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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八章 聪明人

    刘全辛一颗心直坠入谷底去。

    姜元瞻这一声阴阳怪气的,怎么不明显呢?

    只是他跟成国公府的那点关系,瞒也瞒不住。

    就算他不说,姜元瞻往辽东去一封书信,也问的一清二楚了。

    叫姜元瞻跟姜护问出来,他更百口莫辩。

    是以刘全辛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也不敢叹息:“成国公府是自己坏了事,我虽然为老国公惋惜,可错了就是错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我自己——今次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等到事情传回盛京,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得多谢将军的一番好意,有心为我辩护一二。

    可却实在不必。

    军中有军中的避讳。

    若是给官家觉着经此一事,将军与我是沆瀣一气的,反倒对将军不好,只恐怕对将军前程有损。

    所以将军的心意我领了,可求情就真不用了。”

    他说不用就不用吧,反正姜元瞻本来也没打算替他求什么情。

    这个人,看起来多谦和,语气态度无不恭顺,实则如何,还得慢慢品,细细查。

    姜元瞻面色虽然是面沉如水,却也没见得有多生气恼怒。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别的没说什么:“刘将军倒是很看得开。”

    刘全辛这才接着姜元瞻的话叹气:“看不开也没办法,事已至此,这不是事在人为四个字能揭过去的,所以就这样吧。

    不过将军,南苑王的尸身……真就这么摆着吗?”

    姜元瞻的目光才从宇文是昶的尸体上掠过。

    眸色微凉,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你看着处置吧。”

    帐中气氛凝重,夜色凉薄,月光才变得皎洁没多久,天却快要亮了。

    梁广打了帐帘进门,手里有一只黑漆托盘,上头放了一碗白粥,两样小菜。

    粥不是细粥,菜也并不精致。

    行军途中一饮一食都比不得在家中。

    姜元瞻反正是习惯了。

    只是今日真没胃口。

    他摆手示意梁广用不着。

    梁广还是劝他;“将军还是得吃饭,回了京,且有得闹,国公爷还在辽东驻守,这个把月的时间他恐怕也难以回京,南苑王这一死,自然是将军看护不利的罪责。

    本来将军年少有为,这个年纪立下这样的战功,已然不知朝中多少人要眼红心热,就等着你出错,要抓你的把柄……”

    他声音渐次弱了下去,也不敢再多说,然后顿了须臾:“将军不如先飞鸽传书,送信回京,无论是郡王府还是枢密使府,最好是先替将军做好准备,防着您一回去,御史言官们群起而攻,将军难以招架的。”

    “不用。”

    姜元瞻没什么兴致,语气也澹澹的:“随便他们去。这本就是我的罪责,确实是我看管不利,叫宇文是昶死在进京途中,朝廷无法发落处置,官家无论要怎么处置,我都接受。

    这功劳不功劳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我领兵出征,披甲上阵,在南苑退敌也不是为了要这个军功,好给自己挣出来个锦绣前程。

    老梁,难道你从军是为这些?”

    梁广微微一怔。

    自然不是的。

    他们这些人,谁不是胸怀家国天下,为着保家卫国,固守河山,才提枪上阵去厮杀的呢?

    “将军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个事儿怎么能算在将军……”

    “老梁。”

    姜元瞻澹澹叫他,倒是心平气和的,抬眼去看他,又几不可见一摇头,示意梁广坐下说话:“什么是三军主帅?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但这种话没必要说。

    都是自家兄弟,同生共死过来的,你带着头替我抱不平,底下的弟兄们就更会如此。

    这对我就好了?

    战火纷纭,狼烟四起时,上了战场,咱们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回了盛京,君君臣臣,就得记得君为臣纲四个字。

    官家说我错了就是错了,说我没错,我才没错。

    再说了,我是主帅,这次押解宇文是昶回京也是以我为首,既然出了事,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他这么说,梁广又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就不吭声了。

    在南苑的时候,三军之中以姜元瞻为首,听他号令,以他为尊,大家都习惯了。

    现在要回盛京去,其实一时之间难以转变。

    他们是行军的莽撞人,也不在朝为官,好些人情世故其实真没那么分明。

    这都被点透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梁广连叹气都没有,因为确实没必要。

    姜元瞻看他不说话了,略略松了一口气,然后才问他:“刘全辛都处置妥当了?”

    梁广点头说对:“遗容整理的很干净,也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按照咱们大邺的习俗来说,死者为大,要入土为安,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在了,还是叫他走的体面些。

    说是等入了曲阳县,再做别的安排。”

    姜元瞻嗤笑:“他也配入土为安。”

    南苑前线战死的那些同袍,又有几个是能够入土为安的?

    要不为着给朝廷发落处置,他抓了宇文是昶的时候,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要刘全辛充做这好人。

    梁广闻言也无奈:“他那人……将军要安排咱们自己人私下里再去调查南苑王的死因吗?”

    “当然要查。”

    姜元瞻啧了声:“等入了曲阳咱们拿到那个下毒之人的基本情况之后,你找两个机灵些可靠地,四处走访,暗查就行了,毕竟是刘全辛的地界儿,也别大张旗鼓的去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一口呢。

    他是肯定有问题的,但你明面上去查,人家都敢明着告诉我昔年是成国公府举荐的他,他能让你查着什么呢?”

    梁广眉心一拢:“他真这么说的?”

    “他的底细我阿耶多少也知道一些,就算他不承认,我去信问过也弄明白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姜元瞻说起这些反而提起了些兴致:“足可见刘全辛实在是个聪明人,想抓他的短处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替他扫平那些障碍,所以你得谨慎些,也机灵点儿,别老那么莽撞行事,记住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没法善了

    宇文是昶被暗杀的消息送回盛京前后也只用了三日。

    福宁殿内的气氛压抑的不得了,凝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韦存道在,顾怀章也在。

    赵禹兄弟几个当然也在的。

    还有兵部三五官员,以及枢密使府中几个得脸上得了台面的属官。

    晋和帝面沉如水,铁青一片。

    赵行去看赵禹,赵禹却几不可见冲着他摇了摇头。

    赵奕站在旁边儿抿着唇角,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后来还是顾怀章先横跨出来小半步:“依臣所见,宇文是昶押解回京也是死路一条,如今只是死法不同,但他这条命横竖是留不下来。

    只是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什么样的内情,耐人寻味。

    且南苑是降而复叛的,官家心里难免生气。

    偏偏他一死,官家为彰显国威与天家宽厚,总不能再把他拉出来鞭尸惩处,南苑叛乱一事,至此就只能全都揭过去。

    至于说元……姜二郎,他平乱有功不假,然则押解宇文是昶回京,看管不利,这的确是他的问题,罪责难逃。

    臣以为,等他回朝,官家要是心里实在气不过,便重重责他一场,丢去西郊大营做个小小兵卒,摸爬滚打的,也只管随他去,连南城兵马司的差事也不要再叫他当!

    若是官家还肯宽宥体谅一二,便算他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晋和帝简直要被气笑了。

    合着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这些人还要反过来将他一军?

    看样子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想法也是一致的。

    连韦存道都不敢开口了。

    揣摩他的心意,也不怎么敢了。

    晋和帝冷笑了声:“是吗?朕心气不顺,重重责他,然后叫天下人觉得朕是凉薄无德的君主,朝中大将刚在阵前立下汗马功劳,朕就翻脸不认人,叫他丢官,叫他受罚?”

    顾怀章眼皮跳了跳,弓腰下去,越发恭敬:“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

    晋和帝一派桌桉,不轻不重的。

    但其实赵禹仔细的去观察他的面色,发觉他也并不是真的因为愤怒才有方才的举动。

    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发泄。

    而心底的怒火,本身只是冲着宇文是昶而去。

    赵禹略一垂眸:“父皇消消气,若气坏了自己身子,反倒不值当。

    至于小姜将军究竟是该赏还是该罚,亦或者要怎么赏,又要怎么罚,总归他现在人在曲阳县,按照脚程来算,回京也就八九日时间而已。

    等到他回京来交旨述职,再做定夺也可以的。

    现在他也只是依定制把消息先行送回京中。

    且奏本上写的也很清楚,下毒之人出自曲阳驻军,依儿臣看来,此事就算小姜将军有什么罪责,那曲阳守军刘全辛自然也有识人不明,监督不力之罪。

    所以这回他是肯定要陪着小姜将军一起进京的,不如暂且等一等,等他们二人回京之后,在父皇跟前详细回禀,再做处置吧?”

    赵行也跟着附和:“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小姜将军也是个心细之人,在曲阳县中肯定会多方查探,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弄个大概清楚。

    下毒的人有没有被人收买,或是他与宇文是昶过去有什么过节,再不然他家中人上了南苑前线,战场厮杀没能活着回来。

    诸如此类,小姜将军和刘将军总要查探个大概,才好回京来回禀父皇。

    父皇眼下生气,同顾枢密使和韦尚书要个说法,只怕两位大人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的。”

    晋和帝眯着眼去看韦存道。

    实际上韦存道现如今是拿不准晋和帝心意的。

    因为那是姜元瞻。

    背后是沛国公府。

    还要算上这什么蜀王肃王的关系情面在里面,反正人家根基深厚,他又得罪不起。

    他真开了口,说了得罪人的话,就得算准了官家心意。

    官家要是真心想要责罚姜元瞻倒还好说。

    他无非是得罪点儿人,但有官家护着,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总归他是顺着官家心意在说话办事,这总没有错处。

    怕的就是官家不肯,也不是真的想罚姜元瞻。

    那他强出了头,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把人都给得罪完了,又没有官家回护着,最倒霉的那个人不只有他吗?

    韦存道犹豫了好半天,可是晋和帝的目光就定格在他身上也没挪开,他只能硬着头皮,想法子敷衍过去,还不能把这份儿敷衍表现的过分明显。

    “臣觉着二位王爷说的也有道理,眼下也定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里头乍然看来,当然是小姜将军的罪责最重,看管不利,且……”

    他犹豫了一瞬而已,还是把后头的话又说出了口来:“而且小姜将军单独带了一小队人马押解宇文是昶回京,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经过兵部允准,兵部也未曾收到过任何的奏本,想是小姜将军密信回禀过官家。

    所以现在突然要兵部拿主意,说萧姜将军究竟该赏还是该罚,臣确实拿不准。

    说不得这里头还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是以臣附议二位王爷所言。”

    晋和帝一贯知道他是个油子。

    别看出身好,但为官久了,官场上面跟着那些人学了一身的坏习惯,十几年的时间,改是改不掉了。

    所以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行,那就依你们所言。”

    晋和帝冷笑着,语气听起来更多的是无奈:“就等姜元瞻和刘全辛回京来交旨,朕倒也很想看看,此桉还有什么内情。”

    赵禹和赵行两兄弟闻言对视一眼,后来又不约而同把眼角的余光瞥向立于一旁一直都没有开口的赵奕。

    至于内情,他们英明神武的父皇真未必不知情。

    他们兄弟俩现在就是单纯的好奇,倘或姜元瞻真的能查出些端倪猫腻,拿着了证据回京,呈送御前,矛头一旦直指郑家和赵奕,父皇又会如何处置,他们还在病中的好母后,又会怎么替郑家苦苦哀求。

    而赵奕,又打算怎样巧言善变的给自己开脱,那这一切都推的一干二净,他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除非这些人真的一身干净。

    否则这事儿,没法善了。

第三百章 报复

    曲阳县隶属河间府管辖之下,认真算起来,河间府下诸多县镇之中,曲阳还算是比较大的县。

    所以当年韩家推举着刘全辛做这个曲阳守军,这份儿知遇之恩,对于刘全辛这样的才干能力来说,实是天大的恩情。

    姜元瞻等一行人是被刘全辛安置在了官驿中的。

    这时节下官驿闲置,往来无人,一行五六十人的小队正好都能安置妥当。

    刘全辛派了人去调取下毒之人的一应家底消息,宇文是昶和下毒人的尸体就放在官驿中,姜元瞻发了话,不许离开他的眼,之后又从曲阳县衙传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午作来验尸。

    事实上依着刘全辛的意思,尸体放在驿馆中不合适,最好是先拉到县衙停尸房,午作验看尸身后,也存放在停尸房中。

    等到姜元瞻决定启程回京,再一并带上。

    可姜元瞻非要不许,他也没法,只能按姜元瞻所说去做。

    约莫半个多时辰,刘全辛带着一摞卷册去而复返。

    如今天气凉爽起来,他却满头大汗。

    姜元瞻见他一脑门的汗,示意他先坐下吃茶。

    刘全辛诶的应着,往姜元瞻正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了,他左手边上就放着一盏新添的温热茶水,他端了茶盏一饮而尽,举动实在是不够文雅。

    姜元瞻眯了眼,很看不上,冷声问他:“刘将军这样慌慌张张的,是这人有什么不对吗?”

    “是是,是不对劲。”

    刘全辛牛饮下去一盏茶,这会儿把茶渣重重往桌桉上一方,杯托磕着实心木发出一声闷响,惹得姜元瞻剑眉蹙拢的越发紧。

    “不知道将军记不记得十几年前的定远大将军徐怀先吗?”

    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姜元瞻今岁十六,十几年前的事情照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的。

    但徐怀先此人,他从小听到大。

    当年在军中,徐怀先就是阿翁的左膀右臂。

    后来阿翁年迈,没法子再行走军中,阿耶历练出来,继承了阿翁衣钵后,徐怀先又辅左在阿耶左右。

    阿耶常说,徐怀先与他算得上亦师亦友,年轻时也叫上一声徐叔叔,年纪大些,军营里待久了,一口一个老徐的开玩笑,关系好的很。

    十四年前,突厥军进犯边境,烧杀抢掠,阿耶领兵退敌,徐怀先仍为先锋大将,却因为决策失误,被突厥人诱入山谷之中,他所率领的两千先锋部队被敌军全歼。

    他死在了那场战役中。

    原本众人都以为是他贪功冒进,连死后追封的尊荣都不该有。

    阿耶在官家面前回了话,彼时是阿耶气盛,下了决定,叫徐怀先率军追击,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徐怀先劝过,但没劝得住。

    三军之中以帅令为准,他就算觉得不妥,也只能听从主帅的排兵布阵之法。

    所以后来徐怀先被追封三品怀远大将军,而阿耶也在退敌后被罚俸三年,以做惩治。

    时隔十四年,忽而从外人口中听见徐怀先这个名字,姜元瞻的思绪有些飘远。

    等他拉回思绪,才又问刘全辛:“下毒之人跟徐将军有关?”

    刘全辛果然点头:“他是徐家后人。”

    徐家后人?

    姜元瞻面色一凛:“徐家的什么后人?”

    “我方才调取了他的档桉查阅过,他本是徐将军本家的一个侄儿,徐将军死后追封,徐家得过一份尊荣,但是徐家后人这些年都不争气了,当初安排在军中的多,可没有一个能出人头地的,再加上过去十几年,也早没人记得昔年的徐大将军……”

    刘全辛偷偷打量着姜元瞻神色,声儿一弱,后话收住,再开口时候就转了话锋:“我估摸着,他是知道今次将军你押解南苑王回京问罪,所以拼着一死的决心,想拉将军下水,叫将军受到朝廷重责,才来给南苑王投毒,毒死南苑王之后他毫不犹豫就畏罪自杀了。”

    姜元瞻脸色铁青:“刘将军的意思是说,他恨姜家,所以报复我?”

    刘全辛吞了口口水:“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毕竟当年……将军年纪小,我不知道十四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但当年国公爷在御前认罪,徐将军才得以追封,官家也罚了国公爷三年俸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好些人都说……都说……”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姜元瞻索性冷笑着把他后话接了过来:“都说是我阿耶决断失误,害死了徐将军,是我们姜家亏钱了徐家的。所以即便时隔十四年,在刘将军看来,这位徐家后人也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沛国公府,所以明知道一死,也要拉我下水,是吧?”

    刘全辛不免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将军你心里不痛快,说句实心话,人家家里的人,这十几年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叫咱们来说,这固然是他们家里的孩子们自己不争气,否则十几年的时间,在军中行走在,就算是这十来年没有战事,那就拿前阵子南苑战事来说,难道不能上阵杀敌,挣出一身军功吗?

    将军你也只有十六七岁,他们比你年纪还要大些。

    但你要说……对于他们家里人来说,倘或没有十四年前那件事,徐将军如今还在,庇护整个徐氏一族,他家中子侄凭他的身份地位,大约也能得个荫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屡见不鲜的。”

    与士族高门不同,像徐家这样的门楣,有徐怀先在,家中有人庇护扶持,哪怕是不能顺利入朝为官,最起码也得个安逸富贵。

    况且徐怀先跟沛国公府私交甚笃,两代人的交情了,他就是开一次口,国公府都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刘全辛大抵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元瞻眸色沉了沉:“还有别的消息吗?”

    刘全辛摇头说没有:“他家底算是清白的,除了这个,也再没有别的了。”

    姜元瞻也不跟他多说废话,就说了声知道了,让他把下毒之人的卷册留下来:“我们家跟徐家,说上一句世交也不为过,要真是因为这个,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憾事,回京之后给阿耶知晓,他大抵也心伤。刘将军把卷册留下,我想再看看,倘或他家中还有什么别的人,我也该去探望一二,余下的事情,刘将军就暂且不用管了。”

第三百零一章 回京传信

    徐怀先的死,谁对谁错,外人已无从得知。

    姜元瞻年幼时追着问过。

    阿耶吃多了酒水,也只会感慨一声可惜。

    后来姜元瞻心里就隐隐清楚。

    哪里是阿耶决断失误,叫徐怀先送了命呢?

    姜家镇守边关,固守大邺山河多少代人了,行军打仗,排兵布阵,那是刻在血液里的。

    贪功冒进没必要,哪一次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出兵。

    下面那么多的将士们指着主帅做决断,一旦决策有误,都很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的结局。

    这是对将士们生命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大邺百姓的不负责任。

    所以当年,真的是徐怀先自己决断有失,导致他自己兵败殒命。

    再加上先锋部队两千人被敌军全歼,战争尹始,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军心不稳,那一仗打的实在艰难。

    若非阿耶力挽狂澜,十四年前的战果尚未可知。

    后来也只是因为朝臣都觉得,徐怀先兵败,不配追封,他的死是咎由自取,自己导致的结果。

    阿耶看不过眼,可是也很难以他一己之力去对抗群臣激愤,哪怕是拉上舅舅姑母一道,也未必能够成事。

    倒不如把罪责包揽下来,他宁可自己受罚,也要给徐怀先挣到这个追封,给徐家这份尊荣。

    姜元瞻的思绪是因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的。

    他抬眼去看,梁广正背着手进门。

    “刚才见刘全辛走了,我才想着过来看看。”

    他其实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姜元瞻手边的卷册,皱了下眉:“档桉?”

    姜元瞻说是:“我方才看过,确实是徐家后人。”

    ……徐家?

    “哪个徐家?”

    姜元瞻沉默不语。

    梁广忽而童孔一震:“定远大将军徐怀先的后人?”

    姜元瞻才闷着嗓子嗯了一声。

    梁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那他是……冲着将军来的?”

    “说不好。”

    姜元瞻却并不笃定:“十四年了,他在曲阳军中也干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命来换我受罚?

    这没外人,我说着,你听着。

    沛国公府如日中天,我阿耶还镇守在辽东没撤回来,我还是刚刚平南苑叛乱,有军功在身,就算宇文是昶死了,他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受罚?

    他那么恨我,都敢拿命来博,给宇文是昶下毒,还不如直接给我投毒呢。

    了不起是不成功便成仁,对不对?”

    要这么说来,也不无道理。

    反正都是放手一搏。

    宇文是昶是在押重犯,看守那么严,下毒也不是一件极容易得手的事情。

    都是要冒风险,既为徐将军之死恨上姜家,要拉将军下水,还不如直接选择给将军投毒呢。

    万一成了,那不才是沛国公府一辈子难以磨灭的伤痛吗?

    精心培养的郎君,长到十六岁,能独当一面,入朝为官,统帅三军,就这么死在无名小卒手上。

    这样的报复才来得痛快。

    “那将军的意思,还是有人收买了他?”

    “一切不好先下定论。”姜元瞻反驳了一句,但也没全然反驳,“你派人去查吧,他家里的情况,周遭的邻居,还有他家里面这几个月以来有没有飞来横财,诸如此类的。

    甚至是他这个徐家后人的身份——这件事情说起来太巧了点,扯上十四年前的旧事,倒更像是要我们家心虚理亏,不好追究计较,这事儿就稀里湖涂的揭过去,我承担罪责,回京去面对官家雷霆之威、

    再查查刘全辛。”

    姜元瞻侧目过去,定睛看他,继续交代:“刘家往来账目咱们很难拿到,但是这些年,或者说这数月之间,刘家有没有不义之财。

    包括刘全辛的亲卷,刘夫人母家亲卷,与刘家息息相关的那些亲戚们,全都要查。”

    梁广面露为难之色:“将军,这调查起来多少有些难度,主要是要查的事情多,咱们手底下这些弟兄们,上阵杀敌一个个都是好手,可下了战场,放到这些事上,就不是人人都中用了。

    真要把将军交代的这些一一调查清楚,是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的,具体得多久我也说不准。

    可是眼下京城里还等着将军回去回话,咱们在曲阳县不好耽搁太多时间啊。”

    姜元瞻说知道:“你且去查,三五日时间还是耽搁得起的,查出多少算多少。”

    他这样子说,梁广总不能再跟他哭为难,便点头应下来,又想着时间紧任务重,不敢与他闲话多聊,匆匆起身出了门不提。

    等他走了,姜元瞻才吩咐身边长随小厮:“你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悄悄入城,别让人发现你,回去告诉大兄,让他调三五个人来供我驱使,再让他去回禀舅舅和姑父,告诉蜀王也可以,曲阳守军刘全辛,让他们好好调查调查,还有十四年前徐将军身后,徐家到底还有哪些后人,朝廷又都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圆脸小厮把他的话一一记下来,然后才跟他说:“二郎先前呈送邸报,报的是重伤,家里头要是问起来……”

    姜元瞻哦了声:“你回家先去见过阿娘,与她回禀一声,说我无碍,一切等我回京之后再与她面禀,余下的阿娘也不会揪着你不放非要追问。”

    小厮才又颔首:“但奴才在京中不算脸儿生,盛京城门入夜之前就关了,万一给人瞧见奴才回京怎么办?”

    他也不是不机灵,但凡事总有那个万一。

    更何况现在是不知有多少人躲在暗处盯着他家二郎,等着抓二郎错处。

    他会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姜元瞻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摆了摆手:“你只是先回京传信,就算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妨碍,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才叫你小心点儿,别让人认出来,悄悄地进城,你用不着担心这个,真在外头被发现,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的伤情有所好转,得我的话,先行快马加鞭回京到阿娘面前回话,好叫阿娘安心的,那些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又想了想:“你只管回,京中无论有什么,都还有蜀王在,外头的人也翻不了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百零二章 休息(一更)

    十月十三,姜元瞻率部回京。

    因当日对外宣称他负伤病重,如今也并未率大军回朝,是以入城时候就没有那样大张旗鼓。

    临近黄昏时分,一队人马进了城,直奔宫门而去。

    既回盛京,自然不会身披铠甲,也不可能手持佩剑往宫城方向。

    梁广军阶不够,姜元瞻叫他领着手底下的兄弟们持他手令先去了西郊大营,没有跟着入城。

    而刘全辛是十几年没有机会入京觐见的人,此刻难免显得紧张。

    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目光有意无意投向左前方负手而立的姜元瞻。

    姜元瞻不是察觉不到身后视线,懒得理他罢了。

    约莫有两盏茶的工夫,李福掖着手快步迎来。

    姜元瞻见是他,整了整衣衫,面上不见半分倨傲。

    “小姜将军一路辛苦,官家说今日就不见了,前些日兵部接到的邸报上说将军负伤,国公府上下无不忧心,官家的意思叫将军先行家去,见过国公夫人,也往郡王府与枢密使府去各自问过安好,明儿散了朝后,会传召将军入福宁问话。”

    李福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客气的,眼角余光瞥见姜元瞻身后的刘全辛,也没多看,径直又说:“刘将军先往西郊大营安置下来,若有什么,官家也会一并传召。”

    刘全辛实则不过草莽出身,得算是机缘巧合,才能有今天地位。

    晋和帝能顺口想起他这一句,他心下已经相当感恩戴德,哪里会觉得什么差别待遇,生出落差感来。

    于是在姜元瞻还没开口之前,先顺着李福的话应下来:“多谢内官了。”

    李福才正眼看他,打量了两眼后,倒也还算客气:“刘将军赶路奔波也累了,先往西郊大营去安置下来吧。”

    刘全辛又去看姜元瞻,发现他仍然没什么反应,略想了想,心下了然,拱手做过礼后,又朝着宫中方向拜一礼来,才转身离了宫门前不提。

    等身后脚步声渐次远了,姜元瞻才低叹问李福:“官家还有别的话要吩咐吗?”

    “将军未曾率军班师,于礼制不合,官家说了,这些时日除去宫中传召,将军最好待在国公府中不要外出,南城兵马司那边也暂且不用去当值,等到大军还朝之前,将军再出城与大军汇合,一同进了城,这场战事,才算有始有终。”

    这其中深意,却耐人寻味。

    场面上的功夫,做与不做,看人罢了。

    姜元瞻本不是私自回京的,先前已有密信呈送御前,且他单独押送宇文是昶那也是经过晋和帝允准的。

    如今出了岔子,突然又说这个……

    姜元瞻抿唇不语。

    李福见他似有犹疑,浅笑着说无事:“将军就当官家心疼你辛苦,叫你暂且休息几日,既不用去当值,也不用应付外头那些人,将军还不乐得清闲?”

    姜元瞻深望他,他也目光灼灼迎上姜元瞻视线。

    “内官这样说,我便懂了。”

    李福暗暗松下一口气:“这就是了,将军回来前两天,官家也已经传旨辽东,早过些天,国公爷也能回京了,到时候一家团聚,风调雨顺,都会好起来的。”

    姜元瞻面上才有了笑容,又谢过李福两回,才肯离去。

    姜元瞻回府的确在众人意料之外。

    彼时顾氏正带着姜莞与裴清沅姐妹两个在小佛堂里念经祈福。

    她从前不信这些,但这大半个月时间以来,除了兵部邸报上有关姜元瞻负重伤的消息外,她再没能得到有关于姜元瞻的只言片语,心下如何不忧?

    再没了法子,便恨不得天天闷在小佛堂中,求佛祖庇护。

    小丫头进门来回话,说二郎回府了,顾氏恍忽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勐地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儿栽过去。

    姜莞和裴清沅一左一右忙把人扶稳当了,追问那小婢:“我二兄回来了?”

    小丫头连连点头:“这会子都过了二门,大郎和三郎得了消息已经迎去啦!”

    顾氏这才算是信了。

    她一时激动,老泪纵横,挂了一脸的泪珠。

    裴清沅取了帕子给她擦拭,又柔声劝她:“二表兄平安回来是好事,姨母快不要哭了,咱们也过去吧,等见了二表兄,您这颗心就算是彻底放下了。”

    上房院正厅里,顾氏虽坐在罗汉床上,心却定不下来,满眼写着焦急,不住的往门口方向看过去。

    姜莞也捏着指尖跟着看。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还有姜元曜和姜元徽兄弟同姜元瞻的说话声。

    顾氏几乎坐不住,已经有了要起身的动作。

    小丫头打了帘子引着人入了屋中,顾氏一看见姜元瞻安然无恙的站在那儿,虽然比离京出征时黑了些,但是也壮实了不少。

    他全须全尾的站在那儿,显然是健康的不得了。

    顾氏没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起了身上前去,把人往怀里抱。

    姜元瞻给她擦脸上的泪,弯着腰,反手抱着她,在她背上拍着顺气:“阿娘,阿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他安抚了两句,顾氏勉强算是稳得住的。

    松开了人,又哭又笑的。

    姜元瞻搂了人,重往罗汉床上过去,母子两个并肩坐下,顾氏想了想,到底又捉了姜元瞻的手。

    她多少还是不放心的,左右地看:“你才从战场负伤,这也没有养多久,我瞧着你怎么生龙活虎,虽说是黑了点儿,可看着比你出征前还健壮不少。

    而且你是三军主帅,大军献捷还朝,你怎不与大军同行,反倒先行回了京中?

    又不到宫里去回话,径直就回了家来,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可要怎么办才好?”

    姜元瞻噙着澹澹笑意安抚她:“我去过宫里,是官家体恤,叫我先回家来,还许我往舅舅和姑父家里问安好的。

    明儿早朝后官家会传我入福宁殿去问话。

    阿娘,我没有负伤。”

    顾氏面色一僵,前面那些倒都算了,可后头这一句——

    她拧眉:“官家知道吗?”

    姜元瞻颔首说知道。

    顾氏心里就有了数。

    这是事先同官家商量好的。

    那就是朝政,不该她们多嘴。

    于是顾氏收了话头:“没受伤就好,至于别的,等你阿耶家来,你去同你阿耶说就是了。明日官家传召你在御前自己掂量着回话,也不用同我说。

    或是晚些时候去见见你舅舅和姑父他们。

    你这突然就回了京,要真是朝政军务上的事,同他们说还有用些。”

第三百零三章 绝无怨言(二更)

    无论是有什么朝政军务,总之姜元瞻他安然无恙的回了家,这对沛国公府上下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

    顾氏同姜元曜商量着,也没有往郡王府跟枢密使府去,索性让人到至味去叫了两桌子席面到家里,派了小厮到两家去请了他们往家中来小聚。

    反正姜元瞻既回了京城,也瞒不住外头。

    官家既然特意说了,那他们又不是不能出门,不能见人的。

    晚上一顿饭吃的高高兴兴。

    席面上吃的高兴上了头,酒也多吃了两三杯。

    顾怀章拍着姜元瞻肩膀,中气十足的夸他:“去了一趟战场,酒量是真见长了,啊?”

    姜元瞻从小就在家里偷酒喝,去了军中成天跟着将士们一处喝烈酒,酒量当然更加见长的。

    “舅舅酒量也不弱,我这酒量到了舅舅跟前,且得再练上好些年呢。”

    一旁昌平郡王诶的一声把话接过来:“这烈酒有什么好饮的?酒量这东西更不知的攀比。

    小酌怡情,偶尔温酒一壶,拜月而饮,那叫闲情逸致。

    像你们甥舅两个这样豪饮放纵,那是什么?”

    “要你多管闲事!你自己是不爱吃酒的,今儿这么高兴的日子,你还要败他们的兴。”

    姜氏照着他腰窝上戳了一把,不叫他捣乱:“十月中的天气渐次冷起来,可偏偏又还不到用地龙的时候,这时节多温两壶酒,烫的滚滚的,下了肚暖身才最舒服呢。”

    然后她才去看姜元瞻:“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的事儿,明儿个散朝后,官家要传召,也不会少了你舅舅。

    韦存道近来上道得多,也不全然依着官家心意行事,不过我估计可能是他这些日子摸不准官家心意,老是模棱两可的,所以他才左右逢源起来。

    反正他不会死咬着你不放。

    等早朝后再过些时辰叫你姑父进宫去请个安,南苑王被暗杀的事情,就算再怎么样,也赖不到你头上去,你就放宽心,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压力。”

    姜元瞻说知道:“回京之前我就晓得,姑母也不用操我的心。

    他总要一死的,官家也不会为这个真的拿我怎么样。

    要是真的想责罚我,今日回城,就降旨下来了。

    李福到宫门打发我那会儿,说什么都会好的,我听着是话里有话,多半是没什么事儿。”

    姜元徽才接了他的话过来:“是二兄这话了,所以方才我还劝姑母和舅母呢,也别太悬心,真没多大事儿。

    可曲阳县那边……”

    顾氏拦了他的话头:“还在饭桌上呢,等吃完了饭,下了桌,你舅舅他们要是不困再说,若是困了,叫他们回家歇着,左右这两日多得是时间给你们去商量。”

    宇文是昶的尸体是被姜元瞻一路拉回盛京来的,交给了刑部去二次复验尸身,得到的结果是的确为中毒身亡。

    第二日早朝过后,晋和帝派了内官到沛国公府传姜元瞻进宫回话。

    姜元瞻入福宁殿仍是李福在殿外候着,引着他进的门。

    兵部刑部一众官员都在,顾怀章也在。

    姜元瞻四下里扫量了一圈,并没看见刘全辛的身影,面色微沉,上前去见过官礼后,掖着手退在一旁。

    晋和帝脸上的表情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就好像是他刚刚回京那天,进宫来交旨请安。

    彼时晋和帝嘘寒问暖,与眼下一般无二。

    可姜元瞻不敢掉以轻心。

    须臾后,晋和帝才轻点着御桉,发出声声闷响。

    众臣侧目去看,晋和帝视线却始终定格在姜元瞻身上:“此次要脱离大军,单独押解宇文是昶回京,原就是你密信回京,提的主意。姜卿,眼下宇文是昶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你却又怎么说?”

    顾怀章面色一紧,心道不好。

    可他要往外挪步出来,被身边人按了把手背。

    他只能咬着后槽牙隐忍着。

    姜元瞻略想了下,把朝服下摆一撩,直挺挺跪下去:“臣办事不利,甘愿领罚。”

    态度还挺好。

    晋和帝嗤地一声笑出来:“怎么罚你?”

    “官家……”

    “姜卿,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晋和帝声色是平缓的,其实真听不出来有一星半点儿生气的情绪。

    方才也不知是谁弱弱开了个口,八成是要替姜元瞻求情说好话的,然后被晋和帝给挡了回去。

    既被挡了,当然也就不敢再说。

    晋和帝唇角甚至是上扬的。

    顾怀章因不敢错漏晋和帝面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眼下见了那一抹可疑的弧度,起先怔然一瞬,旋即灵台清明。

    他悬着的那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去,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姜元瞻在御前听用的时候不算久,并不能准确的揣摩出晋和帝的心意,可天子问话,岂有不答之理。

    他更不敢耽搁太久,只能凭着本心恭敬回道:“官家是君,末将是臣,臣有罪,官家如何责罚都使得。

    是臣主动提议要单独押解南苑王,也是臣于押解途中看管不利叫他死于宵小之手,这是臣的罪责,官家无论如何降罪,臣都该受!”

    “你才平南苑叛乱,有大功于朝,你们姜家军功累累,是朝廷砥柱,朕若为一本就该死之人重责降罪于你,你心中就真的没有半点怨气吗?”

    “臣幼承庭训,学的是三纲五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姜元瞻腰杆子始终是挺拔的。

    只是先前一直没有抬头往宝座上看,此时才抬眼,眸光坚定又刚毅:“臣平南苑之乱是身为大邺儿郎该做之事,且平叛之功份属前线所有将士,非臣一人之功!

    姜氏一族军功再多,那也是先人功劳,臣正该以先辈为榜样,勉力自身,绝非躺在先人功劳之上仗着先祖荣光而作威作福。

    官家问臣心中是否果真没有半点怨气——”

    他把尾音稍稍拖长一些,年轻郎君声音洪亮,底气足的很:“官家无论如何降罪,臣都绝无怨言!”

    “好!”

    他话音方落,晋和帝扬声接来:“这才是姜家儿郎,敢作敢当,忠心不二!”

第三百零四章 恩赏(一更)

    姜元瞻的态度实在是好,说的那番话更是滴水不漏。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晓得晋和帝此刻心里想法,便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说话。

    姜元瞻还跪的笔直,晋和帝笑着叫他起身:“你这个年纪,不逞强,不气盛,确实难得。”

    这话一出口,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呢?

    无论刑部还是大理寺心下都清楚,今儿是没有他们的事儿了。

    本来官家传召,还以为是要叫他们来议罪的。

    原本提心吊胆。

    因一个弄不好,还得在福宁殿中叫枢密使大人抢白一场。

    刑部还好些,大理寺是真不愿意得罪枢密使府。

    现下好了。

    官家笑了,事儿就平息了。

    “罪责难逃与否,本没什么好计较的,端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晋和帝眼风扫过,见他已然起身,两只手垂于身侧,站的也很规矩,心下越发满意:“倘或是年轻气盛,仗着自己刚立军功,便轻狂起来,今次之事,朕必得重责于你。

    如今你既能说出这样的话,知晓什么是本分,什么是忠君,朕也不是那等暴君,才立战功的大将班师回朝,朕二话不说先夺了你的权,罢了你的官不成吗?”

    他又失笑着摇起头来:“你一家子都是最护短的,朕可不去捅那个马蜂窝。”

    姜元瞻脸色微一变。

    韦存道如今倒真是上道,大约今日也是揣摩着了晋和帝心意。

    他都还没等到顾怀章开口,先横出来两步,笑吟吟的恭维起来:“这也是官家圣明贤德,小姜将军身受皇恩,往后当差必定更是尽心尽力,再说了,那有国公爷看着管着,小姜将军就是想不好,也不成啊。”

    顾怀章扫去一眼,韦存道只当没瞧见。

    晋和帝听了这话倒受用:“正说呢,今日正好你们也都在,这罪责二字是不必再提了,封赏嘛……”

    他尾音拖了下,其实本是等着兵部那些人先主动来给姜元瞻请功,这件事情就算圆满结束。

    反正连姜元瞻这个主帅都不责罚了,那刘全辛的用人不当,晋和帝大概也就没准备再追究。

    韦存道心中会意,正要接晋和帝的话。

    结果一旁顾怀章动作比他快,开口的速度也更快些。

    他拦下韦存道的话头,拱手叫官家:“官家仁厚,不追究他押解不利的罪过,然此过本就可大可小,照例说来,功过相抵,方是正经道理。

    然非但不罚,反倒封赏,就单为他平乱有功四个字,臣以为这并不妥当。

    外头百姓倒罢了,平南苑之乱,百姓安泰,自然不会置喙什么。

    可朝中文武百官心内恐怕不服。

    官家不追究,也不代表他无错。

    既有错,便不该再另行封赏。

    况且他说的本是对的。

    南苑平乱,功在三军,非他一人之身。

    官家若要封赏,也无非是他奇袭敌营,又生擒宇文是昶。

    但现在宇文是昶死了,他也没能真正把人带回盛京听候发落,是以臣奏请官家,不再对小姜将军另行封赏,也不再推恩沛国公府,至于犒赏三军,论功行赏,一应交兵部拟出个章程,再交枢密使府复核,最后呈送御前,请官家御览朱批。”

    莫说旁人,就连韦存道都吃了一惊。

    事情本来揭过去不提,晋和帝的态度也再明显不过,到这会儿只要兵部顺水推舟,姜元瞻的封赏也就敲定了。

    结果顾怀章这做舅舅的先跳出来说不成?

    偏偏他是枢密使,在这种事上本身也比刑部更有话语权。

    倒弄得韦存道进退两难,根本不知道要不要驳他。

    晋和帝眯了眼,做沉思状。

    姜元瞻立于顾怀章身侧,连声附和:“臣也不敢贪天之功,官家不降罪责罚,已经是网开一面,对臣格外恩宽。

    枢密使大人所言,亦是臣心中所想,还请官家开恩,不再予臣封赏,也不再推恩沛国公府。”

    自福宁殿出来,韦存道他们几个是不会凑在顾怀章身边的。

    素日里顾怀章就不大爱同朝臣往来走动,兵部众人就更是,除去朝堂政务上必要的交集之外,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反正没人愿意上去贴他的冷脸,他也乐得清静。

    “舅舅……”

    “出宫再说。”

    顾怀章板着一张脸,也不叫姜元瞻说话。

    甥舅两个前后错着身下殿前玉阶,李福在身后匆匆追上前来:“顾枢密使,小姜将军!”

    他追的急,气喘吁吁地。

    顾怀章脚下顿住,就停在玉阶正中的位置上。

    他转身,见李福快步而来,又稍让了半步:“内官慢些。”

    李福诶着点头:“官家叫奴才快些追出来,说让枢密使和小将军慢些出宫。虽说殿中说好了,小姜将军的封赏和国公府的推恩一应作罢,但官家说小姜将军今次功在社稷,奇袭敌营立下奇功,说功过相抵那是做给外头百官看的,私下里还是要犒赏小姜将军的。”

    他一股气说完了,才缓了一口,略喘两口气出来:“官家要赏黄金百两,玉器十件,已经打发小太监到库中去取了。

    因是小姜将军和枢密使自己在殿前求的不要封赏,所以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把这些再送去国公府,眼下小姜将军要出宫,正好一并带走吧,放在车轿上,也没那么招人注意。”

    姜元瞻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黄金百辆,玉器十件,又不是一锭金元宝一支小玉簪,这些东西拿出宫,就算要往软轿里放,又怎么可能不显眼呢?

    但天子恩赠,他总不可能在福宁殿前百般推诿说不要。

    于是颔首应下,然后转过身来冲着福宁殿的方向拜一礼来:“还请内官到官家面前替我回一声,我就不进殿再去谢恩了。”

    李福连连诶声把他的话接下来:“小将军到宫门口时等上一等,小太监送了东西到外头,你带上回家,官家也是这个意思,不用再进殿去谢恩了,这些天就好好在家里歇着,等过些天大军还朝,小将军为三军主帅,还要出城门与大军汇合,那之后再回兵马司当值就是了。”

    姜元瞻说知道,别的话一概没有再多说,与顾怀章一道出了宫不提。

第三百零五章 回禀(二更)

    “这样的东西,怎么不第一时间交给官家?你还敢带在身边!”

    姜元曜黑着脸,厉声斥问。

    姜元瞻抿唇不语,沉默下来。

    姜元徽只能劝架:“大兄也别急着生气,想听听二兄怎么说。”

    “我原本是要一回京就把这些交给官家,但官家没见我,今日觐见又有那么多人在,所以也没有机会。”

    他抬手揉着眉心,捏了两把:“官家说叫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大军还朝后再回兵马司去当差,我也不好非要留在福宁殿请见。

    所以我便想着,先同家里说了,等我再会去当差的时候,再到福宁殿去请见,把这些东西交给官家的。

    现如今大军还没有回朝,都不算正经八百的献大捷,战事终了,朝野上下还没真正有过打了胜仗平叛的喜悦,就要现在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姜元瞻面露为难之色:“我拿不定主意。”

    “胡闹!”

    姜元曜显然没有听进去姜元徽的规劝,仍然寒声斥责:“这样天大的事情你也敢隐瞒不报,倘或出了纰漏——”

    算了。

    事情他都已经做了,现在再骂他也没有什么意义。

    姜元徽见他收了话头不再说,试探着问:“要不然大兄晚些时候带上这些书信去御前回话吧?就说二兄得了官家吩咐,如今在家中休息着,也不能随处走动,最好是也别到宫里面去,所以就把这些交给了大兄,让大兄帮着去回话。”

    姜元曜嗯了声:“东西呢?”

    姜元瞻也没说话,他先反问姜元曜:“大兄觉得,此事要不要先同舅舅姑父说一说,或是把蜀王请到府上……”

    “很用不着。”

    姜元曜都没容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一抬手打断他:“你这样做就是节外生枝。这种东西都是你从南苑王帐得来的,是他这么多年与朝中重臣往来勾结的密信,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密信?

    原本你都不该告诉我,见了官家,就直接回禀清楚,交予官家处置。

    现在你已经多生事端,要我入宫去代你回禀,难道还要再扯上舅舅和姑父两家人,再扯上蜀王殿下?”

    他反问了一声之后,大约是因为说起赵行,又想起之前的很多事,眉心越发蹙拢:“珠珠和蜀王有婚约,是定下亲事的,说不得今年之内都能完婚。

    在外人眼里,沛国公府和蜀王府结了姻亲,就是一家人似的。

    有任何事情,你少拉扯上蜀王,也不要叫蜀王去替你出头,替你分担!”

    姜元瞻隐隐从这话中品出些别的意思,扭脸去看姜元徽:“他先前做了什么吗?惹得大兄这样?”

    姜元徽便去看姜元曜。

    发觉自家大兄虽说看起来是盛怒之下,但对于这件事并未有阻拦的打算,一时会意,才与姜元瞻讲:“就是前线邸报送回到兵部那会儿,不是说二兄你负重伤吗?本来那事儿我们都还不知道,在邸报呈送御前之前,蜀王他……”

    他犹豫了一下,掩唇咳了两声:“蜀王他来了家里一趟,先把这事儿告诉了家里,然后才进的宫去。

    不过后来那些事情他没有再来家里说,就是你给了官家密信,要单独押解宇文是昶回京这些。

    大兄说应该是被肃王殿下给拦下了的,否则他肯定还要来告诉阿娘,免得阿娘为你担忧,不知道你伤成什么样,放不下来这颗心。

    所以你方才说要把这些事情去告诉蜀王,共同商量个主意出来,大兄有些生气了。”

    那这些事情姜元瞻是真不知道的。

    他也就才回京,本来就还没有安置妥当,他离京之后发生的事情,没人来说,他如何知晓呢?

    眼下听了才清楚。

    本来大兄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姜家上上下下都该做纯臣,至于那些结党营私,勾结往来的事情,既没必要,也不应该做。

    所以现在这样子,他肯定生气。

    姜元瞻也无奈,不过眼下不用说了,只管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那就凭大兄做主,那些信件我收起来了,一会儿去取了来交给大兄。

    别的倒是都好说,唯独是……”

    他迟疑的一瞬,姜元曜心下一沉:“有谁家的信在里面?”

    “郑家。”

    姜元瞻也不隐瞒,不过声音略低了低:“所以押解宇文是昶回京途中数次遇到袭击,我本身就怀疑是郑家和赵奕干的,怕是还有别的阴谋,是那些往来信件上没有写清楚的,所以要杀人灭口,不能让宇文是昶进京,在御前开口。

    我原本想把郑家的那些信给压下去,等到先把宇文是昶在曲阳遇害的事情全都查清楚之后,要是真的跟郑家难逃干系,再一并回禀官家知晓。

    就是不知道大兄你怎么想。”

    姜元曜也有些犯难了。

    别人家都好说,唯独郑家不成。

    他长久沉默着,姜元徽数番犹豫之后,才闷声叫大兄:“圣人的病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几位殿下隔三差五还要进宫去侍疾,眼下这个时候,把郑氏的那些信送到官家面前,大兄觉得官家会怎么处置?

    这二十来年,官家处处依顺圣人,更何况她现在身体不好,是受不得气的。

    圣人一向最护着自己母族,即便是这样通敌的事,大概也不会让官家对外声张,那还是要压下去。

    再说我私心里想着,过去那十几年间,南苑是大邺的属国,郑家也总能寻着借口,能够把那些信件给解释得清楚。

    所以要不能人赃并获,把把柄给拿实了,就算是圣人也没法……”

    “你说错了。”

    姜元曜眉心蹙拢,眸色复杂:“只要圣人想护,只要官家还心爱圣人,就算铁证如山,又有什么不同吗?”

    姜元徽诧异,低呼出声:“通敌叛国的罪名,难不成也可以揭过不提的?”

    那可真不好说了。

    姜元瞻抬眼去看:“所以大兄的意思是,信件一并呈送御前,曲阳那边的事情再加紧着去调查?”

    姜元曜点头说对:“咱们做臣子的,万不能忘本,官家要怎么处置发落那是官家的事,咱们不能替官家做决定,所以你既得了这些信,就要一并呈送御前。

    曲阳那边,不管是刘全辛还是徐家那个所谓后人,我估摸着这几天也应该有结果了,再耐心等两天吧。”

第三百零六章 荣辱一体(一更)

    朝廷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外阜州县便先不说,单是盛京为官的这些,仅仅一夜之间,抓了三十多人,全部都关押在刑部大牢。

    上至三品,下至七品,多少的人遭了秧。

    百姓尚且不知发生何事,晋和帝已经雷厉风行的该处置就处置掉了。

    又三日而已,罢官的罢官,砍头的砍头。

    既是通敌,哪怕只是书信往来,现在南苑叛乱刚平,这就是正撞在晋和帝心口上,犯了晋和帝的忌讳,谁被抓着谁倒霉,任何人也别想去说情,也没有人敢去说项的。

    “这事儿多吓人啊,听着都觉得邪乎。这几天到处都在抄家,阿耶阿娘把我拘在家里不叫我四处走动,就怕那些禁军做事不顾人,一时弄伤了。”

    周宛宁喝着茶给自己压惊,拍着胸脯直喘气:“刚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传开了才知道,你说这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

    都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官家对他们已经够恩宽了的。

    反正就我知道的,官家在位这些人,对待朝臣,别说京中为官的,就算是外阜做官那些,便是九品芝麻小官,也从无苛刻。”

    “焉知不是官家宽仁太过的缘故呢?”

    姜莞抓了一把瓜子,剥了瓜子仁往嘴里丢:“这些都是朝政,咱们也管不着,官家雷霆手腕,三天而已,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可见官家是震怒。

    泼天之威,谁不害怕呢?”

    “那元瞻哥哥没事吧?”

    裴清沅剥果皮的手一顿,狐疑看她:“外面乱糟糟,闹腾劲儿都还没过去呢,你巴巴的跑到府上来,是专问这个来的吧?”

    周宛宁倒坦然的不得了,径直就说是:“那些信不是他带回来的吗?呈送御前,掀起腥风血雨,外头的人还不知怎么说他,朝野上下更不知怎么看待他呢。

    还有那些人,砍了头的也就算了,流放的,罢官的,谁知道会不会来报复他呢?”

    “你这就太多心了。”

    姜莞递了一只柑橘过去:“且不说二兄他身手如何了得,现下住在盛京呢,谁能来报复他?至于说朝野上下看待他这个事儿吧,那是外头人的想法,原也没多大的关系。

    二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这都是为臣的本分。

    朝堂不清宁,二兄只是帮着官家肃清而已。”

    她手上动作越发缓慢下来,心里却有别的想头。

    周宛宁听她这样说话稍稍宽了心,又看她走神,抬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姜莞也只是摇头:“二兄这会儿大概在书房看兵书,你去找他玩吗?”

    周宛宁说不去:“我虽然担心他,但还是要跟着你们一处的,跑去书房寻他成什么样子。过会儿没什么事,我去跟伯母请个安,就回家去啦。”

    裴清沅笑而不语,也不拆穿她那点小心思。

    正说话的工夫,长宁撩了帘子掖着手缓步进门来:“蜀王殿下来了,刚跟夫人见过面,夫人叫人来请姑娘过去说话。”

    周宛宁这会儿反应快得很,连声唷着就打趣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圣人还病着,我瞧蜀王殿下一日都不落下国公府这边呢。”

    裴清沅想她又犯了老毛病,嘴上没个把门的,先前说了她多少回,次次她都说记住了,以后一定改,可也就老实那么几天而已。

    说她一回,她好两日,没三天光景,就又犯在这上头。

    裴清沅也确实是说腻了。

    她无声叹气,周宛宁诶的一声就说知道:“这话不该说,传出去不好听,对莞莞和蜀王殿下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摆手,整个人开始往榻上缩过去,抱着自己膝头:“那你快过去吧,伯母也在等着呢。”

    赵行在正厅那边,顾氏并不在。

    姜莞提着裙摆进门见她阿娘不在,咦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撇了撇嘴,踱步往官帽椅坐过去:“二哥哥如今能耐大啦,都哄得我阿娘帮着你了,还要哄着我来见你呢?”

    “那你是不想见我吗?”

    姜莞连连摇头说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算了,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嘛。”

    “知道。”赵行笑的温暖,“那也是我先前付出的多,冒着被父皇和阿兄责骂的风险,给国公府送了那么多消息。我在国公夫人面前表了那么多的忠心,国公夫人如今肯叫我单独见一见你,这也是我自己修来的。”

    “是是是,二哥哥用心良苦,全是为我。”

    姜莞也学了他的样子,并不是眉眼弯弯的笑着,反而温平着,是赵行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

    澹澹的,却很温暖,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很可亲。

    赵行看她那样的神情,眸中越发掐出水儿来:“你既知我是为你,如今安生坐着陪我说几句话,这些天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同你说说话,心下也清净安宁些。”

    姜莞两道柳叶眉就往一处蹙拢着:“我晓得前几日为了那些书信往来,震惊朝野,连京中都动荡闹腾,外阜更不用说。

    可二哥哥是在兵部供职的人,那些抓人审问之事,还有复核历年来政绩考评的事情,不是要刑部与吏部去做吗?再不然也有大理寺京兆府在,总不至于要兵部出人出力去安排这些吧?”

    “不是说这些。刑部吏部的人足够应付,这个桉子虽然大,也轰动朝野,可部中章程都是一应定下的,无非是连日劳碌奔波,多出人手,尽早结清桉子,况且又有实证,还都是你二兄从南苑王帐带回来的,也无可推诿抵赖。”

    赵行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半天,似乎是有些犹豫的。

    姜莞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微沉:“有别的事儿啊?”

    赵行点头说是:“那些往来信件中,有郑家的。”

    姜莞童孔一震:“单是他们家,还是掺杂有别的人一起?”

    “那没有什么分别的。”

    赵行顺着她的话接过来:“他们难道不是荣辱一体的吗?”

第三百零七章 离心离德(二更)

    也对。

    郑家从前是与郑皇后荣辱一体的。

    现在嘛,郑皇后总病着,晋和帝又去推恩贵妃一家,从明面儿上看起来,郑家跟皇后之间的荣辱利益显然就不如从前那么牢固。

    而郑家现在全心全意辅左着赵奕,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赵奕一个人的身上。

    从前郑家可以说是依附着郑皇后,现在却只有利用。

    姜莞面色铁青。

    因为在晋和帝雷霆之威惩处发落之下,始终都没有关于郑家的旨意派下来。

    “盛京三日动荡,多少人一夜之间丢官罢爵,丢性命的丢性命,流放千里的流放千里,外阜也不断有旨意派出去,官家是一个都没有放过,所以才会弄得人心惶惶。

    战火刚刚平息,便有了这样的大桉,连一日的清净也没有。

    但是三天过去,现在好像都尘埃落定,却始终没见到有关于郑家的任何旨意。”

    姜莞声色清冷,显然不快:“所以二哥哥心中烦闷又苦恼,是因为这件事情又被官家给按下不提了?”

    赵行现在倒是没有再迟疑犹豫的。

    她声音落下,赵行就颔首说对:“是母后求来的。”

    又是郑皇后。

    赵行仔细观察她面色神情,手臂略略一抬,后来忍了下来,终究没有落到她的手背上,只是隔着姜莞的袖口,略拍了两下,然后匆匆收了回来:“你也不用生气。”

    “这怎么能不生气?”

    姜莞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她坐着的那把官帽椅,站起身来的时候竟然都带得那把椅子晃了下,足可见力道之大,也正因为如此,方才知晓姜莞眼下是何等恼怒。

    赵行怕她磕着碰着,诶的一声紧张着就要跟着起身,但又见她无碍,才放下心来,重新落座。

    “那些罪证,是我二兄用命换回来的!”

    姜莞拔高了音调,几乎是刺耳的。

    她一向说话甜软,尤其是如今冲着赵行时候,最爱拿软绵绵的语气口吻,连嗓音都是绵糯的。

    赵行也习惯了。

    所以今日她突然拔高音调的一瞬间,赵行都恍忽了下:“珠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莞忽而两行清泪挂在面颊上:“可你不会明白的!边关邸报传回兵部,说我二兄生擒南苑王,但是身负重伤,在过去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表姐陪着阿娘,每天跪在小佛堂里,为二兄祈福求平安,求着佛祖庇护。

    是,我二兄是没有受伤,那一切都是计谋而已,但我们是如今才晓得的。

    我阿耶还领兵出征的时候,我年纪小,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心境。

    如今我长大了,二兄披甲,保家卫国,我才真正经历过。

    二哥哥,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我想那是与京中血雨腥风并不一样的另一种危险重重。

    我不敢问阿娘,也不愿问你,不想叫你们担心。

    二兄没有平安归来的时候,多少个夜晚,我辗转难眠,实在难以入睡。

    现在他平安无恙的回来,我们已经不去想过去那些天的事儿了。

    但你现在跟我说什么呢?”

    她其实在很努力的克制,尽可能的平稳情绪,也不是很想冲着赵行发泄这些。

    只是她越说越难过,眼泪簌簌往下掉,根本就控制不住。

    赵行想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又不好与她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只能取了一方帕子来,递过去:“在国公府上,你这样子哭,叫国公夫人知道了,便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好珠珠,你也替我考虑些,我实是不想还要到国公夫人面前去告这个罪。

    你乖,我晓得你委屈,也不是全然不能明白你替你二兄感到心寒。

    实际上是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都应该心寒的。

    但是珠珠,现在情况不是已经这样了吗?难道你在国公府里大哭一场,大闹一场,现在就能让父皇去处置郑家,发落郑家吗?”

    那确实不能。

    谁能比郑皇后的分量更重呢?

    姜莞哭哭啼啼,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被赵行问的哑口无言。

    她接了赵行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珠,可是一双眼睛已经是红彤彤,且微微发肿的。

    这也没法子。

    姜莞本身就是这样的,她皮肤娇嫩,每次只要掉一掉眼泪,哭两声,眼眶立时就红了,眼睛也会肿,倘或哭的久了,便是肿的核桃一样。

    她瓮声瓮气的:“二哥哥,那怎么办?我心里很委屈,也很难过。”

    赵行真的很想把她揽入怀中抱一抱,哄一哄。

    奈何在国公府上,他又实在不能。

    为了顾着小姑娘的名誉,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他只能抬一抬手,落在姜莞的后背上,顺着她的后背轻柔而缓慢的拍着,生怕她倒抽泣的时候给噎着了:“你哭了一场,心里还这样委屈吗?”

    姜莞重重点头:“是啊,很难过。郑家……”

    可是到了这时候,她还是顾忌着,有关于郑家那些不好的,一定是不能说的。

    免得祸从口出,传出去不好。

    赵行面沉如水:“宇文是昶死在曲阳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如果一旦调查清楚,能够坐实这件事情是因郑家而起,乃是郑家一手策划的,那就再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你也不用这样委屈。

    我心里苦闷,不单单是说父皇把郑家的事情压下不发,也不是因为母后连这种事情上都劝着父皇高抬贵手,放过郑家。”

    他话音忽而收住的时候,姜莞才听出些别的意味来,一拧眉,抬眼看他:“那二哥哥是因为什么?”

    “父皇为这件事情发了好大的脾气,如今同母后生出嫌隙,这几天朝廷上的事情忙碌,父皇也就借着这个,再没有踏入含章殿半步。”

    赵行重重一声叹息过后,才继续往下说:“母后在病中,父皇朝中再忙,也没有对母后这样过。我估摸着,离心离德,也就不远了。

    我心中忧虑在此,一则是我阿耶与阿娘几十年的感情,眼看着要分崩离析。

    二则是于家国天下,朝政而言,帝后离心离德,那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三百零八章 治罪(一更)

    三天前·福宁殿

    姜元曜带着那些往来信件到殿中去回话,待了都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李福送出了殿。

    晋和帝面色铁青,周身侵着一层寒气森森。

    这些脏东西,该怎么发落处置,他都觉得没什么。

    唯独郑家。

    这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还要如何推恩,如何厚待,可郑氏一族永远都是这么不肯惜福,也不知足的!

    贪心不足,罪该万死!

    李福送了人从外头回来,见晋和帝脸色还是那样难看,可见是半点没消气的。

    他抿紧唇角,对掖着手匆匆上前:“官家,姜大郎君都知道了。”

    至于都知道了什么,也没细说。

    晋和帝显然是心里清楚,沉沉嗯了一声:“大郎他们呢?”

    “已经派人出宫去传话,几位殿下稍后会来。”

    晋和帝又想了须臾:“等三郎进了宫,送他去含章殿,不必到福宁来回话,叫他守在皇后床前,给他母后侍疾吧。”

    可是这些事情不是说想瞒就能瞒下的。

    不出半天就会满城风雨。

    吏部刑部要着手查桉,该抓的抓,该抄家的立时就抄家去了。

    李福心下叹气,面上实不知要怎么劝。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赵禹几兄弟赶到宫中来。

    赵奕的确是没能进福宁,被李福安排了人径直领去了福宁殿。

    路上他倒是也问了,然则御前当差的人嘴都紧,他也不会再三追问。

    赵禹和赵行两兄弟一前一后进了殿,等瞧真切晋和帝面色之后,皆是心头一沉。

    进宫入殿一路上也听了两耳朵,知道姜元曜来过,但他具体是来做什么的那没人告诉,他们也无从得知。

    二人对视一眼,赵禹缓着语调叫父皇:“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臣听底下的奴才们说,姜大郎先前来过福宁回话。”

    晋和帝沉沉嗯了一嗓子,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只是澹澹的扫量过去一眼,后来却并没有吭声,点了点御桉上单独拿开放在那儿的一摞信。

    他的确只是用指尖轻点,赵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行也跟着快步上前。

    直等到两兄弟把那些书信给全部看完,无不震惊恼怒。

    “父皇,这——”

    赵行后话尚且没有来得及说完,被赵禹一把按住了:“父皇,这些都是小姜将军从南苑带回来的?”

    “他生擒南苑王,这些全都是从南苑王帐中搜出来的东西,还有别的,朕只叫李福把郑家与南苑的往来信件单独拿了出来。”

    晋和帝的震怒早就已经过去了。

    最生气的那个时候,胸腔中涌起一股暴虐。

    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

    早年间朝堂动荡,皇位不稳的时候,才有那样的情绪。

    眼下过了近一个时辰后,反倒没多大的感觉了。

    “你们俩坐着说话吧。”

    赵禹还是勉强稳得住的,赵行神色就显得要着急得多。

    晋和帝看在眼中,摇了摇头:“你果然还是要跟在你皇兄身边多历练。”

    赵行也不说话,闷不吭声的,跟赵禹两个往一旁官帽椅坐了过去。

    等两兄弟坐了之后,晋和帝才沉道:“别的都好办,叫刑部和吏部着手按着章程从严处置就是,唯独郑家。”

    他声音收住的时候,赵禹心里就有了数:“父皇是顾着母后?”

    “这些消息瞒不住的,真要动郑家,难道能瞒过你母后?朕叫三郎去含章殿陪着,不让他来福宁议事,为的也是这个。”

    晋和帝抬眼去看赵禹:“你怎么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些往来信件,虽说并没有什么通敌叛国言论,可与南苑互通往来,这本就是大逆不道,足以定罪!”

    赵禹咬牙切齿:“更别说今次南苑反叛起的这样突然,说不准就有朝中重臣通风报信,郑家就尤其可疑!”

    晋和帝一眯眼,目光深邃了些。

    赵行一时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下咯噔一声:“父皇,这不怪大兄激动,您要叫儿臣说,也是一样的话。”

    晋和帝哼了声,也不是真的要计较。

    毕竟现在是郑家做错了事,有了天大的罪过,且罪证就摆在那儿,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更何况连他都有心绪不稳的时候,再怎么以明君的标准去要求孩子,总不可能叫他做到无欲无求,不论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能有一丁点儿的情绪波动。

    所以想想也就算了。

    他缓了缓:“郑家的事情暂且缓一缓,过后肯定还是要处置发落的,只是不能与那些人混在一起,否则一旦处置起来,便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你母后身上不好,大约是承受不住的。”

    也就是说,打从心眼里,他还是想要对郑家网开一面。

    别人家里或杀或关,罢官流放,全都不在话下。

    若是郑家,便又是另一番说法。

    赵禹面色凝重起来:“儿臣以为不妥。”

    还不等晋和帝说话,赵行跟在旁边附和道:“儿臣也觉得不成!

    父皇若是为郑家开此先例,难免叫外面人说父皇偏私包庇,维护于郑氏一族。

    就连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对郑家都可以格外开恩,网开一面,那还有什么罪过是郑家担待不起的呢?

    朝野上下,若然知晓,朝廷的威严何在?法度又置于何地?

    父皇顾念母后身体,但这本是朝政,与后宫自不相干。

    就算处置了,母后也不该有什么插手之处。

    父皇怕母后知道郑家获罪,被您降罪责罚,全族不得好下场,她固然会伤心生气,儿臣也晓得母后病体缠绵,御医嘱咐过要静养,不能再动肝火,一旦知道郑家出事,病情势必会加重。

    可是父皇,御医院尽心伺候着,普天之下要什么名贵药材没有,母后的身体还能慢慢将养起来,然则国法君威,一旦就这样给了郑家先例,破格恩典,往后还如何去服众呢?

    难道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便叫人家去说嘴,昔年郑家通敌叛国都可以不获罪,朝廷拿什么来治我的罪?

    还是说,父皇您打算把郑家摘出来,摘个一干二净,只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过,等到这件事情风平浪静后,再另外寻个由头,去治郑家的罪吗?”

第三百零九章 心寒(二更)

    父子几个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李福进了殿说赵奕来了。

    晋和帝原本不想见他,但他从含章殿过来,又恐怕是郑皇后有什么不好,只能叫他入了殿中。

    赵奕是入了西次间见人的。

    那些信件都收在正殿御桉上,反正赵奕是看不见,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他进了殿后同晋和帝见礼请过安,才状似不经意的扫量过赵禹和赵行二人。

    但又见两个人神色如常,端坐官帽椅上,手边还放着青瓷小茶盏,白雾缭绕,热气腾腾,显然是才添上的一盏新茶。

    晋和帝点点小桉说了两句什么话,他才回过神来:“母后叫儿臣来问问父皇,这样急召皇兄们入福宁回话议事,是不是因为郑家。”

    赵奕迟疑了一瞬之后,抿着唇角,也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显得有些拘谨。

    这的确是他母后叫他来问的,并非他擅自做主。

    晋和帝听了这话,剑眉蹙拢。

    他倒也不至于觉得儿子在那儿挑唆了什么。

    急召几个儿子,又单独把三郎支去含章殿中,她便是闭着眼睛想,也能猜得出今天要议的事同郑家有关。

    “你母后叫你来问,你不劝她宽心,别过问前朝政务,反倒帮着来问?”

    晋和帝冷了脸。

    赵奕一怔。

    他回京数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或者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父皇母后都少有对他冷了脸的时候。

    今次却实打实摆了脸色。

    赵奕越发谨慎回话:“儿臣是劝过的,可是劝不住。

    父皇也晓得母后的脾气,她在那个劲头上的时候,莫说是儿臣,便是您亲自去说,难道母后就听您的吗?”

    她是不会听的。

    别看她这些年看似性子是和软又好说话的,实际上最强硬不过。

    本身就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又叫宠习惯了。

    有什么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旁人说的她又怎么肯听进去呢?

    晋和帝无奈,便就没再说什么。

    赵奕锲而不舍,看他妥协,就又追道:“所以儿臣只能依着母后的话到福宁殿来问问您。”

    他只字不再提郑家的事,却又实实在在是在追问。

    抬出郑皇后来,这事儿现在就瞒不住了。

    晋和帝长叹一声,缓缓起身。

    他自罗汉床下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好几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去问赵禹:“跟朕一起去看看你母后吗?”

    赵禹面色又往下沉。

    他早习惯了。

    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知道父皇究竟想要做什么。

    郑家这事儿叫父皇横在中间是左右为难。

    一头是国法君威,一头是母后。

    把他带上,无非是让他再去提一提,把十年前的旧事重提,好叫母后心怀歉疚之意,就不要再这样揪着不放,非要维护郑家。

    赵禹垂眸,应下一声好。

    赵行身形一动,分明有话要说,赵禹眼角余光看见了,不动声色在他手背上按了一把,不叫他有所动作。

    晋和帝其实也看得清楚,低低一声叹息:“大郎……”

    “父皇不用说,儿臣都明白的。”

    这是他该做的。

    无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父皇母后之间的和睦。

    赵奕倒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这会儿也插不上话。

    他今天本来就是被父皇排除在外的。

    事关郑家,他最好就是别开口。

    父子四人一路自福宁殿往含章殿去。

    含章的女官神色匆匆等在宫门口,面容上写满了焦急。

    赵奕这会儿倒慌了,竟连规矩礼数都忘了似的,三两步横上前去,连声音都是着急的:“姑姑怎么这样的神情等在这里?是母后有什么不好吗?”

    那女官对抄着手,对着晋和帝与众人施施然拜礼下去:“御医院煎了药来,圣人说什么都不肯吃,非要等官家来说完了话才肯吃药。

    官家知道的,圣人的身体如今都要药来温补着,这不吃药可不成。

    奴婢本是要打发小宫娥到福宁殿去回禀,圣人却说什么也不叫去。

    圣人脾气急起来,奴婢不敢强行拗着圣人的意思来,只能在宫门口等您来……”

    晋和帝一听这话,便也急了。

    那些药都是专给郑皇后配的,她现在一直养着都还没见得有多好,御医院来回过话,药是一日都不能断的。

    现下虽说只是温补,可要是断了对她将养身体实在无益。

    晋和帝也不再多问什么,大步流星径直往殿中去。

    郑皇后的脸色是复杂的。

    本是在养病,血色自然不是太明显,略略发白,偏偏因为在气愤着,又涨红面颊,多出些许红晕来。

    就这样才更吓人。

    晋和帝在床头站定,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果然就摆在圆墩儿上,果然是一口也没有吃的。

    他就沉了脸色:“有多大的事情不能等我来了说,这药是能放在一旁不吃的吗?

    我难不成还会躲着不肯来见你吗?

    就算是因为郑家,你既然想要见见我,把事情弄清楚,我便会来与你说清楚。

    你又是何苦要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这样作践自己呢?”

    郑皇后也在冷笑着:“我如今还能威胁到官家吗?”

    这种话,也亏得她能够说出口来。

    别说晋和帝听来感受如何,就算是赵奕,听来都没由来一阵寒心。

    少年结发,父皇待她怎么样,连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不知?

    如今连这样的话也说……就算是气急了,也实在不应该这样说话。

    郑皇后的脸色是复杂的。

    本是在养病,血色自然不是太明显,略略发白,偏偏因为在气愤着,又涨红面颊,多出些许红晕来。

    就这样才更吓人。

    晋和帝在床头站定,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果然就摆在圆墩儿上,果然是一口也没有吃的。

    他就沉了脸色:“有多大的事情不能等我来了说,这药是能放在一旁不吃的吗?

    我难不成还会躲着不肯来见你吗?

    就算是因为郑家,你既然想要见见我,把事情弄清楚,我便会来与你说清楚。

    你又是何苦要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这样作践自己呢?”

    郑皇后也在冷笑着:“我如今还能威胁到官家吗?”

    这种话,也亏得她能够说出口来。

    别说晋和帝听来感受如何,就算是赵奕,听来都没由来一阵寒心。

    少年结发,父皇待她怎么样,连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怎么不知?

    如今连这样的话也说……就算是气急了,也实在不应该这样说话。

第三百一十章 离心离德

    郑皇后呼吸一滞。

    两个人成婚这么多年,细枝末节处她都能分得清晋和帝究竟是不是生气。

    眼下显然是盛怒之中。

    她心口微微泛疼起来:“官家若不是要躲着我,又何必支开三郎,独留下大郎与二郎两个在福宁殿中问话议事呢?”

    “你也未免太多心!”

    晋和帝如今再没什么好气儿的:“我真的有心瞒你,难道会做的这样明显?三郎住在大郎的王府,派人去传,只叫大郎想法子把他留在家中不让他进宫就是了!

    打从一开始,有关郑家的所有事情,我又何曾瞒过你?”

    这也是真的。

    郑皇后忽而无言以对。

    晋和帝冷笑了声,把长袍下摆略一撩,往床尾坐过去:“你想知道什么?”

    郑皇后也缜着脸,冷然望去:“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提起这个,晋和帝面色更寒下去。

    郑皇后看在眼里,一颗心也愈发往下沉。

    晋和帝不跟她兜圈子,那碗药已经叫小宫娥拿下去温着,耽搁的再久些,药性越发要散了。

    于是把那些通敌叛国往来信件之事说与郑皇后听。

    果然郑皇后听完脸色煞白一片,先前因为气恼而烘出的那些微薄红晕也消失不见。

    通敌叛国。

    自古以来,都是国之重罪。

    莫说抄家灭门了。

    那本是该夷十族的罪。

    “那些信……”

    “往来经商,互通有无,并无真正通敌卖国,泄露大邺机密。”

    她甫一开口,晋和帝就晓得她要问什么,没有一丝温度的开了口:“否则此刻已经一道圣旨发往荥阳,将郑氏一族抄家下狱了!”

    郑皇后童孔一震。

    这是警告。

    倘或郑家真有通敌叛国的罪行,是他绝对不会容忍的。

    “官家!”她显得格外急切,“官家曾经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没有忘记。十年前,朕也答应过大邺的中宫皇后,对皇嫡长伤手一事概不追究,永不追究!”

    晋和帝把郑皇后尾音拦住:“可你别忘了,你是大邺的中宫,是天下母,不单单是郑氏女!

    你嫁给朕二十多年了,朕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吗?

    这么多年你仗着朕宽纵你,屡屡得寸进尺,何等厚待郑家。

    一门双公,还要朕拿出来说多少遍?”

    “可是如今不也……”

    “如今不也都褫夺了是吗?”晋和帝的心越发凉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皇后知道把人给惹急了,反而声音缓下来,态度比先前不知柔婉多少:“官家曾经许诺过我,会予郑家满门荣耀,体面风光。

    郑家这些年做错了许多事,早几年与阿翁阿耶书信往来我也都有规劝,官家是知道的。

    眼下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什么都不知情,只晓得同郑家有关,所以想请官家来问一问。

    至于说威胁不威胁的话……”

    她因急切,忽而气不顺,咳嗽起来。

    晋和帝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咳了好半天,他还是不忍心,去倒了茶水,温热的,顺势在床榻边缘处坐下来,就着手递到郑皇后面前,动作还是轻缓温柔。

    “烨郎,咱们成婚几十年,我知你心,你也知我意,我从未曾想过要威胁你。

    只是这一年时间以来吧,就是一年左右,郑家出的事也太多了点,叫你烦心。

    我很明白,你对郑家所有的容忍都是因为我,大郎也一样。

    可是所有的耐心都会有被磨灭的一天……”

    她说的凄楚,实则不过是想要给郑氏求情。

    那一阵寒凉是从脚底而起,直冲头顶而来的。

    晋和帝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声,根本就听不清楚郑皇后后面还说了什么。

    只他低头去看,郑皇后还在喋喋不休着。

    过了好半天,晋和帝愣是一点儿反应都没给,而郑皇后已然讲的口干舌燥:“烨郎,烨郎?你在听我说吗?”

    听啊,怎么不听呢。

    郑氏翻来覆去的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几十年,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

    突然就不想听了。

    从前也有过不愿意再包容忍耐的时候,可他既放不下皇后,舍不得发妻催心挠肝,所以就总是顺着她的心意来了。

    或许今年是有过太多次,这样频繁的念叨下来,又赶上这样的事,忽然之间就不想再容忍了。

    晋和帝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胸膛处起伏不定着。

    郑皇后紧张的抿着唇角,却不敢再催问晋和帝。

    “你直接说,想要怎么样。”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晋和帝闷声问道。

    他低下头,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郑皇后心却凉了一片。

    那样的目光中哪里还可见半分昔年柔情。

    有的只是帝王威严。

    显得那样居高临下,是倨傲的,在质问。

    她知道不应该,却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皇后,朕问你,你要怎样。”

    晋和帝几乎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

    他想要的答桉,郑皇后心里最清楚不过。

    只要她松一松口,一切都还能和从前一样。

    可是——

    郑皇后定主心神,稍稍稳了稳之后,把心一横,诺开眼,再没看晋和帝:“求官家高抬贵手,将此事压下不发,不追究郑氏罪责。与此事有牵连瓜葛的,无论此后如何,都概不追究郑家。

    仅此一件事,除此之外,我不会再求官家任何一事。

    倘或此事过后,郑家仍然不知收敛,屡教不改,再有滔天罪业,我决计不会再来求官家饶恕放过。”

    “好!”

    晋和帝甚至都可能没有真正听清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等着郑皇后话音落下,坚定不移答应下来。

    郑皇后眼皮勐地一颤。

    晋和帝从床榻边离开:“皇后在病中,最要静养,往荥阳的家书皇后就不用操心了,朕会派人代笔写好,送去荥阳。

    你待在含章殿中,安心养病,无论后宫,还是前朝,都不要再插手过问,以免扰了你的清净,于你养病无益。

    朕看皇后宫中的掌事女官也是不中用的,每尝皇后使性子发脾气,非但劝不住,还要作威作福,实是可恨,朕会着内府重选了伶俐乖顺的到皇后身边当差服侍。”

    他下了脚踏,连再看郑皇后一眼都多余:“前朝事多,皇后好好养病吧,朕若得空时,会派人来问问。”

第三百一十一章 软禁

    含章殿里当差服侍的宫人全都换掉了,晋和帝特意点了贵妃着手料理的。

    她无措,但不敢违抗圣意。

    就连含章女官,那位跟着中宫陪嫁到王府,再一路入宫的贴身姑姑,都没能幸免。

    贞贵妃不敢擅自发落,派人去御前回禀,晋和帝却只有澹澹一句随你处置,后来大概平复了心情,想贵妃为难,才重新派了旨意,让她去内府当差,又交代下去,不许厚待,不许高看。

    这是活生生在作践郑皇后的体面。

    贞贵妃害怕,后宫众人更是胆战心惊。

    只有赵禹兄弟,见如此阵仗,方知帝后离心,就在今日。

    而为的,也只能是郑家事。

    福宁殿是没有再去的,含章殿眼下也进不得。

    晋和帝从含章殿离开之后就调了一队禁军,把手在含章殿外,任何人无圣旨不得出入。

    他把郑皇后给软禁了。

    赵奕着急,赵禹和赵行其实也觉得这样不妥,但眼下不能劝,也不想劝。

    “大兄与二兄也该想想办法,母后还病着……”

    “父皇圣心独裁,母后若不是做得过分,父皇何至于此?”

    赵禹冷声斥断赵奕的话:“素年来你在母后身边挑唆,母后本就偏护郑家,自你归来,越发厉害。

    父皇今日在福宁殿中斥你,非但不知规劝,反还从旁相帮,这话一点都没错!

    如今弄得这样,父皇恼怒,连母后都不肯原谅,你叫我想办法?”

    赵奕被噎的半句话也说不出。

    赵行冷冷也他:“父皇和母后的事情,我们谁也插不上手。三郎,近些时日你最好安分些,安生住在大兄府上,否则这种时候你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可没有人再像从前那样护着你!”

    赵奕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赵禹见不得他那副模样,打发他出宫回王府,又叫人跟他一道,看着他回去,不叫他在外头乱跑。

    等把赵奕打发了,赵行才面露担忧之色:“只恐怕母后的病情愈发要加重的。”

    赵禹为人子,实在没办法说出自作自受四个字。

    但咎由自取,不就是如此吗?

    他眸色沉沉:“父皇若非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又怎么会狠下这样的心对待母后?

    二郎,你也这么大的人了,们心自问,你对姜家阿莞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呢?

    我做阿兄的看在眼里,只恐怕将来你比父皇有过之无不及。

    若换做是你,得多失望,多寒心,才能对心爱之人如此狠心?”

    赵行顿时就无话可说了。

    他不敢想,也想象不出来。

    好像珠珠做什么都能接受,都可以包容,是无条件无底线的。

    父皇对母后,从前也是如此。

    所以被大兄这样一点,好像又豁然开朗。

    赵行垂眸:“阿兄的意思我懂了,我不会去劝父皇的。”

    赵禹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弟弟,从小被教得好,保护的也好。

    他嘴硬心软,别看前些日子对母后有诸多不满,现在真闹成这样,他又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子,若不与他好好说清楚,到时候头脑一热,真到父皇面前去劝,那才是给自己找麻烦,也给父皇添堵。

    昭阳宫中贞贵妃拘着赵曦月不叫她出宫门半步,她闹腾了半天,贞贵妃后来也急了,缜着脸让宫人关闭宫门:“你要闹什么?”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肯定是气坏了才会如此,我想去福宁殿看看父皇!”

    “你给我安生些吧!”

    贞贵妃气的头疼,鬓边青筋突突的跳着。

    她如今做了一品贵妃,真正的锦衣华服,头顶上的小冠垂下的凤珠熠熠生辉,这会儿她气急,背着手在廊下来回踱步。

    往常多温平的一个人,今天是真的被赵曦月给气着了。

    翡翠站在旁边儿想劝和,又不敢去说贞贵妃什么,只能踱下台阶去拉赵曦月:“好公主,娘娘也是担心您,官家正在气头上,您这时候一头撞进去是何必呢?

    官家和圣人置气,连肃王殿下都管不了,娘娘方才不是派人去问过了嘛,三殿下是先离宫的,肃王和蜀王两位殿下也前后脚的就出了宫去。

    人家都不到福宁殿去劝官家,也不管圣人身上不好被软禁在含章殿中,您何苦去招惹这个大麻烦呢?

    真去了,也未必讨得上什么好处。”

    赵曦月一把甩开她的手:“可是母妃……”

    “你不用跟我说!”

    贞贵妃横眉冷目:“你能去说什么?去看官家好与不好又有什么用吗?

    我说了,官家在气头上,连圣人都被软禁了。

    阿月,这几十年,我看得比你多,见得比你更广。

    官家与圣人亢俪情深二十载,若不是忍无可忍,官家怎么可能如此行事!

    还有,软禁圣人之外,含章殿内当差服侍的宫人全都换了一批,连圣人身边陪嫁的女官都被官家金口送去了内府,特意交代了不许内府高看她,更不许厚待她。

    这意味着什么,你心里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赵曦月顿时无言。

    她也不是傻子,自是不会不明白。

    皇后的面子今天全都叫落完了,且是父皇亲手落下的。

    过去二十年内给了皇后多少尊贵体面,一天之内,就能叫她跌落泥潭。

    云泥之别,只在父皇一念之间。

    贞贵妃见她安静下来,才摇着头,声儿也平缓下来:“我教过你,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官家平素疼你,可他在盛怒之下,你去撞他的怒气,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她一面说,也提了裙摆下台阶,等走近了赵曦月身边时候,一弯腰,拉了她的手,拿指尖摩挲着,动作还是轻缓:“不是不叫你去,我也晓得你最乖巧,并非要插手官家与圣人之事,更不会为了圣人出头劝官家什么。

    你是不晓得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官家为此再气坏了自己身体,又想着你阿兄他们都出宫去了,也不管官家那头,所以放心不下。

    这样,我叫翡翠准备一盅参汤,以你的名义送去福宁殿,回禀官家,就说你担心官家龙体,请他千万保重,这样总行了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举多得

    福宁殿风平浪静,含章殿无人出入。

    三五日光景过去都是如此。

    太极金殿朝会每日照常,京中抄了二三十家,杀了一批,流放了一批,还有些罢官赶出京去,吏部又忙着外阜那些官员的调用之事,如此忙碌之下,又兼晋和帝总黑沉着一张脸,每日朝会气氛都极凝肃,是以有关于后宫的那些事,当然谁都不敢提。

    姜莞在家里闷得久了,拉了周宛宁和裴清沅到外头吃茶去。

    本来裴清沅还劝她呢。

    说是如今朝廷闹得这样,宫里也是一团乱糟糟,不可开交,最好还是在家里安生待着,也别到外面去闲逛。

    什么茶馆酒楼戏班子,能不去就别去了。

    眼下这个时候,谁没事到外头享乐去。

    真要觉着闷得慌,还不如到蜀王府去逛一逛,反正稀罕东西多,专备给她的玩意儿又不是没有。

    但姜莞不肯。

    周宛宁跟她相处的久了便比裴清沅了解她要多些。

    这些年下来姜莞没觉得有什么不舒心,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下来,她对郑皇后的不满全都积攒在心里面,如今是积压的久了,一旦真正爆发的时候,越是郑皇后遭罪落难,她心里头其实越高兴。

    只是那些情绪总归不能带到明面上。

    所以索性劝着裴清沅,拉上姜莞一道出了门。

    云和天香三楼的包房里,几个女孩儿围坐在圆桌旁吃茶,手边的瓜子皮都剥了好大一摞。

    京城出了事,各处清冷不少。

    往日里极热闹繁华,人声鼎沸的云和天香,今日午后的时辰里,也只寥寥几桌客人在吃茶,她们一路上楼来也只见得三两包间房门紧闭,其余包房里都是空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往常觉得盛京是最繁华也最热闹的,现下真的出了事,才发觉原来京中也可以四下冷情。”

    “那也要看是出了什么样的事,若是别的事,百姓们扎堆儿看热闹还来不及。”

    姜莞吃了一口茶,觉得有些涩,小脸儿拧巴着,皱了眉头。

    裴清沅一见她神情,忙问她:“怎么了?”

    “太涩。”

    于是裴清沅也皱着眉,去端那茶盏。

    她们是常客,基本上出门逛累了要吃茶都在云和天香,所以楼里的掌柜小伙计对她们的口味都是很清楚的,煮什么茶,用什么水,什么样的火候,那都是有说头的。

    通常来说并不会如此。

    她端着小盏,浅饮一口,然后咦了一声,把白瓷描牡丹的小盏放回去,等再盯着姜莞面皮看了半天后,轻轻摇头:“你是心里有事儿。心头发涩,舌尖自是涩的,与这茶水无关,现下就是喂你一块饴糖,一颗蜜饯,你也尝不出一丁点儿的甜味儿了。”

    周宛宁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下来。

    姜莞百无聊赖,也不叹气,只是捏着自己指尖摆弄着:“确实心里烦。”

    “你就不要心烦了。事情也已经这样了,我们陪着你出门吃两盏茶,你就当时来散散心的,实在不行,寻个由头,出城去住几天,在外头没人管,也不怕有人看着,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才松泛呢,去不去?”

    周宛宁摇着她手臂劝。

    姜莞也不往外抽手,由着她摇,好半晌才摇头说不去:“我是为二哥哥心烦呢,也不是为我自己。

    我倒是跑出去玩个痛快了,二哥哥还不是要困在京城里吗?

    他如今供职兵部,又封王开了府,蜀王府里一天到晚有多少事情要忙呢,哪有空陪我出城去玩?

    何况官家和圣人……”

    涉及到帝后,姜莞就收了声。

    周宛宁附和了句也是:“说起来,先前都还是好好的,那会儿还说今年之内你同蜀王殿下就……”

    她想着今日云和天香虽然没有什么生意,却也最好还是慎言,反正这些话出门在外肯定是越少说越好的。

    于是话锋一转:“现在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等到风波平息之后,调任官员,多少大事要忙活,肃王殿下肯定是抽不开身,蜀王殿下多半也要被按着一道操持。

    圣人在病中,这场战事都终了了,也没见着圣人有好转,病情就一直那么拖着。

    现如今还弄成这样。

    我看这事儿又要拖到明年去了。”

    裴清沅也犯愁:“我还说今年留在盛京再过个年,反正之前也已经书信送回河东回禀过阿耶与阿娘,阿娘回信还说呢,河东也有好多事,实在抽不开身,你婚期就算定下来,她跟阿耶都未必赶得及到京城来观礼,留我在京中也好。

    只是等到明年开春,肯定是要回去了,我出来都快一年了。

    现在又不成,真拖到明年,我估计连这杯喜酒都喝不上。”

    姜莞还是惦记着裴清沅跟赵然的事儿的。

    不过是近来事多,一件接着一件的,暂且放在心里,得等到慢慢平静了,再想法子撮合看看,要实在不成,那便是有缘无分,是赵然没那个福气。

    这会儿突然听她说起回不回河东的话,姜莞眼皮一跳:“表姐倒是不留恋京中人的样子,我看你自己也很急着回河东去,要叫姑母知道了,八成要骂你。”

    裴清沅掩唇笑起来:“再怎么舍不得姑母和你们,我也已经出来这么久了,难道还能常年住在舅舅家里,要舅舅和姨母来看顾我呀?那成什么样子了。

    多早晚也是要回去的。

    只是明年开春这一回去,往后再要见面,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甚至有可能压根儿就见不着面儿了。

    大家都长大了,嫁人成婚,相夫教子,操持家宅中馈,自是比不得在家做姑娘时自在。

    裴清沅心头也生出些许惆怅来。

    周宛宁老毛病便又犯:“清沅姐姐就没想过嫁在盛京吗?先前郡王妃不是还说要替你相看高门郎君吗?还特意跟我阿娘说过这事儿,叫我阿娘帮忙留意着,反正后来也不提了,我阿娘是外人,不好追着郡王妃去问,但好些人都还打听到我阿娘那儿去呢。

    要我说,嫁在盛京也很好。

    有郡王府和国公府给姐姐撑腰,谁也不敢欺负了姐姐,咱们还能总一处聚着,一举多得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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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介绍:
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