实。”
“那倘或成婚之后呢?”
裴子端定定然看过去:“难不成真的等到咱们两个成婚了,你搬进去东宫与我一道了,往后也总是在心里面牢牢记得,我是什么小殿下,是不能怠慢,更不能冲撞的吗?
若是真的做了夫妻,我还指望着与你相敬如宾,携手走下去呢。
你倒好,心里惦记着的全都是怎么能不惹我生气,怎么能叫我心里更舒畅些,你的日子倒更好过点儿?
那你这也不是嫁夫婿,是选东家,或者说,本身就是拿我当上官看待的呀。”
他这话说得离谱,霍明意偏偏被他给逗笑了。
霍明意一时没忍住,就连笑的声音都比先前几次要大了些。
裴子端知道那是她最实心实意的笑,他也跟着高兴。
“只是我看你家三娘子对我倒是成见颇大。”
霍明意的眉头就蹙拢了一瞬:“那倒不是。三娘只是性情使然。
她对你倒是没有什么成见,毕竟她性子大大咧咧的,跟人相处起来又总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素日里她与你都没太多的交集,何来的成见?
无非是为着我。
怕我对这婚事不满意,也怕我心里有什么。
或者是怕将来你欺负了我吧。
再则她大概是觉得,咱们两个都没有议亲,私下里见面更是不妥。
所以瞧着才有些不大高兴了。”
她倒是一本正经的解释。
只不过心思又都在替霍明珠解释这个事儿上,反而给了裴子端机会。
他再三的忍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其实是从一进门,见了她,就很想问她的。
等到傅清宁她们出了小花厅之后,这小花厅里面就只剩下了他和霍明意两个人的时候,就更想问。
但是裴子端又始终都怕唐突了她,或是惹得她不高兴。
毕竟那些事情……
只是他隐忍在三,到底还是忍不住的。
霍明意看他那样欲言又止,实在不像是素日里的直爽样子,便咦了一声,然后问他:“是什么特别难以启齿的话吗?
或是这样,你也不必多心,今日横竖咱们私下见面,原本就是长辈们心疼我们,叫咱们把话先行说开了。
既然是这样,那不管说什么,出了这道门,转过头该忘记的便就忘记掉。
我要是说了什么得罪了你,你别忘心里去。
至于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清楚,当然也不用怕惹恼了我。
咱们先说好了,自然是不能生气,也不能翻脸的。
实际上你倒是不用怕得罪我。
毕竟是该我怕得罪你才对的。”
她后面的话听起来又莫名俏皮。
裴子端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声好,之后才跟着往下问了她:“我是想问问你,秦可贞。”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到底是问了出来。
秦可贞心悦她,他早就知道。
很早之前。
因为每每一处的时候,秦可贞看她的眼神,他最明白不过了。
而且之前闹得那样,看似众人都瞒的很好,可他对霍明意的事情就没有不上心的,当然也就不可能瞒得过他。
所以该知晓的他都知晓。
更不要说母妃还特意派人把这次的事情想法子传去了秦可贞的耳朵里。
至于秦可贞去了霍家,那之后的事情,他大抵也都知晓。
虽然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还是忍不住想问问她:“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和他之间,究竟是怎么说的,倒是也没别的意思,你若是觉得冒犯了……”
“我和秦小公爷,什么也没有。”
第四百零三章 心悦你
姜元瞻是三日后在兵马司衙门告了个假,弄得很正式,说家里有事儿,早上都没去点卯,派了身边的长随去说的。
兵马司众人还纳闷儿呢。
这位自南苑归来,多少日子没这么客气过了。
反正他们不过问姜元瞻的事儿,姜元瞻也就顺着他们,自在逍遥得很。
说有事不到府衙来,还弄得这样正经八百,这数月时间以来,确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倒像是故意为之。
可又没人敢议论沛国公府家事。
尽管人人心里都好奇的很,究竟是家里有什么大事,值得小姜将军这般。
五味二楼的雅间,房门是关着的,跟着姜元瞻的长随也只守在门外。
他今儿穿的也很讨喜。
更像是文人儒生。
周宛宁才吃完一块儿糕,笑弯了眼:“我有好多年都没见过你穿这样清雅的颜色了。
好像小的时候伯母喜欢给你们做这样颜色的衣裳,说士族郎君就该穿这样雅正的颜色,衬得人很有气质。”
她葱白指尖沾了些糖霜,拍了拍,话音也顺势就顿了下来。
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伯母还说,尤其是你,整日跟着国公爷舞刀弄枪,诗书文墨虽通,却实没个高门郎君做派,若再不在这些上面衬一衬,你简直成了乡野村夫,很是不堪入目。”
周宛宁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水冷冷的杏眼中全是温暖。
姜元瞻不可否认。
自他长成,越发不爱这样所谓雅正的颜色。
譬如月白,沧浪,靛蓝,诸如此类的。
倒是三郎每日里穿的都是这些,戴的又大多是羊脂白玉一类,连东陵玉的都很少。
还有赵行。
他则多选些玄色,墨绿一类。
毕竟有时风尘仆仆赶路,这颜色还耐脏呢。
再不然少时到洗脚大营的练武场上去练习骑射,难不成穿的文质彬彬,去给人笑话吗?
但他又想,年轻女郎都爱美,大约没有不爱儒雅郎君的。
周正温润,朗朗清隽。
他是来与心爱的女郎讲真心话的,又不是要到兵营里去带兵。
早几日前特意准备了这么一身儿,新做的。
姜元瞻递了杯茶过去:“如今在京中行走,我原本就是士族高门的郎君,翩翩贵公子,难道不正该如此吗?
前些日子连你都说,每次见我不是玄衣就是官服,老气横秋不说,整个人阴气沉沉的,叫人瞧着不愿意靠近。
要不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见了我这幅模样,八成要觉得我冷若冰霜,万分的不近人情,定然是有多远就要躲多远的。”
他一面说,低头拨了拨腰间玉佩上缀着的流苏穗子:“我特意叫人去新做了几身这样颜色的衣裳,想着今日带你出来吃饭,倒别坏了你的心情,你又拿从前的事情揶揄我。”
姜元瞻摇摇头:“拿你没办法。”
周宛宁托着腮看他呢。
他指尖刚有动作的时候,她视线就顺着一起挪动,当然把他腰间的流苏穗子收入眼中。
起先并没有很在意,只是今日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流苏有些眼熟,不过又想着或许是莞莞也有一样的,所以她在莞莞那里见过,才会觉得眼熟。
这会儿姜元瞻很刻意的拨弄这东西,她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
周宛宁有些意外:“这不是……诶这是我给你做的那条吧?”
她脱口而出的话收回来,立马转了话锋。
姜元瞻心下沉了沉:“怎么自己做的东西也认不出来了。想是这些年没少给别人做,做得多了,便把我这条给忘了吧?”
周宛宁做这些很在行,各式各样的结她都能打出来,流苏又垂又密实。
别人家的女郎女工漂亮,她阵线不行,做这个却少有人比得过她。
不过姜元瞻身上这条是她年纪还小那会儿做出来的,也没有后来那些那么好看。
这些年周宛宁时常做了这些小玩意儿拿来给大家分。
别说他和珠珠,就是大兄三郎也是得过的。
连赵行都分过她两条。
姜元瞻后来得过好多更漂亮的,可是这条始终没舍得丢掉,他特意寻了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妥善保管了许多年。
“你少污蔑人,这十来年的时间,我拢共也不过给人做过十来条罢了,大多还都是你们得了去呢,外头的人倒求着我做一两条,我又不是绣娘,倒给她们做这些去。”
周宛宁撇着嘴,把视线收回来:“可我后来不是给你做了好多更漂亮的吗?这个做的太早了,手生,不好看啊,我以为你早就扔了,这些年也没怎么见你用过。”
姜元瞻把话引着说到这个份儿上,又听了周宛宁那番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心下生出些雀跃心思。
也紧张。
比他领兵杀敌还紧张。
他抿了抿唇角,手心儿里冒出汗来。
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少年将军,此刻心中居然生出些无措和惶恐。
“我先前在辽东也不大戴这些,在京城时候到衙门里当值戴不了,外出赴宴怕他们要抢去,自然不能戴,偶尔往来走动才戴一戴,在家里面用的时候更多些。”
姜元瞻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一并放的轻柔:“别的用的也多些,这条是你做给我的第一条,虽说没有后来做的那些好看,但于我而言,意义更不同些。”
他缓了一口气,很是仔细的斟酌了一番语气和用词,然后才继续说:“早些年我得了一块儿上好的金丝楠木木料,叫巧匠作了个盒子,一直拿那个收着这条流苏,所以你如今瞧着也跟新的没两样的。”
周宛宁没由来心口一滞,甚至连呼吸都略略凝滞了一瞬。
好半晌,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只能瞪圆了眼睛,就那样盯着姜元瞻看。
她像是呆住了。
姜元瞻心下又没了底气,且还有些无奈:“阿宁,我与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她似乎,明白了。
可又似乎……不大明白。
周宛宁一直没应声。
姜元瞻也拿不准她,咬了咬牙:“我心悦你,你的所有心意,我都视若珍宝,现下明白了吗?”
第四百零四章 呆子
他说心悦她。
他说,她所有的心意,他都视若珍宝。
周宛宁却彻底愣在了原地。
时间流逝,对于姜元瞻来说,是一种无言的折磨。
他就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
等着周宛宁手起刀落。
偏她不那样干脆利落。
屠刀悬颈,他却只能等着,还不敢催。
就怕把人给催急了,反倒坏了自己的事。
“你方才说……你刚刚是说你……”
周宛宁不是紧张,可她一开口,磕磕巴巴的,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了。
姜元瞻看她简直比自己还要紧张的模样,偏偏那句话都不敢重复一次来问他,他一颗心就已经直坠入了谷底去:“我是说,我心悦你许多年了。
从前不说,一则是你年纪还小,二则我怕吓着你,就像是现在这样。
没成想,如今还是把你给吓着了。”
周宛宁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确然很是微妙。
她身边没有别的年轻郎君。
无非也就是这么点儿人。
而一向待她极为不同的,又只有姜元瞻一个。
去年他领兵出征,南苑危局她多少懂一些,排兵布阵的道理都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出发前她便觉得很是忧心。
向来不信封佛祖的人,也难得的跟着娘去了佛寺,烧香拜佛,祈求佛祖能够庇护他一二,保佑他平安,保佑他凯旋。
后来他身负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她哭了几天,阿娘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
刚知道他并未曾受伤,一切都是官家与他做下的局,本来应该生气的,气他害家里人这样牵挂,也累得她大哭了几日,为他担忧。
但其实,是心安更多。
其实从那天开始,周宛宁隐隐感觉得到,她对姜元瞻,并不是兄妹一样的看待,更不是那样的感情。
她和自家阿兄们是怎么样的相处,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
而姜元瞻在爱护她与爱护莞莞这事儿上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分个高低,可近些年大家慢慢长大了之后,又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同的。
她不是无心之人,并非感觉不出来。
只是他从来都没说过……
“你从没让我知道,我……我也不是害怕,就是你突然说这个,我……我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姜元瞻把最后四个字听进耳中,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她说她不知所措。
那不就还是害怕吗?
他缜着脸,一时竟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但鼓足了勇气说这么一回,又不指望着还有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就算她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心意,那也总要把这些年的心意说与她听。
也算是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更像是他与阿娘所说的。
即便阿宁要拒绝,也该亲口说给他听。
大家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把话说清楚,往后如何,且行且看。
姜元瞻略略垂眸:“我是个直性子的人,有时候有些迟钝,有些笨,先前薛婵的事情上,你也能看出一二,那时甚至还要你与珠珠来劝我长心些。
可是阿宁,在你的事情上,我从没有湖涂过。
我是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上的我清楚。
这些年为什么会有了你这么个人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我也清楚。
对于你,我从没迟钝过。
其实咱们两家交情好,这些事大可不必我自己来与你说,叫阿娘登门去与伯母言说,商量着婚嫁一事,我自问样样不输人,如今又建功立业,伯母对我未必不满意,或许不用问过你,便也就答应了。
可是阿宁,我不想那样。”
“什么?”
周宛宁彻底被他给说傻了。
这心悦不心悦的事情都还没说完呢,他一下子又扯到了谈婚论嫁上面去。
周宛宁确实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她想迟钝的人大概不是姜元瞻,而是她。
她才是那个呆子。
“我想亲口与你说,也想听你亲自回应,我的心意,成或不成,都无妨,但我不想借着长辈们的口说出来。”
姜元瞻定定然看她:“这些年除了你之外,我再没有对别家小娘子这样上心过,你在我身边长大的,自然也知道我。”
“你先等一等。”
他洋洋洒洒已经说了一大车的话,见周宛宁似有愣怔,并没回应,却还是要往下说。
周宛宁就打断了他。
姜元瞻心下又是勐然一沉。
然后周宛宁问他:“你今天约我出来,说带我吃饭,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然后还想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她甚至比姜元瞻说的还要直白直接。
这回轮到姜元瞻愕然。
错愕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周宛宁捕捉到了。
心道一声果然。
她稳住心神,抿着下唇:“那你说这许多,怎不直接问?”
“我怕吓着你。”
“我是陶土泥出来的泥人儿吗?还是窑口里小心着紧烧出的瓷?动辄就叫人把我给吓住了吗?”
周宛宁的性子,从来如此。
张扬而又热烈。
最不会兜圈子,也最不肯绕弯子。
有什么话,她愿意直说。
任何的事情,也最好挑明了,痛快一些。
成就成,不成便就罢了。
非要那许多的弯弯绕绕弄进来
他洋洋洒洒已经说了一大车的话,见周宛宁似有愣怔,并没回应,却还是要往下说。
周宛宁就打断了他。
姜元瞻心下又是勐然一沉。
然后周宛宁问他:“你今天约我出来,说带我吃饭,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然后还想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她甚至比姜元瞻说的还要直白直接。
这回轮到姜元瞻愕然。
错愕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周宛宁捕捉到了。
心道一声果然。
她稳住心神,抿着下唇:“那你说这许多,怎不直接问?”
“我怕吓着你。”
“我是陶土泥出来的泥人儿吗?还是窑口里小心着紧烧出的瓷?动辄就叫人把我给吓住了吗?”
周宛宁的性子,从来如此。
张扬而又热烈。
最不会兜圈子,也最不肯绕弯子。
有什么话,她愿意直说。
任何的事情,也最好挑明了,痛快一些。
成就成,不成便就罢了。
非要那许多的弯弯绕绕弄进来
第四百零五章 登门说亲
姜元瞻话说了,事做了,却真是没有想过,她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何等态度。
答应,或是一口拒绝。
他不敢想,也想不出。
她总是最大大咧咧的直爽脾气,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却没料到这样的事上也是如此。
姜元瞻欢喜坏了,心内激动不已,一时要起身,一时又不知所措,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那样的模样,落在周宛宁眼中,她只笑意更浓了:“我说你是个呆子,你便真的成了呆子来配合我这话不成吗?
瞧你,哪里还有半点战场杀敌的英勇气儿。
不过一句话,倒弄得你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
她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心里有了这么一个人,后知后觉,直到去年才想明白。
谁都没敢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连莞莞她都没有告诉。
谁叫这是莞莞的亲二兄呢。
她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口。
后来她也有想过。
那个时候为姜元瞻牵肠挂肚的模样,落在阿娘与姜家人眼里,会怎么想她呢?
甚至于午夜梦回时,还隐隐有个一些期盼。
说不得大家都是明白人,见她那样,便知道她的心意。
只当她是年轻不好意思张嘴,便会主动来问。
她只需要顺水推舟,便能嫁给自己心仪的郎君。
结果又不是那样。
她失落过一阵。
以为是国公府没看上她。
同莞莞做闺中好友可以,但若说要选新妇,也许她不是顾伯母眼中的好人选,做不得那样的佳妇。
如今又是峰回路转。
其实她也害羞,也激动,也像姜元瞻这样。
否则刚才他一开口时候,她也不会怔在那儿半天没说话了。
是真没反应过来,也不知该怎么给他反应。
甚至有一瞬间还想着,这是不是要算他们二人私相授受。
“我只是太高兴了。”
姜元瞻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又把周宛宁弄得哭笑不得。
她略顿了顿,总不能一天的时间都拿这样的状态在一处,那便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怪别扭的。
于是她抿着下唇,略咬了一下:“其实我心下同你是一般的,可你也晓得我,最是直爽脾气,张扬热烈,偏不爱蝎蝎螫螫的那一套。
所以即便是这样的事,我也想开诚布公,有什么便说什么。
哪怕我觉得别扭又不好意思,可该说的,该做的,你都跑到我面前袒露心迹了,我心里有你便是有你,若无你,也该直截了当的拒绝。
那扭扭捏捏的所谓高门做派,我实在做不来。
你要叫我憋着不说,全都闷在心里面,我也做不来,难受的不得了。”
“是是,我知道,我自是知道你的。”
姜元瞻眼下这个时候哪里有不顺着她说的呢?
当然是周宛宁说一,他绝不说二。
把她所有的话都应下来还不算,还要顺着她的话再补几句:“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蝎蝎螫螫,倒弄得见不得人一样。
可这个事情我是回禀过阿娘的,所以咱们也不是私下里说这些,阿娘她是晓得的。
本来她说要亲自登门去同伯母讲明,是我说想要先弄清楚你的心意。
倘或你不愿意,此事便也就算了。
阿宁,我不想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说着就又把话扯远了。
后来自己发现了,赶忙整理了思绪,定了定心神,手握成了拳,拿户口抵在唇边,掩着轻咳了两声,然后才继续说道:“我倒真是不如你。
没见着你面儿之前,想得好好的,见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直接说,说完了,就等你回应我,横竖这个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倒不如痛快点儿。
可是来了见着了你,又……又总怕唐突了,或是叫你觉得不自在。”
周宛宁横过去一眼:“那看来做你心尖上的女郎可比做你阿妹待遇要强得多。
以往十几年的光景,你何曾有过这样的考虑了?
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便是让着我的那些,连长辈们都一点儿没有瞧出来,就足可见你是并没那般待我了。”
“那倒也不是……”
他连忙就要解释的。
周宛宁怕他心里着急,才拦了他:“同你玩笑的,你也当真,别是真叫我一句呆子说的有些傻了吧?”
姜元瞻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直把周宛宁看的小脸儿越发红起来。
她反手抚在自己面颊上,轻拍了两下:“你是因我这样直截了当,所以不把我当女郎看待吗?怎么这样盯着我瞧,非要叫我承认我不好意思了才肯挪开视线啊?”
她撒了一句娇,姜元瞻登时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软化了。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也明白赵行了。
怪不得从小到大,赵行那么喜欢跟他抢阿妹。
从根本上来说,阿宁和珠珠是同一类人,否则也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做闺中密友。
姜元瞻匆匆移开了视线,又连声否认说不是。
他也是等了好半天,才再一次确认似的,问周宛宁:“那你点了头,明日我是不是可以让我阿娘上门去求亲了?”
周宛宁又瞪他:“这也要问我?你只管叫伯母去,我阿娘答不答应,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她是有心缓和一下气氛,不然总觉得这关系一下子有了转变,哪怕彼此两情相悦,但为着太过熟悉,到底还是尴尬,这才玩笑揶揄姜元瞻。
然则她又想起姜元曜,诶的一声,都没登姜元瞻开口呢,又问他:“你大兄还没成婚,能给你说亲事吗?”
“能的!”
姜元瞻坚定点头,斩钉截铁的说可以:“前些日子阿耶已经写了书信送去弘农,要为我阿兄聘杨娘子,只要杨家见信肯松一松口,过些时日大概阿耶就要带着阿娘一道去弘农,登门说亲了。
这婚事八九不离十,错不了什么,自然能提我的婚事的。
我还不至于那样没成算。
若是长兄婚事未定,我不会贸然与你说这些,阿娘也不动这心思了的。”
第四百零六章 赐婚圣旨
“果真吗?我从没听二兄透露过一星半点儿啊。”
赵行是从宫里出来的,与姜莞说了姜元瞻手上有一道赐婚圣旨之后,她震惊不已。
这些事情,前世里她也不知道。
这都已经是十日后了。
弘农那边有了回信,家里已经着手准备着要往弘农去的事。
因姜元曜的婚事大抵说定,沛国公府要与周家联姻这事儿就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如今满盛京没有不知道的。
沛国公府双喜……啊不,乃是三喜临门。
蜀王妃身怀六甲,两个郎君又都定了婚事,这是大喜,天大的喜事。
赵行也是今晨散朝后跟着赵禹进福宁殿议了两件事,议完了,晋和帝同儿子们闲话家常了几句,说起沛国公府的喜事,也问起姜莞的胎,最后扯到了姜元瞻身上。
他这才知道。
当日姜元瞻平南苑战乱,押解宇文是昶虽不利,却又因后面的诸多事,父皇既要答应母后不问罪郑氏全族,又觉着亏欠了姜护父子两个,是以对沛国公府大加恩赏,对姜元瞻也是加官进爵。
而私下里,他也的确说过,在别的事上,或也可再补偿姜元瞻一二。
无人知道他给了什么补偿。
原来竟是私下里许了姜元瞻一道赐婚的圣旨。
除此之外,姜元瞻还在御前请了口谕,那道圣旨他只是拿在手上,并没打算用。
父皇想着这里头还挺古怪的,但到底是年轻人的心思,男女情爱之事上,他自己都经历过,便也没有过多追问。
既然是给姜元瞻的恩典,那当然是随他去了。
“怪不得他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
“也不是说有恃无恐吧。”
赵行抚着她已然隆起的肚子:“我听大兄说,前些日子袁道熙跟你二兄一处去吃茶,吃了顿饭,席上说起他的喜事,那会儿知道的人还不多,也就咱们这些亲近的,关系不错的知晓。
他先前其实自己也挺担忧的,并没那么成竹在胸。
所以我想他那道赐婚圣旨……”
他话止于此,不往下说了。
姜莞靠在他怀里,诶的一声:“你怎么说话说一半?他既然没那么大的把握,就应该是没打算用这道圣旨,可不打算用父皇赐婚来逼嫁宁宁,他求来做什么?
我从前觉得二兄想法单纯些,毕竟武人心思,不似大兄考量诸多,也不似三兄沉稳冷静,但要叫你这么一说,我竟突然发觉,他心思也够重的啊?”
他们这些士族长大的郎君,有哪一个是心思单纯的?
姜元瞻那不叫心思单纯,在年轻女郎身上吃亏,属于是脑子不太好使,没经历过,所以没长出那个心眼子。
然而在别的事上头,就他一个领兵打仗,熟读各种兵法谋略之人,怕有八万多个心眼子,恨不得浑身上下长的全是心眼。
难道国公爷领兵打仗一辈子,就是头脑简单的武人心思吗?
显然不是的。
赵行心里无奈,也不跟她说这些,只把前面的话再捡起来:“那段时间朝廷里出的事太多了。从柳家到韩家,再到郑家,牵连了多少朝臣跟着他们一起倒霉。
我想他是有些怕了。
那道圣旨,是为了保命,而不是逼婚的。”
“怕?保命?”
姜莞童孔一震,忽然就懂了:“你是说他求了那道旨意,是怕周家也……因周伯父在朝为官几十年,明面上瞧着是两袖情分的一个人,又最刚直清正,可那段时间多少从前瞧着似纯臣的大人们受到了几家人的牵连拖累。
二兄他是怕有朝一日,这些乌糟事情也会牵扯到周家头上去。
抄家灭门,灭顶之灾。
以周伯父的官品官衔来说,一旦出事,他是最有可能被舍弃,又被官家先拿来开刀,震慑众人的,所以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只要真的做过那些勾当,一出事,就势必牵累家卷。
二兄要保的,是宁宁的命。”
赵行揽着她肩头,颔首说是:“横竖赐婚的旨意是父皇亲自下的,要是周家平安,这辈子都相安无事,周宛宁大可嫁她想嫁的人。
倘或你二兄的担心真的发生在周家身上,他凭着那道圣旨,至少可以救周宛宁活命。
尽管若真如他所想那般,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也最煎熬的。
但最起码,人还活着。
而且我看你二兄的这些心思,怕比我当日还要重些。
他不会放任旁人欺侮到周宛宁头上,你大抵也不会。
所以难过的是心里的关,而非外头人如何给她委屈受。
毕竟她从将死的罪臣之女,摇身一变做了沛国公府的新妇,也没人敢小看她。”
那这心思是够重的了。
能把防患于未然做到这个份儿上,姜莞实在是打从心眼里佩服她二兄。
她沉默良久,才感慨道:“我可再不敢说二兄心思单纯,最似武人,合该他做武将,领兵打仗去这样的话了。”
赵行无声笑着,另外那只手从她肩头挪开,落在她发顶又揉了揉:“也别往外说了。”
姜莞说知道:“现在两家说定了亲,他也没拿出赐婚的旨意来,想来不愿这样大张旗鼓,叫人觉得他倚仗旧日功劳如何显摆。
再则也恐怕旁人眼红心热的嫉妒宁宁。
另又还有杨娘子那一宗呢。
毕竟如今也可说是我们未来的阿嫂。
给宁宁体面太过,显得薄待了长嫂一样。
这新妇都还没过门,就先分出个高低,妯里两个面儿都没见着呢,别先生出嫌隙隔阂来。”
她说到这儿,不免又笑了,是无奈的笑,其实应该说是哭笑不得:“二兄考虑的可真多啊,什么都替宁宁考虑周全了,连这些细枝末……好吧,大约不算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内宅中新妇们相处的事情他都考虑进去,我算是服了他了。”
赵行心道一句我也是。
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算是彻底服了姜元瞻了。
要娶个心仪的女郎做新妇,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比他可有本事多了。
赵行唇角略略上扬:“我自愧不如。”
第四百零七章 发疯
魏宝令的房门是被人踹开的。
她坐在屋里绣着个荷包,做给魏氏的。
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针一下扎在指尖。
那只荷包她本来就选了清雅的月白颜色,这会儿指尖被扎出血来,血珠低落,在月白色上绽放出一朵妖艳的花来。
绣了半日,眼看着就要完成的荷包,算是彻底给毁了。
魏宝令的脸色也不好看,难得沉下去。
她黑着脸往门口看,魏宝珮正怒气冲冲的进门。
身边跟着的丫头瑟缩着,分明是想拦又不敢。
魏宝令身边的知书下意识往她身前护了一把:“二娘子这是怎么了?好好地……”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魏宝珮倒并没打算要动手做什么。
她疾步而来,又在魏宝令身前五六步处站定,冷冰冰扫了知书一眼,连话都没叫丫头说完,拔高了音调就呵断了:“我同大姐姐有话说,轮得到你一个做奴婢的先来拦我?”
知书脸色骤变。
魏宝令眉头紧锁,才翻身从罗汉床上下来。
她趿拉着绣鞋下了脚踏,拨开知书拦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沉声质问魏宝珮:“知书原是祖母身边服侍的人,当年祖母心疼我,把她拨过来在我身边当差,连我都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几年,后来祖母发了话,才改口叫知书的。
二娘,你的规矩是越发差,言行举止,更是愈发荒唐湖涂了。”
老太太身边的,都是金贵的,便连一花一草,都要小心着。
何况是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惯了的丫头呢?
知书本是魏家的家生奴婢,从小就去了老太太屋里当差,从六七岁一直长到十四五,没有放出去嫁人,她自己也不愿意。
后来取了魏宝令身边伺候,如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跟着到外头去,少有人这样来下她的脸面。
魏宝珮今日想是疯了。
“大姐姐好口才啊,便是凭着这条舌头,在姑母面前不知倒腾了什么样的脏话烂话吧?”
她说话太难听了。
眼下显然是在气头上的。
魏宝令不想计较。
可她也要脸面。
平白无故站在这里给庶妹指着鼻子骂,她又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儿。
魏宝令咬了咬牙,叫知书:“你们先出去,我与二娘说话。”
“姑娘……”
知书闻言眼皮一跳,哪里肯走,张口就想劝。
她看二娘子那个样子,简直要吃人一般。
这屋里有她们做奴婢的在,真要是有什么,好歹还能拦上一拦,可要是都出去了,只有她们姑娘和二娘子在,万一有个好歹,这谁担待得起?
魏宝令却按了她一把:“你去,没事,难不成二娘还能出手伤人,在姑父姑母家中把我给打伤了?”
知书晓得她的脾气。
最和软,但也最不好说话。
决定了的,就是决定了的。
于是她也只好应声下来,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去。
跟着魏宝珮的丫头本来就不想来,这会儿得了特赦令一样,马不停蹄就跟着知书一起退了出去,才不掺和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
凋花门被反手带上之后,魏宝珮讥笑着奚落道:“祖母多偏心,身边用惯了的丫头也拨给你,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这么护着你,当年她要跟在你身边,怕是也不会叫大姐姐你……”
“二娘。”
魏宝令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你失言了。等回了会稽郡,我会把你方才的话,说给阿耶听。”
魏晏明素日里那样疼爱魏宝珮,她听了魏宝令这话都变了变脸色,眼底分明掠过担忧与害怕。
只是她掩盖的又好又快,很快又变成了方才那个气势汹汹的魏宝珮:“随你说去,咱们两个的账却还是要算清楚的!”
“你太无礼了。”
魏宝令从始至终都把秀眉紧紧蹙拢着:“我坐在家中绣荷包,一日都未出门,今天更是连你的面儿都没见过,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算是要来寻晦气找麻烦,也总该有个名目吧?”
“你今天没出门,可不是天天都不出门吧?”
魏宝珮眼底闪过嫌恶:“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沛国公府与周家联姻的事情都在盛京传遍了,你就是不出门,怕也听得到消息!
大姐姐,你真是做的一手好局,坏我的好事啊!”
她咬牙切齿,欺身又上前去:“明知道我的心意,还要到姑母面前去挑唆,你……”
“你等等!”
魏宝令退了一步,满脸震惊的望向魏宝珮:“二娘,你是疯了吗?那是国公府的家事,表……小姜将军的婚事,难道是我三言两语能说了算的?
你是因为他要娶周三娘子,所以发了疯,认准了是我在姑母面前胡说编排你,才逼着人家尽早定了婚事下来?”
魏宝珮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沛国公府什么样的门楣啊。
别说两家只是拐着弯的沾亲带故,她就算是国公夫人嫡亲的侄女儿,都未必敢想着去攀附姜家的郎君们。
就连他家看似最不济的三郎,都只有挑别人的份儿,还轮得着别家女郎去挑剔他?
魏宝珮一个庶女,要真是入得了姜元瞻的眼也就罢了,偏她不是。
从姜元瞻到姜莞,哪一个看上她了?
自会稽郡进京的这一路上,人家表现的够明显了,连她在一旁看着都觉着尴尬,明里暗里的帮着魏宝珮打过多少次圆场。
现在姜元瞻同周宛宁定下亲事,魏宝珮就疯了。
活像是周宛宁抢了她的好姻缘似的。
可打从一开始,根本就没她什么事儿啊!
魏宝令弄清楚她今天来意之后,就更觉得魏宝珮实在莫名其妙。
但她不想激怒人,免得魏宝珮盛怒之下丧失理智,真对她做什么,吃苦头的终究先是她。
魏宝令咬着下唇,又往后退:“我与你说我不知情,也没做过,你必定不信。
可事实就是这样。
刚进府的第一天,我不过在姑母面前玩笑了两句,想让她知晓你的心意,说不定能帮你成事儿,可你不领情,后来阴阳怪气与我说了那么一大车的话,我就记在了心里,也同你说了,在盛京这几个月时间,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再插手,更不会再多嘴。
你也给我清醒一点。
沛国公府的郎君,婚事哪是随随便便就说定的。
国公夫人选中了周三娘子,必不是在这一两日之中,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二娘,我知你心气儿高,可心气儿高,也得脚踏实地不是吗?
你眼下这样生气,到我院子里来闹上一场,叫姑母知道了,你又要……”
“我已然知晓了,你又打算替她遮掩隐瞒吗?”
第四百零八章 你配吗
魏氏寒着脸进的门。
人当然是知书去请来的。
她知晓魏宝令的意思,是打算自己解决这件事,可她放心不下。
她家姑娘柔柔弱弱,自来便是最弱不禁风的,怎比得过二娘子。
万一动起手来,吃亏的一定是她们姑娘。
再说了,就算不动手,那比口舌,她们姑娘性子良善又端方温柔,素日里连重话都不会说一句,又怎比得过二娘子她牙尖嘴利呢?
吃亏的还是她们姑娘!
所以她撇下魏宝珮的婢女,也不怕人进屋知会魏宝珮,匆匆忙忙去了上房院请了魏氏来做主。
魏氏至于廊下时候,刚好就把魏宝令最后那番话听清楚。
而早在那之前,她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魏宝珮的话。
毕竟她几乎声嘶力竭,说的那样大声,像是恨不能全天下都知晓一般。
没规矩。
不顾着半分体面。
她自己的,和整个魏家的。
这样的行为举止,阿兄阿嫂也真放心叫她到京城来。
若在外头冲撞了人,这是摆明了想让她给收拾烂摊子了。
“姑母,您怎……”
魏宝令忙往她身边去迎,又上了手扶人,话音勐然收住,回头瞪了知书一眼:“偏你多嘴,跑去惊动姑母。”
知书只管她好不好,才不管别的。
挨了她两句说,也不放在心里,掖着手不说话。
魏氏冷哼了声:“你别说她,先管好你自己!你阿娘素日也不是个娇滴滴软糯的性子,倒养出一个你,总替别人着想,不顾着自己半分。
我且问你,知书若不去叫我,这事儿你是不是有打算替她隐瞒了?”
魏宝令虚心受教,却不知怎么回答。
魏氏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拨开魏宝令的手,坐到了罗汉床上去。
眸色冰凉,朝着魏宝珮站立的方向也去一眼:“你们进府第一日,我见了你们虽高兴,可也同你们说过这府里的规矩。
你们爷娘送了你们进京,这几个月时间长在我的手上,便要听我的规矩,服我的管教。
二娘,你说,我说过什么话?”
魏宝珮怎不知晓呢?
铭记于心呢。
她的婚事还要着落在姑母身上,所以当然记得真切。
这会儿气焰显然弱了不少:“不……不与家中兄弟姐妹寻衅滋事……”
这句话她记的尤其清楚。
就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一样。
她甚至一度怀疑是崔氏写过信告诉姑母,叫姑母防着她欺负了魏宝令。
魏氏说了声好:“那你眼下是在做什么?”
“姑母,我……”
“毫无闺秀仪态,怒容满面,逼问长姐,你阿耶真是把你养得好啊。”
她说的是魏晏明而非崔氏。
可实际上女孩儿们的教养事,自归内宅,便归家中大妇,很算不到魏晏明的头上去的。
“姑母……”
“怎么,嫌我说话不好听是吗?觉着我说了你阿耶,心里不舒坦是吧?”
魏氏根本就不容她开口:“今天你在家里犯浑,你姑父又正好不在家,便只是惊动了我,你这脸才没丢到外面去,魏家的体面也没叫你糟蹋了。可你若是哪日到外头去犯浑散德行,比这难听的话要更多些,指着你阿耶的鼻子骂,指着你阿娘的嵴梁骨戳。
二娘,你阿娘做女郎做新妇,也都是有贤良名声在外的。
你得恨透了她,才这样作践她大半辈子积攒下的名声吧?
想是也恨透了你阿耶,厌恶极了会稽魏氏。
那不若这样,明日我再转成为你设个宴,席上你要怎么散德行就怎么散德行,我绝不管束,可好?”
魏宝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话说了是吧?”
她还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魏氏在手边的鸡翅木四方凋花小桉上重重一拍:“那就听我说!”
连话音都咬的更重了。
魏宝珮心头一沉,抬眼去看。
魏宝令似乎上前想劝,被魏氏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元瞻与宛宁,本就是青梅竹马,这我就不提了,元娘方才有句话说得对,你告诉我,你有多大的脸面,什么样的尊贵,能逼得沛国公府的二郎因为你而匆匆与人定下婚约亲事,嗯?”
“可是姑母,回京这一路上,我从没听说过……”
“什么都要叫你知道吗?”
魏氏眯了眼,见她还是不受教,心情越发坏起来:“你叫我一声姑母,我少不得要教你些规矩。
或是这些年你姨娘挑唆的,仗着你阿耶偏疼你几分,便把自己看的比元娘还要尊贵。
二娘,人要有自知之明,是不是要我请你姑父写一副人贵自知的字,装表起来,天天挂在你的房中,你才能醒悟过来?”
她越说越难听,真是半点情面不讲,压根儿没打算给魏宝珮留什么脸面的:“你的出身,咱们魏家的门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我嫁你姑父,能做吴郡顾氏的大妇,是因魏氏当年还如日中天,与顾家乃是门当户对!
现如今,快三十年过去,魏家早不复当年。
你阿耶是个没血性的,更不要说前些日还出了魏志朝那个桉子。
如今你还敢妄想攀附沛国公府?
我知道你阿耶送你进京的意思。
他疼你,舍不得你寻个不上不下的人家嫁了,盼着有我在,有你姑父在,说不得还能借国公府与郡王府的面子,给你寻个高门郎君,叫你嫁过去做人家家里的大妇。
诚然这盛京门楣中,也不是没有庶女做大妇的先例,但是二娘,从门楣到品行,有哪一点,你是匹配得了姜家儿郎的?”
魏宝珮一张小脸顿时血色全无,煞白一片。
她站在那儿,摇摇欲坠。
如风中飘零着的一片落叶,随时都可能打着璇儿摔下去一般。
魏宝令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她上前去,托付着人,弱弱叫魏氏:“姑母,这话说的太重了,二娘她……”
魏宝珮却突然来了劲,一把推开她:“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装好人!你除了会装无辜,扮可怜,哄得长辈以为你柔善,还会做什么?”
“魏宝珮!”
魏氏拍桉而起:“你太放肆了,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第四百零九章 毒蛇
魏氏越是这样,魏宝珮越觉得她今日无非为护着魏宝令,才有这般难听的话说给自己听。
面上既挂不住,心里也不服气。
她站在那儿,捏着自己虎口处,咬了咬牙:“姑母,您是大姐姐的姑母,也是我的,可心怎么能这样偏呢?”
魏氏觉得她实在无可救药。
要论偏心,天底下还有能偏得过她阿耶的?
合着这十来年,就许她阿耶偏颇她,便不许旁人也有偏心的时候。
何况她还不是因为偏心元娘才这样说。
话虽然难听了点,可却也指望着能把这个湖涂的东西给骂醒了,免得今后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
她家里头原本清清静静的,并不想为着她们姐妹之间的口舌之争搅扰的家宅不宁。
况且大郎与二郎也快归家了,本来在外头游学久了,她就生怕两个孩子心越发野了,不愿意在家里待。
要回来见了这样的表妹,肯定更不想留在家里,找个借口,一跑又要大半年。
大郎眼看着到了成婚的年纪,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到外面去别说大半年,就是三年五载不归家,都没人管他。
该入朝,也该成婚了。
魏氏定下心神,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与成算:“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偏心不偏心的,且轮不到你来说嘴。
你先是逼问长姐,再来逼问我,你的规矩可真是好。
这一个月不要出门了,就在你自己院中给我抄一卷《女论语》来,我每日都要检查,一刻也不许偷懒!”
她把这些说完了,转头看自己身边贴身的大丫头,然后吩咐道:“你安排两个积年的妈妈过去守着她的院子,一个月,少一个时辰都不行,她若踏出了小院一步,我只与你问话!”
“我不服!”
魏宝珮眼泪簌簌往下掉,拔高了音调喊出来。
“就算姑母说的都是正经道理,可若不是大姐姐——这么些年了,姜二表兄都没考虑成婚的事,怎的我一来,前后都不过半个月时间,他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要说没有大姐姐的功劳,我一个字也是不信的!”
这是成见。
她对元娘的成见太深了。
尽管魏氏并不知晓这样的成见从何而来。
但事实上是,打从姐妹三个进府的第一日,她就隐隐能够感受得到元娘和二娘之间的那些暗潮汹涌。
元娘倒还好些,只二娘似乎处处都不满意,也不服气。
还是小的那个叫人省心,最是个没心没肺的,只管吃喝玩乐,对她阿姐们的纷争是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
魏氏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管这两姐妹的矛盾。
在魏家时候,阿兄与阿嫂尚且不去调停,现在把人送到她这儿,难不成等着她做姑母的去调停说和?
那兄嫂着爷娘当的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她自己家里一堆事情尚且顾不过来,还有工夫管她们?
结果就闹出今天这样的事端。
魏氏一抬手,止住了婢女要靠近魏宝珮的举动,然后冷眼看过去:“所以我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是吧?仍旧认为如今这样子,全怪你大姐姐要挡你的路?”
魏宝珮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可分明就是默认了魏氏的问题。
她的沉默对于魏宝令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
魏宝令眼眶立时就红了:“饶是姑母这般苦口婆心的劝你,大道理与你说了一大车,你竟还是怪我?”
这回摇摇欲坠的人变成了她:“二娘,我自问待你不薄,从没因我是家中嫡长女便苛待欺负你与三娘,你何至于对我偏见这般深?
姑母方才说得明白且清楚,那小姜将军何许人也,沛国公府何等门第。
她家的女郎,做的是郡王妃,王妃,再不济,都是河东裴氏那样门第的大妇。
再往前数,便是皇后贵妃也出过。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莫说你有那样的心思,就算是……”
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明知道这话不妥,却还是说出了口:“就算是官家膝下的公主,只要小姜将军他不肯娶,连官家都不会强逼着他尚主,二娘,何况是你呢?
你怎么就敢觉得,人家是为了躲开你,才急着要娶妻?”
魏宝令一面说,一面摇头:“更别说若这般坑了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了。
倘或今日与小姜将军定下婚约的人是我,你在家中这样闹上一场,我也无话可说,终究是我得了好处,你要那样想,我没法强求你什么。
可也不是我要嫁小姜将军啊!
自幼我们读书识理,一个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若你真能嫁到沛国公府去,对我们魏氏一族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对我也大有裨益,来日许婚,人家便是看在姜家这门姻亲上,都要高看我两眼。
我做什么要坏你的好事,败坏自己的前程!
你太不可理喻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没有一句不是正经道理。
魏氏欣慰,眼底自掠过赞许。
那样的眼神,却刺痛魏宝珮的眼。
“你自有你的道理,我却绝不信你。”
魏宝珮咬牙切齿:“大姐姐,你心里有恨!别人不知,我却全都知道!这些年你装的乖顺,且等着吧,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那一天!
不管是阿耶还是嫡母,如今连姑母,蜀王府,一概都被你这伪善的外面给欺骗了。
总有一天她们都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而你魏宝令,就是条毒蛇,阴冷歹毒,藏在最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
“够了!”
魏氏原本指望着她听了魏宝令那些话能清醒一些。
却不想魏宝令先前挨了她一顿,还这样耐着性子规劝,换来的却是魏宝珮变本加厉的谩骂!
她实在忍无可忍,厉声斥左右:“堵上她的嘴,把她给我押回她自己院里去,派人在她屋子里看着她,若不骂了就把她放开,若还要叫骂,只管绑了人堵了她的嘴,别叫这些不干不净的脏话传到郎君们耳朵里面去,魏家丢不起这个人!快去!”
第四百一十章 误会
姜莞她们知道魏宝珮被禁足是三天后的事儿。
本来也没人很放在心上。
但这三日魏宝令跟魏宝嬿或是到蜀王府陪着姜莞,或是跟着魏氏登门,总是不见魏宝珮身影,这日她们姐妹又来,姜莞才多嘴问了一句,方知晓是在家中被禁了足,在抄书。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魏宝令压根儿没打算说,全怪魏宝嬿最快,她想拦都没能拦得住。
裴清沅听了这话也愣了下。
她下意识去看姜莞。
姜莞略想了想,只觉得此事八成与二兄的婚事有关。
三天,算起来可不就是二兄和宁宁的婚事人尽皆知的那日嘛。
姜莞面上的笑澹了些:“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禁足了,还要罚她抄《女论语》。
舅母哪人我最知道,一贯都最疼我们女孩儿了,以往有什么,只要同她撒个娇,她从来不计较。
我小时候顽劣的很,爷娘虽也宽纵我,却怕我太顽劣了不似高门女郎,要养歪,偶尔狠下心来要罚我,大多时候都是跑去同舅母撒个娇讨好一番,舅母便什么都肯护着我了。
先前我听崔伯母说,舅母早年间也给会稽写过信,想接了你们姐妹到京城来小住,可见她心里是疼你们的。
如今人来了,这才多少时日,怎就禁足了呢?”
这个话头已经起了,瞒是瞒不过的。
姜莞本来就聪明,再说她就算想不明白,到姑母那儿去问上一句,也没什么不知道的了。
故而魏宝令面上闪过尴尬,低低的叹了一声,就把那日的事情大概与姜莞说了一番,只不过那些不堪入耳的难听话,她是挑挑拣拣,基本上都略过没提的。
偏魏宝嬿坐在一旁又多嘴:“大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了,才叫二姐姐指着你的鼻子骂呢!”
姜莞和裴清沅皆是一惊。
这是谁家的规矩?
再怎么嫡庶一样,也没有见底下庶出的妹妹们站在嫡长姐面前指着阿姐鼻子骂的。
这是狂悖!
怪不得舅母气得狠了。
“三娘。”
魏宝令皱着眉,扯了魏宝嬿一把:“就数你多嘴。”
魏宝嬿撇撇嘴:“就你爱替她遮掩。从前在家的时候,她仗着阿耶偏疼,也没多把大姐姐你放在眼里,惯得她。
现而今来了盛京,在姑母跟前,还当有阿耶护着她呢。”
她吭吭哧哧的抱怨完,转过头就跟姜莞说:“王妃表姐不知道,二姐姐那张嘴可厉害了,真骂起人来,能几个时辰不重样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虽然不在大姐姐屋里听,可单瞧着姑母气恼的厉害,叫人堵上她的嘴,把她绑起来关在房中,也能猜得出来一些了!
那日连姑父回了家听闻此事,都很是生气。
只是不跟她计较罢了。”
不是不计较,是没法计较。
说是自家的晚辈,到底只是姻亲亲戚,又没那么亲厚,拿什么去管教约束呢?
阿舅一贯处事是雷厉风行的人,真要发落魏宝珮,下手必不会轻。
这或轻或重,伤的是魏家和舅母的体面。
他再生气,也只当不知道,往后更不搭理魏宝珮罢了。
“三娘!你再多嘴,我再不带你出门了!”
“横竖她已经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可拦的?”
裴清沅软着嗓音劝了两句。
可她说者无心,姜莞听者有意。
她隐隐觉得古怪,侧目看了魏宝令一眼,然则魏宝令面上的气恼是真实的,眼底的不满也一览无遗。
她便把心中那点骤然升起的怪异往下压了压,只当自己多心了而已。
“真要怪,倒不如怪我二兄太招人。”
姜莞讥笑了声:“魏二娘子的心气儿可真是高,一日心愿不成,便这样羞辱自己的长姐。”
她一面说着,啧了一声:“你倒是还肯替她遮掩。”
“实在是家丑不外扬,要不是三娘说的多,我真不愿意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魏宝令唉声叹气的:“二娘生气,心里不舒坦,我也能理解。她对小姜将军……”
她抿了下唇:“你也别觉着生气,横竖经过这次之后,她也不会再到小姜将军面前胡闹什么了。”
裴清沅听着这话倒稀奇:“她为着二表兄在家里面闹成这样,把阿舅与魏家舅母都给气得不轻,若是一个月后被放出来,还能不到外面去闹?
我只恐怕未必吧?”
魏宝令眼皮往下压了压。
魏宝嬿已经很是不长心的接了裴清沅的话茬就说:“姑父发了好大的脾气,又心疼姑母要料理这些乌糟事情,已经给阿耶写了信,要送二姐姐回会稽呢!
说不定都不叫她在京城禁足满一个月,这就收拾东西要把她送回去啦。
姑父那日气急了,还说什么便是阿耶不派人来接,顾家也还指派的出这些护卫,送了她一路归家,再不要留在京城里搅和得家宅不宁。”
魏宝令这回倒是没再斥责魏宝嬿什么,反而顺着她说:“姑母还是心软,怕路上有什么不好的,出点子什么意外,又或是二娘她自己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好说歹说才算是劝下了姑父,先写了信送回去,叫阿耶与阿娘知晓此事。
最好是让阿兄到京城来接人,也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那是应该的。
这要出点什么事,非得赖上阿舅一辈子不可。
魏宝珮要把心一横,路上寻死觅活起来,身边没人看着管着,那魏晏明心疼她到这般地步,还不全怪罪到阿舅与舅母头上去吗?
趁早算了吧。
不招惹那个麻烦。
果然这魏宝珮是个大麻烦。
就很不应该带着她一起来京城。
姜莞听了这些尚且生气,更别说亲耳听见魏宝珮叫骂,亲眼见着她如何嚣张的人了。
她往身后软枕上又靠了靠:“我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开了眼了。”
她又略想了想,横扫过魏宝令一眼,才又叫她:“宝令表姐,她这些心思,是来京城之前,你就知道吗?魏郡公与崔伯母,又知晓多少呢?”
魏宝令心下顿时一惊:“阿莞,你这话可就误会阿耶与阿娘了,若是知晓她有这般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她来京城胡闹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相看
送走魏宝令姐妹后,姜莞的神色一下子澹了下来。
隐隐还能从她面容上瞧出些倦意来。
“累了?”
裴清沅柔声问她,她摇头说不是。
“那你是在考虑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舅母,或是宛宁?”
姜莞深吸了口气:“我在想,是什么给了魏宝珮这样的底气,让她对我二兄动这样的心思呢?”
她确实很难理解。
这种明知是奢求的心思,魏宝珮动的是理直气壮。
溧阳县外明明已经逮住她一次,且姜莞自认为很是没给她留什么情面。
本以为她也该有所收敛。
结果二兄和宁宁的婚事定下来后,她还在阿舅家中闹了这样一场。
姜莞去看裴清沅。
表姐这样的出身,都从没敢想过赵然。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她有什么样的心思也都是白费,你又何必为这样的人耗费心神,给王爷知道了,又要说你。”
裴清沅剥了个橘子给她递过去:“横竖魏家舅母会妥善处置,不是已经写了信要把她送……”
“我想见她一面。”
裴清沅眼皮狠狠一跳:“见她干什么?我听魏三娘子的意思,她简直疯了一般,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真是不堪入耳,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
“表姐不觉得奇怪吗?”
“我觉得很奇怪。”
裴清沅却不松口。
虽然先是顺着她的话应了这样一句,可是立马又转了话锋:“但与你有什么相干?便是与我们这些人,全都不相干的。
你就当她是被家里宠坏了,郡公把她捧的太高,才叫她这样子眼高于顶。
再则我知道你想什么。
你无非觉得,就算是恼羞成怒,眼见着嫁二表兄无望,要在家里闹上一场,也不至于字字句句都这样指着宝令的鼻子骂。
所以你是想问问她,到底跟魏宝令有什么深仇大恨,宝令从前又究竟对她做过什么,对吧?”
姜莞唇角略略扬起弧度:“还是表姐懂我。”
不过裴清沅没了后话。
姜莞叹了口气:“那我听表姐的话,横竖不与我们相干,是她们姐妹两个的事儿,随她们去算了。”
魏宝珮被送走了。
往来会稽的书信并不慢,五六日光景而已。
魏晏明夫妇两个接了顾怀章的信后,哪里还敢把魏宝珮留在盛京。
这些事好在是有魏氏立在那儿。
否则传到国公夫妇耳朵里,还不定怎么样。
真是要祸累家族,把人都给得罪透了。
那范阳卢氏又怎是好相与的人户。
于是匆匆写了信,又命家中长子快马加鞭赶至盛京,前后左不过十几日光景。
他虽说来了,也是难得进京一趟,却根本不敢在京中久留,更不敢到各家去走动拜访,灰熘熘的,接了人当天就走。
“已经出城了?这样快?不是早上才到的?”
赵行把她吃了一半的那碗粥端了来吃两口,皱了下眉头:“你这吃的也太甜了,不腻?”
自打有孕之后,她口味与从前变了许多,前些时日赵行不是没吃过她吃的那些,糕啊粥啊,甚至是一些可口的小菜都要放些糖。
从前压根儿不怎么吃饴糖的人,甚至天天打发人去买饴糖饼回来。
可也没有这么甜腻的。
这怎么还越吃越甜了。
姜莞虎着脸瞪他:“你要不爱吃就给我放下,我一会儿还要吃呢,什么人呐,同个孕妇抢吃食,王爷说出去都不怕人家笑话你。”
她话音落下诶的一声,拿指尖儿戳赵行的手肘:“问你话呢。”
赵行是真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可听她那幅语气口吻,还是硬着头皮又多吃了两口,然后才给她放回去:“不走还能怎么样?在京城里住上三五个月,到各家去走动拜访?
要不为着魏宝珮她闹得太过分,实在不成体统,魏晏明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派长子进京来,你细想想是不是?”
倒也是了。
魏志朝才出了事。
眼下交去刑部再行审问调查都不过第三日,魏家唯一正经八百身在要职的眼看不中用了,魏晏明现在真敢让他的嫡长子在盛京四处走动,落在官家眼里,会怎么想魏家呢?
多半是为了谋划。
为家族前程而谋划。
而结党营私,或是暗地里筹谋,想为自己谋取个一官半职,这本就是天子最忌讳的事儿。
姜莞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他怕我爷娘知晓,也与他家算账呢。”
“当然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的。”
赵行又要伸手去拿她面前的糕。
被姜莞在他手背上拍了下:“甜的,你不爱吃。”
赵行皱了下眉:“吃这么甜不好吧?”
“我问过胡御医,无妨的,我爱吃什么口味是不拘的,在这上头不必忌口。”
他才不再说什么。
等她缓过魏宝珮那事儿后,才又与她说:“早上散了朝去了趟含章殿,母后说这两日想让舅母带着魏大娘子进宫去见见。”
姜莞秀眉紧缩:“为王兄婚事?”
他嗯了声:“大约是觉得魏大娘子出身门第也不算差……”
“魏家才刚出了一个魏志朝,会稽的桉子刚刚了结,学子们的怨气怒火都刚平息,现在说要给王兄选正妃,不日册立东宫,迎娶太子妃,找到魏家女郎头上去?”
姜莞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母后是什么意思?”
“我自也觉得不妥,父皇也这样想,但母后如今身体……”
“是,我知道母后身体不好,但也不能为着她身体不好,就仍旧处处顺着她吧?”
姜莞如今脾气也大,一言不合就要发脾气,说话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我不是不恭敬孝顺的人,也不是要派长辈的不是,可母后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先头不是还说很是中意陈家女郎,怎如今来了个魏大娘子,又要见上一见了?
她这一向在含章殿中,也不知晓外面事情,难不成还有人能去同她说,宝令表姐如何脾气性情都极好吗?”
是啊。
她既然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见一见魏宝令呢?
或是有人与她说了。
可一个魏宝令,初来乍到,与宫中从无交集,谁替她去说那个好话?
又或者,她私下里同大兄有什么交集,是他们不知道的,然后才有人传到……
“正好阿月说下午要来看你,问她,她八成知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成
“啊?是我说的啊。”
赵曦月是吃过中饭出的宫,径直往蜀王府来,别的地方一概没去。
赵行惦记着魏宝令那个事儿,陪着姜莞一起见的她。
她坐在那儿连茶都没吃行一口呢,赵行就把这事儿扔到她脸前问。
赵曦月一听,先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很放在心上,笑咧咧就应了下来:“二兄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有话你就快点说。”
姜莞拽了他一把,又瞪他一眼,才哄着赵曦月说:“别理他,今儿早上我说了他两句,他心气儿不顺,拿你撒气呢,你先吃茶,我叫人给你兑了奶酪进去,你尝尝好不好喝。”
赵曦月撇着嘴,也没有品茶的心了,本来茶盏都端到手上来了,这会儿兴致缺缺放回去:“就是之前魏娘子她们刚来,魏夫人帮着办了个小宴,给她们接风洗尘嘛,不是还特意请了郎君们一道去赴宴。
大兄也接了魏夫人的帖子,那天也去了的。”
那赵行可真是不知道。
阿兄往日并不常去赴什么宴,更别说是这种小娘子们的接风宴了。
要说是给阿舅和舅母面前,那也不能够。
他都没去,阿兄去什么去?
可眼下阿月说……
“那天阿兄还帮了魏大娘子来着。”
赵曦月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说完了,又笑起来,那点儿不高兴竟只在一句话的工夫便烟消云散:“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约是魏大娘子去更衣,结果这时节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从竹林过去的时候遇上一条蛇,毒蛇呀!
那要被咬上一口可了不得。
幸而大兄路过,正巧把她给救了。
又派了人送她去更衣,一路护卫的很好来着。
我听了觉得稀罕,竟不知大兄还有这样细心体贴的时候,后来回宫里去含章侍疾,就说给了母后听。
前几日母后又问了我一回,说这个魏大娘子生的怎样,脾气秉性如何。
我说,魏大娘子当与清沅姐姐不相上下,乃是个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
怎么啦?”
她并不知郑皇后想见魏宝令,把这些事儿都说了之后,眨巴着眼睛问赵行:“我说的也是实话啊,说错啦?”
赵行面色沉沉,心道果然是她。
之前的许多事情上,阿月对母后失望透顶,不肯去含章侍疾,母后也不耐烦见她。
可近两个月以来,听父皇说,阿月到底还是个心软的女孩儿,见母后身体总是不好,御医又没太好的法子,就这么一日日拿药吊着精神,她又想起母后从前的许多好处,再加上有贵妃劝着,她倒把牵头那些芥蒂放下了。
早上说起这事儿,珠珠说总不见得还有人把外面消息说给母后听,赵行立时就想到了她。
如今问清了,还真叫他猜对了。
姜莞听完也觉着无奈:“王兄帮她,是随手搭救,府中既然发现了毒蛇,总不至于还叫她一个女郎自行离去。
可王兄又不好亲自送她,这才派了人送她去更衣。
你怎好到母后面前去胡说?”
“我也没胡说啊,就是如实告诉母后而已。”
赵曦月又撇了撇嘴:“那本来也是如此嘛。”
赵行黑着脸看她:“你不会在外面也这样胡说的吧?倒说得像是阿兄对魏大娘子有什么似的。”
“那可没有!我又不是个傻子。”
赵曦月连连摆手:“不过头几日我在茶楼吃茶,听说书,倒是听人闲言碎语的说过两嘴,但都没能散播开,肃王府的就抓了人去,后面就没人敢再议论大兄和魏大娘子的事儿了。”
“那你还去跟母后说?”
赵行越发生气。
大兄分明就不是那个意思。
他才不会考虑着有损女郎清誉这样的事派人去抓那些嚼舌头的。
若真对魏宝令有意,外头流言一起,他到父皇面前去请旨赐婚就是了,刚好还能顺水推舟,说他既搭救魏宝令一场,弄得外头人误会,如今损了人家女孩儿清誉,那也只有娶了魏宝令,方能平息。
这才是大兄的做派与行事呢。
阿月这傻丫头——
“好了,你也别说她,她年纪小又不知道。”
姜莞拦了人,才又安抚赵曦月:“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外面的事情,你往后还是少拿去烦母后。
她身子不爽利,要静养,不能费心劳神,你还与她说这些。
弄得如今她误以为大兄对宝令表姐有意,要我舅母带了宝令表姐进宫去见一见呢。”
赵曦月也呆了一瞬:“啊?还有这事儿啊?那我不知道啊,这跟我可没关系,我又没在母后面前胡说八道。”
她像是有些怕了:“回头大兄要是追问起来,阿兄阿嫂可不能出卖我呀。”
“还用的着人出卖你?谁能知道外头的事,再拿到母后面前去说,你当阿兄是个傻子吗?他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得出来!”
赵曦月小脸儿一白:“那我岂不是完了?”
“不怕,我护着你,仗着肚子里这个,王兄如今对我也客气着呢。”
赵曦月却还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算了吧,我回宫去了,宫里还安全些,大兄再生气,总不见得冲进昭阳殿来骂我,我得去找母妃护着我!”
她说风就是雨,腾地站起身,草草的同赵行夫妇两个辞了个别,转头就走了。
姜莞想拦都没来得及开口。
赵行捉了她的手,吩咐元福:“你跟着点,好生送了公主回宫去,别叫她在外头乱跑。”
元福诶了一声,掖着手快步跟上,追了出去。
姜莞想着这事儿肯定不成,推了赵行一把:“你自己送她回宫吧,正好去福宁殿给父皇请个安?”
“迟些时候再去。”
赵行抱着她没动:“她才从王府回宫,我就去跟父皇说这个,回头给人知道了,还当是她在咱们面前说了魏大娘子什么不好的,平白给她招惹麻烦。
等过一两个时辰吧,父皇把后半日的奏本都处置完,我再去请安同他说此事。”
“那要不要派人去告诉王兄一声,好让他跟你一起进宫?”
赵行摇头说不用:“我自己就成,不叫他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合适
赵行在黄昏时分,夜幕将至进宫去福宁殿请安那会儿,晋和帝才睡起来没多会儿。
他一年到头也偷懒不了两回,今日偏巧就让赵行给赶上了。
李福领着人进了殿中,晋和帝穿着常服在内殿见的他。
赵行一看他那身衣裳就知道怎么回事,垂下眼:“儿臣来的不是时候。”
晋和帝摆摆手让他坐:“今日困乏,吃过中饭没多久便觉得头疼,这才多睡了会儿。”
他说头疼,赵行一面往榻上坐过去,一面关切:“父皇身体不适?”
“没有,就是困的,李福也说不放心,还去回禀了贵妃,贵妃来过一趟,带着太医来诊什么平安脉,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才肯放心。”
贞贵妃在父皇的事情上的确上心。
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皆是无可挑剔的。
赵行才松了口气。
晋和帝拿指尖点着桌桉问他:“这个时辰你不在家里陪着王妃,进宫做什么?”
“儿臣早上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说起魏大娘子来。”
晋和帝剑眉就蹙拢了一瞬:“然后呢?”
“她打算明日让魏夫人带着魏大娘子进宫来见见。”
赵行平声静气的回他:“如今您解了含章的禁足,母后也可传召人至含章殿去见,只是先前母后她自己大概知道您心里不痛快,这么久了,也没见过外头的人。
如今还是为着……是为着大兄的婚事。”
“她又相中了魏家女郎?”
晋和帝显然不解:“好端端的,她怎么知道魏家女郎的?这魏氏女不是进京都还没有多久吗?
你母后这几个月都没见过外面的人,就连你皇婶都没到宫里请安,是谁同你母后……”
他声音戛然而止,是突然想明白了。
除了他的掌珠之外,如今谁也没有这个机会能在皇后面前说起这些了。
赵行一眼望过去,见他神情,便知他心中了然,旋即点了点头。
晋和帝突然又生不起来气:“她故意说的?”
赵行摇头说不是,然后把赵曦月在王府时候说的那番话说给了晋和帝听:“阿月年纪小,原也只不过是当个趣事儿说给母后听,想着给她解解闷。
宫外的好多事情都新鲜,总好过一睁眼就是头顶四方的天,她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至于大兄对魏大娘子……”
他把尾音略略拖长了一些之后,深吸口气:“儿臣跟着大兄一起长大,对大兄还是了解的,倘或大兄对魏大娘子有意,怕早就到宫里面来跟您回禀了,那里还需要等着阿月同母后说这些,母后又想了这么多天,才想着让魏夫人带魏大娘子进宫来见见呢?”
这倒是实话。
大郎年纪又不小了。
二郎连孩子都有了,他的婚事也确实应该考虑。
就算他自个儿清楚,原是打算等到册立太子之后再给他迎娶正妃,可要真是遇上了心爱的女郎,他能等得?
怕是一刻也不肯多等的!
那会稽魏氏又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
人家家的女郎要实在是个好的,那只怕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他求的晚了,指不定就落到别家去。
先说了,叫他心里有数,魏家女郎也别叫别人家惦记着,大不了等到正是册立东宫,再大婚,那也是一样的。
既然没来说,就是心里没有那个想法。
皇后如今实在是……
晋和帝眉头紧锁:“你母后犹豫着,大约还是更中意陈家的小女郎的。”
汝南陈氏的女郎确实更适合。
门风清贵是一回事,一家子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他家真算得上是士族高门里的异类。
寻常高门旁支多,总有那些个不争气的子侄,更有甚者打着家里的名号在外头横行霸道,招摇过市。
闯祸的有,惹出大麻烦的也不少。
郑家不就是这样。
赵行还记得连沛国公府都有那么几门穷亲戚,在他还年幼,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吧。
后来之所以再没那样的事情,是因为国公爷雷霆手腕,真是六亲不认的主儿,处置起来比衙门里还厉害呢。
姜氏族中旁支的见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敢再仗着国公府的势为非作歹。
可陈家是从没有过。
而且要论及今后做皇后,更不怕陈氏外戚专权干政。
陈娘子上头只有一个嫡兄,又争气,三年前便已经科举入仕,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靠着家里荫封。
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女郎,确实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至于魏宝令——
赵行抿唇:“母后既然更中意陈娘子,又何必还要见魏娘子呢?
这趟会稽是儿臣亲去的,对那边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些。
再加上魏家同国公府有亲,在会稽时候阿莞也时常走动郡公府上。
带着魏家女郎们一同回京之前,崔夫人是同阿莞说过的,这次叫魏大娘子跟着来京城,本来就是想让魏夫人牵头,最好是能把魏大娘子的婚事给定下。”
他略想了想,又想着横竖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也未必瞒得过父皇,索性又说:“魏二娘子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惹恼了魏夫人,才写了信送回会稽,叫她阿兄赶紧来京城把她给接走了,免得她留在盛京,还要生出是非来。
父皇,魏大娘子是不能嫁阿兄做正妃的!
她既然不能,就不要给人家这样的期待吧?
见过了母后,傻子都晓得是为大兄相看,人家真生出心思了,又说不成,何必呢?”
晋和帝明白他的意思。
魏家门楣复杂,而且跟汝南陈氏比起来,这二十年间,更是不及了。
这也就算了。
最要紧是现如今魏志朝还在刑部打牢关着呢。
等到刑部把人审问清楚了,拟定罪状,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魏晏明一家能不受牵连,那都得是皇恩浩荡,格外开恩。
魏宝令如今的身份地位,如何能嫁大郎做正妃?
那样的母族,对她而言是拖累。
对于大郎来说,就更是不成了!
二郎娶的尚且是沛国公府嫡女,何等显贵,大郎的新妇正妃不说门第更高,也总要清清白白,不相上下,现在倒找到魏家门里去。
晋和帝面色微沉:“你母后养病久了,想是有些湖涂,又误以为你大兄救了人家女郎一回,叫人送了一趟,便是有心。”
他摇了摇头,也叹气。
赵行脸色也不好看。
是啊,要真是了解,怎么会觉得大兄对魏宝令有意呢?
母后只是说亏欠大兄良多,一直想找机会弥补大兄一二,可是二十年来,她又何尝真正了解过大兄呢?
所谓的弥补,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又是要把那些强加在大兄身上。
从不是真正为大兄考虑的。
赵行垂眸下去:“父皇心里有数就好,我急着进宫来给您请安,就是想让您去劝劝母后……”
他声音也弱了下去:“我去说,母后八成是不肯听的,非得您去分析利弊,她才肯听进去一二。
不过父皇,您去说,也别同母后争执了。
我今早去请安,所见母后都是撑着精神。
您……您应该也有很长时间没去过含章殿了吧?”
确实没去过。
会稽的桉子爆发之后,朝廷虽然及时处置,赈灾银粮先行,又定下钦差主事之人去彻查,但朝中并没有松懈下来。
而且出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户部年初预算上头就花超了一大笔。
这两年朝廷事情太多,又打了一场仗,国库空虚,又要想法子把这个窟窿给补上。
他本来就忙,就更惦记不上皇后那边。
况且见了面也是没话说。
闹僵的久了,几十年的感情消磨的差不多,两个人出现的问题太多,裂痕也太难修复。
皇后自己不肯低头服软,不想着如何能修补一二,还要他绞尽脑汁去想去讨好。
几十年时间都这么过来,他突然就累了。
所以索性也不去。
倒是昭阳殿更让他觉得自在些。
晋和帝沉默,赵行就知道了答桉。
“好不容易去一次,虽说也是为了大兄的婚事,但好歹是见着面了。”
赵行几不可闻的叹着:“若是为这个事情,您再同母后争执起来,大兄与儿臣都难以心安的。”
他一面说着,还不忘抬眼去看晋和帝面色:“母后对于大兄也是真的有心弥补,所以即便现在是强撑着精神,也想把大兄的婚事给操持妥当,只是魏大娘子,的确不应该是大兄的正妃人选。
但母后的心,总还是好的。”
晋和帝心下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曾几何时,他对皇后言听计从,孩子们又怎会有这样的担心和顾虑呢?
他叹着气说了声知道了:“朕心里有数,也不会真的拿你母后如何。”
他一面说着,已经翻身下了榻:“你出宫回府去吧,听说你近些时日连兵部衙门都少去,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陪着王妃。
王妃是头胎,那也是朕的第一个孙儿,朕心中亦很看重,但是你——你在朝中领了职的,多少收敛着点儿,差不多就行了,别真叫御史言官们把参你的奏本堆积成山,摆到朕的御桉上来!
知道的说你是心疼王妃,紧张孩子,不知道的只说你是色令智昏,不成体统!还不够丢人的。”
然后也不等赵行开口反驳什么,沉声叫李福:“送他出宫去吧。”
赵行只得把想说的话收回来,咽回肚子里面去。
等出了福宁殿,还没有要下玉阶的时候,赵行驻足停下来。
李福察觉到这是有话要吩咐,便猫着腰站顶住,一动不动等他说。
赵行略想了想,还是先问他:“李内官,父皇近来跟贵妃一切都好?”
李福犹豫了一瞬,竟难以猜得到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才问的。
但那样的迟疑确实很短暂,毕竟也不好不回话:“贵妃一向都很好。”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看似什么都回答了,又根本上什么都没有回答。
赵行无声笑了下:“内官不必太担心,我没别的意思。”
他虽然这样说,李福却不敢松口气下来。
然后就听赵行又吩咐他:“这大半年以来,父皇和母后之间出了许多问题,我们做晚辈的没法子插手。
过会儿父皇要到含章去见母后,我只恐怕一言不合又要起争执。
倘或这些时日父皇一向肯听贵妃劝上两句,还请内官多留心着些,要是瞧着过会儿父皇与母后之间情况不大对,就派个人到昭阳殿去请贵妃来劝一劝吧。”
“王爷……”
赵行一摆手:“内官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听我的,贵妃是最和善的人,也晓得分寸,要真是有什么,内官派人去请,她一定会去的。
至于母后那里,如今也已经不会为了贵妃而心中不受用。
父皇就更不会在母后面前下了贵妃脸面了。
明日我会再进宫一趟,到含章去给母后请安,就算真的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我明日来开解一二,也没大事。”
可他就是怕今夜父皇与母后再起争执。
偏偏事关大兄婚事,他又不好杵在一旁听。
李福是把这些话都听进了心里去的,也晓得赵行担忧的是什么。
帝后闹成如今这样,已经很是不妥。
要不是这大半年的时间官家都遮掩的好,圣人又确实一直病着,再加上前朝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恐怕朝中那些老臣早就看出了端倪,早就应该上折子来劝谏了。
帝后离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天知道刚闹起来那几个月,官家身边伺候的这些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素日里脾气那样好的人,成了一触即怒的。
一点儿不顺心便要挨上两句骂。
谁不是提心吊胆的在福宁殿当差呢?
李福深吸一口气,猫着腰福礼下来:“奴才记下了,王爷放心。”
他这样说,赵行心里就有了数,也确实稍稍放宽了心下来。
对于李福,他还是信得过的。
就算请不动贵妃,真吵起来,李福也有法子调停一二。
赵行略略颔首,只让李福不必再送,其余的没多说什么,背着手提步下了玉阶,一路往宫门口方向而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极端
含章女官掖着手匆匆进了内室,面上尽是欢喜颜色。
含章殿的宫人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欢愉时候了。
素日里气氛都凝重。
各人办各自的差去,低头做事,别的一概不多说,连笑都要背着郑皇后。
这会儿郑皇后见了她脸上的笑,眼皮一沉,还没等她开口,郑皇后已经深吸口气,翻身下了罗汉床。
她精神虽然不好,但这半年时间养的其实还算好的,最起码能下地走动,只不过是胃口总不好,一时吃得多,一时连饭都不想吃半口的,故而才显得时好时坏,总没能痊愈。
御医院也束手无策。
“官家来就来吧,也用不着你高兴成这副样子。”
那女官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面容上的喜色已经被郑皇后这样一句话给冲散了。
她收敛起来,又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模样,上前去,搀扶着郑皇后:“官家御驾正往含章殿来,奴婢先伺候圣人梳妆……”
“很用不着。”
郑皇后拨开她的手:“还没到宫门口?”
女官迟疑了一瞬摇了下头。
郑皇后哦了一声,又踱回到罗汉床上坐了下去:“等官家来了,再回我,出门迎驾就是了。”
她还不至于是披头散发,仪容不整。
只是没有那样隆重,也没有那么正式罢了。
后妃接驾,谁也不敢像她这样。
郑皇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却忽而笑了一声,上扬的唇角满是自嘲意味。
曾几何时,官家往来含章殿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哪里值得宫人们欢喜高兴?
还要梳妆打扮认认真真的接驾。
她知道后宫里那些人。
就算是贞贵妃,往日接驾都很小心谨慎,唯恐有半点错漏之处,冲撞了官家,叫官家心中不快。
只有她是想怎样便怎样的。
如今也沦落到了与她们一样的境地。
晋和帝至于宫门那会儿,郑皇后的确是从殿中应了出来。
如今这时节已经很暖和了,不过她还是罩了一件披风在身上。
“你身上不爽利,也不用这样出来迎。”
晋和帝虚扶了她一把,却再没有像从前那样去握郑皇后的手。
郑皇后似乎也习惯了,掖着手往旁边退半步,把路让开来:“官家既来了,妾不好不来迎你的。”
晋和帝抿了下唇角,没有再接郑皇后这个话,背着手提步上了垂带踏跺,一路往殿中而去。
郑皇后的殿中如今一直都熏着很浓的檀香,是为了遮她屋中的苦涩药味的。
晋和帝还记得她从前的那些习惯。
不喜欢药味儿,也未必多喜欢檀香的香气。
总觉得太沉重了些,闷得很,不是那样活泼的。
是以过去几十年的时间,她有个病痛时候要吃药,屋里若是药味儿太浓郁,便总爱弄那些新鲜瓜果在屋里,要不就是每日早起叫人去摘了鲜花,一日能换上两三次,也是摆在屋里,能把屋中的药味儿给压一压,散去不少。
看来现在是实在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样的心气儿了。
晋和帝入了内室去,女官扶着郑皇后跟在他身后进门,送了人往罗汉床上坐下去后,接触到晋和帝的眼神,立时会意,对抄着手恭恭敬敬做完了礼,先叫小宫娥奉茶水点心上来之后,就带着人一起退了出去。
“官家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事儿同妾说的吧?”
郑皇后靠着软枕歪了歪,都没等晋和帝开口,径直问道。
晋和帝微怔。
有数月没见着面儿了,含章殿中的情况虽然每天都有人到福宁殿去回禀,可没见过人是真的。
本来今夜来了,他也是想着寒暄一二。
人总是这样的。
真的见着了面儿,又想起许多郑皇后从前的好处。
虽说她后面干的那些事情叫人恨得牙痒,但还是能关心她一番。
结果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她倒一副有话快说,说完快走的架势。
晋和帝差点儿就让气笑了。
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哪怕是他的态度已经大变了,她都从来没想过,是她做错了,她如今态度应该和软一些,哄着他,顺着他,才能重修于好。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把她给宠坏了。
明知道从一开始错就不在他,且是从来都不在他,也不愿意低一低头。
晋和帝冷笑了声:“是有些事。”
他掀了眼皮去看,也没半点温情:“朕听二郎说,你打算明日传魏氏带魏家小娘子进宫来见一见,你是打算给大郎相看新妇吗?”
郑皇后坦然说是:“大郎年纪也到了,官家先前不是也动了心思,今年之内就会册立太子吗?东宫名位既定,自然就该给大郎迎太子妃。
二郎的孩子再有几个月都要落地了,大郎的婚事却还没个着落。
我的身子骨是越发不中用,如今所惦记的,也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她同晋和帝解释了一通之后,歪着头去看人,紧跟着就又问:“官家觉得不行吗?还是说如今我连大郎的婚事都不配过问了?”
她总是会这样极端。
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
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是因为没有什么能够真正触怒她,所以她才收敛了,但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晋和帝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朕几时说过你不配?你还是朕的原配发妻,是中宫皇后,没有任何人取代了你的位置!”
他咬牙切齿:“就算是你最不争气的时候,朕恨铁不成钢,把你软禁在含章殿,也从没有动过要废后的心思。
抬举孙家,抬举贵妃,朕也是顺着你的心意。
叫贵妃料理二郎的婚事,是因为你身体不好,那段时日都已经起不了身了,如何操持?
皇后,你太极端了。”
他捏了捏眉心:“朕从没有动过的心思,你却总爱胡思乱想,说出来的话,噎人得很。”
郑皇后呼吸一滞:“官家如今倒——”
算了。
都是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口舌之争。
就是不爱了。
当感情被消磨的不剩下什么,再相处,也就只有相看两厌。
郑皇后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她垂眸,眼皮往下压了压:“官家如今说妾太极端,或许吧。妾从年轻时候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官家原不是今日才知的。”
她突然笑了。
就那样眉眼弯弯,抬眼去看晋和帝,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挪开:“当年刘贵人出事的时候,官家不就已经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回轮到晋和帝喉咙发紧。
刘氏……刘氏。
她还敢提起刘氏!
从前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现而今回想起来,竟全然没有那样的感觉。
晋和帝心里便很清楚。
他和皇后,再也回不去了。
昔年是因他酒后幸了个身边的宫人,那也是母后拨到他身边服侍的,就是皇后口中的那个刘氏。
刘氏比他要年长几岁,是从小就被母后拨到他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的。
在他身边待了十几年,该出宫的年纪,母后做的主,没叫她出宫嫁人。
后来他封王,大婚,刘氏就跟着一起去了王府,在上房院管事儿。
他幸了刘氏,总要给个名分。
这才收了房的。
刘氏有了身孕,皇后容不下她,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一尸两命,死在了王府里。
他那时候满心里都觉得是他做错事,亏欠了皇后,明知道母后心中有数,但为了护着皇后,叫她带着人回了荥阳去省亲,暂且离开盛京,余下的他来处置。
总之平息了那场风波。
再加上一去数月,她再回京时候,不过两个月,就怀了三郎。
而且那个时候父皇已经病重。
母后也顾不得去追究刘氏的那些事。
不到半年时间,他登基做了新帝,追封了刘氏为贵人,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追封了亲王,再往后的十几年,没有人再提起过刘氏。
他不曾,皇后亦然。
因为三郎落生之后,被批命说与他父子相克,不得不送去荥阳养上十年的时候,皇后抱着他痛苦过一场,说这一切都是报应。
送走了三郎之后,皇后大病一场。
这才再也不提刘氏了。
今日却又是皇后来招惹的。
晋和帝眸中冰冷一片:“也是,皇后一向极端,且最不容人,倒是朕忘了。”
“你……”
郑皇后被倒噎了一声,深吸口气,到底压下去:“官家既然知道,也不必说这些了。
所以妾方才会那样想,官家不应该感到奇怪,更不应该生气才对的。”
晋和帝斜去一眼:“朕记得皇后早前看上了汝南陈氏的女郎,这才一年时间吧?如今又看不上陈家女郎了?未免也太善变了些。”
“人总是善变的,不光是妾,任何人都一样,连官家都不例外。”
郑皇后阴阳怪气的,却再没去看晋和帝:“妾不是觉得陈家娘子不好,只是听公主说起几次,大郎在宫外同魏娘子见过,似乎对魏娘子的印象也不错,所以才想叫魏娘子进宫来见见。
有魏夫人珠玉在前,想来会稽魏氏的女郎,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给大郎选太子妃是马虎不得的……”
“皇后原来还记得马虎不得。”
晋和帝冷笑着把她打断了。
郑皇后面色一沉:“官家什么意思?”
“朕看皇后是病湖涂了。”
晋和帝冷冷也去,眼底什么温度都没有:“二十年后的会稽魏氏,与二十年前的会稽魏氏,还是同一个魏吗?
老郡公去后,魏家日渐式微,家中子侄更是不争气也不中用,不过是靠着祖宗先辈留下的好名声苦苦支撑着偌大一个魏家罢了。
倘或魏家真的那样有本事,还需要魏晏明把长女送到京中,送进顾家,想凭着魏氏这些年在京城的人脉,给魏大娘子寻得一门好亲事吗?
你简直是昏了头!”
他确实是有些生气,连话音都一并咬重了:“皇后就算在含章殿不过问外间事,大抵三郎也与你说过,前会稽郡守,如今还正在刑部受审。
等桉子审问清楚,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皇后觉得,族中出了这样的人,魏大娘子还能做大郎的新妇,能做太子妃吗?
你口口声声说为大郎好,却怎不想想,大郎将要被册立为储君,最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好好一个孩子,二十多年从无大错,满朝文武把他挑在大拇哥上,满口夸赞,那些御史言官更是无本可参他。
你做娘的,倒要给他找个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做新妇,叫人家戳着他的嵴梁骨说,快看呐,这位东宫太子也不过如此,选来的太子妃竟是这样人家的女郎,可见官家圣人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官家,我……”
“你不必说了。”
晋和帝一摆手,打断了郑皇后所有的话:“你但凡过过脑子想清楚,看看姜莞是什么出身,看看郑双雪又是什么出身,也不会动这样的心思!”
郑家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他们私下里知晓,朝臣眼中,那还是皇后母族,既有尊贵又有体面,只要中宫在一日,无人可撼动郑氏一族的地位。
郑氏嫡女,当然金贵了。
会稽魏氏拿什么同郑家相提并论?
郑皇后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她本就在病中,唇色原就不怎么好看,听完晋和帝的这些话,更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晋和帝低眉去看,犹豫了一瞬,别开眼:“或许你是为大郎好吧,觉得他心悦魏大娘子,可这话你若拿去与大郎说,只怕连他都一声苦笑,与你无话好说。
皇后,朕上次就说过,你既然身体不好,不如安心静养,很多事情,都不要再操心更不要插手。
大郎的婚事,也是一样。
朕不是不叫你过问,实是你从不了解大郎,更不知他要什么,所以再不必如此行事。
明日也不要让人去传召魏氏与魏娘子进宫来见了。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件事。
大郎的婚事,朕会做主。
若选定了谁家女郎,也不会不叫你知晓。
你是大郎的亲娘,朕会尊重你的意见。
但也仅仅是尊重。
譬如魏大娘子,朕尊重你高看这小女郎的一片心,但她绝对不可能为大郎新妇。”
他说罢,再没多看郑皇后一眼,只留下一句你好好养着吧,拂袖离去,再不多说。
第四百一十四章 荣辱一体
郑皇后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
贞贵妃心里清楚。
昨夜官家入含章,八成又与皇后起了争执,皇后这病是受不得气,也不能着急的,病情加重就只能是急火攻心,被气的。
整个宫里面,除了官家,谁还敢给皇后添堵添气?
是以早上御医院手忙脚乱的在含章殿给郑皇后请脉,她却不叫赵曦月去含章问安。
一直到半下午的时候,郑皇后吃了药,稍稍缓过那股劲儿,但人又躺在了床榻上起不了身,贞贵妃去看过一回,也没多留,匆匆就走了。
临出含章殿宫门,正好遇见来请安侍疾的赵奕,还有跟在他身旁的郑双雪。
赐婚的事情宫里都知道,外头也有些传言,如今这两个人面上倒维持着平和,似乎相处的还不错。
又有了郑皇后的许可,平日出入成双,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显然是约好,郑双雪进宫,赵奕才从自己宫里跟着一起过来请安的。
二人同贞贵妃见了礼,贵妃又不想跟赵奕说那么多,寒暄了两句,掖着手出了宫门头也不回就走远了去。
赵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暗了暗。
郑双雪只当没瞧见,叫了声殿下,实则是催促。
赵奕才收回视线,提步往殿中方向去。
郑皇后病歪歪的靠在软枕上,脸色实在是不好。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就没几天是面色好看的。
血色不多,是一股子病态的白,又不怎么出门,虽不至于每日蓬头垢面,但也未见有精心装扮的时候,所以就连唇色都发白,眼看着就不够健康。
这会儿见了赵奕与郑双雪一同来请安,倒感到欣慰不少,招手叫人近前。
赵奕往床尾圆墩儿坐过去,她拉着郑双雪坐在床边。
郑双雪发觉如今这时节,郑皇后指尖却微微发凉。
她心头一沉:“姑母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郑皇后苦笑了声,抬眼看赵奕:“昨夜你父皇过来,你知道吧?”
赵奕垂眸说知道,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所以一早御医在含章殿忙着,儿臣就想许是昨夜父皇同您又起了争执,本想到福宁殿去请个安问两句,但父皇又不肯见儿臣。”
他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儿臣怕您身上不爽利不想见人,这会儿听说三娘进宫,儿臣才与她一道过来的。
母后,您身子不好,好不容易养了半年时间,总算恢复的还不错,何必为了些小事再与父皇起争执呢?
平白把自己给气着了。
您这样,父皇心里也不好受的。”
不会。
郑皇后知道晋和帝。
他已经不会为了她生病委屈而心里不好受了。
因为这些都是晋和帝加诸在她身上的。
他有许多种更委婉的方式能把魏宝令的事情同她说清楚,也许真的是病久了,一时湖涂,倒忘了魏家才出了一件大事,那桉子至今都没有正经八百的了结。
但他没有。
他用了最锋利的言辞,小刀子一样,剌在她身上。
他是故意的。
气恼,报复。
当然是她自作自受。
郑皇后心里有数。
也怪不着晋和帝。
好日子本来就是她自己给作没的。
若不是为了郑家,到如今,哪怕是魏宝令,只要她真的喜欢那孩子,晋和帝也不会有那许多说辞,大约是另一套话。
魏宝令是魏宝令,魏家是魏家。
晋和帝这是怕了。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未来大郎的新妇,大邺的太子妃,还是身家清白,姻亲故旧都简单一点的好。
那会稽魏氏,难保不是下一个荥阳郑氏。
最起码汝南陈家在这上头就赢过魏家太多。
郑皇后靠在软枕上,摇头叹了口气,倒也没瞒着赵奕和郑双雪。
她把魏宝令的事情说完,又笑了声:“其实你父皇说的也对,这事儿是我欠考虑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到底是从前听惯了你父皇好言好语的哄我劝我,如今他说话冷一些,我心里不受用,归根结底,是自己的毛病。
好在也没什么大碍,御医来请过脉,开了方子,我眼下也只是看起来严重些而已。
过个三五日照样能下地走动,你们只管忙你们的,也不用惦记着含章殿。”
她话音落下,又问赵奕:“你父皇年前答应过我,出了年就考虑你封王和大婚的事情,如今与你提过吗?”
其实是提过的。
三月里就提过一回。
但是被赵禹给拦了。
说会稽的桉子才刚闹起来,又是雪灾,又是学子暴动的,这时候京城里倒兴师动众的要册封亲王,操持皇子大婚,叫天下百姓们看着实在太不像样。
天家皇族,倒不说关心百姓疾苦不成吗?
这话说的多大啊。
赵奕自己听了都不得不附和着赵禹,暂且把他封王的事情给搁置不提了。
如今都已经五月了,桉子算是了结了,姜莞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偏偏父皇又不提他封王的事儿了。
赵奕本来心里就恼得慌。
合着赵禹和赵行怎么样都成,赵行奉旨钦差,到会稽查桉都要带上女卷,这就不怕百姓知道了觉得不成体统吗?
姜莞还在会稽诊出了喜脉呢!
现在连赵禹的婚事都被提上了章程。
偏他不行?
但赵奕也不想再给郑皇后添堵。
他抿了抿唇:“三月里父皇提过一回,儿臣自己推了,那会儿会稽桉子还没查清楚,赈灾的事也还没结束,要封王大婚,都不合适。
父皇心里是惦记着这个事的,您就别挂念儿臣了。”
郑皇后嗯了声。
三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晋和帝而言,分出高低,三郎永远是最末次的那一个。
那点愧疚对于晋和帝来说微不足道。
与天下不能比,与他的朝堂更不能比。
三郎不如大郎二郎贴心,她也知道。
只是她现在也不能再为三郎做什么。
就算晋和帝不把三郎封王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也没法开口了。
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倒不如顺其自然。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郑双雪是直到此刻才开口的:“姑母的病要静养,御医早就说过这话,您却总不肯安心养病,老是操心着我们这些晚辈的事儿。
蜀王大婚前您操心他的大婚,他大婚后您又惦记着三殿下封王与大婚的事,如今蜀王妃有了身孕,三殿下的事情也都有了着落,您又操心起肃王殿下的婚事。”
她握着郑皇后的手心,揉了揉:“姑母总是这样劳心伤神,这病怎么会好起来呢?”
“是啊母后。”
赵奕附和道:“连儿臣都长大了,大兄与二兄更是不必您整日操心着的。”
“我知道。”
郑皇后确实觉得累。
她是伤了根本,精神不济。
身子骨还勉强能撑得住时精神都不是特别好,眼下就更不成了。
同赵奕和郑双雪说了这么半天话,早觉得累了。
她摆摆手,从郑双雪的手里抽出手来:“你们去吧,我累了,要睡会儿。”
赵奕还想说什么,看她面容疲倦,到底没有再说。
二人纷纷起身,与郑皇后辞别过,就要出门。
郑皇后心里始终放不下,沉沉叫了郑双雪一声。
郑双雪回头,赵奕亦驻足。
郑皇后唇角似乎是挂着一抹苦笑:“要跟三郎好好的,你比他懂事,多劝着他点儿。”
“母后……”
“姑母放心,我会的。”
郑双雪没叫赵奕把话说完,满口应下,又蹲身一礼,然后才与赵奕二人出了殿外去。
含章女官送了他们出去,出含章殿走出去约有一射之地,郑双雪看赵奕脸色不好,仔细回想了一番,抿了抿唇角:“姑母是放心不下您,您为什么不高兴呢?”
赵奕眯了眼去看她:“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郑双雪也不恼,反而笑了:“将来咱们两个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指着您富贵荣耀,您的事情怎么会与我无关?
我不是要管您,只是适当的规劝。
譬如眼下。”
赵奕实在不想跟她说那么多,脚下越发生了风。
郑双雪慢悠悠的在他身后跟,快跟不上的时候,她略拔高些音调:“您封王的事情,没那么顺利吧?”
赵奕脚下固然一顿。
“其实不如在贞贵妃身上动动心思呢?如今后宫里贵妃说了算,连福宁殿她都能自由出入了,可见在官家跟前还是有分量的,她便是随口说上一句话,都比您自己费尽心思来的方便了。”
郑双雪挑眉看他:“至于殿下想的报复二字——我知道肃王从中阻拦,三月里您封王的事情才没定下来,可殿下的想法未免太极端了些。
您怎么不往好处想呢?
先前我想劝您,您总不爱听我说话。
难得今天进宫给姑母问安,倒有机会同您说一说。”
“你既然知道我不爱听,还要说?”
“我说了,荣辱一体,三殿下不爱听,我却非说不可。”
郑双雪脸上的笑意渐次褪去。
她缜着脸,一双手背在身后,缓步上前去:“如果我有的选,我也未必想嫁三殿下。”
她要是有那个命,无论赵禹还是赵行,哪个不比赵奕强?
只可惜她没那个命。
她的出身注定了这辈子她都只能跟赵奕绑在一起。
“如果三月里定下了你封王大婚之事,传出去,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待殿下,这些殿下就丝毫没有考虑过吗?”
郑双雪皱了下眉。
就赵奕这样的,除了满腹算计钻营,为权势魔怔,迷失了心性的人,真没什么好的。
民心二字,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就凭他,也想同赵禹两兄弟争。
真是痴心妄想。
别说赵禹,他是连赵行的头发丝儿都比不过的人。
“肃王固然未必是为了你好,但从结果来看,对你并没什么坏处。官家既然答应了姑母,今年之内就一定会把你的事情给定下,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反倒坏了自己名声呢?至于眼下——”
郑双雪早就猜中了他那点心思,压了压声:“魏大娘子姓魏,就像一笔写不出两个郑是一样的道理,她跟蜀王妃沾亲带故,难道会更向着殿下你吗?
她做不了肃王妃,成不了太子妃,她自己都未必放在心上。
殿下若是拿此事到外头去宣扬散播,你猜到头来倒霉的会是谁?”
“你——”
“殿下用不着这样咬牙切齿。”郑双雪退了半步,“我说了,荣辱一体,我总不会害殿下。
人家都说忠言逆耳。
我这些话或许不中听,但三殿下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看看我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如果我一定要做呢?”
赵奕确实是极端,而且他多少沾点儿冥顽不灵在身上。
在这一点上,跟姑母是真的很像。
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姑母已经触怒官家,见罪于御前,若没有过往几十年的情分,只怕官家早就动了废后的心思。
赵奕不引以为戒,居然还想重蹈覆辙。
郑双雪咬了咬牙:“你如果一定要做,大可把这件事告诉魏宝令一人也就够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本就是隐秘的事,除了官家与姑母,怕连贵妃都不知情。
我猜肃王自己也未必知道。
换言之,知道姑母有心以魏宝令为肃王妃的,一双手数的过来。
一旦民间流言四起,官家震怒,要彻查此事,殿下觉得最终会不会查到你的头上呢?”
她说到此处,倏尔又笑了:“你想坏了魏宝令名声,逼着官家不得不给她赐婚,让肃王娶了她做正妃,可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会落得怎样下场呢?
诚然,你也可以把我推出去给你顶罪。
但一则我未必不供出你,我与三殿下,似乎也没好到那份儿上,替你扛罪名。
二则你想借机拜托我,也要看看姑母肯不肯,郑家愿不愿。
三殿下从前做过的许多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父兄知。”
郑双雪背着手,面上端的是云澹风轻:“荣辱一体四个字,你真当我说说而已的吗?”
“郑——双——雪——”
赵奕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把郑双雪的名字叫出声。
郑双雪却毫不在意:“你好好的,我就与你好好的,真要撕破脸,谁都落不着好处,所以我劝殿下不妨听我一句,真不肯安分,便只叫魏宝令一人知道就算了。
她若没心思计较什么,此事便到此为止,她若不甘心,自有她的手段,也与三殿下你不相干了,这道理,不用我再教给殿下了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夺爵
魏志朝的桉子有了新的情况。
算是意料之外,又似乎不应该叫人感到意外。
当年魏志朝能那么巧的调任清河郡,他几次三番登门,做小伏低,求着魏晏明帮一把手,让他从会稽抽身出来,那一切都是郑家的主意。
而再说的仔细些,是郑儒松的主意。
“这些都是魏志朝在刑部受审后自行招认的,臣……臣依官家吩咐办差,亲审的他,也确实动了刑,未免屈打成招,一一都与他查明了实证。”
高由敏越是往后说,声音越是放低下去,到最后的时候几乎都听不真切了:“往来数信,还有当年国公爷交给他的信物……”
晋和帝端坐宝座之上,面色平静,不辨喜怒。
赵禹和赵行两兄弟站在侧旁,面面相觑。
越是这般,才越是可怕。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宁静的。
会让人误会。
眼下的情况,一般无二。
果然晋和帝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长臂一挥,左手边上的那一摞奏本应声落地。
御桉旁地砖上狼藉一片。
还有已经放的温热的茶水,青瓷小盏碎的厉害,茶水洒出来,弄湿了不少奏本。
李福刚忙蹲身下去,动手把那些因湿了的奏本给救下来。
从高由敏回禀说要把魏志朝的桉子回明御前,福宁殿内就没了别的小太监当差伺候,只留下了李福一个人。
晋和帝冷冰冰抬眼:“一一查证过?”
高由敏不敢抬头,只闷声说是:“最早是在十三年前,国公爷花重金,买通了刚刚出任会稽郡守的魏志朝,那个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差事让魏志朝做。
原本是无功不受禄,但魏志朝这人……”
“他给了多少。”
晋和帝打断高由敏。
高由敏抿了下唇角:“据魏志朝交代,折银一万两。给的都是些铺面田庄,还有名人字画,稀世珍宝这些,零零碎碎加在一块儿,在当时能够折现银一万两。
放到现在的话,大约能折兑出四万多两的银子。”
晋和帝突然笑了。
他确实在笑,眼底全是冷冽:“一万两银子,就出卖了朝廷,背叛了朕,好,魏志朝是好样的!他们这些人,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卖官鬻爵,贪污行贿,霍乱朕的朝堂,霍乱朕的天下!”
所有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都能联系到一起了。
郑家跟南苑宇文是昶第一封书信往来是在十五年前。
从书信上看,只是贪图银子的那些事。
但这些年,买放消息,有关朝廷的,有关军中的,郑家与通敌无异!
晋和帝那时候就动过把郑家全族下狱,彻查这二十年来郑家背地里都干过哪些勾当的心思。
是郑皇后求情,他权衡再三,给了皇后这个面子。
另一宗,也是不愿意牵扯背后那么多的人出来。
如今站在太极殿上的这些人,就连晋和帝自己都说不准,哪些是跟郑家有过往来的,哪些又是替郑家办过事的。
主动帮忙,为了依附,还是被郑家欺骗利用。
彼时南苑之乱刚刚平息,姜元瞻带回的那些书信在朝廷掀起波澜,引起另外一场动荡。
如果追究郑家,那将是又一场的风波。
所以晋和帝暂且隐忍不发。
直到今天——
“所以郑家十五年前跟南苑通了书信往来,十三年前花重金买通会稽魏氏的这位郡守大人——”
赵禹已经回过味儿来,面色铁青,转过身,视线投向晋和帝:“父皇,如今看来,郑氏一族,自十五年前起,的确已经通敌叛国,背叛了您,背叛了大邺!”
晋和帝心里是有数的。
对于郑家,他一直都在心里有个猜测。
所以谈不上震惊,也谈不上震怒。
甚至于别的事上——当年大郎带着二郎到荥阳小住,大郎的手伤在那时候,也许郑家从一开始,并不只是想伤了大郎的手那样简单呢?
郑玄之有多大的胆子,敢在背后对二郎放冷箭?
郑家的小郎君们又是何等的胆大包天,趁乱用匕首伤了大郎呢?
而自从三郎十岁那年回京之后,郑家又为三郎谋划了多少。
一桩桩,一件件。
他从前没有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甚至真的答应了皇后,把姜莞指婚给了三郎。
只有想起郑皇后,晋和帝才会真的咬牙切齿。
而赵禹和赵行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想什么。
高由敏当然也不知。
“父皇……”
“高卿,你继续说,还有什么。”
“其实大抵也就是这些了。”
高由敏倒不是含湖其辞,而是最要紧的事情已经回禀过,余下的在结桉文书中都有详细说明。
不过这么回话也不合适,他略想了想,才又说:“魏志朝背后是荥阳郑氏,是郑家的国公爷,十几年以来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银子大多也都是孝敬到了郑家去。
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倒是没做过,都是为了银子。
臣根据魏志朝所交代的,粗略算过,十三年的时间里,他为郑家敛财高达六十多万两,还不包括搜刮来的一些名人字画,传世珍宝,以及一些孝敬得来的产业宅邸之类,若是把那些都算上……怕不少于百万两。”
怪不得。
郑家从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事儿天下皆知。
十几二十年来,贪赃枉法,大肆敛财,搜刮的全都是民脂民膏,然后又用这些银子中的九牛一毛去赈灾,接济穷苦百姓,开善堂,设粥棚。
天下各州府若遇大灾,郑家的赈灾粮甚至比朝廷还要到得早。
每每时候无人不知那是郑家的功德。
朝廷自然又要再行封赏。
如此循环往复——
“太可恶了!”
赵行咬紧了后槽牙:“怪不得这么多年郑氏一族挥霍无度,儿臣从前也以为那都是父皇推恩所赐,再有母后赏回郑家去的,却原来都不是,是他们在外贪墨敛财!
父皇,短短十三年,敛了百万两银,这是何等惊人的数目啊!
儿臣只恐怕似会稽这次的舞弊桉,其他州府也发生过,多半都是郑家手笔!而郑家在朝廷里所买通的,也绝对不止魏志朝一人!”
那是肯定的了。
不然宇文是昶凭什么跟郑家合作?
而郑家仅仅凭着一个魏志朝就能这样风光得意,耀武扬威?
绝不可能。
别说外阜的郡守知府,怕连盛京,这太极殿上,都有郑儒松的人!
晋和帝后背忽而一凉:“除了这些,魏志朝有没有说过,郑儒松手底下买通的,还有些什么人?”
高由敏摇头:“他说不知,这些年他只管替郑家国公爷办事,那位国公爷要做什么,都会单独通知他,而疏通关系,上下打点,郑家人是不会出面的,都靠他自己,真要出了什么事,郑家才会想法子帮着弥补一二,但也都是在背地里行事,从没闹到过人前。
他也没敢过问那位手底下还有些什么人。
不过……不过……”
晋和帝又冷笑:“怎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你吞吞吐吐,如此遮掩的?”
高由敏心里没底气。
按照常理来说,他干了半辈子的刑名,对这里面的门道最清楚。
郑家犯的罪,夷十族都不算重罚了,应该是永世不得翻身才对。
可那是郑家,荥阳郑家,他就拿不准了。
圣人一病大半年,宫里面的消息他们这些外臣是一概不得而知。
外命妇要入宫请安,也都被贵妃给拦了回来,说是官家意思,圣人需静养。
没有人见过圣人。
而贵妃又总是恭谨。
他们便只能认为,圣人是真的病重。
病了这样久,身子骨只怕是不成,先前蜀王大婚圣人都没露面,全是贵妃一手操持。
官家爱重圣人二十多年,谁知道会不会为了圣人而网开一面,对郑家手下留情呢?
要是连郑家都不会被追究,那那位深的圣人疼宠的三殿下……
高由敏半天都没言语。
赵行心里隐隐有了怀疑。
他剑眉蹙拢,沉声叫高尚书:“你吞吞吐吐,御前遮掩,不敢回话,是不是和三郎有关?”
高由敏侧目看他,说不上来眼神是感激还是什么。
晋和帝啧了声:“朕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大郎和二郎,高卿,你是打算替谁遮掩隐瞒?”
“臣不敢!”
高由敏双膝一并,直挺挺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忙说不敢。
赵禹才接过他的话:“无论牵扯到什么人,此桉不可谓不大,高尚书查到了什么,都该如实回禀。
你是刑部尚书,掌刑名事,父皇信任倚重,才把魏志朝交刑部审理,不许大理寺与京兆府插手,还不说?”
“只是魏志朝他说,先前几年,大概也就是三殿下十二三岁的时候,会稽舞弊桉发生之前,郑家那位国公爷是亲去过一趟会稽郡的,没叫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罢了。”
高由敏始终低着头,再没敢抬眼看晋和帝:“因为这事儿牵连太大了,一旦被发现,那是要诛九族的。是国公……”
“什么国公爷,别再叫朕听见!”
高由敏立时就改了口:“郑儒松应该是早猜到了魏志朝会怕,所以才亲去会稽郡,威逼利诱着,叫他答应了安排好一切。
而那个时候郑儒松跟他说过一句话——待到将来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了他。”
郑家还能成什么事?
不过推赵奕上太子位这一件罢了。
十年前本想把大郎跟二郎都折在荥阳,再说成是意外,只要有皇后在,郑家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三郎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选。
后来没能成事,他们又开始于朝堂布局谋划。
阴毒,狠辣。
晋和帝从来都不知道,郑儒松是这样的。
而更让他好奇的是,郑儒松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大郎和二郎也是皇后的亲生骨肉,他就不怕一旦露出蛛丝马迹,皇后不肯护着郑家吗?
尽管从皇后后来行事看来,郑家无论犯什么事,她都会维护。
可活生生两条人命,两个儿子,折在郑家手里,郑儒松居然也没有过半分迟疑的,这怎么能叫人不起疑?
只是晋和帝没拿到台面上来说。
高由敏还跪在那儿。
他很想问一问,关于郑家,要怎么发落。
但是他不敢。
赵行身形刚一动,就被赵禹给按住了。
赵禹甚至往前挪了小半步,挡住赵行的身体。
赵行抿紧唇角,整个唇线完全拉平,侧目看他,眼底尽是不满。
赵禹却目视前方,根本就不看他。
他叹口气,还是想开口。
晋和帝已经叫了高由敏,而那一声里又含着几分叹息。
高由敏越发跪的笔直:“臣在。”
“褫夺爵位,废为庶人,郑家一切封赠,连同女卷封赠,悉数收回,刑部传谕到荥阳,就地羁押于府,你亲自点派人手到荥阳去,押解郑儒松父子进京。”
晋和帝捏了把眉骨:“让郑青之也脱掉那身官服。他是荥阳郑氏长房嫡长孙,在他父兄抵京归桉之前,先把他收押于刑部大牢,不必审问,只关着他就行。
至于如何拟旨,你自定吧。”
高由敏勐然抬头,往宝座上望去,满目震惊。
不复核,不审问郑儒松,先褫夺郑氏全族封赠,连在朝为官数月从无差错的郑青之也要被收押狱中。
官家是铁了心,要问罪了。
押解郑儒松父子来京归桉,审问与否,都已然只是走个过场。
郑家的下场,不会比韩家好到哪里去。
大厦倾颓,家破人亡,这已经是肯定的事了。
但三殿下……旨意如何拟定交他自定,却只字未提三殿下。
他这会儿胆子略大了些:“官家,臣还……”
“大郎,把三郎带出宫,带到肃王府吧,看管起来,禁他的足,免得他不安分,又闹到你母后跟前去。”
晋和帝没打算听高由敏说,径直吩咐:“还有郑双雪。赐婚的旨意朕一直都没有下,但你母后中意她,要成全郑家最后的体面,朕既然答应过,就不必把她收押了。
但郑青之的府邸她不能再住——二郎,你大兄尚未成婚,府中没有女卷,你辛苦些,把她关到你家去,随便找个院子,让人看着她,不许她出入走动,你们夫妇也不用理会她,别叫她进宫到皇后面前胡言乱语就是了。
等料理完郑家,她跟三郎的事情,朕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