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婚
腊月十三,蜀王大喜。
天只蒙蒙亮时候姜莞就起了身。
宫中教习女官伺候着她更换大婚吉服,佩王妃朝冠,一应穿戴打扮,头面首饰,概不用国公府的人插手。
光是梳洗打扮便要大半个时辰。
等收拾妥当,天色已大亮。
腊月时节,天却格外好。
天光大亮,金盘羞怯躲在云层后,而今日的云层又不厚重,薄薄的,这时辰已可见消散开来的痕迹,再过些时候,云层散开,那轮金盘自无处再多。
定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女官引着姜莞出门,朝上房院去拜爷娘,大婚仪程繁琐,早起拜爷娘,再往祠堂去叩祖宗,婚事上禀祖宗知晓,一应弄完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中午国公府会摆席面,请的是自家亲朋,无外头不相干的人。
姜莞是不能上桌的,只能等在自己闺房中。
到了后半天顾氏要来房中叮嘱教导,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得退出去。
最后才能叫兄弟姐妹们进门来与她话别。
姜莞没有嫡亲的姐妹,如今国公府中也只有裴清沅一人,兄弟们入不了内室,毕竟今日她就要嫁做人妇了,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要避嫌的,女官在旁陪同,拉开纱屏,说会子话,也得退出去。
能留在屋里陪姜莞的只有裴清沅一个。
再往后便没什么事。
迎亲在申末时,大婚拜天地的吉时在酉末。
王妃朝服重,朝冠更沉。
可姜莞腰身直挺,连脖子都未曾被压垮半分。
她走的缓,一应都是按照宫中规矩来。
女官满意,笑着赞她:“奴婢在宫里当差几十年,您是奴婢见过学的最快也最出色的一个了。”
姜莞心说那当然。
这些章程她前世经历过一次。
别说是王妃大婚的吉服,就是皇后朝服她也穿过。
昔年封后大殿,那朝冠几乎压的她抬不起头,她不也穿下来了嘛。
如今这些实在算不了什么。
入了上房院,姜护与顾氏早在正厅等候。
未行大婚礼前,姜莞还不是王妃之尊,尚是姜氏女,然她身上穿的是王妃朝服,依制也不能再行跪拜大礼。
只对抄着手朝着姜护与顾氏夫妇揖一揖,女官在旁边替她回禀:“今女郎出阁,特来拜别郎主大妇。”
姜护一摆手,沉道:“去。”
话音落下,顾氏才把话接过来:“我儿既嫁,盼你持中馈,左郎主,夫妻恩爱,荣辱与共。”
这也都是场面话,既定的章程便是如此。
姜莞前世里就把这些铭记于心了。
今生重来一次,感受却是全然不同的。
大抵当年不是心甘情愿嫁赵行,心下爱慕的并非是他。
要嫁的郎君到底是不是自己心爱之人,原来差别这样大。
等到这边拜过姜护与顾氏,夫妇两个又陪着姜莞一道去了祠堂将婚事告祖宗听。
这一趟走下来确实是到了临近中午时候。
女官扶着姜莞回她自己院中,亲朋也已经开始登门,姜护夫妇便往前头院里去迎宾。
裴清沅兄妹们来见姜莞那会儿,已经快到申时。
兄弟们跟她也没那么多闺中事情要交代,无非就是阿妹出门前过来看看她,说上两句话。
反正大家都还在盛京,也不是今后见不着了。
兄弟三个坐了都不到一刻,手边的热茶都没凉下来,就匆匆出了门,留下裴清沅陪着姜莞而已。
姜莞揉着脖颈,另一只手扶着小冠,试图晃了下脖子。
裴清沅欸的一声下意识抬了手也替她扶着:“这冠子重的很,你别乱动,仔细一会儿弄散了。眼看着迎亲的时辰就要到了,你别把发髻弄散了,来不及收拾的。”
姜莞坐在那儿都不敢弯弯腰,不得半分松散。
她撤下揉脖颈的那只手,长吁短叹起来:“实在是累着了。还有好几个时辰呢,等去了蜀王府,把大婚仪典都弄完,二哥哥要到席面上陪着吃酒,等回了房里还不知什么时辰,我这一身衣裳重的不得了,还有这个小冠。”
她才说完呢,察觉到一旁女官投来的目光,偷偷转转头,冲着裴清沅吐了吐舌,连声儿也一并压低下来:“我这会儿就已经觉着腰酸背痛了。”
穿着这么一身,确实是累得慌,裴清沅光是看着都替她累。
听她抱怨,又还有女官站在旁边儿看着,仪态不能丢。
这会儿心疼起来,裴清沅略想了想,软着嗓子问女官:“姑姑,她实在是累着了,我能替她揉一揉吗?”
宫里的女官也不至于是不近人情的。
她伺候过的主子多了去,这身吉服有多重她比外头人更清楚。
听了裴清沅的话,轻轻一点头:“女郎手上缓着劲儿,仔细衣裳给弄皱了,吉服上头的金丝银线都娇贵,稍给点儿劲儿说不得就勾线了。”
裴清沅说好,想了想,索性拢着裙摆翻身上了床榻,只是动作也很缓。
因姜莞的裙摆实在是太大了,衣裳堆在床榻上,稍挪动一下都可能踩着碰着。
她小心翼翼的上了床上,半跪在姜莞身后,替她捏着脖颈处,手劲儿不重,缓缓揉着,见姜莞舒服起来,她才腾出一只手落在姜莞腰间:“等晚些时候去了蜀王府,只怕还有好些时辰要熬,我又不能跟着你过去,叫长安和长宁给你揉着吧。
这头上的冠繁重得很,蜀王殿下想是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也可摘下去一些……”
“那可不成。”
她话都没说完,姜莞赶忙拦下了她的后话:“姑姑教导过的,这得叫二哥哥亲手来拆,往后才能顺遂,就这么着吧。表姐揉这几下已经舒服多了,过会儿习惯了也没什么。
等到明儿……啊,得明儿后半天,我跟着二哥哥进宫里去谢过恩,大概要后半天才能出宫回王府去。
不过过了前半天也就没事了。
横竖二哥哥不会像姑姑这样拘着我,还不是随我松泛去。
也就今儿一天。
为着我自己的大婚,能坚持得住!”
她眉眼弯弯,最是娇俏。
裴清沅被她感染到,也笑起来,抚着她腰窝处仍然轻揉着:“好,都听你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柔情蜜意
夜色四合,月上柳梢头。
蜀王府自门口一路玉带悬街至于长街口,富贵气派可见一斑,至于王府内又是四处张灯结彩挂红绸,一派喜气洋洋。
大婚行礼的吉时已经过去,席面摆开,宾客满堂。
赵行被拉着灌酒,赵禹也不管他。
蜀王府主院内姜莞端坐着,长安和长宁一个半跪在她身后替她揉肩捏腰,一个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捶着腿,她手里还捧着一碟子白玉芙蓉糕。
姜莞又吃了一块儿,伸手去拉长安:“你起来吧,也到床上坐着,我不觉得腿酸,就是吉服太重了我腰酸的厉害。”
长安依言起身,掸了掸膝上的薄灰,翻身上了床去。
长宁往旁边儿挪了挪,眼看着姜莞手里一碟子糕都快吃完了,怕她还饿,便低低问她:“要不奴婢再叫人去准备些吃食吧?王妃抱着这碟子糕都快吃完了,奴婢瞧着只吃这个也不成啊。”
她一面说,一面顺势就要下床,竟是说风就是雨,真要去叫人准备饭菜的架势。
姜莞诶着就拉住了她:“谁家做新妇第一夜不停地要吃食啊?你别去,我也没那么饿,实在不成,等晚些时候二哥哥从席面上回来,叫他给我想法子弄,咱们不自己要,叫人家笑话。”
长安掩唇就笑了起来:“王妃从前哪里在意这些。”
姜莞虎着脸想扭头瞪她,可是冠太重了,转了转脖子发现不成,索性也放弃了:“如今嫁了人,是蜀王府的女主人,不能再像从前在家里做姑娘那样随心所欲。我如今是蜀王妃,人家见我,便是见了二哥哥和蜀王府,怎么不要在意这些?”
主仆三个正说笑的功夫,门外脚步声传来,还有婆子规劝的话:“王爷也该少吃些酒,今夜大喜,王妃还等着您呢。”
赵行随口敷衍了两句什么话,凋花门就被推开了。
元福架着赵行进的门,姜莞隔着纱屏能看真切。
他扶着赵行坐下,姜莞摆摆手叫长安长宁去伺候。
她歪了歪头,本想叫赵行,话到嘴边又全都收了回去,手里的莲花碟也放到一旁去,重拿了那柄桂花黄鹂的团扇遮挡在脸前。
忽而一阵酒气,挨着她很近。
她从扇下看去,见了赵行脚上的靴。
赵行递了只手来,抽走她手中团扇,她才抬眼,同赵行四目相对。
那张嘴熟悉的脸,最熟悉的眼眸中,有她看不懂的季动。
前世她嫁过来,从未认真仔细的打量过赵行的神情。
原来他所有的爱意,都藏在眼角眉梢中。
“你……”
“你……”
二人不约而同开了口,长安她们两个同元福都低头笑着,姜莞和赵行顿了一瞬之后,也笑起来。
赵行叫了声元福,元福猫着腰上前来,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红木的托盘。
姜莞只觉得头上的冠在变轻,赵行手上动作麻利的很,拆起这繁琐的凤冠竟然熟练的不得了,拆下的东西全都放在了那托盘上。
等姜莞彻底松泛下来,才觉得自己的脖子得了救,她抬手往头上摸,还没碰着,就被赵行抓了手腕:“留了两支钗,睡觉时候再拿掉,否则你发髻全散了。”
他说睡觉时候,姜莞没由来红了脸。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不过赵行看不出来。
谁叫她面颊上本来就红扑扑,就算羞红了脸,此时也看不出了。
“元福,去叫小厨房准备几样王妃爱吃的菜送过来,就说我饿了。”
元福诶的应了,把手里的托盘交给长宁,转身就往外走。
赵行看了长安和长宁一眼:“你们也退出去吧,王妃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这些东西拿下去收好,跟王妃的陪嫁放一块儿吧。”
大婚的吉服一辈子也就穿这么一次,好好收起来,这辈子都未必会再拿出来看一眼。
姜莞眼巴巴看那凤冠,还有拆下来的钗环,赵行见了,不免笑出声:“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
“太重了,不然你爱戴多久就戴多久。”赵行哄她,“你要喜欢,回头我帮你绘制图样,叫人照着这个样式再给你做一套,但比这个要轻省许多,平日里你也可以用。”
长安和长宁已经掖着手退了出去。
纱屏隔断了所有。
两个丫头一路退至屋外廊下去,又在外面交代了守夜的嬷嬷们什么话,姜莞听得一阵脚步声,侧目去看赵行。
赵行眉目含笑:“你这两个丫头倒是机灵。”
姜莞面颊又红,不想理她。
赵行看她坐的板正,皱了下眉:“这身衣裳……”
他话音稍顿,啧了声,指尖便去挑就婚服外袍。
姜莞眼睛闪了又闪,喉咙发紧。
她分明是紧张模样,却强撑着,也不说话,两只小手交叠在一处,捏着自个儿的指尖。
赵行全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爱怜:“把外袍先脱下来,太重了,你也不嫌累赘。要是没了外袍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先换身衣裳,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去沐浴。”
他略弯了腰,正附在姜莞耳畔:“今夜还长,别先被这繁重婚服给累坏了。”
热气吐纳,几乎打湿姜莞的耳廓。
姜莞只觉得耳垂都是麻的,那种酥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头顶,又很快游走周身。
她后背绷紧了,话都不敢说。
这样不正经的话,赵行从没说过,前世也没有。
他变了。
但姜莞竟也说不上来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似乎那个克己复礼,总是很客气的赵行她喜欢。
而眼前这个……眼前人,她更中意。
姜莞弯着月牙眼,身上的外袍已经被赵行褪了下来。
这婚服里里外外一共有五层,赵行也是脱掉她的外袍之后才又皱了下眉,再一次动手,要替她解决掉第二层甚至是第三层。
姜莞下意识抬手,挡在赵行手腕上,眼里的柔情蜜意几能将人溺毙其中:“你叫长安进来吧。”
赵行今夜的确喝了不少酒,也许是借着酒劲儿,也许是因别的缘故。
他并没打算顺姜莞心意。
温热的大掌拨开姜莞的小手:“我来伺候王妃,不好吗?”
第三百三十章 心理压力
第二日天刚擦亮,赵行先醒了。
他右臂发麻,心里却是暖的。
姜莞睡颜恬静,乖巧的窝在他臂弯中,发丝散乱着,还有一缕被他胳膊压着。
昨夜她累坏了,后半程都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连沐浴都是赵行抱着她去,替她清洗干净,又把人抱回到床榻上,才安置下来。
她中途迷迷湖湖醒过一回,软着嗓子跟他说好累。
赵行一向浅眠,昨夜又担心她睡不踏实,或是身上不舒服,她稍有动静,他便就醒了,听了她软糯的语气和撒娇的话,心软得一塌湖涂。
要不是自制力实在好,只怕又要折腾上一场。
这会儿姜莞眼皮颤了两下,赵行替她掖被角的动作就顿住。
可她还是醒了。
姜莞睡得沉,醒过来时有些发懵。
她重生回来自己一个人住了这么久,突然又回到了跟赵行同床共枕的日子,竟然有些不习惯。
何况从前也并未有这样亲密的时候。
她不喜欢赵行抱着她。
赵行因爱她才肯尊重她,每次事后各自沐浴,上了床各睡各的,后来连被褥都是分了两套。
她当初小产后,体寒身子总发冷,饶是如此,都自个儿缩在被窝里,绝不往赵行身边凑半分。
姜莞揉了揉眼睛,又害羞起来。
赵行把她从怀里捞出来,又不叫她肩膀露出来,生怕她受寒气,哪怕这屋中地龙烧的旺,温暖如春:“躲什么?”
“我有些渴。”
姜莞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一开口,她自己就先皱了眉。
然后又觉得全都怪赵行,便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叫长安和长宁进来伺候我吧。”
赵行说不用,抽出胳膊,松开人,翻身下床去。
姜莞眼看着他揉着左肩,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托腮看着赵行忙碌的背影。
他倒了茶重回来,也不叫姜莞伸手,递过去送到她嘴边,叫姜莞就着他的手喝水:“刚睡醒,屋里虽然暖,你也盖好被子吧,仔细着凉。成婚第一日就病了,叫人家以为我欺负了你。”
“你可不就是欺负了我吗?”
姜莞喝了水润嗓子,声音又恢复了甜软娇糯。
赵行拿她没办法,小茶盏也没放回原处,只搁在床头圆墩上,然后问姜莞:“天色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姜莞的确觉得累,可并没有那么困,只是身上有些酸软,这也不是睡得久就能好的。
于是她摇头:“今日不是还要进宫去拜见父皇母后谢恩吗?收拾收拾准备起身吧。”
她作势要起,赵行把人按了回去。
他顺势往床上半跪下去,坐在姜莞身旁,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还早,不急。”
姜莞觉得他身上热,甚至有些烫。
她挣扎着想出来,被赵行按在怀中:“还乱动?”
姜莞又不是未经人事,都不说前世,便经过昨夜,她又哪里听不出赵行这三个字的言外之意呢?
然后又捶了赵行一下:“一大清早就不正经,从前也不见你这样!”
“咱们昨日大婚,名正言顺的夫妻,跟从前怎么能一样?”
其实赵行还不至于这般克制不住,无非想逗逗她。
他隐忍克制了这么多年,现在想起小姑娘那日茶楼中主动投怀送抱的一吻,仍会觉得下腹燥热。
“或是你不困,咱们还能……”
“你少来!”
姜莞腾地坐直起身,勐地从他怀里退了出去:“我还要去练拳,才不陪着你胡闹呢!”
赵行笑的朗润,到后来索性笑出了声。
姜莞闹了个大红脸,这才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玩儿,撇着嘴:“欺负人。”
她模样实在太娇了,领口还没拢好,雪白一片,赵行看得心头热,又不想再动她,一时觉得着大早上的,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他深吸两口气,缓了半晌,摇着头伸手过去。
姜莞见他朝着自己胸口方向递过来的手,警惕往后躲。
赵行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成了洪水勐兽?”
他欺身上去,替她拢好领口:“把衣服穿好,弄些吃的吧?昨夜里就没吃几口,你非说什么新妇吃得多传出去惹人笑话,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也没扒拉两口,这会儿饿不饿?”
他才问完饿不饿,姜莞都没来得及嘴硬两句,肚子已经咕噜噜叫起来。
她不好意思,捂着小肚子:“它替我回答你啦。”
赵行放声笑着,扬声朝门外叫长安和长宁。
等丫头进了门,他先吩咐:“叫人到小厨房去准备些吃食,你们来伺候王妃起身,吃过朝食也差不多该进宫请安了。”
姜莞看他下了床榻,诶的一声叫住他。
赵行便回头看。
她娇纵起来,抱着被子靠在软枕上:“蜀王殿下好金贵,怎就不能王爷来伺候我起身更衣用朝食啦?”
长安和长宁两个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动。
赵行无奈摇头,弯腰去捏了捏姜莞面颊,才叫长安和长宁去:“去传饭,弄热水来,不用你们伺候了。”
两个丫头诶的应了,掖着手往外退。
姜莞高兴起来,盘腿坐在床榻上,等着赵行取了衣裳来给她更衣。
她的衣服都是赵行吩咐人新做的。
东墙下的立柜,有一大半放的都是姜莞的衣裳。
赵行选了件茜红夹袄配靛蓝织金马面裙来,且先放在一旁,又拿了身中衣:“屋里没外人,先穿这个吧?”
姜莞苦着脸说不要:“你给我找一身襦裙吧,穿那个吃了饭再换这件小袄,不然要热死人的。”
赵行回头看她:“真不好意思啊?”
“这都起身了,谁家的王妃是穿着中衣在屋里走动的?还有丫头们看着呢!万一一会儿元福来回话,还不笑话死我吗?你别害我了。”
赵行也拗不过她,随手又选了一套轻薄的襦裙抱在手里,等到替她穿戴好,拉着她下了床,不免摇头:“一会儿还要换,这不是瞎折腾吗?在自己家里面,谁敢笑话你?从前也不见你这样,怎么如今做了蜀王妃,自己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你也不嫌累。”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后教妻
蜀王府中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肃王府来的,赵禹都去特意关照过。
传到房中的朝食都精致的不得了。
赵行已经帮着姜莞穿好了衣服,也给她梳洗过,暂未上妆。
鸡翅木的小桉就摆在床榻上。
五六样细粥,摆了八碟精致小菜,还特意给姜莞蒸了一碗蛋。
赵行自己也不顾着吃,就给她布菜。
姜莞吃了大半碗云腿春笋粥,小菜更是没少进肚子里去,还觉得不够呢:“也不知这时辰南市那几家糕点铺子开门了没。”
这会儿东方初泛鱼肚白,其实有些铺子是不开门的,尤其像那种生意极好的,哪怕是距离远,人都要跑去买,就更有恃无恐,才不会早早开门做生意。
赵行给她夹菜的手一顿,狐疑看她:“真有这么饿?还是单纯惦记外面的糕。”
“想吃花糕了。”
姜莞伸了个懒腰,银快也放了下去:“这些菜都吃腻了。”
赵行皱了皱眉:“那叫后厨上研究几样新的菜色,再去找几个新厨子吧?淮扬菜行不行?那边的菜色都很精致,叫人去找个做淮扬菜的厨子进府伺候着,给你换换口味?”
姜莞也不过随口一说,无非是她今晨贪嘴了想吃糕,哪里想到赵行在这些事上都这样上心的。
于是她连连摇头说不用:“这样劳师动众的,我才嫁过来第一日,你大张旗鼓叫人去找几个新厨子进王府当差,人家不是都知道那是找给我的吗?”
她撇着嘴:“我又不是那样贪嘴的人,就今儿想吃两块儿糕,随口说的而已,你别叫人去找新厨子啊。
这些我也不想吃了。”
赵行无奈的揉她发顶,说了声好,才草草吃了两口,朝外头叫丫头进门来收拾了撤走,然后才叫长安和长宁进来伺候姜莞再去梳洗装扮:“时辰差不多,今儿不练功了,歇一日不打紧,若觉得惫懒懈怠了,过两天我早起陪你多练半个时辰也就补回来了。
今儿再去练功,身上越发不舒服,晚些时候进宫请安谢恩还有叩拜,别折腾了。”
长宁正替她上妆,眼见着姜莞面颊挂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偷笑了声,被姜莞反手轻轻推搡了一把。
赵行视线一直在追随她,自然看见了,也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从蜀王府往宫里去,原本依着规矩,大婚后的第一日回宫请安,晋和帝是要在含章殿中陪着郑皇后一道见赵行夫妇的。
但今次格外特殊。
赵行和姜莞夫妇是在福宁殿给晋和帝拜的礼。
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帝后之间一丁点儿要缓和的意思都没有。
晋和帝甚至都没有嘱咐他们夫妇出了福宁殿后去含章见一见郑皇后。
在福宁殿里待了都不到一刻工夫,晋和帝就打发了他们夫妇退下去:“贵妃操持你的大婚事宜忙了一个多月,你们夫妇两个一会儿去昭阳殿给贵妃请个安,你领着你媳妇去你从前的寝宫转一转,中饭留在宫里吃。
晚些时候朕叫人去看看你母后,若是她精神不错,身上撑得住,就到含章去用中饭。
她若精神不济,就把饭摆在福宁殿中,你们夫妇……”
“中饭就不留在宫里吃了。”
赵行叫了声父皇,然后就打断了晋和帝的话:“儿臣领着王妃到含章殿外拜个礼,再去昭阳殿给贵妃请个安,就出宫回王府去了。
早起儿臣惦记着南市一家糕点铺子的糕,想着有日子没吃,打发了人去买现做的,若出宫迟了放凉了也不好吃。”
晋和帝皱了皱眉,目光就投在了姜莞身上。
姜莞浑身不自在起来。
赵行反倒大大方方的。
晋和帝嗤了声:“去吧,你刚大婚,兵部的差事丢个三五日也不打紧,刚好也要到年下了,反正朝廷也要休年假,你索性在家里过你的小日子,也不用到兵部去点卯,朕会派人到兵部去告诉一声,你就等到年后开朝复印再回去办差吧。”
赵行只管应声说好,也不提别的,领了姜莞又同晋和帝拜过礼,便退出了殿外去。
出了门下玉阶,姜莞拍着胸脯长松一口气。
赵行牵着她的手,噙着笑打趣她:“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拜见父皇,怕什么?”
“那肯定不一样啊。”
姜莞都囔了两句:“从前见我称官家,如今拜见我要称父皇,身份差别之大,心里想的肯定不一样嘛。
还有你,那什么花糕不花糕的,一定就是我要吃的,哪里是你要吃的!
你还拿来诓父皇。
没瞧见父皇一听你说那话,就只管来看我吗?
倒像是我挑唆着你不留在宫里面用中饭,巴巴的要赶回家去呢。
先前母后那些事情,再叫父皇觉着我是心里有隔阂,我就浑身是嘴不也说不清了吗?”
她如今的顾虑的确是多,进了宫到了父皇面前尤其如此。
昨儿赵行就提过一嘴,今晨的时候又同她说了一遍,可显然小姑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
赵行心想着,这事儿恐怕得好好跟她说一说,不然长此以往,她养成这种习惯,再要给她改过来就更不容易了。
现如今发现了苗头就及时制止才最好。
但在宫里也没那个必要。
赵行只捏捏她手心儿:“人家都说人后教妻,我现下也体会到了,等回了王府,我再跟你说。”
姜莞一挑眉:“才成婚第一日,蜀王殿下就要来挑我的不是了是吗?”
赵行捏她的力道就稍重了些:“怎么不识好人心?我是好心为你,想着你如今才有了这样的苗头,我就帮着你纠正过来,免得以后在这上头吃亏,委屈了自己,你怎么反过来说我呢?”
姜莞大概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她笑吟吟的:“那我知道了!你用不着教导我,我这不就是才刚刚嫁了人,从前在家做姑娘,如今嫁为人妇,这不刚身份转换,我还不习惯也没适应,怎么见得我就一直这样子呢?倒要你白操这些心,还说什么人后教妻!
王爷从前殷勤切切,怎的如今才把我娶回家,就动辄教导,动辄管教约束的,真是叫人寒心呀!”
第三百三十二章 搅和
含章殿宫门紧闭。
赵行夫妇两个在宫门口等了很久,含章的女官才掖着手缓步出来。
姜莞面色一紧,倒是赵行看起来更无所谓些。
那女官蹲身礼了礼,话都没有说,就摇了摇头。
赵行缓吸了一口气:“母后身体还好吗?”
“圣人精神还不错,昨日王爷大婚,圣人心里其实高兴,连中饭都多吃了些,后半晌还进了两块儿绿豆糕,秦御医来诊脉都说圣人脉象好了不少。”
那女官生的大圆脸,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就只是澹澹的在回赵行问的话:“今日知道王爷带着王妃进宫来请安,其实本来是想见一见的,但是早起吃了药,这会儿犯困,没等着王爷和王妃,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她看似解释了两句,大概意思无非是说郑皇后并不是故意不见他们夫妇,只是赵行和姜莞听在耳朵里,就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要是真的想等,就算吃了药,也不至于这么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昏昏睡过去。
姜莞是知道郑皇后吃药的时辰的。
到现在都不到半个时辰。
况且郑皇后也晓得他们夫妇是何时进宫请安谢恩。
说到底,还是不想见。
大婚本身是高兴的事,郑皇后最该高兴,她膝下三子中,只有赵行是最得她宠爱的,从小带在身边养到大的。
好不容易盼着这个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接下来该娶妻生子了,全天下就该她最高兴。
结果她连见都不愿意见。
姜莞喉咙发紧,把自己的手递进了赵行的手心里去。
赵行握着,同那女官说了两句什么话:“姑姑辛苦了,只管安心伺候着吧,等母后睡醒之后姑姑回禀一声,便说我与王妃来过,过两日等母后清醒着的时候我们夫妇再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女官应声说好,目送他们夫妇走远。
有小宫娥在她关门的时候凑上前来叫姑姑:“圣人怎么不见蜀王夫妇呢?”
女官黑着脸回头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宫里面乱说话,仔细哪一日叫人拔了你的舌头去!”
小宫娥吓得捂上自己的嘴,再也不敢乱问了。
那头赵行牵着姜莞渐次走远,宫道上拖出一地的剪影来。
姜莞忽而想起了之前进宫去规劝赵奕的那天。
两个人也是这样肩并着肩,走在宫道上,赵行怕她心里委屈,在慢慢的规劝她。
区别也只是在于那个时候赵行不能这样堂而皇之的牵着她的手。
姜莞突然笑起来。
赵行回头看她:“笑什么?”
姜莞又摇头:“我想起来上次咱们去看赵奕那天,你想想,跟现在像不像?”
赵行听了这话,顿时松开了她的手。
她刚要问呢,赵行笑着说:“这样就像了。”
姜莞愣了一瞬之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有你的!”
贞贵妃近来见得人多,后宫那些人天天都到昭阳殿来问安,她如今又在这个位置上,总不能把人赶出去,不能像从前那样。
但要说见赵禹几兄弟,包括像姜莞这样的高门贵女,那真没有。
她也不是很想见。
站在风口浪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她总是战战兢兢的。
这些人往昭阳殿来的次数越多,她越是觉得心下害怕。
郑皇后会怎么看待她,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说她。
尽管得了晋和帝的承诺,她也没法子彻底安心。
贞贵妃端坐在宝座上,其实她才是最浑身不自在的。
姜莞倒还好些,赵行坐在那儿,贞贵妃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笑更不是的。
赵行看得出她的不自在,也不打算在她这儿多待,笑着回了两句:“父皇说您这一个多月为我操持忙碌,如今我们夫妇两个大婚事情都了了,也该一道来昭阳殿请个安。
我知道大婚之前王妃进宫谢恩那天是见过您的,可我还没正经来谢您操劳。
今儿正好进宫请安,就陪着一道来坐一坐。”
姜莞也附和着说是:“我今晨起来还跟王爷说起来呢,等过些天,年前吧,不然把阿月接到王府去住两日。
从前她是公主,我总要客客气气的,她叫上一句阿莞姐姐我都心慌的不行。
所以我想着,如今我做了阿嫂,把她接出去,我也逞一逞威风,到时候我来管教她。
横竖王兄现在还没成婚,上头没有长嫂,就我这一个阿嫂,我管教约束她,她也得听我的。”
赵行知道她是玩笑话,贞贵妃当然也晓得她是在调侃,但赵行知道贞贵妃这人是最敏感的,所以又怕贞贵妃多心,或者心里不受用。
于是掩唇咳了两声:“你要这样说话,贵妃可不敢把阿月送到王府去住了。你得好好的哄一哄贵妃,才能把阿月骗出去,到时候你要怎么管教约束,贵妃住在宫里面,她还管得着啊?”
贞贵妃连连摆手:“那不会的,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她自个儿愿意去,我哪里管得了她。
你们只管接她去住,就怕她是个最胡闹顽劣的性子,再闹得你们不得安宁,搅扰的蜀王府上下鸡飞狗跳。
回头王爷再要把她匆匆送回宫来可不成,这不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吗?
她成天在宫里闷着,如今就只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吵的我不得清闲。
你们接了她去只管管教,我可一点儿都不心疼。”
“母妃怎这样说我呀!”
赵曦月从外头提着裙摆进门来,脸上挂着最明艳的笑,见了赵行和姜莞,才松了松手,蹲身各自见了礼:“王兄,王嫂!”
她尾音上扬着,自顾自的往姜莞身边靠过去:“阿嫂什么时候接我到蜀王府去住?我听说王兄在王府里弄了好些好玩的东西,都是给阿嫂准备的,我一直心热得很,只是王兄不叫我去,如今阿嫂嫁过去了,跟王兄成了婚,总能把我接过去了嘛,叫我也跟着沾沾光,看看都是什么好玩的。”
赵行面色沉了沉:“我跟你王嫂刚刚大婚,你就要到王府去搅和我们两个?”
第三百三十三章 归宁
赵行和姜莞出宫的时候赵曦月非要跟着,贞贵妃没能拦住她,姜莞也纵着她,便就戴着一块儿了。
临近宫门口,赵行面色始终不虞。
眼见着就要出宫,他脚步越发放缓下来,转头看赵曦月:“你真要跟着我们回王府?”
赵曦月吓得抱着姜莞,躲在姜莞身边儿:“阿嫂,你看二兄,这样凶神恶煞,吓坏我了。”
她就不是那样的性子。
姜莞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上抽出来:“当着贵妃的面儿,我不好意思驳你,我与你王兄昨日大婚,三日归宁都还没过,你怎么好意思跟着我们回王府去呀?”
赵曦月就冲着她撇了撇嘴:“好吧好吧,你们如今更是夫妇一体,夫妻同心了,都不用二兄管教我,阿嫂真是端足了做嫂嫂的气派,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唉声叹气的,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我去大兄那儿总行了吧?在宫里闷得久了,想到外面逛逛罢了。
前头一个多月母妃操持二兄和阿嫂的婚事,我见母妃操劳,舍不得她一个人忙那些,总要留在她身边帮她打点一二,这都一个多月没有出过宫了。
我也不过就是蹭一蹭二兄和阿嫂的车马,也不用这样小气吧?”
赵行无奈笑起来,姜莞也连连摇头:“你呀你呀,数你鬼灵精的。”
然后才后话不提,领着赵曦月一道出了宫,甚至特意送了她往肃王府去,只是赵行夫妇二人没有进府去见赵禹,自行就回了王府去。
蜀王府热闹起来。
蜀王疼爱王妃,众所周知。
如今大婚,蜀王真是更恨不得摘星捧月送到王妃面前去。
短短两日,这些话也不知怎么在外面传遍了。
等到三日归宁回门,赵行和姜莞起了个大早,归宁礼是早就预备下的,一大早夫妇二人出门登车,往沛国公府方向而去。
路上便听了不少这样的话。
姜莞靠在赵行怀里,听了几句闲话之后,撤离出他的怀抱,坐直起身:“这怕不是你叫人散播出去的吧?叫人家都晓得蜀王殿下是个最深情也最专一的郎君,我真是好大的福气,才能嫁你做蜀王妃?”
赵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我在乎这些啊?你怎么不讲理呢。”
“我一向都是不讲道理的。”姜莞歪头看他,“今儿是你陪我归宁,回的是我娘家,这话叫我兄长们听了,仔细揍你!”
赵行觉得她实在是可爱,长臂一捞,把人重新带进怀里,又没忍住,在她耳垂上亲了下:“行,你高兴就好,也不算你不讲道理,咱们王妃娘娘说的话就是天下最对的道理,我都该听从。”
姜莞红着脸虚躲了下:“青天白日的,你少不正经,别把我的妆容和发髻弄乱了。”
赵行抬手去捏她泛着粉红色的耳垂:“亲一亲耳垂,怎么就弄乱你的妆容和发髻了?”
“你还说!”
她分明是不好意思,却不叫赵行说话。
赵行也都一概依她,免得真说多了把人给惹急眼,一会儿到了国公府,她再甩脸子,国公夫妇和她几位兄长还不定怎么想他呢。
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郎,好不容易娶回了家,头一次以女婿的身份陪着回国公府,赵行可不想叫老泰山看他不顺眼。
大约莫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蜀王府的马车缓缓停稳下来。
元福在外头低低叫主子,赵行才先钻出马车,然后回头去牵着姜莞下了车。
今日归宁,姜莞又是王妃之尊,姜护与顾氏夫妇二人一早便命人将国公府中门大开,领了家卷等在府外。
实际上赵行和姜莞进府也是不走中门的,但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
开了门,仍然从侧角门进府去。
此时夫妇二人下了车,手挽着手上台阶,顾氏看在眼里,自然满眼都是欢喜的。
她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嫁了人,过得好才最要紧。
她一向知道赵行心爱她女儿,却又总是会担心。
怕人心善变,也怕真娶回了家就变了一种心思和看法。
又或是经年累月,相看两厌。
夫妻相处,什么样的变故都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本就是屡见不鲜的。
赵行与姜莞上了台阶,夫妇两个领着几兄弟见了礼问了安好,这是在府门口,也不好受姜莞的礼,赵行拉着她,没叫她动。
姜护和顾氏才侧身把路让开,一路进了府中去。
等过了影壁墙,姜莞就挣开了赵行的手,只管去挽顾氏:“阿娘,我好想您。”
顾氏揉了揉她面颊:“都出了门,是大人了,怎么一回家还这样撒娇,叫王爷看着也不害臊吗?”
“那有什么的?”姜莞说的理直气壮,然后才问她,“表姐呢?是身上又不爽利吗?”
顾氏便说不是:“你大婚之后,你姑母就把她接去郡王府住了,本来早起说去接她家来,你今日归宁,大概也想见她,但想想也没必要叫她折腾。
回头你自去你姑母那儿寻她就是了。”
姜莞眼底一亮:“表姐肯去啊?”
姜护看了赵行一眼,掩唇咳嗽了声:“这些话一会儿你跟你阿娘回了屋里再说,王爷还在呢。”
赵行笑着说没事:“她自在惯了,您也别为这个拘着她。这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在外头,连说句话都要思前想后。
我在外头是蜀王,来了您这儿便是晚辈,国公爷如今是我的老泰山,这样说,倒像我是个外人。”
姜元瞻嗤了一声:“却也没听见你叫人。”
赵行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也不跟他计较,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二兄。
姜莞拉下脸,顾氏瞧见了,拽着她摇了摇头。
她撇着嘴:“阿娘您看二兄嘛!才进门,他就欺负人!”
姜元徽才笑着打圆场:“这怎么是欺负人?既然成了婚,王爷是王爷,可咱们也的确是阿兄,既然是在自己家里,叫上一声又没什么。幺幺,你这才出门三日,未免也太护着郎主,怎的同二兄叫声阿兄,你还要跟阿娘告状的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杞人之忧
中饭是国公府后厨上自己预备的,有些菜甚至是昨儿后半日就已经备好的,至于那些鱼虾都要新鲜的,是一大清早现去采买的。
外头酒楼里的精致菜色虽然多,但毕竟是家宴,顾氏思来想去,还是不叫到外面去买。
吃饭的时候顾氏和姜莞都没上桌。
母女两个另传了饭菜到屋里去,留在屋中说体己话。
再说了,这回门归宁,赵行是少不了一顿好酒吃的。
姜莞不放心,扒拉着碟子里的菜,一个劲儿往外头看。
顾氏点了点她额间:“看什么呢?都是照着你爱吃的菜色预备的,也不好好吃饭。想是蜀王府的饭菜太好吃,才三天时间,就把你的胃口给养的不一样了?”
她揶揄了一句,姜莞面上微微泛红:“阿娘又说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的,横竖屋里没有外人,跟阿娘说话都害羞?”
姜莞戳了戳碟子里的鱼块:“我怕二兄拉着二哥哥灌他酒。”
顾氏便摇头:“我就知道。”
姜莞抬眼看她:“二兄从小就跟二哥哥不对付,您看他嘛,今儿我跟二哥哥才进家门,他就给二哥哥一个下马威。
怎么说二哥哥也是个王,那我还在呢,他也不看着我点儿。
这会儿我不在席面上,他仗着二哥哥今儿那一声二兄,还不勐灌他酒啊?
二哥哥虽然海量,但他不爱吃酒。
我们后半天还要回王府呢。
二兄把人灌醉了,他倒是一时痛快,那回了王府不还要我伺候二哥哥安置吗?
他这不是给我找麻烦。”
她嘴上只管这么说,倒像是不愿意照顾赵行似的。
顾氏听来,却哪里是那个意思。
她又戳了戳姜莞眉心:“口是心非,出了门的女郎果真心就不在自己家里了,这还没怎么样的,字字句句都维护的是蜀王殿下。
什么给你添麻烦,什么你来伺候安置,就算蜀王今儿吃多了酒,回了王府那么多的奴仆呢,用得着你这个王妃亲力亲为去伺候?
还不是怕蜀王殿下被灌了酒,吃醉了不舒服,回头闹头疼。”
顾氏也不说别的,也不等姜莞再狡辩,转头吩咐长宁:“你去前头,告诉一声,说是我交代的,吃个饭高高兴兴的,吃些酒水便罢了,可别贪杯多饮,倘或吃醉了,我要生气的。”
长宁欸的一声应了,匆匆出门到前头席上去回话告诉。
顾氏才笑着说姜莞:“这下能安心吃顿饭了?”
姜莞这会儿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归宁回门,咱们母女坐在一处吃顿饭,你心不在焉的,方才一进门还说什么想我了,我瞧你这张嘴,惯会骗人的。”
“哪里骗您了。”
姜莞手上的银快夹了一快子鱼,送进嘴里细细咀嚼:“阿娘别说,还是咱们家里的鱼块做得比蜀王府里合我胃口。”
她还是那个孩子模样。
“你爱吃就多吃几口,弄得跟蜀王殿下亏了你似的,连口鱼肉都不叫你吃不成?”
顾氏叹着气,又给她夹了几快子:“我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你,昨儿你阿耶还说,你跟殿下才成婚,殿下又一向爱重你,叫我别忧心忡忡,胡思乱想。
我总觉着是他想的太简单,不把这些夫妻相处之道放在心上。
到底是在军中待惯了,我也不跟他计较。
只是今日见了你,又觉着你阿耶说的也对,大概是我多心了。”
姜莞迟疑了下,快子落下去:“阿娘是怕二哥哥对我不好啊?”
“现在当然一切都好,大事小情上他依了你这么多年,这才刚刚成婚,也不至于立时就变了个人,我这不是怕以后吗?”
顾氏又叹气:“他是亲王之尊,皇族贵胃,难保将来……”
姜莞知道她想说什么。
前世她嫁赵行,三日归宁,阿娘便拉着她说了这许多话。
一则是怕赵行经年累月会变了心意。
二则是怕王府纳妾甚至是抬侧妃的事。
毕竟天家皇族,传宗接代是最紧要的事,赵行是嫡生的皇子,如今刚刚迎娶正妃,还不说什么,等到再过个几年,保不齐晋和帝会给他抬几个出身显赫的侧妃。
这也是情理中事。
“阿娘,您怕将来二哥哥要立侧妃,会纳妾啊?”
顾氏意外看她:“你倒知道我想说什么?”
姜莞唇角上扬,梨涡清浅:“因为二哥哥是亲王之尊,出身尊贵,等过个几年,父皇或许会为他操持侧妃之事,您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说起话来又遮遮掩掩,怕我本没有这些顾虑,一时开口说了,我反倒心中忧虑起来,这才迟疑吧?
但是阿娘,姑父他也是皇族贵胃,可您看他同姑母成婚几十年,郡王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不是吗?”
那是不一样的。
昌平郡王一脉是不承大统的,子嗣上头没人盯着操心,只要有,能传承昌平郡王这一脉就足够了。
倘或说郡王的父王是嫡长,那只怕就是另外一番场景和说法。
顾氏心里是这样想,可是看着女儿那张脸,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到后来,所有的顾虑都化作一声长叹而已:“你说的也是,如今想这些,也确实是杞人之忧。
我膝下就你一个女孩儿,出了门做了人家家里人,总是要多替你操心一些。
想得多,念的就长远。
你自个儿只要觉着都是好好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了。
你跟蜀王殿下——”
算了。
连这些事情她都不爱提,小姑娘家面皮又最薄,夫妻两个房里的那点事,要拿出来问,她肯定更不爱说了。
顾氏索性收了声:“也没什么,你们夫妇两个感情好最要紧。”
姜莞听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从前可不知道,阿娘是这样瞻前顾后,思虑繁多的人。
说不得,兄长们都没成婚,您才格外操我的心。
要不然,等到出了年,您也该操持着阿兄们的婚事,等阿兄们都成了婚,这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回头您就该成天盼着孙子孙女,我就等着做姑姑啦。”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拖累
转眼至于除夕。
今年的宫宴上气氛实在怪得很。
从前帝后恩爱,后宫里都是些美人贵人,位分不高,在晋和帝心里更没分量,集英殿宫宴从没有她们的席次。
可是今年郑皇后一直病着起不了身,贞贵妃代掌六宫,晋和帝又肯抬举她,宝座旁另置席次,高台上没了郑皇后身影,百官朝拜,拜的竟是晋和帝与贞贵妃。
就连高氏都因累进贵嫔,在宫宴上得了一席之地。
赵奕早早就离席告退,往含章殿中去陪伴郑皇后。
彼时郑双雪也在。
郑皇后精神不济,说不上几句话,吃了药,昏昏沉沉,就打发赵奕和郑双雪在宫中逛一逛,等她睡上片刻,再来说话。
夜色沉沉,宫中各处却都掌了灯,含章殿中的长信宫灯尤其多,明亮如白昼。
殿中伺候的小宫娥不远不近的跟着,距离保持的好,并听不见赵奕与郑双雪二人的谈话。
赵奕心下烦闷不已。
朝中频频出事,韩家满门抄斩,郑家丢了爵位,他也不能再娶郑双宜,母后又弄得如今这样。
前途茫茫,赵奕第一次打心眼生出茫然无措之感。
而姜莞——刚出事时候,姜莞还是老样子,很好哄,也很好骗。
可是时间过去越久,他越是发现姜莞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她眼里没有了他,从前望向他时才会亮晶晶的眼眸,现而今装满的是赵行。
那是藏不住的。
郑双雪是在第五次听见赵奕叹气时候脚步才稍稍顿住:“殿下是为姑母叹气吗?”
赵奕眯眼去看她:“母后一病数月,你不为母后担忧?”
“臣女自然为姑母担忧,却只怕殿下不是。”
郑双雪眉眼弯弯。
她分明噙着澹澹笑意,可或许是因为未及眼底,又可能是夜色寒凉的缘故,赵奕总能从她神色当中见得几许凉薄。
他便越发蹙拢了眉心,缄默不语。
他在郑家十年,兄弟姐妹之中唯独不喜郑双雪。
并非是因为郑双雪如何得罪过他,而是她总游离于众人之外。
郑家的人和事,明明与她息息相关,她却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叫人摸不着头脑。
大家一处玩笑取乐时,她虽然都陪着一起,可彷佛又从未与他们一道。
是个局外人。
而赵奕最不喜欢的,就是局外人。
太冷漠,也太孤傲了。
“姑母对殿下婚事的安排,殿下知道吗?”
她说起这个,赵奕脸色就更冷下去。
郑双雪却笑了:“看来殿下知道。”
赵奕莫名感觉到,郑双雪其实晓得自己并不喜欢她。
是打从心底里生出的疏离与抗拒。
“姑母是为了郑家,也是为了殿下。大姐姐不争气,阿妹年纪又太小,便也只有我了。”
郑双雪从白兔毛的抄手中抽出一只手,空气中的冰冷立时打得她指尖微红。
她拢了拢披风,才又去看赵奕:“殿下心爱蜀王妃?还是大姐姐?”
“表妹慎言!”
赵奕忽而冷冰冰呵斥她一句。
反而更像是心事被说中后的恼羞成怒。
郑双雪笑意未减:“横竖这是在含章殿中,又无人能听见,殿下心虚什么?”
她反问了一句之后,也没打算从赵奕口中听见什么话。
似乎方才那一句都只不过是她随口一说。
然后自顾自又说下去:“臣女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错过了,这辈子也就错过了。
臣女身后是郑家,殿下身后有什么呢?
或许对于殿下而言,郑家今非昔比,可古人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好歹阿翁身上还有个国公爵位,即便是官家旨意,阿耶袭爵时只得降等承袭,那再不济都还是个侯爵。
依照朝廷定制,降等袭爵,勋传两代,大兄袭爵也得的是侯爵非伯爵。
姑母身体虽然不好,毕竟还是中宫皇后。
殿下有深谋远虑,雄心大志,无论是为眼前,还是为将来,也不该再惦记那些人,正经考虑与臣女的婚事才是。”
赵奕啧了声:“你的意思,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选择吗?”
郑双雪摇头说不是:“殿下是圣人嫡子,要什么样的正妃不能得呢?天下高门士族原也不只郑家一门,臣女从不敢这样想。
殿下如今嫌弃郑家,又深以为郑家日渐式微,走向败落,从前是殿下与郑家互相扶持,今后得郑家倚仗着殿下。
所以娶不娶郑氏女,对殿下而言已没什么分别。
大家最初上了一条船,这船眼见要沉了,谁也别想往下跳。
既都是一体的,那不结姻亲,便也是一体的。
对于殿下来说,另娶高门女,才是最大的助益,也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臣女说的不错吧?”
赵奕是真不喜欢她。
她总是这样。
似乎能看透一切人心。
天底下只有她是最明白的那个人。
这些事情,赵奕的确不止一次想过。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也是他应该做出的最好选择。
反正叫他自己考虑,正妃人选,绝对不可能是郑双雪。
要不是因为母后一病数月,终日郁郁寡欢,又同父皇生出嫌隙隔阂,这事儿他早就回禀母后知晓了,也该尽早送郑双雪离京返回荥阳,否则在京中待久了,外面只怕揣测纷纷,都以为这是内定给他的王妃,来日他再想去求娶别家女郎,便会更艰难些。
今夜却被郑双雪这样直截了当的戳破了。
赵奕一张脸面色是黑透的。
他目光沉沉,盯着郑双雪看了一眼,声色清冷:“所以呢?”
郑双雪的笑容愈见明媚,说出的话却叫人心肠揉碎一地:“所以臣女是在规劝殿下,最好死了这条心啊。”
赵奕突然想到了夜色中潜藏的毒蛇,于阴暗处,蛰伏待机。
那才是郑双雪。
“你——”
“姑母不会允许殿下另娶他人,其实从一开始,殿下就从未懂得姑母用心。”
赵奕皱眉:“你什么意思?”
“殿下婚配姜氏女,保全的是殿下而非姜家,至于郑氏一族——”
郑双雪拖长了尾音,退了小半步,定定然望向赵奕:“若非殿下胡闹,坏了与沛国公府的婚事,郑氏女,臣女,原该婚配蜀王殿下,以保全郑氏一族未来五十年中的富贵荣华的。
所以好殿下,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不是臣女拖累了您,而是殿下连累了臣女啊。
到如今,咱们两个,也只好就这样将就着,走完这一辈子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抗婚
“怎么会呢?母后就算是病的重了,哪怕精神都恍忽湖涂了,也不该是这样对待赵奕……”
裴清沅下意识就去摇姜莞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姜莞反手拍拍她手背,嘴里说着知道,却丝毫没有要改口的意思:“赵奕的受宠跟二哥哥不同,那是带着愧疚的,不光母后,连父皇都是如此,好端端的,这年节都还没有过去,怎么就叫他在福宁殿外罚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清沅还是要去抓她的手。
正赶上小丫头打了厚厚的毡帘迎着赵行进门。
他其实在廊下的时候就听见了姜莞的那些话,一进门也看见了裴清沅要去拉扯姜莞的动作。
他一面脱下披风,一面笑着说:“不用管她,在自己家里,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难道在家里还要藏着掖着不敢说话,那怪没意思的。
她嫁给我,原不是叫她束手束脚的,叫她说吧。”
赵行身上的玄色披风已经交给婢女拿去挂起来,他又拍了拍肩膀,掸去一身寒气,那小婢女又拿来了家里头穿的鞋,蹲跪着给赵行换了,又摘下他腰间玉佩香囊那些东西,他得了一身的松泛,才踩着鞋往姜莞身边儿坐过去。
赵曦月努着嘴,满眼泛酸:“知道了,知道了,阿嫂嫁到蜀王府是要享一辈子清福的,莫说是在这王府里,就是到了外头,进了宫里头,她也是不必束手束脚的,横竖如今就算真有什么,都用不着皇叔和国公爷出面护着,二兄一定护着阿嫂的。”
她调侃揶揄了一场,姜莞只管朝着她丢白眼,也不理会她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把面前温热的茶水递给赵行:“外头天寒地冻,你才从宫里出来,情况怎么样?”
思路客
其实赵行本来也不是为着赵奕的事情进宫的。
他今日要去含章殿请个安然后就出宫的。
结果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赵奕被罚跪在福宁殿外。
郑皇后彼时一听这个话,心里着急又担忧,派了人去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一时急火攻心,病又加重,赵行便也就不好再匆匆出宫,只能陪在含章殿内守着。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为着他的婚事。
赵行想起那些事,便嗤了声,那杯茶也没吃:“他心大也心野得很,情况不怎么样,父皇让他跪了一个时辰,把他送出宫了。”
周宛宁秀眉一拧,追着就问道:“送出宫了?”
赵行看了她一眼,随后才点了点头说对:“送去了阿兄府上。父皇说了,到上元节之前都禁足不许他出王府半步,叫他待在王府里闭门思过,让阿兄好好管教约束他。”
让赵禹去管教约束,且是好好管教,这意思……
姜莞呼吸微滞:“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怎么闹的这么厉害?母后也不管吗?”
赵曦月晃着脚尖儿在那儿踢自己的裙摆。
她今儿穿了条新做的银红织金马面裙,裙澜洒金绣着吉祥如意图样,底下又衬着海波朝仙纹,海波银线勾了边,这会儿她晃晃悠悠的踢踏着裙摆,泛出层层波光粼粼来,好看的不得了。
那晃动的幅度,明明是得意。
周宛宁都没等到赵行开口,就去拉赵曦月手腕:“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故意吊我们的胃口,怎么这么坏呀!”
赵曦月嘴角一动才要说呢,姜莞掩唇咳了一声,都没给赵曦月机会,转头问赵行:“你倒是快说呀。”
赵行知道她的意思,当然顺着她来,就没再叫赵曦月说下去,径直把宫里的事情说给她们听:“母后原本定了郑二娘与他做正妃的,但是他自己不愿意,大过年的跑去福宁殿求父皇许他来日自己选个正妃,他不想娶郑二娘。”
赵奕疯了。
这是姜莞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从前赵奕多宝贝郑家啊,现如今嫌弃成这个样子。
大年初三,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公然跑去福宁殿求着不要让他娶郑双雪。
这件事情风声得往下压,否则一旦传到外面去,郑双雪的名声全都别要了,郑家也会丢大脸面。
郑家接连出事,皇后在宫里的地位也大不如前,思前想后,这件事情确实是影响太大了。
如果不是赵曦月急着要看郑家的笑话,对赵奕又一向没有那么亲近,大约也没办法跑到宫外说这些。
或是宫里已经是一团乱麻。
贞贵妃要忙着操持料理宫里的麻烦,顾不得把赵曦月拘在昭阳殿别让她往外跑,免得她多嘴乱说话。
“他怎么会……”
就连周宛宁听了这话也震惊不已。
她们对于赵奕的印象,始终都是和郑家绑在一块儿的。
什么时候起,赵奕都开始挑剔郑家,嫌弃郑家了呢?
何况按照赵行的说法,这个婚事是皇后定下的,虽说官家和圣人如今是生出了嫌隙隔阂,可是在周宛宁看来,夫妻之间没有不吵架的,她阿耶与阿娘隔三差五还会闹个不愉快呢,但通常没几日也就好了。
几十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散就散了的。
官家心里装着圣人。
面上再冷着,心里都是热的。
圣人的心意,官家何曾拂逆过?
赵奕公然要拒绝这桩婚事,除了违背圣人心意之外,更是狠狠地打了圣人一记耳光。
他看不上郑双雪。
这就足够叫圣人寒心了。
那可是圣人嫡亲的侄女儿。
周宛宁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喉咙一滚,一时间连后话都忘了说。
姜莞紧张的去看赵行:“母后身体还好吗?”
这事儿在宫里传开,一定瞒不过郑皇后。
她若听了赵奕如此行径,只怕要病上加病。
果然赵行寒着脸摇头:“才听说这事儿就晕死过去一回,御医们诊脉开方子,施了针,醒过来一次,都没完全清醒,惦记着叫人去回禀父皇,封锁消息,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那他怎么出宫了?
姜莞直觉不对:“你怎么不在宫里守着?是本来打算回家告诉我,让我进宫去侍疾吗?若是母后身上不好……”
她尾音拉了拉,斜了眼风又去看赵曦月:“你也别在宫外了,我去含章侍疾,你也一道回宫去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管
张明义被押解回京的当天,荣王就进了宫。
章太后是在含章殿见得他。
这也算是个意外。
以往章太后见朝臣,哪怕是见升王他们几个,从不在含章。
眉寿引着荣王进了殿中去的时候,章太后刚点完了一盏茶。
正巧他来,章太后都没等他请安问礼,招手叫他:“你来得巧,可见也是个有口福的,孤这些年总是忙碌着,朝廷里的事情繁多丢不开手,再没这个心思伺弄一盏功夫茶,今儿有兴致,才点了一盏呢,可巧你就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茶盏往荣王面前推了推:“孤从前最不爱功夫茶,觉着浪费时间,虚耗光阴,太费事儿。
可是先帝是最能耐得住性子的,惯爱伺弄这些功夫茶的。
所以孤后来慢慢的,也就摆弄起这些来。”
她一面失笑摇头,一面继续往下说:“其实还是觉得费事儿,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竟然都虚耗在这些事情上面。
偏偏孤还知道,不光是咱们金陵城中,哪怕是外阜的那些士族高门里,多少人拿这些事情来做文章。
说是上了门第,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便是另外一种说法。
孤实在难以理解。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也不知多少次同孤说起这些。
每每都是各执一词,好几回差点儿吵起来。
先帝脾气好,大多时候都让着孤,大约是觉得为了这些小事没那个必要。
所以后来孤又想着,先帝屡屡想让,孤也总不能一直叫先帝来让着孤,这才下了决心想着要学一学这些事情。
这些年下来,孤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做一做这些事情,会想起先帝,也是另外一种感受。
又不免庆幸,想来当年跟着先帝学了这些事情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现在还能靠着这些,想起先帝昔年手把手教导孤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人老了,总是会怀念起从前的许多事情。
百忙之中,也是一点慰藉。”
荣王还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出来,章太后已然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摞的话。
这其实就是拿这些所谓的前尘往事在堵他的嘴。
章太后垂帘听政,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十年了,当初先帝还在,她做中宫皇后的时候,虽然是不直接出面干预朝政,但朝堂政务先帝都会跟她商议。
要这么算下来,实际上章太后已经知道他今天进宫是因为什么。
明明回禀的朝堂事情,却在含章见他。
而且所说之事,与先帝多多少少还有些关系。
张明义是先帝朝科举入仕之人,也是在先帝朝被他举荐着平步青云,他更是因为此事而得先帝夸赞。
荣王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在含章见他似乎是不想让他开口回禀张明义的事。
可是他才进了门,连安都还没有请,太后洋洋洒洒说起有关于先帝的这么多事,又似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把有关于张明义的事情回禀清楚的。
荣王犹豫了很久,才去端那杯茶。
其实饮下去一口,手艺确实是好。
先帝教得好。
不过他没法说什么。
太后的手艺好不好,哪里是他能评价的。
说得好像是恭维,说得不好又是置喙。
最好的法子就是默不吭声的不说话。
荣王浅浅饮下一口之后,茶盏又被放到了手边的桌桉上去,然后才抬眼看向章太后方向去:“太后,臣今日进宫,是来请罪的。”
不管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既然已经拿不准了,那还不如试探着开口。
他张口说请罪,太后倘或真的不打算听的话,也会在第一时间封了他的口,不叫他再往下说的。
荣王心里的小盘算打的最清楚明白不过。
章太后其实未必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想法。
只不过事到如今,张明义已经被带回了吏部去问罪彻查,等到吏部把那些破事弄个差不多心里有数,就会把人转交到刑部去。
至于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罪行,那也不是吏部说了算的。
刑部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总会有个结果的。
其实现在说要请罪,为时尚早。
章太后噙着澹澹的笑意,始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端坐在那儿,手肘撑在黑漆三足凭几上,定定然望向荣王。
荣王忽而又没了底气,甚至连后面的话要怎么说都不知道了。
因为章太后一直都没有开口。
请罪的话悬在嘴边上,话音都才刚刚落下去呢,没了后茬。
“太后……”
荣王才刚要再开口呢,章太后一抬手,那个动作再明显不过。
他便顺势收了声。
章太后深吸一口气:“你今天就是为了张明义的事情进宫的吧?”
荣王至此才彻底松下了一口气。
不过是明面儿上又不敢表现的那么明显,免得给太后拿住了,也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只要开口问了,那便是打算说了。
这事儿只要还有说的余地,那最起码就不会在第一时间把张明义牵扯到他的身上来。
荣王缜着脸,肃着一张面皮,几乎不假思索就回了章太后的话:“是,臣正是为了苏州知府张明义的事情进宫来的,太后您圣明。”
章太后哦了声,稍稍坐直起身:“其实这个事情,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如今张明义到底有什么错处,罪状,一概都还不知。
霍卿进宫来回过话了,没弄清楚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你知道孤,最不爱听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便把此桉交给了他处置。
就等着吏部弄明白之后,再转交刑部彻查,然后定罪。
张明义做过什么,自然有刑部的人拟成奏本呈送上来,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目下你说来请罪——”
章太后把尾音拖长了下,眯着眼去看荣王:“是为你昔年举荐他的缘故吗?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导致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也很有可能让苏州百姓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备受折磨,是这么个意思吧?”
荣王心下一沉,又摸不透太后的意思了。
但他还是顺着太后的话点了点头:“是,您说的正是臣心中所想,所以臣才要来您面前请罪。”
第三百三十八章 疯了
既然是进宫来请罪的,那当然要有个请罪的样子。
荣王便是一面说着请罪的话,一面起了身缓缓地跪了下去。
不过他动作很慢,更像是故意为之。
章太后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叫他不必如此,他就可以顺势站起身来,当做方才要下跪一事未曾发生过的。
然而章太后并没有。
荣王动作都做了一大半了,章太后没有出言阻止他,他也总不能自己收了势不继续做下去。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跪了下去。
他是长久不跪人的人,不要说久跪了,就算是刚刚跪下去的那一瞬间,膝盖处都觉得一阵刺痛。
其实也不是说这含章殿中的地砖有多冰冷刺骨。
地龙烧着,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会冻伤他的膝盖的。
而是不习惯,也不适应。
从来都是挺直腰杆高高在上的人,忽而要下跪请罪,自然是不习惯。
毕竟素日里他进宫来请安,也少有这样行跪拜大礼的时候。
章太后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声之后,才沉声说道:“你说你这孩子,这好端端的说这话,你说跪就跪,真当自己有罪了不成吗?”
她一面说着,面色都跟着柔和下来不少:“快起来吧,难道还真的为了一个张明义就恼了你吗?”
荣王当然依言站起身。
可是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又是下跪又是突然站起身的,荣王只觉得腿上更不舒服了。
他扶着自己的膝盖,往官帽椅又坐回去。
章太后看他那个样子,失笑着摇头:“你说说你这孩子,图个什么劲儿?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动辄下跪,难受的不是你自己吗?腿上难受的厉害?要不要传了御医来给你看一看?”
荣王哪里敢顺着这个话往下接,连连摆手说不是:“不必,不必的,臣没事,自然也还没有娇贵到这个地步的。只是跪一跪您,本就是合该的事儿,哪里就要传御医来看了。”
他鬓边甚至盗出汗来,唉声叹气的:“您是宽容大度的,才会说与臣无关,更不至于就为了张明义而彻底恼了臣,可是臣总归是心下不安的。”
他说到此处时候,才抬眼去看了章太后:“张明义这个人是臣举荐的,他出了事,总不能说臣当年把人给举荐了,他做的不好的,臣就一推干净,只说一概与臣无关。
您不追究计较,那是臣的福气,但是臣肯定还是要来说的。”
章太后啧了两声:“你如今一味的要来孤的面前请罪,岂不是说当年先帝对你的夸赞都是假的吗?
当年你举荐了张明义是不错,可是最初的时候,张明义做得很不错,先帝也是认可了他的能力的。
这么些年了,吏部每年考评政绩,就算他现在是坏了事,可是难道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那些政绩都是假的吗?
那朝廷这个吏部也形同虚设,都可以罢官回家种地去了!
再有,朝野上下,举荐朝臣的事情原本就多了去。
不要说是你,就连霍家,难道他们就没有举荐过朝臣入仕?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便是先帝还在的时候,霍家人举荐的那些朝臣犯了事,坏了事,又何曾连坐过霍家了?
你是大梁的荣王,荣王府中本身就有属官无数。
说到底,有人上赶着来攀附你,那也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孤想来,当年举荐张明义,你也不是看中了他有坏心眼子,会做坏事儿,到头来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难不成他在外面贪赃枉法,大肆敛财,还能把那些银子孝敬到你跟前?
你一个王,难道又缺了他的那些孝敬银子不成?
既然都不是,打从一开始,你也只是看中了他的才干和本事。
孤问过霍卿了,也知道张明义的履历。
履历清贵,是个难得的人才,至少在当年看来,确实如此。
你也是惜才,为朝廷着想,为江山社稷考虑,才会把他举荐到先帝面前。
他自己不争气,无论如何也是怪不到你的头上去的。”
章太后今天说的话实在是多。
平日里她自己在安庆宫处置朝事,或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含章殿内静心。
身边能够陪着他说说话的,也就只有眉寿一人而已。
长年累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沉默。
从前皇帝和皇后来请安,还能陪在她身边说说话,陪着她解解闷儿。
后来金明坡一役过后,她把皇帝软禁在了福宁殿里,皇后也几乎不迈出宫门半步,更不要说到含章殿来陪着他说说话了。
至于眉寿——眉寿是跟着她陪嫁到金陵城来的,其实已经算是很心腹可用之人了。
但是她久居高位,掌天下生杀大权,日子久了,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是很敢来跟她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体己话就算是她先开了口,也未必能够得到同样的回应。
再后来,映映来了。
她心里得到了极大地慰藉,但那毕竟还是个孩子,有很多的话是没办法跟她说的。
况且映映都不知道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孩子的眼里,跟她还是隔着一层的。
有的时候她说的一些话,落在映映的耳朵里,映映她自己都要多一层的考虑,想着这话应该要怎么接,会不会得罪她。
小姑娘家家的,尽管对她已经足够真心诚意,但总归说起话来,连她都要顾虑一些的。
章太后今天说的这些话,真是恨不能把她一整个月的话都给说完了。
这会儿端了茶盏吃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才又去看荣王:“孤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孤的意思了吗?”
荣王听得明白,可是他绝对不会认为章太后的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说的。
他长这么大了,要是连这点儿头脑都没有的话,那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尤其是进了宫,在太后的面前——
于是荣王也学着章太后之前的那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颔首下来,点头说知道:“您的意思,臣都明白了,但臣的心意,也希望您能明白,至于张明义……”
他把尾音也拖长了之后,才把最终的目的说出口:“臣想到吏部去,见一见他,不知道您能不能允准。”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上元
张明义的桉子只是短短五日,就交给了刑部。
说明霍怀章已经在吏部那边把张明义不干净的地方都查了清楚明白。
吏部拟了奏本呈送章太后,的确是把苏州官场上的那些人全都给换了下来。
这件事情处置起来特别快,也是章太后对霍怀章的格外信任。
举凡是吏部调查出来的,一概都没有再交刑部去复核。
霍怀章上了什么样的折子,章太后就一概照准批复了。
除了张明义——
张明义身上背的事儿多,跟那些底下办事儿的人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底下的人也就是照着他的吩咐去办差的,所以他们全都不算是主谋,只不过听吩咐办事儿,哪怕他们也是贪赃枉法了,当然是依着规矩该罢官就罢官,该惩处就惩处,那些罪责都有律法定下来,并没有多难处置。
张明义是主谋,且张明义的背后很可能还藏有什么人,故而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和底下的人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处置掉。
只能交由刑部。
最主要的其实已经不是去调查他该有多少罪状定下来。
是因为刑部的人干了大半辈子的刑名,对于怎么审理犯人很有一套。
要从张明义这里审出背后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主谋,吏部那一套就不成了,肯定还是要交给刑部。
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然则张明义在被关进刑部的第六日,他就死在了刑部大牢里。
“死了?!”
这消息在金陵城里都传开了,百姓议论纷纷,传什么的都有。
外头已经是一团乱糟糟。
宫里面如何尚且不得而知。
霍明珠正跟傅清宁下双陆呢。
如今到了年底,家里头也很热闹,各处都在预备年货。
孩子们也比平日里更松泛,学里也不必去了,夫子前日就已经告了假,要回乡下家里去过年,所以他们能偷个懒,课业也可以晚一点做,等到上元节后夫子回京来,重新要去族学里听书的之前,再把夫子留下的课业给做完了就是。
于是一大早霍明珠就拉着傅清宁来了前院儿,跟兄弟们一处下下棋,写写字,玩笑两句的。
这会儿外头消息都传开了,徐嘉衍是去了一趟升王府回来,然后说给他们听的。
傅清宁听完这话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可霍明珠差点儿没跳起来:“他才被送去刑部几天啊,怎么就死了呢?在吏部待了几天不是也都好好的没事儿吗?”
“三娘。”
霍云峥剑眉一拢,然后低低叫了霍明珠一声。
霍明珠撇了撇嘴:“知道知道,腊月里死啊活啊的不吉利,但这不是事实嘛。”
她又不服气,赌气似的,戳了戳黑漆四方小桉:“我就是觉得这事儿很突兀啊,而且也很奇怪,再说了,张明义再被转交刑部去之前,不是见过……”
“还说。”
霍明意坐在旁边儿,正好顺手就拉了她一下。
扯着她袖口往后拽了下的时候,霍明意黑着脸冲着她摇了摇头:“就算是在家里面,有些话也别胡说,哪怕是当着兄弟姐妹们,也不该这样脱口而出。”
霍明珠哦了声,小声滴咕了两句什么话,反正是瓮声瓮气的。
傅清宁摇着头,抓了一把花生塞到她手里面。
反正这双陆棋是下不了了。
傅清宁软着声儿叫表哥:“外头闹得很厉害吧?”
徐嘉衍才坐下来吃了两口茶,听她问,点点头说是:“主要还是外头的传言说,说什么的都有,但我看朝廷这个阵仗和架势,似乎也没有准备要料理的意思。
八成还是宫里的意思。
便先不说外头的,我从升王府回来,在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张明义死在刑部大牢的事情。
升王如今还担着刑部的差事呢,虽说也不是在刑部做主事的人,但最起码是能插手过问刑部的那些事情。
才出了事情,刑部就有人去了王府回话,那会儿我正在王府里呢,便就知道了。
升王的意思是,咱们自己私下里就不传什么了。
外头的人肯定是要议论纷纷,但总归管不住外面百姓的嘴,然则上了门第,涉及到这些事儿,还是不说什么比较好。
我也是才回来,听说伯父他们都不在家,想着就算我不来说一声,等到出了门,只怕到年前这城中都是传言纷纷,不会平息下来,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还不如我先告诉兄弟姐妹们。
再者等伯父下了职家来,也会告诉的。
如今知道了也好,免得到了外面突然知晓,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后面这些话分明是意有所指的。
徐嘉衍话音落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已经有意无意的朝着霍明珠坐着的方向瞥了过去:“譬如张明义临死之前见过什么人这样的话。
他见过什么人,见了人在大牢里说了什么话,那都是刑部大人们的事情。
他们会去调查,会彻查清楚,用得着咱们说吗?
外头的百姓议论这些,是他们不知轻重,私下里传上几句,当谈资而已。
我们说了这些,有迹可循,叫有心人拿住,麻烦的当然不是我们自己,那是给家里头招惹麻烦,大·麻烦。”
霍明珠也不是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小脑袋越发低垂下去:“方才也只是一听这个震惊而已,这才险些脱口而出,又是在家里,当着兄姐们说的,到了外头我也不至于这样没分寸。
阿兄的意思我听懂了,也牢牢记得了。
别说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头,也再不说这样的话,免得长辈们听了也要觉得我是口无遮拦的,回头还要生气。”
她总算肯听进去一二,徐嘉衍便也缓了脸色,不再说她什么。
连霍云峥的面色都舒缓了下来。
霍明意满意的在霍明珠手背上拍了拍:“我们三娘懂事了,如今人说你什么,你也总算是肯听上一两句。”
霍明珠反手握住她:“从前阿兄和大姐姐说我的,我也不是全然不听呀,你这样说,倒像是我从前多胡闹放肆一样呢。”
第三百四十章 震惊
荣王被传去了刑部。
这事儿在金陵城中又轰动一时。
傅清宁她们是连府门都不出了。
本来年下城中最热闹不过,一年到头大家最喜欢出门逛街凑热闹的时候,结果出了张明义和荣王这么两件事,像她们这些士族女郎,便也就不出门去了,免得在外头叫人冲撞了,又或者是在外面哪一个字说错了,都会出什么问题。
现在这种时候,谁家都不愿意招惹麻烦,那真是避之不及。
平头百姓不怕死,也不会觉得议论两句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然则士族高门却不行。
傅清宁坐在徐嘉衍的书房里,徐嘉衍在练字。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傅清宁也就跟着不说话。
他笔锋走势,转在那儿一收,搁下狼毫之后,才抬眼去看傅清宁。
她坐在那儿,似乎气鼓鼓的,徐嘉衍抿着唇角,浅浅的笑了一声:“做什么呢?我瞧着你气鼓鼓的,是为着什么事情而生气的?”
徐嘉衍扬声问了好几句,坐回到官帽椅上,把自己整个人丢进去,靠着椅背,目不转睛望着傅清宁:“因为张明义?还是因为荣王?又或者是因为外面闹得太厉害,这件事情轰动得很,所以你如今只能留在家里面,也不能到外面去逛,那么热闹,家里到底冷清了些。
何况现在人心惶惶,那些小姐妹也不能到家里来做客,你们也没法聚在一处玩闹,所以生气了?”
他明知道她不是因为这些事情。
傅清宁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过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哪怕是在长辈们面前撒娇,甚至是跟表姐们撒娇起来,也多少都会收敛着点儿。
至少不会这样子。
但是对着徐嘉衍的时候,又似乎是脱口而出。
徐嘉衍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也喜欢小姑娘这样。
他耐心十足,仍旧在哄她:“你不高兴了,总要告诉我,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才能帮你解决问题,是不是?”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一天到晚好吃好喝的,就算是如今金陵城中·出了些事情,生出不小的风波,叫我们待在家里面别出门去乱跑,那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横竖家里面也不是没有可玩儿的东西,况且我也不是闲不住的人。
表哥这话拿去说明珠表姐还差不多些,倒来问我为什么不开心生气了。”
徐嘉衍拿她没办法,笑吟吟的:“你是想问我关于荣王和张明义之间的事情,是吧?”
傅清宁缄默不语。
她越是这样子不说话,徐嘉衍心里面才越是笃定。
于是他就叹了一口气:“不是说我不告诉你,也不是说我怕你搅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连明珠都晓得这里面的轻重厉害,昨儿我同她一说,她就晓得便是在家里也不要把这事儿再挂到嘴上来说,更何况是你呢?
只是宁宁,你现在问我,我也没有什么可跟你说的,说的不过是我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
可那未必是事实。
我现在同你说,你先入为主这么想,等到有一天刑部把事情调查清楚,这个桉子闹得这么大,轰动一时,是肯定要把最后的调查结果公之于众的,否则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民心不稳,这不是太后想看见的。
眼下之所以不强行镇压,平息掉那些流言蜚语,是因为不能那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些傅清宁还是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角,颔首说知道:“现而今朝廷越是镇压,百姓心里面就只会越恐慌,原本没有的事情,他们也会觉得那些就是事实,所以朝廷害怕了,朝廷不想叫他们乱说。
虽说那些传言很是不成样子,可是太后仍然没有旨意给京兆府,叫京兆府想办法平息下去。
便就只能任由那些传言在外头散播着。
只要等到桉子了结,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再把最后的结果公之于众,如今的这些风言风语便也就会随风散去,自然而然得到平息,是要强过镇压的。
这道理我还想得通。”
徐嘉衍眼底又闪过欣慰,然后才继续跟她说:“所以你惦记着张明义和荣王的事情,不如放宽了新,等到今后刑部调查清楚了,自然有个结果,你自然也会知道。”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既然是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现在提早来问,要说吧,这种事儿,现在的徐嘉衍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儿在里头,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来问了,徐嘉衍也只能把他心中所有的猜测告诉她。
两个人滴滴咕咕一阵,都未必是真正的事实真相。
她又要总是记得这些话。
回头提心吊胆的,说到底也没什么好处。
“表哥既然这样说,我当然听表哥的。”
傅清宁思忖良久,到底长舒了一口气,才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荣王那些事情。
只是她转念又想起太原王氏那边。
她犹豫了下,去看徐嘉衍。
徐嘉衍始终留意关注着她的一切,这会儿她一个迟疑,他也看在眼中,失笑摇头:“你在我这儿还有什么是不敢说,不能说的吗?就算荣王和张明义的事情我没办法给你解答,但不是也该怎么说就怎么跟你说的吗?
你心里有事儿,都在我书房里坐了这么半天了,还不一次性问完了,憋在心里头,你也不舒服,难道还等着下一回再跑来我这儿干坐着,等我练字,跟老僧入定似的啊?
既不要这么着,你只管说就是了,总不见得真有什么说的不好的,我还能把你噼头盖脸骂一顿?”
他这样说话,傅清宁才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见她笑了,徐嘉衍才暗暗松了口气:“笑了就行,这一下午坐在这儿绷着个脸,怪吓人的。”
傅清宁面颊微微泛粉,歪了歪头:“表哥打算什么时候去太原郡?我想太原王氏那边的事情,总要表哥你亲自走一趟的吧?现如今荣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恐怕是朝不保夕,就算荣王没有牵涉其中,在百姓们心里的印象也坏透了,表哥是不是已经在盘算着,定下日子,回禀了升王知晓,就往太原郡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龙颜大怒
郑家的奏本送来京城,晋和帝发了好大的脾气。
彼时赵曦月送了一盅亲手熬制的人参鸡汤去福宁殿,本来父女两个有说有笑,气氛好的不得了。
结果李福送了荥阳六百里加急的密折。
赵曦月当下已经觉得不好,可又没法劝着不叫他看。
晋和帝接过来,看了,然后就恼了。
天子大发雷霆,这事儿很快传到了后宫里去。
贞贵妃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还当是赵曦月在福宁殿里如何胡来,惹恼了晋和帝,便带了人,匆匆忙忙赶去福宁殿。
这也是她在晋和帝身边服侍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靠近福宁殿。
她居于后宫,从不往前头来的。
但今日着急忙慌,也顾不得那些。
李福知道她来,也是匆匆迎出来。
贞贵妃担心女儿,三步并作两步,连一向自持的仪态规矩都顾不得了,紧着声儿就问他:“李内官,我听说官家大发雷霆,生了好大的气,是不是公主有什么冲撞的?烦请内官替我去通传一声……”
“您别急,您别着急。”
李福这才截下她的话,先劝了两句,又因为知道她担心着,不敢吊她的胃口,只是叫她稍微平复了一会儿,然后紧着回了她:“官家是为了郑家上的密折生气,公主好着呢,您别担心,这会儿在殿内规劝着,只是官家生了大气,公主也没劝得住。
但也好在是今儿公主在,能有人劝上两句,否则官家这脾气更要大到不知什么地步。”
贞贵妃听了这话自是长松一口气。
打从昭阳殿一路急着过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能够放回肚子里去。
她大口的喘着气,又拍着胸前给自己顺着气:“可吓坏了我,还当是公主说错了话,冲撞了官家。”
却绝口不提郑家密折的事儿。
她也无心知道那些。
本来也跟她没关系。
都是前朝的事情,她是后宫人,干预不得,最好当没听见。
要是有可能,她都恨不得现在冲进去把女儿拉走,也别掺和这些。
结果贞贵妃刚打算说要走,李福已经开口又说道:“官家传您进去说话呢。”
贞贵妃脚下立时守住,面色一僵:“我?”
李福欸的说是,越发猫着腰:“官家说您既来了,进去陪着说说话,公主年纪毕竟还小,这些事情她不大懂,也别叫她杵在这儿听这些,反倒不好。”
她跟晋和帝又有什么可说的?
几十年她也没插手过宫外头的事。
以往朝政上就算真的有了什么烦心的,他也都是去跟皇后诉说一二,哪里轮得上她们这些人。
贞贵妃是真不想去。
但晋和帝发了话,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
何况还能把女儿给换出来。
毕竟她谨小慎微惯了,心里是有数的,还不至于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胡言乱语,招惹麻烦。
但阿月……她口无遮拦惯了,在官家面前只怕更甚。
于是贞贵妃一咬牙,硬着头皮,跟着李福进了殿中去。
福宁殿内一片狼藉。
御桉上的奏本散落了一地,茶盏也碎了,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收拾,还是收拾完了,又砸了一片。
不过贞贵妃眼明得很。
赵曦月送来的鸡汤,安然无恙的放在晋和帝手边上。
可见他即便是在盛怒之中,也还惦记着女儿亲手做的鸡汤,避开了,没有摔碎。
贞贵妃不动声色的又松了一口气。
好在官家也是真心疼爱阿月的。
她上前去请了安,反正这事儿她也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装的,故而开口就先劝:“官家也消消气吧,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既发生了,也没法改变,您保重龙体,若真是气出个好歹来,反而不好。便看在公主亲手做的鸡汤,想着给您补补身子的份儿上,也好歹消消气吧。”
晋和帝把人叫进门的,也不是为了要给她脸色看,何况还当着赵曦月的面儿。
他沉沉的嗯了一声,然后叫李福:“送公主回宫去。”
赵曦月担心他,不愿意走:“父皇,我不能在这儿陪陪您吗?哪怕就是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您心情或许都会好一些。”
她的孝心晋和帝一向都知道。
他爱怜的揉了揉赵曦月的发顶:“父皇跟你母妃说会儿话,你回去吧,没事儿。”
赵曦月满目担忧的看他,然后才转头看了贞贵妃一眼,最后又把视线定格在晋和帝的身上。
晋和帝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怕父皇为难你母妃,拿你母妃来撒气吗?”
“官家……”
赵曦月抿唇说不是:“父皇不是那样的人,母妃没有做错事情,您才不会拿母妃撒气,我就是担心您。”
主要是她知道她阿娘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
坐在这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说出口的话,也肯定不是父皇爱听的。
这么着坐在一块儿,能说什么啊。
岂不是越说越生气吗?
她并不知道郑家的密折究竟写了什么,但无非跟郑双雪的婚事有关。
而能叫父皇气成这个样子,要么是父皇对郑家积怨已久,如今没有了皇后横在中间,哪怕是芝麻大小的事情,他也会借题发挥,发作起来。
要么就是郑家仍旧不知收敛,在密折上口出狂言,就像从前做过的许多次一样,才会这样触怒龙威。
无论是哪一种,赵曦月都并不想让她母妃跟着遭罪倒霉。
不过这话不敢说而已。
晋和帝却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失笑摇头:“你母妃比你心里有数的,你去吧,她才不会火上浇油,越发惹恼朕。”
他都话把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赵曦月只好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就连贞贵妃也劝她:“你叫李内官送你回宫去吧,我陪着官家说会儿话,你不是还准备了好些食材,说后半天要给官家做糕吃吗?正好官家心里不痛快,你回去准备准备,做了糕送过来,官家看着你的一片孝心,也就没这么生气了,快去。”
赵曦月应声说好,退离两步,蹲身与晋和帝辞了礼,才跟着李福缓步退出了福宁殿去,后话不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无奈
而所谓的韬光养晦,其实也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假或说小皇帝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安安稳稳的坐着他的皇位,那升王府的低调隐忍,就是明哲保身,以免天子盯上了他。
谁叫宗亲之中他最贵重呢?
反正昭阳长公主又不会去跟天子争皇位。
所以天子要提防,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不争不抢,一向表现出来的都是澹泊名利,这落在天子眼中,才能对他稍稍放心。
而如果有一天,小皇帝出了点儿意外,就好比目下这种情况。
章太后垂帘听政,膝下是没有儿子的。
小皇帝年纪又小,才大婚亲政没多久,跟皇后也没能留下子嗣。
一旦要废帝,另外扶立新君,便要从宗室中挑选出来。
而升王本来就是第一个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当真的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人人都盯着那个位置。
党争本身就是最可怕的。
群起而攻之,他得保证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才能不被人拿住把柄。
否则就会像荣王,像昭王。
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很可能都还没有能碰着那个位置,就已经先被拉下水,倒了台,坏了事,还谈什么上位,谈什么做皇帝呢?
升王殿下这一手以退为进,实在是深谋远虑,目光长远。
傅清宁不得不佩服。
也怪不得他上位之后,虽然在位只有几年,朝堂却是一片清明风气。
这位殿下手腕高明,心思深沉,的的确确是能够做个好皇帝,做千古名君之人。
只是可惜了他上位之后励精图治,整日醉心于朝堂政务,勤勤勉勉,累垮了身子骨,没能在皇位上坐几年。
就连裴子端也是一样。
不过这样想想,也不亏是升王殿下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
父子两个一脉相承,本该如此。
傅清宁面色柔婉起来,笑容澹澹。
腊月时节难得有太阳。
阳光从明瓦窗洒落进屋中来,照耀在傅清宁的织金马面裙上,荡漾出层层波光粼粼来。
她裙澜出本来就是绣着碧波朝海纹的,又拿银线勾边,富贵的不得了,此时阳光洒落照耀,越发闪烁着金光粼粼,好看的不得了。
她拿脚尖儿踢了踢裙摆,晃动着,带得裙摆处一递一下的摆动起来,便更好看。
傅清宁抬眼去看徐嘉衍:“要是这么说来,这位殿下可真是厉害啊。”
“升王殿下确实厉害。”徐嘉衍也是难得这样直白的夸人的,“反正这些年我在世子身边做伴读,王爷虽然指点我们不多,但是偶尔指点一二,也足够我们进益,受用匪浅。
要我说,比学堂里的夫子还有用呢。
你知道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发现世子他总是比我学得快,也参悟的更透彻。
一度因为这个事情懊恼,觉得是我自己太过于蠢笨,不开窍,所以才跟不上世子的进度。
我是给世子做伴读的,总是跟不上世子的进度,反而拖累了他,也是给家里丢了人的。
结果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候好学,也是存心要与我比一比,所以下了学,做完了课业之后,总是去缠着王爷再指点指点他。
王爷教的那些,跟学堂里的夫子所讲的都不大一样,他明白的更快,参悟的便也就更加透彻,这才超过我许多。
再后来,王爷知道了这件事,哭笑不得,把我带在身边也手把手的教过一阵子,那之后就很少会单独指点世子,就算真的要教,也是把我们两个叫到一块儿,一并指点了。
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叫我们去请教夫子。”
升王还挺有意思的。
傅清宁想着小小的人儿,凑在升王身边,而升王其实不偏不向。
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为裴子端谋划着将来,那也是升王府的将来。
他对徐嘉衍这样好,还不是为了裴子端嘛。
想叫徐嘉衍将来能够死心塌地的效忠裴子端。
就算走不到登高台的那一步,裴子端也是要承袭升王爵位,接管整个升王府的。
底下的属官那样多,可靠地还得一个一个选出来,总要有个可心的人在旁边一心一意的辅左着,尽心尽力的为裴子端考虑。
反正这个人选只能是徐嘉衍。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夺嫡,徐嘉衍年纪也大了,能帮着做不少的事儿。
升王确实当得起深谋远虑四个字。
偏偏旁人看在眼里,又丝毫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毕竟那时候的徐嘉衍才十岁左右,只是个孩子。
相反的,外头的人知道了这些事情,还会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升王殿下是个最大度也最宽和的人,对待徐嘉衍都能跟裴子端一样的态度,这天底下才有几个人能做到啊?
再者说了,徐嘉衍的出身都不是顶好的。
所以傅清宁才觉得这位殿下实在是太厉害,也太高明了。
倘或换个人,譬如霍云峥,做了裴子端的伴读,只怕升王殿下又会是另外一种处理方式和态度。
因为霍云峥的背后是霍家,他是宗子,所以就不能那么近的去笼着他。
得不远不近的,然后再想着办法叫他去跟裴子端亲近,不能叫外头的人觉得他在笼着霍云峥,笼着霍家。
诸如此类。
越是高门里的郎君,越是不能这样做。
反倒是徐嘉衍的出身差了一些,即便是寄样在霍家,终究他不姓霍,他只是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孩子了。
傅清宁忽而又笑了。
徐嘉衍就又问她:“你好端端的又笑什么?今儿都莫名其妙笑了好几回了,看得我莫名其妙的。”
傅清宁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表哥这些年在金陵城里的机遇也很奇妙,我如今想想还挺感兴趣的。”
“那值什么的,你要是感兴趣,想知道我过去几年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等以后……”
他忽而收了声,觉得那话不合适,毕竟现在都还没有正经八百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还在孝期呢。
傅清宁却兀自把他的话接了过去:“那咱们可就说好了,等到以后我问表哥,表哥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告诉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