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诗会(二更)
赵禹说要起诗会,也不是嘴上随口一说的。
打从那天在御前回禀过后,又是选地方,又是下帖子的,足足忙了有七八日。
地点选在了他自己的别院。
开府后晋和帝在东城另选了一处僻静雅致的院子,给他做别院用,具体是什么用意,父子俩心照不宣。
郑皇后那会儿还把赵禹交到含章殿里去说过,要是在外头有了中意的女孩儿,不要接到王府里去,毕竟如今是没有给他册立王妃的,肃王府内连个侧妃都没有,就只有郑皇后从身边拨过去的两个通房丫头,要真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小娘子,弄到王府里,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弄那个别院的意思就是不让他养外室,也不让把人带回王府,安置在别院里,也算有个名分。
等将来成婚了,再跟王妃商量着,把人接到王府里去,侍妾通房哪怕是侧妃,只要他喜欢,随便给个什么名分都行。
赵禹那会儿听了这话直在心里翻白眼。
他从来也不是重色之人,贪恋美色非他所好,操这个心,反倒弄得他无语。
没成想眼下那别院却派上了用场。
既是赵禹的别院,五进七阔的院落景致自然是好,一事一物也极尽华贵之能事,亭台楼阁,假山错落。
内廷不知寻出多少积年的珍宝送过来,都是晋和帝和郑皇后的意思。
别院二进院一直到四进院全都收拾了出来,东西跨院预备的多,盛京举凡有些脸面门楣的人户,赵禹几乎都给了帖子。
那些小门小户的孩子,素日里是没有那个资格到赵禹面前说话的,反而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倒是姜莞她们,对此澹澹的,也没太大所谓,又知道这诗会内情,就更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品评出诗文高低,况且就算品评出来了,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是以来的便要晚一些。
三进院的东跨院特意收拾出来几处,专门留给姜莞她们几个的。
姜莞裴清沅姐妹一处,赵曦月姐妹一处,还有周宛宁和沉宝芝的。
再其他的,譬如李玉棋那样的女郎,出身虽然也好,可也没有到还得赵禹上心着专门给她预备出一处跨院的地步。
那些就是王府里的管事们一并安排打点的差事了。
这会儿姜莞几个围坐在跨院廊前,此处院中栽种着大片芍药,各色各种都有,好看的不得了,花香阵阵,扑鼻而来。
“我还是第一次到王兄的别院来,他这儿的芍药种的倒好。”
赵曦月拢了拢袖口,作势要起身。
结果被姜莞一把给拉了回去:“正值芍药花期,那些开的正好着呢,你又要去折花,快别作践它们。
就这样盛开绽放,你好好赏花不成?”
“我想编个花环。”赵曦月撇撇嘴,指了指姜莞头上,“我看你头上这支白玉簪子太素净,正适合摘几朵艳色芍药,编个花环,给你戴在头上。”
周宛宁听了这个才笑着上手也去拉她:“快算了吧,她又不爱这些,你给她戴上,她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该浑身不舒坦了。”
赵曦月觉得没趣起来。
裴清沅看在眼里,略一欠身,拨开姜莞的手,把赵曦月的小手解救出来:“别听她们两个的,你去折吧,我爱戴这些,你好好替我选几个颜色,不要太艳,漂漂亮亮就成,编好了我戴!
一会儿见了前面的小娘子们,我也有的炫耀呢,只说是公主殿下亲手给我做的花环,别人都没有,讨都讨不到呢。”
赵曦月才又眉眼弯弯高兴起来。
她诶的一声提了裙摆就下台阶,一路往花圃方向跑过去,仔仔细细的给裴清沅选花挑起来。
姜莞也无奈呢:“开的好好的花儿,表姐就纵着她吧。”
“几朵花,也不值什么,何必弄得公主不高兴?”裴清沅反问她,“你说芍药开花,原本就是供人观赏,一时喜欢,折花攀枝,是常有的事儿,你倒拘着这个。”
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唇边弧度越发往上扬起来:“你还说嘴呢,先前自己糟蹋了多少好东西?别说花儿了,就是吃的喝的,你拿在手上玩儿,糟蹋的一塌湖涂的,今儿倒端着阿姐的款儿,说教起别人啦?”
姜莞就有些绷不住了。
愣怔须臾而已,噗嗤一声笑出来:“可见表姐心里是更喜欢阿月,才这样子偏袒她!那我弄坏那些吃的,也就一两块儿,她跑去折花,还不知要糟蹋多少,你倒拿这个来对比!”
周宛宁也往裴清沅身边靠过去,挽着周宛宁手臂,几乎贴在她身边儿,诶的一声,只管拆台:“那是了,吃一回东西要糟蹋一两块儿,你从小到大,长了十五年,吃过多少东西呢?
吃饭不算,还有每日那些零嘴呢?每季里送来的新鲜瓜果呢?
林林总总算下来,怎么不叫人比?不叫人说?”
姜莞撇着嘴,连眉心也是蹙拢着的:“好呀,你们现如今成了一伙儿的,联起手来欺负我!”
赵曦暖正好睡醒了从屋里出来。
两只小手正揉着眼睛,一出门就听见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她又不知前有后果,咦的一声,人也顿时就清醒了,垂下手,两条小短腿倒腾着,快步至于姜莞身旁:“有人欺负阿莞姐姐呀?好大的胆子!”
她近来胆子大了不少。
自从郑皇后病重一场,贞妃主理六宫事,又比郑皇后还要宽待底下的人,赵曦暖每每跟在赵曦月身边,玩闹也好,出宫也罢,总是有人带着她,陪着她,她渐次放得开,玩笑起来也不像从前那样怯生生的。
姜莞揉了她一把,替她把有些歪的小辫子正了正:“没有人欺负我,这会儿正说笑呢。
你醒的多是时候呀,你姐姐去摘花编花环了,正好一会儿拿来你先挑一个戴着玩儿。”
她一面说,一面抱着赵曦暖把人放到了先前赵曦月的位置上去。
赵曦暖拽着姜莞的手不撒开:“那阿莞姐姐给我编!你编的好看,我不要阿姐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德行(一更)
五月盛夏时节天光一向都好,金芒洒落,摇曳出一地温柔与婉约。
廊下小娘子们欢声笑语一片,院中赵曦月还在弯腰折花。
和乐融融。
外头有圆脸的小丫头掖着手过了月洞门,又不敢上前来打扰,进退两难,犹犹豫豫的。
长宁眼明,瞧见了,知道那是在别院里当差的奴婢,郑皇后从宫里面调拨出来的。
于是软着声叫了一句姑娘。
姜莞抬眼去看,顺着长宁目之所及望过去,略略一皱眉,打发长宁去:“看看她是有什么事。”
长宁匆匆下台阶,快步过去,与那小丫头低语了几句什么话,很快去而复返。
她面色也显得凝肃,连赵曦月也一并惊动了。
赵曦月手上还有五六枝芍药,甚至捏了一瓣粉色花瓣在手里,指尖轻拈着问长宁:“干什么呢?怎么神神叨叨的?王兄有事儿啊?”
长宁却摇头说不是:“郑二娘子又来京里了,今儿才到,进了宫给圣人请过安,圣人叫把她送到别院这边来的。
肃王殿下才打发人来告诉公主一声,叫带上郑二娘子一道。”
郑双雪又来京城了?
要是照这个时间来算——当日她们姐妹回荥阳,郑双宜身上还不爽利,脚程不会太快。
也就是说人才回家,都没安置下来两日光景,郑家就又着手安排着送郑双雪回来盛京了!
司马昭之心。
也不过如此。
嫡长女名声尽毁,连累家族亲卷。
二房那个更是个不成气候的,现如今还被关在郑家祠堂里出不来呢。
可眼看着赵禹身上没指望,赵行也要定下婚事,就剩下一个赵奕,年岁渐长,如今也十五岁了。
再不抓点儿紧,便连这一个也捞不着。
这回送郑双宜姐妹进京,目的不就在这儿吗?
结果偏偏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贼心不死,不愿放弃富贵荣华,甚至想着有朝一日扶持了赵奕上位,一来郑家是赵奕外祖家,二则又有从龙之功,三者还能再出一位中宫天下母。
那郑氏一族多风光啊。
接连两朝,出了两位皇后,大邺开国至今,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人家。
所以马不停蹄的又送了郑双雪回来京城。
“之前因为郑双宜的事情,母后对郑双雪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曦月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不满。
连周宛宁都觉得这事儿离谱。
顺着赵曦月的话就接了过来:“是啊,之前郑双宜生辰那事儿……”
她眼神又往姜莞手臂上瞥去,顿了一瞬,才继续往下说:“那天在含章殿,我看圣人那个样子,被吓得不轻,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圣人对郑双雪的态度吗?
那也是圣人嫡亲的侄女儿,圣人看她都是凶狠模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就因为她说出口的那番话,全然是对你有利,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郑双宜身上去的。
如今她又被郑家送进京城来,怎么圣人反倒没事儿人一样了呢?”
姜莞和裴清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吭声。
赵禹派过来传话的小丫头还立在月洞门下没走,姜莞眼角余光瞥见人,才抿着唇角叫赵曦月。
她拿眼神示意,赵曦月回头去看,心下了然,转头吩咐身边大宫女:“你去告诉那丫头,既然是王兄特意吩咐的,那就把郑二娘子领到这边来吧,也别叫她跟外头那些人在一处凑合着,你跟着过去,给郑二娘子领个路。”
宫娥诶的一声应下,掖着手快步往月洞门下去寻那小丫头,又说了三两句话,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出了月洞门不提。
两个丫头走远了,廊下众人神色恹恹,也没了先前的融洽与闲逸。
好半晌后还是赵曦月先开的口:“也没什么,总好过是把郑双宜再送回京城来的。
我看郑双雪倒是个很上道的人,八成也没想着跟郑家如何有瓜葛牵扯。
她嘛,识时务,也肯服软低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不然上次郑双宜那件事,她也不会偏帮着咱们了。
最起码不会生要给人添堵。
她人都来了,总不能再想法子把人给赶走,那母后可是真的要生大气了。
她这趟再来京,连母后都接纳了她,分量咱们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她这话不错。
郑皇后是有私心的。
否则也不会把郑双雪“吃里扒外”那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这么快又接纳了郑双雪了。
可她越是这样,姜莞心下才越是觉得寒凉。
就为了郑氏满门荣耀,郑皇后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门双公的爵位眼看着是一个也保不下来了,原本想叫郑双宜做赵奕的发妻,将来再怎么说也是官家赐婚的正经王妃,现如今也不成了。
郑家闹了好大的笑话,在盛京,在天下人眼里,颜面尽失,体面尊贵更是荡然无存。
连中宫权柄都曾下移过。
郑皇后太想牢牢抓住郑双雪这个侄女儿了。
姜莞嗤了声:“是呢,她来都来了,咱们还能把人赶走?回头惹怒了圣人,且有苦头给咱们吃呢。”
她阴阳怪气的,裴清沅就扯了扯她袖口:“郑二娘子说话的工夫就过来,你也别太过了。”
姜莞说知道:“其实凭上回她偏帮着咱们说话的那点儿情分,我如今见了她,也还是能给个笑脸的。
说不定我们俩还能坐在一块儿聊上几句也未可知。”
周宛宁撇了撇嘴,显然是无法苟同。
姜莞笑呵呵的看她,伸了手过去捏她脸颊上的嫩肉:“你又有什么意见啦?”
“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周宛宁丢个白眼给她:“她帮了你一次是不错,那也不是跟咱们有什么情分。她也是那家养大的,生在郑家门里,养在郑家人手上,能有什么好的?
你看看他家那些孩子都是些什么德行,说来也是中宫母族,真让人看不上眼,说不响嘴,连我都看不起。
才受了朝廷重责呢,他家的嫡长女干出那样没脸的事,闺阁女孩儿,争风吃醋,动刀动枪要杀人,说她是身败名裂都不算过。
这风波可还没平息呢,又着急忙慌的送了这一个再来京城。
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好德行啊?”
第二百七十章 可笑(二更)
郑双雪身上是凝胭色窄袖对襟上襦配了一条藕荷四破裙,绣花的样子都是时下小娘子们最爱的那些,花鸟葡萄,云纹如意,也衬这盛夏时节。
她之前在京城那会儿,其实少穿这样娇嫩俏皮的颜色,俏皮之余还透着几许温婉,衬得人很有气质。
姜莞仔细回想了下,那时候的郑双雪总是很素雅,三月里来京,冬日凛冽还没完全褪去呢,她连马面裙都多是素白织金的,要不就是月白一类的颜色,总之很浅,很素。
现在想来,多半是为了避开郑双宜的锋芒,也不愿意抢了郑双宜风头。
从小****惯了。
如今不一样了。
无论在盛京还是在荥阳,郑双宜都已经不中用了。
压在她头顶上的嫡姐坏了事,她可不就显露出来吗?
这身颜色,确实也很难让人想象得出,早在一两个月之前,她家中接连出事,频频受到朝廷降旨责罚。
她祖父的爵位降等而袭,她阿耶身上的爵位干脆就直接没了,她长兄罚俸,两个姐妹被罚的那样重,其余的兄弟们也没有能继续留在京中。
她倒没事儿人似的。
丫头引着郑双雪一路至于廊下,姜莞几个人连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郑双雪也不觉得尴尬,兀自笑着:“我原想着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同你们一处笑闹。”
的确是不一样了。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都比上一次要坦然的多,也更显落落大方。
举手投足之间,不似郑双宜那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反而透着一股子亲昵,还不会过分亲近,那个劲儿真是叫她拿捏的恰到好处。
姜莞心下暗暗啧了声。
从前确实有些小看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郑二娘子。
她这才缓缓站起身:“我也是这么想,谁知道这么快就又见着面了,可见咱们也确实是有缘。”
嘴上说着有缘,面上的表情却实在是皮笑肉不笑。
郑双雪也确实要坦荡得多。
把视线从姜莞身上挪开,一一扫过赵曦月等人,也只在裴清沅脸上才看的出几分真切的笑意,而偏偏隐藏在那份儿笑意背后的,仍旧是防备与忌惮。
没有人是真心欢迎她的。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有缘没缘的不好说,你们不怎么欢迎我来京城,我却看出来了。”
她一面说着,长舒出来一口气,双臂伸展着,更像是舒展身体伸懒腰的样子:“可是怎么办呢?我这次来,大概没那么快回荥阳,也很可能——就不回去了呀。”
赵曦月脸色一变:“你……”
“有几句话,单独聊聊?”
姜莞也没看她,只横插进来一句话,拦下了她的话头。
她又侧身把路让开,弯弯的柳叶眉略略一挑,看向郑双雪。
郑双雪看看她,又看看屋中方向,一歪头,说了声好,提步先行进了屋中去。
姜莞给了周宛宁一个安抚的眼神,才跟上去的。
周宛宁抿着唇角,压了压声儿:“这是要干什么?”
裴清沅摇头说不知,还是站起身来,又顺势拉了周宛宁一把:“珠珠总有她的用意,咱们且到院中待会儿,不在廊下杵着了,叫她们两个说了话再过来这边儿。”
她说着就已经下了垂带踏跺。
赵曦暖是很愿意缠着她的,都没等赵曦月发话呢,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就追了上去。
裴清沅笑着停下脚步,把人抱起来带进怀里,一路往东南墙角的芍药花圃过去:“你姐姐躲懒呢,摘了一半的话,又不肯好好给咱们做花环了,我给你做好不好?”
赵曦暖奶声奶气的说好:“那阿莞姐姐还给我做吗?”
“她有事儿,叫她忙,忙完了,你去缠着她要,她不给你做,你就哭给她看。”
赵曦月从后面追上来,没好气的挤兑人。
裴清沅便摇头:“见着她心气儿不顺,怎么拿妹妹撒气呢?”
好在赵曦暖年纪小也听不懂那些,还笑呵呵的应好呢。
周宛宁见状也只好跟上她们的身形,一步三回头往屋中方向看过去,分明是极度不放心的样子。
却说姜莞跟在郑双雪后头进了屋,倒也不是多防备着。
二人一左一右,各自寻了屋中官帽椅落座下去,相对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郑双雪先笑着开了口:“我看你倒并不是很意外。”
姜莞说是:“你早晚是要回来的,我虽然没想到会回来得这么快,但结果都是一样,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郑双雪啧声咂舌:“出了年没有来京城之前,郑双宜总在家里提起你,说你蠢,说你好骗,是个最没成算也没心眼的小娘子,届时来了京中,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看来,她太狂妄自大,也确实轻敌了。”
“敌?”
姜莞闻言嗤笑出声:“你是说情敌?”
郑双雪眯了眯眼:“至少从前是。”
姜莞不置可否。
她和郑双宜之间的深仇大恨,又岂是情敌两个字就能够概括的呢?
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
“随便你怎么想,我现在已经没所谓了,连官家和圣人都不肯翻旧账,你不是回京来跟我们翻旧账的吧?”
郑双雪说当然不是:“我为什么会回京,圣人又是为什么会这么快忘记我‘吃里扒外’帮着你弄得郑双宜无立锥之地而又接纳了我,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
“这并不需要人来猜。”
姜莞噙着笑,笑意未及眼底:“所以当日你帮我,也是自己本身就动了心思,是这意思?”
这回就轮到郑双雪不说话了。
实际上姜莞也是明知故问。
她没那心思,也不至于那么针对郑双宜了。
可是嫁给赵奕,也未必就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姜莞只是不明白——
就算是活了两辈子,她有时候也还是难以理解。
“前途未知,就算你真的如愿嫁给他,将来得王妃之尊,难道后半辈子就能高枕无忧,安享荣华吗?人前尊贵体面,人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些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姜莞眼底确实有迷芒闪过:“凭你的出身门楣,寻个安稳的郎君,即便是下嫁,最起码能过安生日子,不是吗?”
郑双雪就笑了。
笑的很彻底。
眼角眉梢都染上嘲弄,眉眼弯弯的:“嫁与乡野匹夫草草了却一生?谁的前途是生来就知道的?前途前途,是将来的路,是要靠自己去闯出来的。
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孩子气,也实在不像是国公府里养大的女孩儿该说的。
太可笑了。”
------题外话------
女鹅:好言难劝要死的鬼
郑双雪:死我也要做富死鬼
女鹅:好的。微笑.jpg
第二百七十一章 暗潮汹涌(一更)
姜莞和郑双雪之间,其实也没那么多要说的。
因为郑双宜的缘故,看似可以交好,实际上大家从来都是一路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可能能真的做朋友交心呢?
郑双雪的想法很简单。
就算是死,也要握着泼天富贵,抱着熏天权势。
嫁与乡野匹夫,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眼高于顶,心比天高。
姜莞一时间释然了。
郑家还真是好样的。
姜莞失笑,摇着头站起身来,匆匆扫了郑双雪一眼,提步要往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驻足下来,又回头看她:“圣人总归特意叫人送了你过来的,外头乱糟糟,我估计你也不愿意和那些人一块儿。
阿月性子直,宁宁也是个说话不顾人的。
你要在这边,不如跟着我表姐。
要是实在受不住,或是带上几个丫头,到外头去逛两圈儿。”
郑双雪一眯眼,回望过去:“你这会儿要出门?”
问完了,她自己就笑了:“看我,也湖涂了。我突然回京,你这是要去找二殿下吧?”
跟聪明人说聪明话,郑双雪或许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人,但是她拎得清。
是以姜莞也愿意跟她说几句。
这会儿反倒不急着出门了,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盯着郑双雪看了会儿:“我不能去找二哥哥吗?”
郑双雪高高一挑眉,不置可否,只是须臾后反问她:“说我的事儿?”
姜莞唇角上扬:“你似乎很怕。”
她语气平平,更像是陈述,并非质疑什么。
郑双雪啧了声:“我有什么好怕的?横竖有圣人支持着,二殿下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她说得对。
郑家的女孩儿里,最后的指望只剩下郑双雪,郑皇后向着郑家呢,肯定支持她啊。
就算赵奕这里不成了,也会给她指一门顶好的婚事,给郑家寻一门最好的姻亲。
但心里害怕这种东西,嘴上是说不好的。
姜莞摇摇头:“你说得对,二哥哥不能怎么样,就连肃王殿下也不能如何,所以你不用怕。”
她背着手,转过身,只留下一个侧脸给郑双雪:“有圣人给你撑腰,官家也会高看你,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我现在可以去找二哥哥了吧?”
姜莞也只是嘴上说说,根本也没等郑双雪后头的话,径直就出了门去。
哪里要听郑双雪说可以或是不可以的。
院中周宛宁她们几个见她一个人出来,小跑着迎过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姜莞在周宛宁手腕上按了下,冲着她摇了摇头。
周宛宁也肯听她的,果真闭了嘴不问。
赵曦月步子放的倒是慢,跟过来时候晚了些。
姜莞已经拉着周宛宁越发往院中踱了几步:“我去找二哥哥说点事儿,你们在这儿坐着说会儿话。”
她眼角余光往屋中方向瞟了下:“想说话就说两句,真不想理她就当没这个人,她是识趣的人,也不会上赶着凑过来。”
裴清沅嘴角动了下,姜莞也看见了:“我跟她说了,要实在觉着无聊的话,来找表姐说会儿话也行。
表姐性子和软脾气好,最肯照顾人的,阿月和宁宁她们两个从小就这样,心直口快,也不爱很顾着人说话。
我是想着,她来都来了,有圣人立在那儿,咱们也不可能把人家赶回荥阳去。
还不是就这样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硬。
她跟郑双宜毕竟还是不同的。
最起码她识时务,也识趣,接人待物总肯周全,也不至于给咱们添堵,不比几个月前郑双宜在的时候强多了吗?”
“正是你这个话了。”
裴清沅盈盈笑着接了这话过来:“刚才还劝她们两个呢。我又怕你心里不舒坦,看见她总想起她姐姐来,弄得大家面上也过不去。
你说我这劝劝她们两个就算了,真要叫我来规劝你,我是张不开这个嘴的。
好在你想得明白。
那你去吧,前头人多,跟二殿下说会儿话也别在那边杵着,我叫人去拿糕点呢,听说今儿后厨灶上准备了好些样式的点心,样样精致可口,你要回来的迟了,我们可不给你留。”
姜莞撇着嘴冲她扮鬼脸,别的话也没再说,反正有裴清沅在,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总不见得这两个还能跟郑双雪打起来。
于是领了长安和长宁两个出了小院儿,一路往前头二进院里坐落在东南方向的跨院而去。
郎君们曲水流觞,附庸风雅的不少。
似赵禹赵行和姜元曜他们是不去摆弄那些的。
倒躲了个清闲,就在偏厅里吃茶下棋。
小厮来回话,说姜莞找了过来,姜元瞻闻言就要起身。
结果被姜元曜一把按了回去,噙着笑问来传话的小厮:“她来找谁?”
小厮猫着腰也不抬头,回了句二殿下。
赵行眉心一动,站起身来。
姜元瞻脸色不怎么好看,别开脸懒得理他。
赵奕眸色也沉下去。
倒是赵禹笑着调侃了两句:“还不快去?叫她等急了,一会儿要闹人。”
赵行才说了声好,匆匆提步出了门。
那头袁道熙落下一子:“我看阿莞还好,今年回京,见了她几回,说话做事真是大人一样。
果然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不错。
她也经历了几场事儿,确实是长大了。”
他分明意有所指。
赵奕面色更沉郁了些。
姜元徽指尖白子随着他话音落下而落下去,叫吃掉一大片黑子,澹澹笑道:“你倒不专心下棋,还有心思管我们幺幺是不是长大了,你输了。”
败局已定。
袁道熙自问没有本事在姜元徽手上起死回生。
于是索性撂下棋子,戳了戳姜元曜:“你来?”
姜元曜摇头说不下:“让王爷来吧,王爷尊贵,三郎得给你留面子,也别叫三郎太得意,这一早上的工夫,满屋子里就没有下得过他的。”
赵禹啧声:“我是做东的人,你们干什么都甭拉上我,我不下场。”
姜元徽笑而不语。
赵奕突然开了口,侧目看向沉从真坐着的方向:“不如你来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分队(二更)
要论挑事儿的工夫,这一屋子加起来大约也比不过赵奕。
沉从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就坐在这儿看人下棋,也能被牵扯进来。
实际上要论棋艺,他并不是姜元徽的对手。
可真坐在那儿下棋,博弈之道,也不全靠棋艺高超,自然还有盘算人心的那些工夫在里头。
所以真的要对弈,他未必输给姜元徽。
只是今日场面看来,袁道熙兄弟和李存勤兄弟都败下阵来,姜元曜是先输了一局的,赵行没上场就认了输,赵奕也不肯坐下去跟姜元徽下一局。
他要赢了,岂不将众人都盖过去吗?
于是连连摆手,笑意虽然未减,语气却比往日听来略显强硬一些:“我可不成,子明应该算是我们这里头棋艺最好的一个了,他都连输两局,我替下他,那不是自取其辱?
三殿下也太看得起我,我哪里是元徽的对手。
他这一手下棋的本事,是老国公在世时候手把手教导过的,又在老国公夫人手上历练出来,我就是再练上个十年八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惯会捧高别人,把自己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去。
赵禹闻言侧目看去,心下了然,也不叫赵奕再兴风作浪,一摆手说算了:“下了这么久的棋,左右也没人赢得过元徽,再下下去,彩头全是他一人得去。
也该给你们换些他不擅长的,叫他也吃吃瘪。”
然后一转脸,吩咐身边人:“去,准备投壶的东西,就在院中。”
小太监拱手就要走呢。
袁道明诶的一声叫住人:“怎么就要投壶了?姜二兄坐在这儿呢,王爷不下场,二殿下又不在,谁能跟他比这个啊?
王爷这未免也太偏心了,又是下棋又是投壶,那彩头不都给了姜家兄长吗?”
袁道熙嫌他不争气,拍了他一巴掌:“素日里你又不肯好好练骑射功夫,今儿你知道比不过人家了?”
袁道明不服气,闪身虚躲了一把:“这能一样吗?姜二兄是家学渊源。
那姜三兄的棋艺是跟着老国公学的,姜二兄的骑射投壶就不是老国公手把手教导过的了?
他还在幽州军中历练了一年呢。
真刀真枪去驱赶过骚扰边关的敌寇,谁跟他比这个啊?”
赵禹倒是能跟他比,可赵禹不下场啊。
本来投壶这种东西就是打发消遣的玩意。
士族郎君也好,女郎也罢,从小就玩这些。
投壶捶丸,无外乎这几样。
也没有谁是真的特别不中用的。
但要摆上彩头,分出个高低,那差别可就大了去。
反正他们赢不了姜元瞻。
李存勤干脆也在旁边儿附和:“确实是比不过他。去年咱们一块儿时候,那都没有彩头,他都未必拿出全身本领,不也轻轻松松赢了我四筹吗?
何况今年是王爷起诗会,样样都要论出个高低,他还不卯足了劲儿拔得头筹去啊?
王爷要说比这个,我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下场了,免得叫他一个人赢我十几二十筹,这么些人看着,怪丢脸的。”
姜元瞻摩挲着自己小指关节处:“那你们就不能争气点儿,总不能每年都指着我让你们吧?”
姜元徽皱了下眉。
姜元曜也不满他这话,难免轻狂,瞪了他一眼。
沉从真倒帮着打圆场呢:“这可不怪我们不争气,你总不能指望着我们都像你似的家学渊源,有一身好功夫吧?
你也别说嘴。你家三郎是身子骨弱倒罢了,你大兄他还不如我呢,你可怎么说?
无怪你大兄瞪你,我要是他,今儿回了家便提了你一顿好打。
出门在外,你也太不给你大兄留情面,这么大个人了,入了兵马司领差事的七尺男儿,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
姜元瞻也就那么一说,没什么给不给人留面子的话。
大家一起长了这么大,不至于闲来小聚,或是私下相处时候,说句话还得翻来覆去在脑子里过一遍。
沉从真是拱火还是打圆场,他也分得出来。
于是讪讪的一撇嘴:“我没意见,都听王爷的。”
赵禹失笑摇头:“那你们说,玩儿什么?”
袁道明来了精神:“捶丸!咱们捶丸好了!分队!也别各自为队来算分了!”
他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样子哪有方才的颓废劲儿啊:“我要跟姜二兄一队!”
姜元瞻一脸嫌弃的看他:“你少来拖我后腿。”
“那不成啊!”袁道明也不管他,只同赵禹说,“姜二兄太强了,要么王爷干脆别叫他下场跟我们比,要么他总得搭上一个不那么强的,比如我,对吧?这是不是才公平?”
他到底仗着他兄长的原因,在赵禹面前说话时都天然要多出三分亲近来。
袁道熙扶额:“你快闭嘴吧。”
李存勤也笑起来:“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也跟元瞻一队,这样更合适了。咱们这些人里,我是没那么强,也没那么弱的,元瞻带着道明,再算上我,实力也算均衡些。
叫道熙跟从真他们一队,再算上元曜。
二殿下一时半会儿未必回得来,元徽就别下场捶丸了,三殿下和存愈就王爷看着,一边儿分一个,反正他们俩实力相当,我倒觉得这样很公平了!”
结果袁道明的脸就又垮了。
他本来是想霸占着姜元瞻,基本上就先赢了一半,再把自家兄长拉过来,然后从沉从真和姜元曜里挑一个,那还不轻轻松松就能赢过对面吗?
先不管彩头是什么吧。
他们这边儿赢了比试,彩头要么一人一份,要么四个人来分,他年纪最小,兄长们是肯定不好意思跟他抢的。
他如意算盘打的好,可全叫李存勤给破坏了。
赵禹一看他那个脸色就知道他没憋着好主意,不轻不重一拍桉:“行,那就这么定了,三郎跟你们一队,叫存愈跟子明他们一队去。”
然后警告似的看了袁道明一眼:“你别盘算那些有的没的,就数你心眼多,也不怕回了家你父兄把你吊起来打?”
袁道明撇着嘴说没有,人却老实了不少。
本来分好了队,各自去换了衣裳准备下场也就是了。
然则众人起身要去更衣,姜元瞻却突然开了口。
他拿眼风扫过赵奕,冷不丁同赵禹道:“让他跟李存愈换,我不跟他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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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无关紧要(一更)
袁道熙带着他们几个先去更衣,赵禹把姜元瞻单独留在了屋中有话说。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方才姜元瞻那般不留情面,赵奕当场就变了脸色。
连一向最会打圆场的沉从真都噤了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尴尬的要命。
要不是赵禹缜着脸叫他们先去,连同赵奕一并打发了出去,这会儿屋中氛围保管还是凝肃异常的。
姜元瞻也绷着脸。
赵禹盯着他看了很久,不免长叹一口气:“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你刚回京的时候,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我知道你心疼阿莞,你们姜家人也最是护短,可你这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了?
你身在盛京,供职于朝,往后跟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能一直这样吗?”
姜元瞻并不是不受教的人。
实际上父兄刚回京城来的时候,也跟他说过。
反正也已经蒙头把赵奕打了一顿,现如今珠珠也得了新的姻缘,倒没必要跟赵奕如此过不去,倒显得他们如何看重从前那段赐婚一般。
是以姜元瞻闷声应了一句知道,才抬了眼风扫向赵禹:“王爷说的,我都知道。”
赵禹听他那个语气态度,心里就明白让他改是够呛了。
这个性子,要不是生在沛国公府里,从小到大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你知道,也记得住,也肯改才最好。”赵禹一面摇头一面叮嘱他,“这些小事儿上你随性些也算了,真看不上他,不愿意亲近走动,到底没人能逼着你非要放下心中芥蒂去接纳他。
可往后在大事上,难道也这样?
朝廷里有多少要事大事,岂能随便你由着性子来?”
他说的也隐晦含蓄。
姜元瞻心里是清楚的。
说到底赵奕是皇子,来日便是亲王之尊。
有沛国公府在,官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不会跟他计较,但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我记下了,王爷放心。”
姜元瞻肃容,眼神里都写着认真严肃两个字。
赵禹也不真指着他一时三刻就改了,但观他目下神色,大抵是把方才那些话真的听了进去,才摆摆手:“去更衣吧。”
那边赵行从屋中出来,一路出了月洞门,姜莞就在月洞门外等着他。
往来也有官宦人家的小郎君,颔首见礼,客客气气,目光却并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生的眉眼周正,细皮嫩肉的,往院中进时正好多看了姜莞两眼。
她咦了声,回望过去。
那小郎君面上一红,冲着她笑了下。
这一幕正好被出门来的赵行收入眼底。
他眯了眯眼,背着手,提步上前,温声叫人:“小汪大人。”
那小郎君脸上的红晕是在赵行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全都褪去了的。
他喉咙一滚,收回视线,忙与赵行见了礼。
赵行也不说别的,脸色都未尝一变:“里面还正热闹,小汪大人才高八斗,今日可得好好露个脸。”
他寒暄客气,汪小郎君却不敢生受,退让了几句,匆匆进了月洞门去。
姜莞等人走远了,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下,才前笑了两声,然后问赵行:“那是谁?”
赵行啧声:“国子司业汪大人家的二郎,他才学品行皆为上品,去年父皇钦点他入着作局任着作郎的。”
姜莞略想了想,啊了一声:“我好像想起来了,他阿娘是清河崔氏后人,只是血缘关系澹了些,算是旁支中的旁支,同崔氏主家嫡支往来走动也不算多了,是吧?
好像以前在盛京时候,高门瞧不上他家门楣,底下的官宦人家却很为此而追捧,高看他家两眼。
那位汪司业……他是国子监四品司业,也算有些地位。
具体的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从前倒没留意过这位小汪大人。
听二哥哥的意思,他是个很有才情的人。”
赵行说是,似乎并不是很想跟她继续深谈这个问题,便问她:“你是为郑双雪的事儿过来的吧?”
姜莞点点头:“她方才过去,阿月和宁宁脸色都难看透了,我让表姐在那边陪着呢,过来这边看看。”
赵行略想了想,指了指不远处的八角凉亭。
姜莞会意,转过身来,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凉亭下去。
长安和长宁两个跟在身后,直到姜莞与赵行进了亭中,两个丫头倒很有眼色,并没有跟进去,就守在凉亭外。
赵行在姜莞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先递了一只手过去。
姜莞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拿了帕子放在他手心上。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的不得了,把那方素色的手帕摊开来,平铺在石凳上,才让姜莞坐过去。
“二哥哥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又进京的吗?”
赵行迟疑须臾,还是摇了头:“之前她们姐妹都在京中时候,大兄倒是考虑过这个事儿。
赵奕身上现如今没有了圣旨赐婚,他也十五六岁了,再过两年封了亲王要议亲,其实郑家在这件事上应该是一直都有心思的。”
他一面说着,掀了眼皮看姜莞:“当初如果不是你,郑家八成要想些别的手段。
所以去年你跟赵奕退婚,才出了年,她们姐妹就跟着郑青之一起来了京城。
那本来就是想告诉母后,别忘了郑氏族中也是有适龄女郎可以议亲的。”
“那怎么现在郑双雪只身再回京中,二哥哥又不考虑这个了?”
赵行却摇头说不是:“不是不考虑,而是没必要。”
姜莞眉心微微蹙拢着,咬着下唇考虑了会儿,疑惑道:“我不理解。”
赵行便笑了:“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郑双雪当然是。
可赵奕不是。
赵行看穿她心中所想,于是接道:“郑家现在的情况,赵奕是不是无关紧要,你觉得还重要吗?
就算父皇今天就赐婚,叫郑双雪做他未来的正妃,又怎么样呢?
郑家从前是一门双公,如今是连唯一的国公爵位都没法子世袭罔替的中宫母族而已。
从前是赵奕要仰仗着郑家。现在却要反过来。
是郑家不得不扶持他,好保全今后的富贵荣华。
所以郑双雪来不来京,嫁不嫁赵奕,都不重要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都会好的(二更)
阳光正盛,洒落在姜莞的织金上襦上,金光粼粼。
倒跟她裙摆处的海波纹相得益彰。
不可否认,是她痴了。
赵行三言两语解释完,她才豁然开朗。
姜莞垂眸浅笑着:“也对,郑家再怎么费尽心力,现如今也只是巴结讨好赵奕。
真拿住了赵奕的把柄短处,一击即中,到那时候郑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也做不了。
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人,很是没必要劳心劳神,还要考虑着她这时候再来京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赵行见她想得开,才放下心来:“南苑都护府的事这一两个月就拟定好全部章程的,赵奕他——诚如你先前所说,既是做过,必有痕迹可循。
至于郑双雪,她这次来,大约不会轻易离开,母后也知道郑家眼下是个什么处境,肯定也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你乐意跟她说几句话,就一块儿说两句。
心里看不上,私下里不往来,只当没有她这个人就是了。
单从上回的事情看来,她其实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的确不是无可救药的人,跟郑双宜和郑双容姐妹两个皆不相同。
却也没有一定好到哪里去。
郑双雪只是更自私,更爱她自己罢了。
念及此,姜莞一声长叹。
赵行拢眉:“怎么了?还是心烦?”
姜莞知他想岔了,摇头说不是:“只是觉得郑家这样的门楣,把家中孩子教导的……”
她一时竟然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就她所知道的,郑玄之是个卑鄙小人就不说了,郑双宜狂妄自大,郑双容蠢笨不堪,郑双雪又是个自私自利心中全然没有家族亲卷的人。
这一大家子,真是可悲可叹。
“这跟咱们没什么干系,他家里的孩子好或是不好,也是他们自己家里头教养出来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打小不肯好好教导子女,等家里孩子长大了,反噬在他们身上,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赵行宽慰着她:“就像从前的成国公府与柳国公府,那不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几十年郑家作威作福,自以为地位稳固,高高在上,就只会比柳韩两家更甚。”
这话倒是不错。
姜莞笑呵呵的:“你说这话,也不怕给圣人知道了,骂你不贴心。”
“我贴不贴心,原也不在郑氏身上,母后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他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来,又叫姜莞:“你还想回去不?我们这边也不叫外头的人来闹,就我们几个在偏厅那边,你要不想回去看见郑双雪心烦,就留在这边,我叫人过去把阿月或是宛宁叫过来陪你。”
姜莞随着他动作起身,软着声儿不用:“要么就叫她们都过来,索性咱们一道,不然把我表姐一个留在那边啊?”
赵行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那你……”
“我就这么一说,快算了吧。”姜莞诶的一声就打断他,“方才那位小汪大人连句话都没跟我说上呢,二殿下周身气势便好生吓人,我还在郎君们这边跟着凑热闹啊?快别了,我也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给你添堵,更别给其他人寻麻烦了。”
赵行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张嘴,我一向是说不过你的。你既不觉得心烦,便回去吧,要想过来这边玩,让人来跟我说。”
“姑娘又不喜欢郑家娘子,还不如在二殿下那边呢。”长安跟在姜莞身后小声都囔着,“奴婢方才听说,郎君们分了队捶丸呢,还有彩头。咱们三郎不下场,姑娘要是过去凑热闹,正好陪着三郎坐在场外说说话。
等郎君们打完了,赢了彩头下来,姑娘也能叫上公主她们去玩儿一场。”
“你就知道玩。”
姜莞没好气的白她:“圣人巴巴的把人送到别院来,就为了叫我们排挤她的啊?”
嘴上虽然说没什么,但郑双雪真去宫里告一状,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郑皇后以往那么维护郑家,现在就剩下郑双雪这么一个中用的女郎了,她岂不是要更夸张?
那还不是宝贝的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啊?
姜莞是不想触那个霉头的。
跟她有仇的是赵奕,是郑双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家都算不上。
郑家和她,只能说立场不同。
这里头就更没郑双雪什么事儿了。
她犯不着费尽心思挤兑郑双雪,给自己找麻烦。
上回郑双宜身败名裂那件事,圣人心里就已经狠狠地记了她一笔。
要不是有赵行在,又看在国公府的份儿上,圣人还不定怎么整治她呢。
她还不知收敛的再招惹圣人另一个侄女儿?
傻子也不干这事儿啊。
姜莞伸展着双臂,长舒一口气:“她也是聪明人,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清清静静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想做三皇子妃,跟我又没什么冲突。
圣人乐得促成,更和我没关系了。
二哥哥说得对,她爱住在哪里都行,盛京,荥阳,随她的便。
我高兴了就跟她说两句,不开心了大家不往来就行了。
也没那个必要把她很当一回事儿。
你少胡说八道了,显得我小心眼似的。”
长安又撇撇嘴:“奴婢哪里是那个意思。就是觉着郑大娘子那样伤您在先呢,人家毕竟是亲姐妹,她嘴上在圣人跟前说了公允的话,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奴婢这不是怕姑娘吃亏嘛。”
长宁怕她说得多了惹得姜莞不高兴,才扯了她一把:“姑娘做事儿不比你有分寸啊?都叫你别说了。”
姜莞扫了她一眼:“她为我好的,我又不会打她骂她,干什么?”
长宁忙收回了手:“奴婢怕您生气。”
“你们两个——”
还真是傻丫头。
“这没什么好生气的,长安是为我好,你也是,只是好些事情也不是光看表面上的,我从前跟你们说的少,从小到大你们俩就知道跟着我吃喝玩乐,现在突然要跟你们说这些,你们心里也还是只想着我好不好,会不会不高兴,往后会好的。”
她收回了目光,笑意很暖:“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弥补(一更)
设计都护府的事情也并没有像赵行他们所想那般需得一两个月时间才能把一应章程拟定。
晋和帝御极这二十多年以来,朝廷虽然未曾设立过都护府以辖边境事务,但是先朝历代都是有过定例摆在那儿的。
该怎么拟定章程,既然有例可循,要做起来便没有多难上手,自然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难的只有这个主事人选。
吏部和兵部商量了好久,挑来选去,考虑了十来个人选。结果都没有呈报晋和帝知晓,他们自己就先否了。
这主事之人定不下来,拟定好的章程当然没法子往上报。
六月初三太极殿大朝会,众臣无本再奏,晋和帝叫了吏部尚书,问了那么一嘴:“南苑都护府之事已过去近二十天,吏部着手准备,进程如何了?”
吏部尚书刘喜望原也是士族出身,为人圆滑,惯会审时度势的一个人。
本来晋和帝不问,他还不敢贸然到晋和帝跟前说,不想叫晋和帝觉得他这个吏部尚书是中看不中用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他前几日一直在想着得找个机会到赵禹那儿探探口风。
倘或赵禹心里有了人选,只要不离谱,他顺水推舟把此人拟送晋和帝面前,要么此事就此定下,要么晋和帝暂且不同意,那也有赵禹帮忙说话。
设立都护府这事儿闹的最厉害那些天,他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于金殿之上不发一言,冷眼旁观着兵部那伙人同二殿下他们打擂台。
刘喜望心里很清楚,赵禹看在眼里,心里八成狠狠地记了他一笔的。
所以在主事人选上头,刘喜望宁可卖个人情给赵禹,以为修补。
但他一直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试探赵禹心意,晋和帝就先在朝会上开口过问。
刘喜望权衡再三,横三两步站出来,拱手回道:“其他一应都拟定,先朝历代本有定例可循,要办起来也不难。
只是这主事之人,臣也同韦尚书商量了好些天,思来想去,一直没能定下个合适的人来,所以还未能完全拟定章程,呈送官家御览。”
结果晋和帝真的也就随口一问似的。
刘喜望回话说主事之人定不下来。
吏部和兵部两部商量着办,都没能定下来,二十天了,何人往南苑坐镇主事,说白了是他们不愿意惹这个麻烦。
本来就打算交给晋和帝自己做主罢了。
朝臣都听得出来。
晋和帝当然也听得出来。
但他却并没有任何后话。
一直等到散朝之后,传了赵禹往福宁殿去说话,其他的人一概都没有见。
众臣自太极殿往外。
刘喜望走得慢。
韦存道走在他身后,听见他低声叹气,脚下快了三分,笑着上前,一抬手,在刘喜望肩膀上拍了拍:“官家传召肃王进了福宁殿议事,这主事之人大概今日就能定下来,刘兄省去一桩大麻烦,很该回家偷着乐去,怎么反倒唉声叹气的呢?”
大家都不是傻子。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啊?
刘喜望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反手拨开韦存道的那只手:“韦兄笑得出来?”
韦存道一挑眉:“大概可以吧。”
刘喜望面色就更黑了三分。
那确实。
因为这差事本身就是吏部的,不是他兵部的,他当然笑得出来。
官家的态度那么明显,他还追出来问。
分明是幸灾乐祸罢了。
他脚下生风一般,快步朝着宫门方向而去,把韦存道远远地甩在身后。
方从殿中出来的姜护与顾怀章二人,其实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皆是把不屑写在眼底,对视一番,顾怀章先嗤了声:“如今朝廷六部之中,竟只有王其修一人是肯办实事的了。”
姜护倒没那么生气。
他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
反而揶揄顾怀章:“你现在又说这话?当日不是险些在御前跟王尚书动起手来?”
“他是个老顽固,我看不上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怀章不以为然道,“但要论及为官清廉,为人正派,那确实是谁也不及他。”
“你都这么说了,也犯不上生气了。”
姜护背着手,缓步下玉阶:“蝇营狗苟,自私自利,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在朝为官几十年了,有什么好为这些生气的。
他们原就是那样的人,难不成当了几年官儿,就变好了?”
那不会的。
只是顾怀章觉得心烦吧。
从前也跟姜护说过。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风气从何时而起。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朝堂。
士族高门,本该养出休休有容的君子,清隽高雅,入朝之后也是为君分忧的朝廷栋梁。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无论韦存道还是刘喜望。
甚至是当日的柳家与韩家。
他们干的这些事,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根本就没有谁是一心一意为了朝廷好,为了大邺好。
他们考虑的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看似效忠官家,实际上可真不是。
“你说的也对,没什么好生气的,气着了,反倒是我自己想不开了。”
顾怀章也学着姜护那样背着手,一递一步跟在他身旁。
这个话题,两个人谁也不想继续下去。
于是他打了个岔,话锋一转,诶的一声:“你说官家心里有人选了吗?”
姜护笑了声:“官家运筹帷幄,十有八九早就有了人选。只不过要看官家心里选中的那个,跟肃王心中所想,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顾怀章眯了眯眼:“你的意思,官家会让步,会以肃王心意为先?”
“派谁去南苑其实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此事敲定。不管是大郎,还是别的什么人,但凡是有些家世门楣,有些才学品行,那个位置,谁都可以做,对官家来说,没有什么不同的。”
姜护倒是看得很开:“郑家的事情前前后后,官家心里还是觉得肃王受了委屈,在这些事上以他心意为先,算是弥补?
否则金殿上刘喜望回话那会儿,官家大手一挥把人给定下来,吏部和兵部去照办就是了,何必殿上一言不发,散朝后把肃王传去福宁回话呢?你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二人选(二更)
事实证明,论及对晋和帝心思揣摩,或者说了解程度,比起顾怀章,姜护确实要更胜一筹。
赵禹坐在晋和帝右手边儿,父子两个中间横着一张黑漆描金忍冬纹的四方小桉。
桉上置了只青玉博山炉,炉中此刻并未焚香。
倒是福宁内殿的果香味儿更重,透着那么一股子清甜,沁人心脾。
李福奉茶上来,还有一碟子糕,芋泥的马蹄糕,这口味也独特,偏是赵禹幼时最爱吃的。
晋和帝记得赵行还小的时候,赵禹甚至逼着赵行吃这个。
主要是两个孩子年纪也就差了三岁。
赵行不大懂事的年纪,赵禹懂的也未必很多。
他不是强逼弟弟吃不爱吃的东西,而是他自己觉得芋泥马蹄糕是顶好吃的糕,是他的最爱,所以把他认为的最好的,拿来分享给弟弟。
后来才知道,赵行不喜欢吃。
想起两个孩子从前的很多事,晋和帝面色总会格外柔和。
赵禹却没碰那碟子糕。
晋和帝挑眉看他:“换口味了?”
赵禹说没有,眉心几不可见动了下,才捏了一块儿,吃了小半口而已,就放到了一边儿去:“今儿起得早,打了两套拳时辰都还早,叫后厨上准备了朝食,吃过才来上的朝,这会儿不饿,就没什么胃口。”
晋和帝不疑有他,也不说什么:“既不饿,不吃就不吃吧,一会儿吃撑了反而难受。”
赵禹嗯了一声,果然连看都不再看那糕一眼。
好半晌,他只侧目望向晋和帝:“父皇传召儿臣,是想问问儿臣心中关于南苑都护府主事之人的人选吧?”
晋和帝说是,也不跟他扯那些虚的:“最初二郎上折,八成就问过你的意见。你也不用说你不知道——”
他一抬手,也不管赵禹是不是打算推辞,先拦了赵禹的后话,然后才又往下说:“你们兄弟两个私下里也商量过了吧?
这回说要起什么诗会,弄到最后也就是花把势。
你不就是想告诉朕,你有人选,事情敲定之前,多考虑考虑你的心意,不要把袁道熙或是姜元曜放出去吗?”
话止于此。
晋和帝不轻不重点着小桉边缘处,见赵禹沉默不语,才啧地咂了一声:“大郎,咱们父子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要用上这些小手段,而不能开诚布公的来说了?”
赵禹抿唇:“这是朝政,并非儿臣私事。”
“那若依你所言,既是朝政,合该朕圣心独裁,你偏又耍手段,用这些小心思,岂不是目无君父了?”
晋和帝一面说,又摇了摇头:“朕从未如此教你,太傅想也未曾,你从前也不会如此行事。”
但那也只是从前。
人都是会变得。
经年累月,岁月更迭,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他到底也不是少时的赵禹,而是大邺的肃王了。
只是这些话赵禹闷在心里,念叨过,也就罢了,并不会宣之于口,拿到晋和帝面前来说。
他若再装腔作势一些,此时该起身告罪,说他错做了事,也用错了心思,该罚,该重重受罚。
但没必要。
到底是父子俩,骨肉至亲,父皇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要兴师问罪的。
是以赵禹缓了口气,略略垂眸下来:“儿臣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父皇开口,便想着父子骨肉,血脉相连,自是心意相通,儿臣此举,父皇大抵便明白儿臣心意。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晋和帝本来就没打算跟他计较。
但听他这么说,又让气笑了:“那你的意思,朕还得夸你两句了?”
赵禹并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再说下去,非得抄起来不可了。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生硬的扭转了话题:“父皇心里最中意的人选,的确是他二人其中之一吗?”
晋和帝只觉得叫倒噎了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
皇帝当成他这样,怕也是亘古未有。
他还没说揭过去不提了呢,儿子就这么生硬的打了岔。
算了。
晋和帝掀了眼皮扫赵禹:“难道他二人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是。
比沉从真还要合适呢。
尤其是姜元曜。
他是沛国公府的宗子,等到成婚后,朝廷正式册封,就是世子。
南苑是姜护带兵收服的,虽说是有仇恨夹杂吧,但也另有一种震慑力在。
沛国公府后人坐镇南苑都护府,怎么不是最合适的?
袁道熙也行。
皇嫡长的伴读,未来储君的左膀右臂,到南苑镇守几年,先帮着他在外头建功立业,三五年时间,回京来,正好上手料理朝堂政务,顺理成章做他的臂膀。
但现在的情况是,赵奕极大可能勾结南苑王,有太多的事情是未知的,危险就也是未知的。
赵禹不愿意让袁道熙或是姜元曜中的任何一个去冒那个险。
这对沉从真而言固然不公平。
可真换成沉从真,对赵奕也没有什么威胁,又有大长公主摆在前头,赵奕未必对他下什么黑手。
念及此,赵禹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儿臣倒觉得,沉从真比他们两个都更合适。”
晋和帝是没考虑过沉从真的。
当年调姜护往幽州驻守,他其实动过心思,叫沉从真跟着一起去,历练上两三年,年纪到了,跟着回京,入朝领旨,兵部正缺人呢,他是文武双全的孩子,不是非要走文官清流的那条路。
结果怎么样呢?
他都没下旨,就是提了那么一嘴,皇姑进宫里哭了三天。
赵禹如何不知道这些呢?
他目不转睛,眸色坚定:“父皇也总不能一直顾忌着皇姑奶,放着沉从真这样的人才不用吧?
朝中武将不济,他既有这个本事,怎么不能叫他入军中行武?
况且只是坐镇南苑,提调南苑军政要务,也不是让他即刻领兵打仗去的。
儿臣是不想让子明离京的。
今年封了王,王府属官虽多,但真正用起来可心顺手的真没几个。
他才回来几个月,也休息够了,正好帮着儿臣料理事情。
您倒要把人派出去,儿臣是无论如何不愿意。
姜元曜——南苑跟沛国公府那得算世仇,您叫姜家的宗子去管理南苑,您觉着合适吗?
所以儿臣思虑很久,无论家世门楣,还是才干本事,沉从真,是不二人选。”
第二百七十七章 自有分晓(一更)
南苑都护府的事情算是彻底定下了。
主事之人选了沉从真。
朝野上下好像应该意外的,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自从朝廷旨意下达,华阳大长公主悄无声息,当日接了旨不说,事后也没有到福宁殿去缠着官家哭闹,就接受了沉从真要往南苑驻守之事。
这只能算是个小插曲,意外诧异过后,也无人放在心上。
吏部紧着着手,把余下的一概章程拟定之后,具体细节,呈送御前,交晋和帝朱批。
兵部再得到吏部的章程后,再定下调用兵马一概事宜。
六月十三,朝廷派了宣旨官先行往南苑而去,要将设立都护府之事传达下去,得叫南苑部族做好准备,把部中诸事交办清楚,等到沉从真走马上任到了地方,认真交接。
京中大事告一段落,众人都放松下来。
姜护在朝中告了三日的假,打算带上妻儿往大相国寺去住两天。
姜莞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前世南苑能跟赵奕勾结,不知得了赵奕何等许诺,就敢兴兵作乱,取了赵禹性命。
如今虽还没到那个时候,可朝廷设立都护府,把南苑王彻底给架空了,一概事务全都由大邺官员接手,往后就是完完全全的臣属部族,再没有自己的话语权。
南苑王就算肯心甘情愿的接受,私下里也一定会有别的动作。
“在想什么?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
裴清沅捏了捏她手心,拉回姜莞的思绪来。
姜莞澹笑着摇了摇头:“阿耶不是要带咱们去大相国寺嘛,我突然想起来,当日胡家出事时,京中传言,说我是邪祟妖孽化身,二哥哥陪着我快马加鞭赶往大相国寺,求得方丈大师一言解我困境危局,现在回想起来,竟恍若隔世。”
那些事情,裴清沅在抵京之后也听说过一些,具体的她并没有追着姜莞问,怕勾起姜莞心底不愉快的回忆。
“都过去那么久了,好端端的又想起这个,叫舅舅知道了,八成要说你。本来高高兴兴的带上咱们到大相国寺吃两日斋席,你倒想那些糟心事情。”
姜莞笑了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不想了嘛,我也不知是怎么的,突然想起来那些事儿。”
她话音才刚落下去,长宁撩了帘子进门来:“二殿下来了,在前厅呢,大郎说过会儿收拾了东西要到大相国寺去,二殿下便说要见一见姑娘,大郎打发人来说,这会儿二殿下还在前厅等着呢。”
姜莞先是愣了下的,然后噗嗤笑出声来。
裴清沅没由来就是知道她在笑什么,无奈摇着头,在她腰窝处戳了下:“还不快去?坐在这儿笑。
还在郡王府住着那会儿,二殿下往来可没这么拘谨。
如今回了国公府这边,舅舅舅母也都回了京中,二殿下反倒时时刻刻守着规矩,来一趟本就是想见你的,还得跟大表兄说那许多话,这会儿巴巴的在前头等着你。”
姜莞过去那会儿,姜元曜还在。
她上了垂带踏跺提步进屋,赵行笑着叫她。
姜元曜想了想,才站起身来,往门口方向迎过去几步:“二殿下送了些东西来,知道一会儿阿耶要带你们到大相国寺去,说见你一面,交代两句,你们说话吧,我去看看阿娘收拾得怎么样了。”
姜莞侧身把路让开,笑盈盈说好。
本来姜元曜还想说什么话来着,稍稍一转身,那分明是要跟赵行说。
但他转过身来,看了赵行一眼,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又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背着手快步出了门,什么都没再说。
姜莞看着自家兄长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便狐疑问赵行:“我来之前,你跟我大兄聊什么呢?我看他欲言又止的,好像不是很甘心离开的样子。”
赵行说没什么,让她坐:“国公爷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大相国寺?”
“许久不去了吧。”姜莞顺势在他对面的官帽椅坐下去,“才回京那会儿我阿娘就念叨呢,那不是一直忙着,抽不出空来嘛。
我的及笄礼过去了,都护府的事情也定下了,现在松泛下来,在朝中告假过去住两三日,也没什么吧?”
要是照她这么说,那确实是没什么。
但赵行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南苑都护府的事情是朝中定了下来,可不是彻底定下了。”
他分明意有所指。
姜莞眉心一动:“你是指南苑王不肯?”
“这一任的南苑王是个最心高气傲之人,他上位六年,一次也没进京来,每年南苑上贡,都只是派了使臣而已。”
赵行深吸口气:“突然说要设立都护府,你觉得南苑王会规规矩矩的接受吗?”
“那……”
姜莞眉心倏尔蹙拢起来。
在此之前,她心中也的确有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当年南苑王会勾结赵奕降而复叛,如今朝廷要设立南苑都护府,他怎么不敢复叛大邺呢?
届时仍旧是兴兵作乱,战火重燃。
其实这件事情打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结。
无论怎么布局,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看主动出击和被动接受,要选择哪一个。
所以阿耶在这个时候于朝中告假,带着她们往大相国寺小住,是也猜到了这一点吧?
姜莞抿唇:“你的意思是,南苑要乱?”
赵行缜着脸看她:“乱或不乱的,等事情出了,才能知道。
今日宣旨官出城了,八百里加急,往来也不过数日而已。
我原是因国公爷在朝中告假,才到府上来看看,结果听你大兄说国公爷要带着你们到大相国寺去小住几日,便又想着,我大抵是不必去问了。
不放心你,才想见你一面,叮嘱你几句。”
“我是没什么好叮嘱的,真出了什么乱子,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只不拖后腿就算帮忙了。”
姜莞在这上头倒是想得开:“可听你这意思,阿耶倒像是刻意避开的了。”
赵行不置可否:“国公爷自有考量,你且安心随他往大相国寺去,过几日自有分晓。”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兵乱(二更)
六月二十七,南苑兵变。
消息传回朝中已经是到了六月二十八。
起因就是都护府设立一事。
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送往兵部,韦存道片刻不敢耽搁,拉上顾怀章就进了宫。
晋和帝自是怒不可遏。
因当年南苑是被打服的,主动归降大邺。
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大邺从未有过苛待,甚至许南苑自行调动部族中一切军政事务,仅仅是每岁上贡,除此之外,并无别的。
只要南苑诚心归降,规规矩矩的,不生事端,朝廷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晋和帝也不是非要南苑汉化。
现如今只是设立都护府,防止有朝一日突厥那边异动,南苑趁机起兵,令大邺腹背受敌,仅此而已,南苑就叛了。
这说明什么?
御桉上堆积的奏本摔了一地,晋和帝难得有这样动怒的时候。
“可见南苑王早生异心,或是根本就一直在等待时机,只要突厥一起兵,南苑就会立马响应,所以朝廷现在设立都护府,南苑王索性直接反了!”
顾怀章知道晋和帝脸色不好,也知道他生气,但实话总得有人说。
果然他话音才落,晋和帝面色越发铁青一片。
韦存道喉咙一滚,拱手叫官家:“当务之急是要派兵镇压,平南苑之乱,若耽搁得久了,只恐怕辽东那边也要乱起来。”
坏就坏在姜护回京了。
若是此刻姜护仍旧驻守幽州,突厥诸部心里有所忌惮,也未必就敢趁机起兵,进犯大邺。
偏偏姜护月前刚刚回京交职,朝廷新派了秦如乐往辽东镇守。
秦如乐到底年轻,虽也是姜护一手带起来的,却未必能镇得住场面。
顾怀章抿唇:“好在沛国公回京之前,在辽东交办后续事务也清楚明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但韦尚书所说有道理。
突厥一向虎视眈眈,沛国公镇守辽东之时便屡次骚扰边境,如今南苑起兵,沛国公回京交旨,若是短时间内不能平南苑之乱,恐怕突厥起兵响应,届时腹背受敌,情况才要坏起来。
或是……”
或者如何,顾怀章没说完。
一旁赵禹剑眉一拧,侧目望去,把顾怀章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底之后,眼神转投向晋和帝。
面色铁青,眸中有思虑闪过。
他心下了然,便叫父皇:“或是辛苦沛国公,叫他快马加鞭赶回幽州,暂代幽州大都督之职,镇守辽东,以防突厥异动。
儿臣不是说秦将军不足以稳定辽东局势,而是当下这个局面,要求稳,最好的办法,还是叫沛国公再辛苦一趟。”
那当然辛苦了。
马不停蹄的赶回京来的,在京中待了一个多月,又要把人派回去,且形势逼人,他还得快马加鞭,昼夜不眠的赶回去。
晋和帝沉沉的嗯了一声,也并不算是明确表态。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后,还是晋和帝自己先开了口:“南苑平叛之事……”
“父皇,儿臣——”
赵禹是想领旨去平叛的。
晋和帝皱着眉横去一眼:“你从未在军中历练,虽是少年勇武,昔年沛国公也赞过你有将帅之才,可做三军统帅,领兵打仗,你真的成吗?
南苑之乱,要尽快解决,否则于朝廷安定无益。”
赵禹抿唇。
这也是事实。
纸上谈兵,历来是兵家大忌。
他有自信,但自信却并非十足的把握。
如果没有突厥的虎视眈眈,南苑平叛他领兵前去也没什么。
现在的局势下……
赵禹讪讪的收了声。
一旁韦存道眼皮跳了两下,眼角余光偷偷地瞟了顾怀章不知道多少回。
晋和帝其实把他那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啧了声:“韦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怎么说?”
“臣以为若要派沛国公回辽东镇守,防突厥趁机起兵,南苑平叛之事,不如交给小姜大人。”
顾怀章当下冷了脸:“元瞻尚且年幼,如何当此重任?他虽在幽州军中历练一年,但那都是小打小闹,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退五十敌寇,怎能与南苑叛乱相提并论?”
“可南苑归顺已久,况且当年被沛国公打的心服口服,时隔几十年,兵力也未见得如何鼎盛。”
韦存道既然开了口,心里的顾虑反而都丢了出去。
他反驳着顾怀章,转头又叫官家:“如果说小姜大人不合适,当不起这个重任,官家恕臣狂妄直言,朝中武将,放眼望去,也没有哪个是能当得起平叛重任的了!”
他这话有些过了。
有能力的人还是有的。
无非是这些年朝中安定,四境无战火纷纭,太平日子过久了,朝中渐次形成武不思战的局面。
即便是在幽州驻守过的将领,自幽州回京述职后,过的也是得过且过的日子。
安享太平富贵,再对比辽东苦寒,越发不肯大动干戈。
这才导致朝中武将青黄不接。
那些人,从前也是当得起朝廷栋梁四个字的。
经年累月,时间越久,反而越发不成气候。
既然大家都是纸上谈兵,都没有实战经验,相比起来,他们在朝为官年资虽久,可就心性而言,还真不如姜元瞻。
顾怀章咬着牙:“元瞻今岁尚且不满十七,若要以他为主帅,领兵出征,平南苑之乱,如何令军中将士信服?
臣请官家三思。”
晋和帝眯了眯眼:“顾卿,枢密使府掌大邺军务,或是你与朕说说,何人领兵挂帅最合适?”
“臣……”
“儿臣以为,韦尚书的建议就很好。”
赵禹相当适时的又往外横跨了小半步,把顾怀章所有反驳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晋和帝挑眉看他:“你也觉得姜家二郎合适?”
赵禹说是:“顾大人的忧虑虽也有道理,小姜大人的确年轻,但要说他都无法令三军将士信服,朝中诸将,只怕也没那个本事和能耐。
不满十七又如何?昔年国公爷跟随老国公皮甲上阵,沙场浴血之时,不也就是小姜大人如今这个年纪吗?
小姜大人是家学渊源,单是沛国公府的名头拿出来,生来便会令人信服三分。
南苑当年败在国公爷手上,如今降而复叛,国公爷既要回辽东镇守,不便出征,儿臣以为,小姜大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征(一更)
姜元瞻领兵出征那天,姜护已经动身赶回幽州去了。
那日天不好。
头天夜里姜莞坐在廊下仰望夜空时候,就没瞧见星辰闪烁。
彼时姜元瞻坐在她身边,揉着她发顶,让她别叹气。
她只说了句明日天不好,站起身来,拍了拍裙上沾染的尘土,回自己的小院去,转身的瞬间,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果然早起灰蒙蒙一片,还下着丝丝小雨,凉凉的滴在人脸上。
姜元瞻披甲挂刀,少年将军,胸中自有凌云壮志,是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顾氏领着姜莞兄妹送他出家门,周宛宁也一大清早就跑来了国公府。
姜莞拉着周宛宁,两个姑娘眼巴巴的看姜元瞻。
他同顾氏说了好一摞话,才把目光投向两个小姑娘,唇角略略上扬:“没事,你们在京中安享太平,我在外领兵,尽早凯旋回朝,再带你们到南市买糕吃!”
姜莞有千言万语想叮嘱,周宛宁也差不多。
可是那些话堆在嘴边,竟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莞不放心是因为前世赵禹的结局。
他死在了出征南苑时,连全尸都没能找回来。
时隔多年后,赵行才不知道是听谁说起,当年赵禹误入敌军陷阱,为南苑兵诱捕,南苑王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悬尸于南苑都城城门七日,尸身暴晒于烈日下,最后扔进了山里喂了豺狼虎豹。
那消息不知真假,也已无迹可寻,但赵行为此番言论病了几日,也梦魔缠身。
到最后,所有的忧虑不放心,都化成一句平安祝福:“二兄此去坐镇帅帐,万望珍重保全,千万想着家中还有我们在等你平安归来。”
周宛宁素日里那样能说会道的一个人,今日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听了姜莞这话频频点头,附和着说是。
顾氏从年轻时候起就常送姜护出征,如今轮到儿子身上,她担忧更重,却也习惯了。
拉回两个姑娘,拍拍姜元瞻身上冰冷的铠甲:“去吧,天色大亮了,官家今日会登安华门亲送你们出城,别叫官家等着你,点齐兵马,尽早平叛。”
姜元瞻走了。
不到十七岁的定远大将军,连姜护都比不上他。
领兵三万,昼夜不眠,平南苑之乱。
姜护当年初次上阵,追随老国公左右,哪里有姜元瞻如今的风光。
可京中无人敢到沛国公府道一声贺。
姜护才回京中月余,又匆匆赶回辽东,他前脚走,姜元瞻后脚就领兵出征了。
坐镇帅帐,统帅三军,也未必就一定安全。
这样的喜,谁敢去道呢?
南苑复叛,杀了朝廷派去的宣旨官,兴兵起事,兵力虽然已经达不到几十年前的鼎盛之时,可是南苑人素来骁勇,且南苑王若无准备,也必定不敢贸然反叛。
是以早在二十八那日朝廷接到凉州军情急报时,南苑已在凉州边境连下两镇。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凉州大都督也算武将世家出身,兵法谋略,也是家学渊源,又在凉州镇守长达六年之久,暂且应付一二,当然能够支撑。
只是凉州军中军心涣散,兼之朝廷常年于军饷上多有克扣不足之处,各地军中情况都差不多。
所以才积蓄朝廷派兵支援。
据姜莞所知——
她还坐在廊下发呆,那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叫了两声三兄。
姜元徽缓步上了垂带踏跺,叫了姜莞一声。
姜莞的思绪就全都被打断了。
她抬眼过去:“三兄怎么来了?”
“阿娘说你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怕你闷坏了,让我过来看看。”
姜元徽语调始终都是那样平缓温润的:“阿宁也还没走,阿娘拉着她在说话。”
他已经往姜莞身板坐了下去。
姜莞低低叹了口气:“不习惯吧。阿娘送阿耶出征早就习惯了,我今日瞧着二兄身穿铠甲,心里却只有恐慌。
我问过宁宁,她跟我想法差不多。
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兄长,素日里都是玩闹笑语,突然有一天他好像真的变成了顶天立地的郎君,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她说着又垂眸:“我听说南苑人骁勇善战,即便是几十年前阿耶征战南苑时,也在南苑王手上吃过不少暗亏,打了好几年,才征服南苑部族。
如今降而复叛,连朝廷派去的宣旨官都杀了,就没有回头路走。
孤注一掷,自是更勇勐些。
三兄,我有些怕。”
姜元徽温热的掌心落在她头顶:“幺幺不怕,怎忘了阿耶的教导呢?”
姜莞摇着头,在他手心里蹭了两下:“没忘,可阿耶耳提面命的教诲,跟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是两码事。
三兄就不担心吗?”
“担心啊,可这就是姜家人的归宿。”
姜元徽唇角微扬,笑意很澹:“即便是大兄,如若有朝一日,朝廷需要,他也会如二兄一般,领兵出征,毫无犹疑。
哪怕是我——我身子骨弱,肃王殿下起诗会,连捶丸都不叫我下场,但要真有那么一天,山河破碎,国将不国,纵使我不能提枪上马,也合该投身军中,以我毕生所学,排兵布阵,奋力退敌。
幺幺,这本就是姜家人的归宿呀。”
他说的,姜莞都懂。
也许是她两世为人,才更加惜命,也格外珍惜活着的机会吧。
觉明方丈说,她是逆天夺命,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来,所以就算是为了大邺,为了家国天下,也不肯轻易的交付自己性命出去。
姜元徽见她抿唇不语,又揉了她发顶一把:“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更忧虑不安,只是宽慰你,不要太忧心,因为也许有一天,连你都是要上阵杀敌的,阿耶说过的。
况且你生在沛国公府,身上流着姜氏血液,送父兄出征,早晚要习惯的。”
然后他收了声,稍稍一顿,又笑着哄她:“凉州驻军两万有余,二兄所领三万兵马,都是西郊大营中选出来的精锐。我问过阿耶,南苑自几十年前战败归降后,兵力再无法回到鼎盛时期,现如今举国之力,大概也就六七万兵马。
官家恐怕三万大军脚程有问题,也宣旨令凉州周边各州府派兵去援。
二兄兵法谋略皆是阿翁与阿耶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亲自领兵,坐镇帅帐,至多此役南苑人背水一战,会打的艰难些,却还不至于如你心中所想最坏的结局那般。”
第二百八十章 立功(二更)
姜元徽就跟能掐会算似的。
他那天劝姜莞放宽心,至多战事艰难些,但绝不会有那么坏的结局。
结果十天不到,在赵行生辰之前,兵部接到了凉州送来的第一封捷报。
姜元瞻率骠骑营五千人马披星戴月赶至凉州边关,后军压阵之人也是跟在姜护身边多年的老部下,当日点兵之前,姜护专程举荐到晋和帝面前去,叫他随行军中,为姜元瞻左右手的,当然信得过。
而姜元瞻到了凉州的当夜,突发奇袭,点精兵三千,夜奔袭营,烧了南苑粮草驻扎地,又全歼南苑先锋守军两千人。
凉州守军因先丢两镇,虽然也有退敌之役,然则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丢的城镇一直没能收复,军心萎靡。
姜元瞻甫一到凉州,先挫南苑军锐气,加上他为三军统帅,亲率精兵奇袭,更令军中将士心悦诚服。
因此而军心大振,他在凉州军中也算立威站稳了脚跟。
捷报传回京中,晋和帝于金殿上大赞姜元瞻颇有先人遗风,直夸他像极了老国公昔年骁勇。
之后拨下不少的赏赐,至于其他,暂且不提。
姜莞得到消息时候欢喜的不得了。
周宛宁却缜着脸肃容不语。
裴清沅把人拉回身边坐下之后才问周宛宁:“既是打了胜仗,我虽然不懂兵法,可是看官家如此高兴,也晓得这一仗打赢了是很要紧的事情,你怎么反倒不高兴呢?”
周宛宁的确高兴不起来。
她也没回答裴清沅的问题,坐在那儿,闷不吭声的,好半天之后才转过脸看着姜莞,再没哪一刻如眼下这样严肃又正经:“你不是说,元瞻哥哥统帅三军,坐镇帅帐,是不必领兵杀敌,冲锋陷阵的吗?
就因为不必冲锋陷阵,大概他是守在凉州城内,做大军调派之事,故而除非南苑兵马大破凉州城,否则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之所以忧心忡忡,无非怕他年轻未经历练,带兵经验不足,倘或此战不能大获全胜,回京之后恐要受罚,且他往后再想从军投身军中,纵使有国公府护持,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吗?”
这的确是姜莞说过的话。
可她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哄劝周宛宁的。
因为在她的认知当中,理应如此。
是二兄年轻气盛……也不能这么说,他是有勇有谋,筹划得当,方能一举大挫敌军锐气。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但二兄在前线军中,所遇到的情况与我们在京城纸上谈兵肯定不同,他为主帅,领兵奇袭当然也有他的用意和决断,现在事实不是证明,他是对的吗?而且他也未曾负伤。”
姜莞抿了抿唇角:“大挫南苑军锐气,恢复凉州军中士气,又能全身而退。若我为主帅,有这样的本事,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表姐是不读兵书的人,你却从小跟我一起读过,何必这样冷着脸来质问我这个呢?”
是啊,何必呢。
周宛宁只是心气儿不顺。
盛京如今都传遍了。
沛国公府的二郎少年英勇,初次领兵,就立下如此战功,不愧是姜家后人。
多少小娘子私下里念起姜元瞻的名字都会红了脸。
而她气恼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姜莞说的不错。
他是统帅,要考虑的是战况大局。
此役不宜拖久,国公爷眼下还镇守在辽东边关。
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家,他确实是要想办法尽快退敌,收服南苑,恢复凉州边关安定。
念及此,周宛宁刚提起来没多久的那口气,蓦地又泄了:“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姜莞同裴清沅交换了个眼神。
裴清沅拉着人,捏着周宛宁纤细的手腕:“你也不是狭隘,想法不一样罢了。
官家朝臣,天下百姓,他们想的是这场战事能否尽早结束,南苑之乱是否能尽快平息,所以二表兄做主帅,不居帅帐,反倒率兵突袭,于他们而言,是骁勇,是英武,是立下战功卓着。
但你想的是二表兄的安危。
这哪有什么狭隘不狭隘的。
家国天下那样大,似我们这样的小娘子,心胸装不下,难道就是狭隘啦?”
她哄了两句,周宛宁的心情也没见得有多好。
姜莞便上了手轻推她:“好啦,你也该想想,从小到大二兄难逢敌手,他若非是艺高人胆大,又怎么敢不顾自己安危,这样用兵呢?
他是主帅,若为南苑生擒,或是出了什么岔子,负重伤退回凉州,这一仗就实不必再打。
凉州军中本就军心涣散,现下急需一场大胜之战来振奋士气,二兄虽然年轻,用兵没那么老道,却也不会这样不计后果。
上阵杀敌,是要奋勇,可阿耶从前教过我们。
孤勇不是勇,尤其到了战场上,那也只是拿命去换命,甚至可能一败涂地。
所以你别这样忧心忡忡的了。
连我阿娘听了这消息都没像你这样子。”
她一面说着,捏了块儿糕,是周宛宁素日爱吃的,放在她手心里:“后日二哥哥生辰,圣人原说要在集英设宴,他十八岁了,要正经册封亲王,生辰自是要好好操办的。
可恰逢南苑战乱,如今也不宜为他生辰之时大肆操持。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我们倒在盛京歌舞升平,实在是不成体统也不像话。
所以二哥哥回禀了官家圣人,只挪到宫外,在肃王府设小宴,请些素日往来走动的朋友聚上一聚,也就算过了这个生辰。
本来说连同他封王之事也要一并搁置的。
该等到凉州大捷,二兄凯旋,班师回朝之后,再定下吉日行册封之礼。
但肃王说若为小小南苑,连嫡皇子成年封王之事都搁置不提,越发叫举国不安,百姓心中更是惶恐。
故而责令礼部与钦天监仍旧选定吉日行册封礼,只是二哥哥的王府不好再大肆动工,只叫工部按照年初预算的那笔银子,酌情给赶工出来,余下的银子转挪到兵部的预算款里去,用作军饷,以及战事了结后犒赏三军之用。
正好咱们也不用到宫里去拘束,在肃王府上,人又不多,既热闹又松泛,你别板着一张脸成天不高兴了,就当是遇上二哥哥的喜日子,也冲一冲这战火纷纭的煞气,二兄在前线也能沾些喜气,一举退敌才好呢。”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生辰(一更)
赵行的生辰的确没有大办。
就在肃王府摆下了几桌宴席,传了一班小戏子唱了两台戏,下了帖子能来赴宴的也就是那么几户人家。
大邺皇族与寻常人家不同。
寻常人家郎君二十加冠,才算是正经八百的长大成人。
天家皇子十八岁行册封礼,开府建牙,入朝领差,册立正妃,算长大成人。
是以十八岁生辰是很郑重的一件事。
譬如赵禹十八岁那年过生日,为他是嫡长,晋和帝与郑皇后两个恨不得天下来贺。
那时候南苑还很安分,特意遣了使臣进京,贡了珍宝来贺。
相比而言,赵行这个生辰的确是过于简陋了。
不过赵禹布置的很尽心。
众人吃了席面挪到三进院中去玩乐,捶丸的,投壶的,赵禹还弄了一套皮影戏的玩意回来。
周宛宁这几日想通了,兴致高涨,便玩儿心大起,拉了姜莞和赵曦月两个去鼓捣那套皮影,引得裴清沅笑着劝她们:“王爷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弄回来这么一套,你们别给鼓捣坏了。”
她撇着嘴说才不会,手上可没见有半点儿放轻放慢的意思。
那边袁道明摆弄着新得来的彩头,那也还是他从他兄长手上抢来的,坐在旁边儿看人家投壶,都都囔囔的:“二殿下这个生辰过的也太简陋了,跟几年前王爷的生辰礼可不是根本就没法比吗?”
“道明。”
姜元徽温绵开口的,笑吟吟的叫他。
袁道明却后脖颈一凉,讪讪的收了声。
赵行正好中了双耳,稳操胜券,拍拍手,踱步回来,笑着说没事:“前线战事吃紧,我这生辰过与不过都没什么不同,难道不大肆操办我这场生辰,宴没能在集英殿中办起来,我的册封礼就耽误了?我就不是亲王之尊了?”
袁道明笑呵呵的说不是,侧身让了让,把位置让出来。
袁道熙也退下场来,摇着头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你就在这儿胡说八道吧。”
赵行也不在意这个,又是一向往来走动多的,并不会追究计较什么,便说了声没事:“随他说去吧,都是咱们自己人在,玩笑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话就算传出去,叫父皇母后听了,也挑不出他毛病来。
他说的是实话,就是孩子气了些,没眼力见。
但他年纪又小,没人跟他计较这个。
实在不行,你跟大兄求求情,多护着点儿他。”
袁道熙连连摆手说算了:“护着他干什么?这好不容易姜二不在京城,我从你手上赢一回,彩头我还没摸热呢,他就抢了去,我护着他来抢我的东西?”
众人听闻这话,便都放声笑起来。
还是姜元曜最先缓过来,噙着笑问赵行:“我听说官家定了蜀地做你的封地,礼部和钦天监算过日子,三日后就给你行册封礼,你的蜀王府这几日也就要完工了?”
赵行还没说话呢,赵禹先接了过去:“那是我给他选的封地。蜀地好风光,养人宜居,本想着他婚后能带着王妃到蜀地去游玩一番,如今南苑叛乱未平,也想不了这些了。
蜀王府昨儿就已经完工了。那府邸不是新建的,把闲置着的前昭国公府重新拾掇了一番,我去瞧过,也看过工部的图纸,马马虎虎过得去。
主要还是战事要紧,给他修建王府的大半预算都挪给了兵部。
但也无妨。
等到纷争平息,明年叫兵部还回来,再给他添置好的到王府就是了。”
“就是住的地方,前昭国公府也没什么不好,规格上虽然比亲王府邸矮了一大截,但工部不是改建过了吗?只要规格上不出错,别的我也不计较。”
袁道明嘴上确实没个把门的,口无遮拦脱口就说:“只要王妃是你心尖上的,哪怕住草棚,你也不计较吧?”
姜元曜登时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姜元徽也抬了抬手。
他挨着袁道明坐着的,抬了手正好拍在袁道明肩头:“落了灰。”
袁道明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仍是讪讪的,赶忙闭了嘴,别开脸,也不敢去看赵行脸色。
赵行眯了眼。
别的都无妨,他最听不得旁人拿珠珠来玩笑打趣。
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袁道熙见他神色不对,赶紧打了个圆场:“你说得很对,他确实是孩子气的混账话,我该回禀阿耶知晓,这些天最好把他关在家里,多读书多听夫子讲学,也该有所进益。”
赵行却不接话了。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起来。
沉从真最擅长化解,笑着接道:“正是这话了。说他年纪小吧,也十三四岁了。想想元瞻——他跟着国公爷赴任幽州,往军中历练时不也就十四五岁吗?
现下不到十七呢,就做了三军统帅之人。
说句实心话,我听你们东一个战火纷纭,西一个战事吃紧,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要不是南苑反叛的这样快,我真到了任上——”
他似乎真的后怕,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宣旨官被南苑王亲手斩下头颅,我若真去了,八成也是这么个下场。
说来是元瞻解救了我。”
他诶的一声,侧目去看姜元曜:“等到他凯旋回朝,我可得好好请他吃两顿饭才行。”
姜元曜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就愿意搭两句茬:“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既说二郎救了你一命,请他吃两顿饭就算完了?
你也该回家去大长公主的小库房里挑一挑,寻些积年珍宝出来,等二郎班师回朝,好好送到我们府上,那才是你的真心呢。”
赵禹带着头笑起来,众人自把袁道明的有口无心揭过去不提。
只有袁道熙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也再没别的后话。
外面小太监猫着腰进门来,众人笑声才落。
赵禹招手叫他近前回话,那圆脸小太监恭谨的很,也不敢抬头,瓮声回道:“女郎们皮影玩儿腻了,说也想来投壶,打发奴才来回王爷一声,看这会儿能不能过这边来。”
哪有什么能不能的。
这又没有外人在。
赵禹眉心一挑:“是谁打发你来问话?”
“是姜大姑娘吩咐奴才来问的。”
果然是他。
赵禹心下了然,扬声叫赵行:“你去领她们几个过来这边玩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蜀王(二更)
赵行带了元福几个过去找的姜莞她们。
几个女孩儿围坐在八角凉亭中笑着说什么话。
见了他来,赵曦月最先起的身,提了裙摆叫着二兄就迎出凉亭来。
她笑的高深莫测,神神秘秘的,上了手拉住赵行,不叫他进凉亭去。
赵行就问她:“干什么呢?”
赵曦月朝着凉亭下努了努嘴:“要见你呢,也不知你们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一会儿去了那边见了面还不能说,非得私下里。
不过我们呢很有眼力——三日后二兄册封礼,父皇说了,要给你个三喜临门,赐婚的圣旨一并宣了。
要是南苑叛乱平息的快,今年之内你们就能完婚。”
她摇头晃脑,故作姿态,拖长了音调,却全都是揶揄:“咱们大邺的习俗,新婚夫妇成婚之前的一个月是不能见面的。
如今都七月了,若算是今年之内完婚,婚期最迟也就是腊月里,一个月不能见面就得从十一月算起。
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能一处的时候对吧?
可大家都悬心着南苑战事,又不能成天黏在一处。
也怪不得我这小皇嫂眼下这么黏人了。”
她说别的都算了,唯独这一声小皇嫂,引得赵行微微蹙眉,郑重其事纠正她:“就算是父皇赐了婚,没成婚前她也都还是姜家女郎,不是我的王妃,私下里玩笑的话,嘴上也该有些分寸。”
赵曦月撇撇嘴:“知道啦,不敢编排你的心肝儿,再不拿她玩笑说嘴啦。
大兄既叫你来,便是知道阿莞姐姐要见你。
我们先过去那边玩,你们只管在这里说话,没人打扰你们,这总成了吧?”
她说完也不等赵行回应,撒开赵行转身又往凉亭里小跑而去。
周宛宁也是个疯的,跟她在一块儿,更是臭味相投。
赵行眼见着她跟周宛宁一左一右拉着裴清沅起身,又弯腰去牵赵曦暖的手。
小的那个倒还好,一向就听话。
裴清沅真是被这两个大的几乎架出凉亭的。
至于赵行跟前,自然又要见礼。
裴清沅几欲开口,全都叫赵曦月给打断了:“二兄快去,我们走了!”
赵行望着几个女孩儿离开的背影,不住的摇头又叹气。
等人走远了,他才吩咐元福留在外头候着,兀自提步进了凉亭中去。
茶水半凉了,点心大半还是姜莞爱吃的。
赵行往石凳上坐过去,抬手触了触白瓷茶壶:“茶凉了,就不要吃了。”
姜莞说没吃:“我又不爱吃这样的凉茶,方才阿月她们吃得多,我就吃了几块儿糕而已。”
赵行说好,撤回手来,跟着又问她:“你要找我说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人太多了,也说不上两句话。”姜莞手肘撑在石桌上,掌心托着下巴,闪着一双水凌凌的眼看赵行,“刚才阿月说皮影玩儿腻了要过去,我才想着把你叫过来说会儿话。
不然去了那边闹哄哄的,你又不能总守在我旁边儿。
我最怕袁道明那张嘴,谁要听他揶揄编排我呀。”
“他不会。”
赵行笑的无奈,接了一句:“他刚口无遮拦说错话,叫他兄长数落了两句,今儿他不敢招惹你。”
姜莞也不在意那个,戳着面前小碟子:“也不是非要跟你说些什么,只是今天你生辰,十八岁了,还没单独跟你说一声生辰快乐。”
“那就没有要私下里再送给我的东西了?”
这倒不是说私相授受。
从小到大,除了前几年时间之外,每年她都会准备两份儿礼物。
一样跟着大家一块儿上礼单,另一样就是私下里送他的。
他常年戴着的那个扳指,就是这么来的。
姜莞听了这话却掩唇笑起来:“我今年给你准备的都是顶好的东西,怎么还来要我的?”
“那就是没准备了。”
赵行不免长叹一声:“可见这年纪越长越大,感情是越来越澹了,往年都还准备两份儿礼呢,如今女郎长大了,行过笄礼了,倒只说礼物贵重不贵重,全然不提心意二字了,实在叫人好生心寒。”
姜莞怔了怔,愣怔过后,眼睛闪了又闪:“你这又是打哪里学来的?跟谁学的这一套呀?”
赵行看她那样实在可爱,想想也不再逗她,笑着说没有:“想你前些时日总爱这样装腔作势的说话,便试着学了一学,没成想确实挺有意思。
礼物不礼物的,只要是你送的,便都是心意,没准备就没准备吧。”
“谁说我没准备啦?”
姜莞往前欠了欠,目光灼灼,把视线投进赵行眼眸中去:“我不就是最好的礼物?蜀王殿下未免也太贪心,得了天下最名贵的宝珠,竟还不知足吗?”
七月十九,赵行正式册了蜀王。
前半天行过册封礼,他的东西收拾妥当,搬出宫外,安置到蜀王府中,郑皇后也费心操持打点,从宫里拨了一批人到蜀王府去支应照料。
后半日晋和帝赐婚的旨意就昭告了天下。
盛京百姓最爱传这些闲话,便是那勋贵人家的孩子也没个例外的,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后,竟少有人敢在姜莞背后指指点点。
哪怕她去年才跟赵奕退了婚,今年就又指婚给赵行,外头的人也不敢拿来说嘴。
一时间城中纷传的倒都成了什么檀郎谢女,佳偶天成之类的。
沛国公府接了赐婚圣旨也没什么高兴或是不高兴,反正都是早就内定下来的事儿,一家子心里都有数。
倒是周宛宁来得快。
姜莞正绣着荷包呢,她风风火火打了帘子往屋里钻,都没能看见人,就先听见了她的声音:“你别说,蜀王殿下是真有本事啊,外头竟没有半句不堪入耳的难听话,我这一路从家里过来,听见的全都是相配的好话,什么檀郎谢女,什么天作之合,我看当初给你和赵奕赐婚,也没有这样的阵仗了。”
“怎见得就是他有本事,在外头平息那些混账话,只把这些好话散开来?难道就不能是人家真心实意的祝福,觉得我同二哥哥很相配了?”
周宛宁这时才往姜莞身旁坐过去呢,听了这话,迟疑一瞬,一抬手,去探她额间:“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那些人成天说的都是什么话你心里没数?指着他们说这样的好听话,你没睡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