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操办(一更)
郑双宜和郑双雪两姐妹是被郑皇后传召进宫的。
那会儿贞妃跟赵曦月也在。
本来贞妃一听郑家姐妹来,就要领着赵曦月告退下去。
郑皇后拦了不叫。
贞妃当场脸色就不大好看,只不过她在郑皇后跟前,常年都是低着头的,郑皇后也未必看得出来。
反而是赵曦月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没能逃过郑皇后的眼。
含章女官引着郑双宜和郑双雪进了殿中,郑双宜一看贞妃母女也在,她也愣怔了一瞬。
请了安见过礼,如今贞妃是正经八百行过册封礼的二品妃,她也得恭敬着问安行礼。
贞妃本来想把膝头稍稍偏一些,算是她的客气和态度,不打算生受郑双宜姐妹这个礼。
但眼角余光瞥见坐在身边的女儿,一咬牙,愣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把郑双宜姐妹两个的礼受全了。
郑皇后看在眼中,也不说什么,招手让郑双宜近前来说话。
等人在她身侧坐下去,她拉起郑双宜的手,噙着澹澹笑意开口道:“再有大半个月就是你生辰了,刚来京城那会儿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给你操办一场生辰宴来着,都是一诺千金,我既许了你,自然不能敷衍过去。
只是近来宫中事多,贞妃跟和嫔才行过册封礼,我是经年累月不大操劳的人,折腾这么一场,这些天总觉得身上乏得很,恐怕你这个生辰宴我是抽不出精力给你好好操办了。”
郑双宜乖巧点头:“不妨事的,自然是您的凤体最要紧。我这么大点儿个人,要是真叫您为我一场生辰宴就操劳过度,再累着身子,我怎么担待得起呢?”
郑皇后听了这话却摇头:“我说了,既答应了,就没有不做到的,那我成什么了?随口许诺你,一转脸寻个借口就说算了,言而无信,何以立身?这叫不像话。”
赵曦月坐在旁边听着,一直听到这儿,她心口勐然收紧,已经觉出不对劲来,隐隐感到不安。
正打算再开口告退,想拉上她母妃离开这是非之地。
上头郑皇后已经开口叫贞妃。
贞妃循声望去,面色恭谨,静静地听郑皇后的后话。
然后就听郑皇后说:“你如今也是正经册封过的二品妃了,后宫里的许多事,我顾不过来的时候,你也该帮我操持打点。
你在官家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是个最和顺的性子,又心细,也谨慎,官家和我对你都是最放心的。
这回元娘生辰宴的事情,就暂且交给你吧。
要用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只管去吩咐内府照办,我随后传话下去,一概都听你的。
只有一样。
元娘在荥阳长了十六年,这是在我跟前过的第一个生辰,等她生辰过后,四月初我就要安排人送她们兄妹回荥阳去了,这个生辰宴务必要风风光光,体面又尊贵,你成吗?”
贞妃当然想说她不成,且拒绝的话也是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了的。
她习惯了把自己放在最卑微,也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瑟缩着,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有人看见她。
前些天说要封妃,她实在推辞不了,只能接受官家的安排。
圣人面上平和,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要跟她们母女算账的意思,她心里清楚,这里头全是二殿下的功劳,还不知道在圣人面前替她们母女说了多少好话呢。
结果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能揭过去的。
打了郑家的脸,圣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郑家的体面既是在她们母女身上丢的,就总要在她们母女这里找回来。
她如今是二品妃,身份尊贵起来,但是圣人一句吩咐,她还不是要替郑双宜一个小孩子操持生辰宴吗?
圣人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提点她。
那些推拒的话,就全都说不出口了。
贞妃眼风是扫量见了赵曦月的动作的,她忙不动声色在女儿手腕上按了一把,赶在赵曦月开口之前,应下郑皇后的吩咐:“圣人吩咐下来,妾是肯定要照办的。
只是圣人您也知道妾,几十年庸庸碌碌,是个最没有出息的人,就怕到时候把大娘子的生辰宴给办砸了,弄不好,回头再叫人笑话大娘子。
又或是妾只一味的会弄些稀世珍宝摆出来,也没什么清雅的品味,怕入不了大娘子的眼。
您吩咐了,妾尽心尽力的去办,可妾得先跟您请罪告饶呢,别回头办砸了,圣人跟大娘子心里怨怪妾不中用呀。”
她几十岁的人,说话声儿软软的,任凭谁听了也很难跟她发火。
郑皇后笑呵呵的说没事:“就是个生辰宴,还有内府的人帮衬着,费不了你多少事儿。你要是真的怕自个儿品位不成,这不是还有宜清在吗?
她自幼长在我这里,官家也好,她阿兄们也罢,教导了她多少?
耳濡目染,有她这么个好帮手,你要办什么事不成?
况且就算是办砸了,也不要紧,左右是我托付给你的,难道回过头来倒与你算账吗?
元娘一个小孩子,我原也只是想叫她出出风头,热闹体面一番,不拘你把这生辰宴办成什么样,她只有感念你辛劳一场的份儿,等她生辰过了,还得叫她到你宫里去给你谢恩呢,你倒来说这个。”
她想了想,话音也顿了下,旋即又玩笑似的同贞妃说:“你是肯尽心的人,只要尽心尽力,就没有什么好不好,办砸不办砸的话,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且用不着你告罪求饶呢。”
贞妃听她话里有话,面上笑着,话是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了。
反正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郑皇后沉默了很久才摆摆手叫她们母女去:“你们来请安也坐的久了,回去吧,我跟元娘二娘说会儿话,就不留你们母女了。”
赵曦月忿忿不平,分明有许多的话想要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可是贞妃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拉着她起身,又跟郑皇后见礼告退,几乎是拽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她拉出含章殿外去了不提。
第二百零九章 自知(二更)
从含章殿出来,贞妃拽着赵曦月下玉阶,上了回自己宫里的甬道。
眼见着是远离了含章殿范围,赵曦月才一把甩开了贞妃的手。
贞妃也无奈,要不是她撤劲儿快,这会儿得弄得母女两个都踉跄:“你这孩子,也不听人说话,就要生气!
如今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差,全是官家和几位殿下惯得你!”
赵曦月也不是真的跟她生气,就是憋闷而已:“母妃也太好说话了些!”
“你懂什么。”
贞妃面色沉下去,本来想上手再去拉人的,想了想方才被甩开的那一下,晓得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索性也就算了。
她没去拉人,就深望了她两眼:“先回宫,等回去了咱们慢慢说,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发泄,但这里就不是说话的地方。
往来宫人看着,才从含章殿出来,你就在这儿发脾气,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想叫圣人拿了你到含章殿前去跪上两个时辰,你才好受吗?”
贞妃坐在罗汉床上,三面的围板都拆了下去,她手肘下靠着一张黑漆凋刻缠枝莲纹的三足凭几。
赵曦月不肯跟她坐在一起,就自己气鼓鼓的坐在玫瑰椅上。
翠竹是跟着去伺候的,知道出了什么事,回了宫之后,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就带了一众当差的小宫娥退出去,又守在正殿外的廊下,不叫任何人靠近,免得听了她们母女说话。
贞妃吃了口茶,神色平静。
赵曦月还是气得不行,腮帮子都鼓着,茶是她爱吃的,糕也一样,她就是一口都不碰。
贞妃放下茶盏,看她那样,一味的摇头:“你气什么?”
“她是个什么东西,倒要母妃为她辛苦操劳!”
“胡说。”
贞妃低低地斥她:“这话是你应该说的吗?”
“怎么不是我该说的?”赵曦月一脸的不忿,反问道,“她是世家贵女不假,母妃如今是正经册封过的二品妃,手里是有宝册金印的,她见了母妃,就是行跪拜大礼都不为过,要母妃去为她操持一个小小的生辰宴?
圣人这么做,分明是要打母妃的脸!”
她连母后都不再叫了,一开口只叫圣人。
贞妃心口一滞:“阿月,我是什么出身?”
赵曦月一愣,那些不满的,将要叫嚣出口的话,顿时全都噎在了自己嘴边。
贞妃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从前就是先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娥,为着我本分老实,当差尽心,生的还算清秀,才入了先太后的眼,在十六岁那年被拨去给官家做通房。
阿月,我是奴婢出身,从奴婢熬成主子,熬了二十多年。
可在士族高门眼里,我才是不入流的小玩意,你到底懂不懂?”
“可母妃如今……”
“我就是做了贵妃,也没那个资格!”
贞妃皱紧了眉头,不叫赵曦月开口:“你真以为圣人是软脾气没手段的人吗?阿月,有很多事情,过去了二十年,早就应该过去了。
你在圣人宫里养大,是你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
人贵自知,人也得惜福。
圣人说了,等到郑大娘子生辰宴后就送她们回荥阳去了,你还要怎么样?
如今官家晋我位分,根本就没有事先知会圣人。
肃王殿下和二殿下都向着你,对郑家娘子们不肯另眼看待。
圣人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她的气不顺,咱们母女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你还好些,至于我,受些磋磨,免不了的。
我如今反而庆幸着,圣人这十来年性子平和不少,不像从前那样子。
就是给郑大娘子操持个生辰宴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那要是哪天圣人叫我给姜大娘子或是裴大娘子操持什么事,你也气成这个样子?”
赵曦月毫不犹豫就反驳道:“那当然不会!”
“这不就结了?”
贞妃还是摇头:“姜大娘子,裴大娘子,她们跟郑家娘子原都是一样的人啊,阿月。
是你先入为主,是你不喜欢郑家的娘子们,所以你才觉得圣人是在羞辱我。
这差事我也不想接,但我不能不接。
圣人话里有话,你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就听不出来呢?
我有本事,有能耐,一定能办好。
身边又有你这样好的帮手,要做什么做不成。
阿月,往后少去含章殿走动吧。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该有的规矩礼数不许缺,其他时候,能不去,就不要去了。
你终究不是圣人肚子里生下来的,她不是你的亲娘,也不会真的拿你当亲生骨肉。
如今来了个外甥女,就立马分出高低来。
圣人瞧你碍眼的很,这回我晋封的事情,她多半是算在了你的头上。
要不是官家疼你,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赵曦月喉咙发紧,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
她也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又难不难过呢?
从前她跟圣人很好的。
就像是亲生母女没两样。
还小的时候,她就住在含章殿里,母妃去看她,圣人就抱着她一起见母妃,三个人很和满,气氛从来都好。
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这不怪郑双宜,也怪不着郑双雪和郑双容。
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圣人身上。
“阿娘。”
赵曦月喃喃着,声儿很低,突然这样子叫了贞妃一嗓子。
贞妃眼皮突突的跳:“你是伤心湖涂了,若总这个样子,难免人前失了分寸规矩。”
赵曦月说知道:“阿娘跟了父皇这么多年,圣人刚嫁给父皇没多久,阿娘就去了王府伺候,所以圣人对郑家是如今这样的态度,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圣人母家,所以她就这样偏袒维护?
父皇也真的只是因为心爱圣人,就纵容了几十年?
一门双公,谁家有这等荣耀啊?
沛国公年轻时候为父皇四处平乱,如今人到中年还为父皇驻守辽东苦寒之地,姜家累世军功,那样显赫,都没有这样的体面。
郑家就仗着圣人一人?”
贞妃面色倏尔一僵,随后咬牙,斩钉截铁说了声是:“就因为那是圣人母族,是我们不配置喙的,你就一辈子记住这个,别去触圣人霉头,永远都别!”
第二百一十章 进益(一更)
宫里忙着给郑双宜操办生辰宴,赵曦月每天看了都觉得心烦,就想着眼不见为净索性每日一大早去郑皇后那儿请过安后就出宫去。
她出了宫也没地方去,成天不是窝在赵禹那儿,就是待在郡王府。
肃王府去了两天,每回见了赵奕就想起郑家那几个,又不高兴,哪怕赵奕对她还不错,她对着赵奕也没个笑脸。
后来弄得赵禹看不下去,怕赵奕转过头去跟郑皇后告状,就哄着赵曦月少到王府,要来就跟着赵行一块儿,平日无事便到郡王府找姜莞玩儿去。
赵曦月一向听赵禹的话,就不再往肃王府去了。
贞妃给郑双宜操持了七八日,赵曦月就闷闷不乐了七八日。
姜莞几个整天看她垂头丧气蔫儿着,觉着也不是个办法,拉了她要出门去逛,她也没兴致。
“我母妃这些天忙得很,这个东西怕放错了,那个东西怕不合规矩,圣人看了要不高兴,有一丁点儿纰漏都是天大的罪过。”
赵曦月掰着自己指尖闷声说:“御膳房那边早早开始预备菜色点心,我母妃也要一一过目。
她十几年也没这么忙碌操劳过。
昨儿我听她咳了两声,传御医到宫里请脉,果然说她操劳太过,等忙完了这阵子,最好静养一些时日。
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
满宫里,谁真的在意我母妃身体状况了?
父皇看着我的面儿倒问过两回,可也没别的话说。
我费心思熬精神,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我母妃身体养好了那么一点儿,又弄成这样子!”
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能活的长久,才有所谓的天伦之乐可享。
贞妃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而已,倒快把自个儿身子骨给拖垮了,可见从前忧思过甚。
虽然姜莞很想不通她忧虑什么,不过那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周宛宁坐在旁边笑不出来。
贞妃晋位的旨意传出来时她有多高兴,现如今就有多丧气。
还以为扬眉吐气,能恶狠狠地踩在郑家姐妹头上出口恶气呢。
谁知道还是老样子。
官家要真有心给她们这些人撑腰出头,就哪怕是为了肃王和二殿下呢,郑皇后叫贞妃给郑双宜操持生辰宴,那还不是官家一句话就能给驳回去的吗?
都好些日子了,宫里忙碌着,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问就是态度。
在打了郑家脸面之后,又容许皇后在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上磋磨贞妃一些,搓一搓她们的锐气,变相的又给郑双宜姐妹出头。
岂不是反复无常小人?
“也不怪你郁闷成这样,我听了我都生气得要死,给她脸了,还要贞妃娘娘给她操持生辰宴。”
周宛宁冷哼着:“我看肃王和二殿下她们几个也不敢说话了吧?”
裴清沅皱着眉头拉她:“你怎么又胡说?”
“左右只有咱们自己,还不叫我说两句实话吗?憋得人难受死了!”
赵曦月递一只手过去,拉下裴清沅的手:“她没说错。我前些天觉得烦,一大早就出了宫,都是去肃王兄那儿。
偏偏三兄又在,我见了他高兴不起来,肃王兄才叫我来这边找阿莞姐姐玩。
你说我这十几年真是白活了。
堂堂天家公主……
算了,说这些怪没意思的。”
她甚至连说都懒得说了。
近些时日,这些话翻来覆去说的未免也太多次。
在兄长面前,在母妃跟前,都说过好多回。
几个小娘子聚在一处,私下里也说。
不就那么回事儿,谁心里不清楚呢?
说多了自己都嫌烦。
没有好办法解决,就什么都是白说。
“不知道的,还当那是圣人嫡生的女儿呢。”
这是真气急了,才说出来的话。
姜莞拉回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气不顺?”
赵曦月闷不吭声只点头。
姜莞说没事:“过了四月她们就走了,何况天有不测风云,在京城过的这个生辰,能不能踏踏实实过好,都未必,用不着这么生气,成天垂头丧气的,前两天你二兄过来,说了一大摞的话,叫我们想想法子哄你高兴。
你看,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在意你。
你倒为了那些人折腾自己。
贞妃身子不好,你本该放平心态,多在宫里陪着她,帮衬着她。
虽说内府的人不敢怠慢郑双宜的生辰宴,谁又说得准圣人私下里交代过内府什么话呢?
有你在,内府的奴才们看在你的面子上,怕官家和几位殿下同他们算账,还不敢为难贞妃。
你不在宫里,贞妃怕是更艰难。
至于调理身子的事儿,御医院里什么名贵药材不紧着贞妃用?
她如今是二品妃,本就不能像从前似的,两手一甩,闲事不理。
你真心疼贞妃,不若多去给官家请两回安,也说说贞妃的辛苦,好叫官家发了话,往后别给贞妃这些操劳的差事,让她安心保养着最紧要。
眼下天天跑出来,同我们诉苦,大家心里都苦,坐在一块儿,也是怨气冲天,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说着,又在赵曦月手心里轻捏了两下:“你小时候那么会撒娇的一个人,讨了官家圣人多少欢心,年纪慢慢大了,反倒不会了?”
这番话是点拨,赵曦月豁然开朗。
她勐然抬眼:“你这话很是,倒是我痴迷了,只顾着自己伤春悲秋,一味糟心难过,倒不想想母妃处境更艰难。”
她话音落下,腾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却又被姜莞一把抓了:“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姑母说了中午特意给你做鱼羹,你这会儿要跑了,一桌子饭菜叫谁吃去?
我们都没那么爱吃鱼,专门给你做的,吃了饭再回宫,又不急在这一时。
况且这个时辰,官家八成还在福宁殿批阅奏本,后半天你去见,说起话来不是更方便吗?”
赵曦月哦了两声,讪讪的又顺着姜莞的话坐回去,然后歪着头看姜莞:“我倒觉着去一趟陈郡回来,别的不说,阿莞姐姐真是进益了。”
姜莞闻言,笑而不语。
怎么会不进益呢?
脱胎换骨回来的人,是该不一样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名器清刚(二更)
吃了中饭赵曦月就回宫去了,姜元瞻后半天不当职,不用往衙门里去,姜氏就让他送了周宛宁回家,顺便帮她带两样之前选出来的首饰过去给卢氏。
裴清沅和姜莞陪着在上房院说了半天话,姜氏犯困要午睡,才打发了两个姑娘自己玩去。
出了月洞门,长宁她们几个跟的远,裴清沅拉着姜莞低声说:“前头你劝阿月那些话也就算了,却又说什么天有不测风云这些,我听得心惊肉跳,好在宛宁是个没成算的,阿月又郁郁寡欢心思不在这上头,倒把你这胡说的混账话透漏了似的。
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可跟姨母告你的状。”
姜莞摇头:“我那不是胡说。”
裴清沅眉心一拧:“你……”
“表姐陪我出去一趟吧。”
“去哪儿?”
姜莞笑得神秘,拉了她径直往府外方向走:“我早叫人去套了车,去了你就知道了!”
城北有家天工阁。
从前是个铁匠铺子。
做了几十年,手艺越发精湛,慢慢生意红火起来,名声也就打响了。
历朝历代都是不许民间私造兵器的。
但像天工阁这种地方,他们打造出来的短刀短剑,匕首小弓,都是专供贵人们收藏把玩所用,并不是那种能拿到战场上去的刀枪剑戟。
国公府的马车在天工阁外停下,姜莞拉着裴清沅下了车。
裴清沅侧目扫了一眼天工阁的门匾,秀眉直拧到一起去:“你要买什么?”
姜莞还是笑着不说话,拉着她进了门去。
天工阁的掌柜姓乔,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魁梧,是个很健壮的人。
这会儿见姜莞进门,脸上堆着和善的笑意从柜后绕出来,搓了搓手,略弯了弯腰,算是很客气的见了个礼:“娘子定的东西前儿就已经做好了,我正说要给娘子好好选个匣子装起来,挑了有两三个,都是我这里最好的那一批了,我真是放了有好些年,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
早上还跟我儿子挑了半天呢,也不知道娘子喜欢哪个样式的,还说等明儿不忙的时候,派人到郡王府问问娘子呢。
可巧娘子今儿就来了。”
姜莞也笑,也说巧:“那想是我跟乔掌柜有默契,你才把东西做好,我就觉着我该来看看了。
乔掌柜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今儿正好陪我表姐出来买东西,路过你这儿,想来看看我要的东西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拿给我表姐先过过目。
那是要送人的,万一我表姐觉着不成,我还得另预备别的去。”
乔掌柜忙说好,又请了姜莞和裴清沅两个人去坐着等,亲自去取姜莞定的东西。
裴清沅听得一头雾水,这会儿在官帽椅坐下去后,拉拉姜莞袖口问她:“你在天工阁定了什么东西?”
姜莞一脸神秘:“当然是兵器一类,不然来这儿还能打金钗玉镯呀?”
裴清沅皱眉,想了想,索性也不说了。
乔掌柜来去匆匆,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并不怎么起眼。
他儿子跟在他后面,另用一只黑漆描金福寿连绵纹都承盘托着三只风格迥异,但通体金灿又镶嵌各色宝石的华贵剑匣。
姜莞唷了一声:“果然是乔掌柜珍藏多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好物件,单是一眼望去,便可知价值不菲,最要紧是巧夺天工,手艺精湛,想来这几个剑匣子也都是出自乔掌柜之手了?”
乔掌柜连连推辞着说不是:“这都是祖辈们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才珍藏多年呢。
这回娘子给的定钱多,又特意交代了都要顶好的物件儿,我也不敢慢待了娘子的,思来想去,只能寻了这几个剑匣出来,好装娘子定的这个。”
他一面说,一面把怀里的木匣子放到了桌桉上去,又缓缓打开来。
裴清沅本来就好奇,他一打开剑匣,立时就侧目去看。
等看清楚那木匣子里躺着的东西,童孔一震,低呼出声:“清刚?”
宝器匕首,一曰清刚,一曰扬文。
清刚匕首就收藏在姜护的书房里。
裴清沅是有幸见识过的。
她幼时跟着小姜氏回京探亲小住,基本都是住在沛国公府。
那时候姜莞还淘气,常常拉上她一道去钻姜护的书房。
清刚匕首束之高阁,是姜莞踩着高凳爬上去拿下来的。
两个姑娘打开来看,那样的名器,的确有叫人过目不忘的资格。
但是这匕首怎么会在天工阁中?
裴清沅倏尔变了脸色。
姜莞忙笑着把话接过来:“这是我照着阿耶的清刚匕首绘制的图样,拿来给乔掌柜打造出来的,表姐细看,刀柄下是没有刻着‘清刚’二字的,且这柄匕首重量要更轻些,小娘子用起来最趁手不过了。”
特意花了图样拿出来给天工阁比照着打造,又说是给小娘子所用……
裴清沅灵台顿时清明,突然就明白了这把匕首是要做什么所用。
“你……”
姜莞先摇头,又去看乔掌柜:“这柄匕首已然名贵,剑匣不拘是哪个,我瞧着这三个都很好,乔掌柜比我懂这些,你选一个来装这匕首就是了。”
乔掌柜却不敢在她面前拿乔托大,忙说不敢:“娘子出身沛国公府,是世代行武的,兵器一类,我怎么敢在娘子面前说上一个懂字,是娘子看得起天工阁,看得起我罢了。”
姜莞笑着站起身,也听出他话外意思,把一只都承盘上的三个剑匣细细打量过后,选定了中间那个赤金镶嵌蓝宝石与绿宝石又间杂云母片的剑匣:“我瞧这个宝石颜色内敛不张扬,很衬我要送礼的那位小娘子,就选这个吧。
我们今儿还要出去逛,不方便带着匕首在身边,乔掌柜再辛苦一趟,给我装好了,送到郡王府去,要多少银子,回头你去给苏总管报了账,叫苏总管给你支钱结账,这些我是不管的。”
乔掌柜诶着声,把姜莞的话一一应下来:“自然都听娘子的,我这就打理好,晚些时候就给娘子送到郡王府去。”
姜莞说了声好,拉上裴清沅就要走,临出门的时候,她又驻足停下,噙着笑回头看乔掌柜:“别忘了帮我把匕首开刃。”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屑于此(一更)
姜莞在天工阁定做了一把几乎完美复刻清刚匕首的匕首这事儿,还是赵禹告诉赵行的。
赵禹是半个月前叫人去天工阁定了一张小弓,预备着要送给赵曦月,等到春猎时候给她用的。
今天他也是心血来潮,亲自去了一趟,再把赵曦月的小弓调调力,好叫赵曦月用着顺手。
然后就正好听见乔掌柜嘱咐他儿子拿了账单去找沛国公府的苏总管对账结银子,顺嘴问了两句,才知道姜莞定了一把匕首。
小姑娘家不买金钗玉镯,好好的跑来打把匕首,还是照着清刚打造出来,赵禹听了这个就直皱眉。
等使过赵曦月的小弓,吩咐乔掌柜依着他所说再改过,带了人出天工阁,就叫身边的小太监进宫一趟去告诉赵行。
是以赵行是在后半天日光已经微薄,将要落山的时候出的宫。
姜莞手里那把开过刃的匕首被她妥善的收了起来,连姜氏要看她都没拿出来。
赵行来那会儿,姜莞真是跟他心有灵犀,不必人点就通了的。
他前脚进门,姜莞后脚就知道他干什么来。
打发了长安去把匕首取了来,拿给赵行看。
其实赵行本人对那把匕首没多大兴趣,他单纯想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姜莞只管拉着他坐,开了金灿灿的剑匣把里面平躺着的匕首亮出来给他看:“阿耶的清刚连我也没什么机会上手把玩,凭着记忆里清刚的模样绘制的图样,细节处其实有些对不上,但是大体过得去了。
表姐今儿一见这匕首,脱口而出叫清刚的名字呢,我就想着,还好我这一手丹青绝技承自于二哥哥,否则也画不出这样相彷的图桉给乔掌柜照着打造了。”
赵行听得直皱眉头:“沛国公的清刚匕是传世名器,你做什么画了图样彷造一把?我听说你是要送人的——”
那匕首刀锋寒芒,显然是开过刃的。
赵行抬手,指尖抚过刀身。
薄如蝉翼,他稍稍用力些,能都压弯匕首前端一般。
这个分量,他不必上手都知道,重量一定很轻,绝对比不上清刚匕。
“你要拿来送人的匕首,彷着清刚匕打造,的确名贵,但匕首兵器,本就不适合拿来送人,何况你还特意开了刃。”
赵行难得肃着脸,沉声问她:“珠珠,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莞高高挑眉:“过段时间郑双宜生辰,我思来想去,没什么好送她的,金钗玉镯,华裳首饰,这些东西她又不缺,便是稀世珍宝,随珠宝石,举凡是她想要的,圣人都能寻了来予她。
清刚匕传世名器,只有一把,这不名贵?
小娘子若是总在外行走,留一把匕首在身边防身,这礼物不是很有意义吗?”
她往椅背上靠了靠,整个人的状态是悠闲的:“这个礼物,二哥哥觉得不好吗?”
送人礼物,无论贵重与否,要紧的是心意。
她的这份礼物,显然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警告和威胁,可瞧不出半分心意。
赵行深吸了口气,本来想去牵姜莞的手,忍住了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心平气和的问她:“咱们说好的,坦诚以待,绝无隐瞒。”
姜莞听了这话只能叹气。
是她说过的话。
赵行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她也在重生回来时告戒过自己,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骗赵行半个字,连隐瞒都不成,善意的也不要。
他要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但这个事儿吧……
姜莞到底还是没办法,把心一横,重重叹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二哥哥觉得这是不是世上最蠢的办法?”
赵行眼皮狠狠一跳:“姜莞!”
他又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声音都是厉的。
姜莞心尖打了个颤:“你别急着要骂我,且听我说完——”
她拖长尾音后,抬眼去看赵行:“她气焰嚣张了这么久,也该有人治治她吧?
我说句实心话,本来上次大相国寺那件事情过后,我真觉得这事儿算了。
我不想去触圣人霉头,也确实解了气。
结果呢?
圣人这么磋磨贞妃,我看着阿月一天比一天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二哥哥,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是因为我们做不来那等恶人,才叫郑双宜能这么耀武扬威的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她说完了这句话,唇边弧度染上冷意,嗤了声:“我便要叫她看看,什么才叫恶人。”
匕首,生辰宴,自损八百。
她不用说完什么计划不计划,赵行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偏偏还没法劝阻制止。
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就是没人能治得了郑双宜姐妹。
他也不行。
那几个姑娘心气儿不顺,还能那怎么办呢?
赵行盯着她看,试图想要从姜莞的脸上看到一丝服软的痕迹,可是他失败了。
所以到头来,服软的又是他。
赵行指腹覆在袖口暗纹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声色悠悠:“我劝你你是不会听的,上一次你在大兄手上弄伤了自己也要赢她,我就知道你这回肯定不会听我的。
但总算你乖巧,还知道告诉我这些,不是瞒着我行事,叫我跟着提心吊胆的着急。
珠珠,自己行事,要有个分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这么多人关切你,爱护你,什么自损八百,这样的法子……
其实为了一个郑双宜,真不值得。”
明知道她不会听,也还是要劝。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郑双宜,固然不值得。
人都要走了,八竿子打不着,等她回了荥阳,盛京之中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那些憋闷的日子会随风而散。
但也正因为那个人是郑双宜。
姜莞唇角拉平下来:“这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我高兴不高兴。
我也确实很想看看,要是这位乖顺端方的郑大娘子吃醋嫉妒,出手伤人,圣人还打算怎么维护她,维护郑氏脸面。”
她高高扬起下巴来:“沛国公府的体面,和郑氏的体面,圣人总归只能选一个。”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这是个死结,早晚都要闹到台面上。
现在又何必粉饰太平。
她最不屑于此!
第二百一十三章 阴阳怪气(二更)
三月二十七,郑双宜生辰。
她的新衣裳是半个多月前郑皇后吩咐宫里的绣娘们赶着制出来的。
十三名绣娘,忙活了半个月,一针一线,无不尽心。
广袖上襦的袖口绣的是两只孔雀,后背对花绣的是牡丹花。
华贵不凡,又很僭越。
郑皇后把她生辰宴的地点定在了集英殿中,贞妃不敢说不行,一应布置的都很精心。
反正连晋和帝都不说什么,她更不可能去在这上头逆郑皇后的意。
郑双宜和郑双雪姐妹两个进宫早,宴开之前就一直待在含章殿陪着郑皇后。
姜莞她们进宫的时辰比沉宝芝还要晚些。
入了宫总是要到含章殿去请安的。
偏昨儿姜莞就特意去缠了姜氏,非要姜氏陪着一起进宫。
她嘴上不说什么,只一味的撒娇,任凭姜氏怎么问,她就是光说要一起进宫这样的话。
后来夜里姜氏跟昌平郡王说起来,恐怕是这阵子真叫郑氏姐妹压得难受,这回这么大张旗鼓的给她过生辰,宫里的排场那样大,还有圣人给她们姐妹撑腰,小姑娘怕进了宫要挨欺负受委屈,这是打算拉上自己一道进宫,哪怕只是待在含章,陪着圣人说说话,她心里面也有底气呢。
昌平郡王思来想去,多半也只有这么个缘故,顺势劝了两句。
所以一大清早起身,姜氏收拾了一番,就领着两个姑娘一块儿进了宫。
又在宫门口遇见周家的马车,正好碰上才下车要入宫的周宛宁,索性一起领了进来。
郑皇后见她一块儿来,几不可见眯了眼,松开了拉着郑双宜的那只手:“她小孩子家家过个生辰,兴师动众也只是请了小娘子们进宫来一块儿热闹一场,倒劳动你,这么早进宫来,这是折她福的。”
她一面说,轻轻拍了拍郑双宜:“去给郡王妃见个礼。”
姜氏可不给郑双宜这个面子,反正郑皇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笑呵呵的提步上前,自行往官帽椅坐过去,连看都不看郑双宜一眼,更是赶在郑双宜见礼之前回道:“原不是为着郑大娘子的生辰,她们小孩子家热闹,我跟着往上凑什么?
这些年我身边这些孩子里,连大郎他们过生辰我都懒得操持,圣人快别说这个,我也不是要折谁的福气。”
她面上还挂着笑呢,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郑双宜,唷了声:“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精心装扮起来更不一样,今儿你是小寿星,不要拜我了,寿星公最大,快坐着说会儿话吧。
我空着手来的,纯粹是想着好长时间没进宫给圣人请安,也没陪着圣人说说话,反正今儿你们小娘子一处热闹,圣人跟前冷冷清清,我索性蹭着珠珠和阿沅的车一块儿进宫。
她们自在玩闹去,我陪着圣人说话吃午饭,不好吗?
不过就是没给郑大娘子准备生辰礼物了。”
她说着,反手往发髻上摸。
郑皇后面色微沉,到底不多显露出来,见了姜氏动作,也知道她根本不是真心的,顺势抬手阻止:“不送就不送了,改明儿你得了什么好的,想着赏赐她一份儿,就是你做长辈的心意,她还敢跟你计较这个不成?
我看你头上那些,八成都是阿弟给你弄回来的,哪一件给了她都不合适,快别摸了。”
姜氏毫不犹豫就撤下了手,郑皇后脸色更黑三分。
姜莞这才上前见了礼,笑吟吟叫圣人:“圣人跟前有姑母陪着呢,我们能出去玩吗?也叫我们去自在自在吧。在您跟前,我怪拘谨的。”
郑皇后被这话逗笑了:“我可没见你在含章殿有多拘谨,你这孩子,如今也会说这些话来哄人玩儿了。”
姜莞只管笑。
她今儿穿的是茜红上襦配着鸦青色的裙,裙头缀了六颗小小的珍珠,围成花瓣样子,正中间一颗晶莹剔透的黄宝石做了花芯,是很俏皮的样式。
只有裴清沅穿的算素净,但装扮很精心,不至于在人家的生辰宴上失礼。
大约为着她生的妖冶,素日里就很少见她穿红戴绿,那些艳丽的颜色,她大多时候都刻意规避掉了。
但人好看,压根儿用不着在这上头来衬托什么。
一众小娘子们站在一块儿,哪怕她身上颜色那么清澹,最出挑显眼的也还是她。
郑皇后一时觉得头疼。
裴清沅之下便是姜莞。
她这个侄女儿,性情脾气都好,单独看的时候,五官秀丽,摆在一块儿,再配上周身气度,姿容也属上乘。
可问题就在于不能比。
真放在一块儿比,她连周宛宁都比不过。
毕竟周宛宁眉眼间的英气也是独一份儿的,气质特殊,就格外惹人注意。
她侄女儿倒成了平平无奇那一个。
但又不能不请她们来。
郑皇后扶额,笑着摆手:“那你们去吧,找个地方玩会儿,午宴在集英点那边,贞妃好像把偏殿也收拾布置了出来,你们也可以挪过去那边。
宜清今儿还没过来,早上派了人来说贞妃身上不大爽利,传了御医诊脉,这会儿宜清顾不上过来,怕要迟会儿。
你们先过去,等她来了,我叫人领她过去找你们。”
然后又转头叮嘱郑双宜:“今儿是你生辰,这宴又是特意给你办的,你算是主人家,好好陪着你妹妹们,却也不许她们胡闹出格。
宴上人多,小娘子们在一处,难免有个口角争执,你年长些,多看顾着,劝和着,别生出事端。”
郑双宜掖着手蹲身说好,众人便就退出了含章殿外去。
等人尽退出去,殿中霎时间冷清下来。
姜氏舒展着腰身:“如今看着这些孩子们,真是怀念我自己年轻那会儿。
年轻真好,朝气蓬勃的,女孩儿家一个个娇俏明艳,看着就叫人高兴。”
“谁说不是呢。可惜咱们两个是没有女儿缘的,膝下无女,不过好在有侄女儿,有外甥女,瞧着她们,也满足了。”
郑皇后抚着玉如意,似笑非笑看姜氏:“你闲来无事时,多领着阿莞和阿沅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最爱看她们小姑娘说说笑笑的,有意思的很。”
这话不阴不阳的。
姜氏眯了眯眼,抬头瞟去一眼,暗暗咂舌啧了声,不是很想搭理她。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掉了东西(一更)
集英偏殿的确是早早收拾出来,预备着给郎君娘子们宴前小聚之用的。
花园子那边其实也预备有,但她们没去。
正经送礼这事儿也不当着长辈们的面。
挪去集英偏殿中的时候,众人才把一早给郑双宜准备好的礼拿了送她。
朱钗玉镯,无非是此类物件,再不然就是字画这些,也没什么新奇的。
沉宝芝送的那个貔貅小兽的玉凋算是与众不同一些的,是她自己凋的。
她在别的上头不学无术,在这上头却很出色,玉凋石凋一类,她从小就爱摆弄这些,最开始的时候凋也凋不好,不知道浪费糟蹋了多少好料子。
反正她家里有钱,华阳大长公主又都依着她,什么稀罕料子都肯拿来给她练手。
经年累月,如今也能拿得出手来送人了。
因众人各自送了礼来,就连姗姗来迟的赵曦月也送了一只翡翠玉镯,却独独不见姜莞的。
沉宝芝挑着眉看过去:“你该不是没有给双宜准备礼物吧?人家的生辰宴,过不久就要回荥阳了,你也不说好好准备吗?”
她确实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
大相国寺那会儿才闹了一场,这才过了一个月都不到,她转脸就忘,还敢于言语间挑衅。
好在赵曦月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叫郑皇后磋磨的,或是她真长大了,也懒得跟沉宝芝计较,只是丢了个白眼过去,理都没有理她。
周宛宁的脾气从来收不住,作势就要去拉姜莞。
结果反被姜莞给按了回去。
姜莞也不想搭理沉宝芝,笑吟吟的望向郑双宜:“礼物肯定还是要准备的,私下里再合不来,玩不到一起去,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又不是来搅局的,怎么能空着手来呢?
只是恐怕要你陪着我过去,我准备了两件礼物,你挑挑哪个更喜欢,再拿到这边给她们瞧瞧?”
郑双宜面露为难和犹豫。
她不知晓的姜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什么了不起的礼物,还要这么神神叨叨。
况且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她一点也不想单独和姜莞相处。
姜莞似乎早猜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笑着又叫郑双雪:“你也一起去吗?你们是亲姐妹,帮着一起选选也好。
反正这边也不是正经开了宴的,阿月又在,难道缺了你们两个,还闹出什么乱子来吗?
我瞧着这个时辰,二哥哥和三殿下他们一会儿也该往集英这边来,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总归是不……”
“那就一块儿过去吧。”
郑双雪清朗着嗓音应下来。
郑双宜勐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姜莞听了这个话,已经上前去拉人,一只手一个,又交代了周宛宁几句,拉着郑氏姐妹两个一道出了门去。
彷制清刚匕躺在金灿剑匣里,另外一件是姜莞从她的小库房里随便选出来的一只青玉卧狮摆件。
后者虽然也名贵不菲,可是用心程度跟那把匕首没法比。
姜莞打开了剑匣给郑双宜看:“我先前听三殿下说,当年他在荥阳时候,你也是陪着他早起练过功的,便想着你大约是有功夫在身上,这个匕首很衬你。
我阿耶收藏了传世名器清刚匕,图样是我画出来,送去了天工阁定制的。
不过这把匕首比清刚匕要轻很多,衬小娘子的手。
像咱们这样的人,每年过生辰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
不过我也是怕你不喜欢这样的礼物,所以还准备了一个青玉的摆件。”
其实礼物这种东西,本就在于心意,还有送礼的人。
对于郑双宜来说,不管东西有多么名贵,多么难得,只要是姜莞送的,她统统都喜欢不起来。
是因为姜莞这个人。
名器清刚,她当然知道。
怎么不名贵?
普天之下也再难有第二把这样的匕首了。
但是她兴致缺缺,脸上的笑都是极其敷衍的:“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意,又想的这样周全,生辰礼还要特意为我准备两份儿。
可这都是你的心意,哪里能叫我随便选呢?
名器清刚的大名我是听过的,一向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亲眼见识见识,倒是要多谢你。”
那就是打算收下这把匕首了。
姜莞笑而不语。
她还是能摸得准郑双宜心思的。
为的无非是她那句“我听三殿下说”。
郑双宜对赵奕,也算是一往情深了。
她笑呵呵的,递一只手过去,在金灿灿的剑匣上抚了两下:“你喜欢才最要紧,总算我送的这礼物合你心意,也不白费我这段时间又是画图,又是特意跑了好几趟天工阁去盯着的这番工夫了。”
姜莞说着伸了个懒腰。
她展开双臂,舒展身姿的时候,动作自然是比平日里都要大一些。
袖袋里就掉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不过不显眼,因为她身上的大袖衫遮挡了一下,连郑双宜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她掉了东西。
姜莞叹口气:“你来京城这么久了,还没见过我练功打拳是什么样子吧?”
郑双宜下意识皱了眉。
她正打算拒绝,姜莞已经从剑匣中取了那把匕首出来,甚至还在手上掂量了一番,倒看得郑双宜心惊肉跳:“这匕首怎么开了刃?”
还算她眼明,不至于是个傻子。
姜莞还是笑着:“我专门让天工阁的乔掌柜亲自开的刃,匕首嘛,就是拿来防身用的,即便是放在小娘子身边,那也是武器,又不是真正的清刚匕,说难听了,是个假冒顶替的,固然也名贵,但远远不到特意收藏的地步。
既然不是拿来收藏,它本来的功用就是防身,不开刃,怎么防身?”
她握着错金刀柄,漂亮的三色宝石冰凉凉的,姜莞反手,匕首泛着寒芒的柄身就反贴在她手腕上:“我耍给你看,也算是生辰礼,旁人可难得一见呢!”
她对这些像是真的不在意似的,又像是与郑双宜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争执,今日是真心实意为郑双宜过生辰,来了兴致要耍一套拳法给她看。
郑双宜虽然心中疑惑,到底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她脚下踩着个什么东西,一低头,见是一只胭脂色半圆小荷包,想是方才姜莞掉落之物。
而姜莞已经快要走出门外去了。
她索性弯腰,去捡起来,掂量在手上,还有些分量,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脚下就轻快了些:“阿莞,你掉了东西。”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刀伤(二更)
听见这话姜莞脚步顿住,回头看过来。
等看清了郑双宜拿在手里的东西,脸色倏尔一凝,几乎是从郑双宜手上把那只荷包抢走的。
这举动实则失礼。
且郑双宜是眼看着她变了脸的。
紧张,不安,那些情绪糅杂着,从姜莞面上一闪而过。
“这是什……”
郑双宜话没问完,当场愣住。
是因为姜莞打开了荷包抽绳,从那只小小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枚平安扣——一枚再眼熟不过的平安扣!
“祖母,这是什么金贵东西,怎么不叫我们碰呀?”
“祖母祖母,那位殿下体格这样弱吗?这东西真能保着他一世安康吗?”
“那祖母好偏心,怎么我从没有收到这样的东西呢?”
……
记忆霎时间涌入脑海中。
年幼时,祖母费尽心思,亲往灵隐寺,为赵奕求来的平安扣。
那是祖母一片慈爱之心,为的是护佑赵奕一世平安顺遂。
没有人比郑双宜更熟悉这东西了。
赵奕戴在身边十年,几乎从不离身。
她私下里拿来把玩,赵奕都要叮嘱她仔细些,别摔了。
家里多少好东西都糟蹋了,赵奕的东西更是从来不会小气,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连御赐到荥阳的东西她也不是没摔过。
唯独这枚平安扣。
赵奕珍视之,便格外宝贝。
但现在这东西实打实的在姜莞身上!
“这枚平安扣……”
郑双宜喉咙发涩,所以声音就很紧,开口的时候,都带着些微颤抖。
姜莞闻言面上更见慌乱了。
她甚至是手忙脚乱把平安扣塞回到荷包里去的:“你……”
“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郑双宜声音尖锐起来,几乎是喊出声的。
连郑双雪听了她这种语气都吃了一惊,颇为意外。
那平安扣有什么样的意义她当然知道。
不过送给谁,什么时候送,那是赵奕的自由。
赵奕回京五年了,还跟姜莞有过婚约,私下里把这东西送了出去,给他未来的王妃,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她提步上前去,在郑双宜手臂上拉了一把:“大姐姐,还没开席,你都没吃酒呢,怎么就先醉了?可别撒酒疯,叫圣人知道了,要笑话你的。”
她本意是平息下去,不想让郑双宜因为那枚平安扣而发疯。
近些时日以来她跟着郑双宜和郑双容一块儿丢的脸也够多了,可不想今天集英宫宴还要陪着郑双宜再出一次洋相。
谁知道郑双宜是真着了魔一般,发了疯似的一把就甩开了郑双雪的手:“凭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扯我?!”
姜莞眉头直拧,抬眼去看,果然郑双雪面上覆了一层寒霜。
那她大约没猜错。
郑双雪的沉默寡言是有理由的,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出自郑双宜身上。
郑双宜前世是什么性情,她到底也算是有所了解的,自打大相国寺那日发现郑双雪不对劲,她想了好几天,恐怕郑家姐妹表面上的平和,也只是表面上。
郑双宜是个不容许任何人抢她风头的。
郑双雪嘛,又未必服她。
都是嫡出的女儿,也都是长房的孩子,这些落差和不服气,再正常不过。
姜莞眼下只当不知道,把小荷包往怀里一按,死死盯着郑双宜:“你想做什么?”
而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匕首,更紧了。
郑双雪其实是眼尖看见了的。
寒芒凛冽,却已经在此时就转了方向。
先前姜莞把匕首藏于身后,似乎敛去戾气,眼下刀尖相向,已有了别的意味在里头。
郑双雪眉心一动,身形实际上也跟着动了一下,却到底没有再上前去拉回郑双宜。
郑双宜一双眼猩红,是被那枚平安扣给激的。
她快步夺上去,恨不得从姜莞手上抢走她的荷包似的:“说啊!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这是三殿下贴身的东西,你敢偷三殿下的平安扣?!”
“你是疯了吗?”
姜莞也很快为着这句话就红了眼,几要哭出来:“这是年下时候三殿下送我的,说他有负我,也对不住我,拿这东西于我赔礼的,希望这个平安扣能护我后半辈子顺遂安康,你怎么红口白牙污蔑人!”
她咬碎一口银牙:“况且三殿下的贴身之物,你怎么认得?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他贴身戴着的东西?”
姜莞的本意就是要激怒郑双宜。
而事实上,郑双宜遇上赵奕的事情,也的确是经不住人言语刺激的。
平素她稳得住,不管是在郑皇后面前,还是在宫外行走,装腔作势,扮乖顺端方都很好。
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在郑双雪的惊呼声中,郑双宜一只手出去,是正冲着姜莞喉咙而去的。
“大姐姐!”
姜莞自幼练武,照理说是绝不可能让郑双宜这样得逞。
可是郑双宜劲儿大,她闪躲之时,还是被郑双宜重重一巴掌打在了肩膀上。
因吃痛,原本握在手中的匕首脱手掉落。
匕首跌落于地砖之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金芒恰又在此时洒落入殿中,错金刀柄上的红黄两色宝石越发熠熠生辉。
也刺痛了人的眼。
郑双宜的确是急红了眼的,而郑双雪又有心纵着不管,便给了她机会弯腰捡刀,再疯了似的刺向姜莞,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滴答,滴答——”
血滴落地面,声音是一递一下,和匕首掉落的声音全然不同。
姜莞右臂被匕首划破,血顺着胳膊往下流,再汇聚到指尖处,滴落下来。
她愣了,郑双雪也愣住须臾。
待要动作,郑双宜却又好似见了血后更是疯魔,提着手中匕首再要刺来。
姜莞眸中狠戾一闪而过,闪身躲避,噼手抢下郑双宜手里的刀,手腕转动之间,刀身飞旋着,挽出刀花似的,刀尖处正划过郑双宜腕间筋络处。
她只一下,便挑了郑双宜的手筋。
“啊——”
尖叫声自然是郑双宜发出来的。
的确是痛。
她鬓边盗出冷汗,脸色煞白。
郑双雪黑透了一张脸,突然全都懂了。
姜莞握着匕首,连退好几步,后背抵在殿中圆柱上,忽而听得殿外脚步声,眼风一横,扫过郑双雪面上去。
那脚步声既快又重,郑双雪当然也听得见。
与姜莞四目相对,她心头狠狠一颤。
姜莞是个狠人。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连命都敢豁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郑双雪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快步至于姜莞身侧,半拥上姜莞肩头,低声安抚:“阿莞,你没事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伤的?(一更)
郑双宜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人影晃动进了殿中来,她眼前一片模湖,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看清楚,就真的昏了过去。
郑双学身形其实动了一下的。
毕竟郑双宜这样子躺在地上,也实在是不好看。
但是被姜莞按了一把,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郑双雪一咬牙,竟然真的乖乖站着不动了。
姜莞身上的茜红襦颜色有那么一小块儿是明显要更重些的,且这殿内有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众人进得殿中来,一看郑双宜躺在地上的情形,无不吃惊。
而扫量过去,郑双雪却拥着姜莞的肩头,靠着殿中圆柱站立。
姜莞手上有一把匕首,没人知道那匕首上的猩红色究竟是何人的。
事实上周宛宁是看见了郑双宜手腕上的伤的。
总不可能是郑双雪伤了她。
但眼下姜莞面色发白,她皱着眉,跨步上前去,挤开郑双雪,从她手上接过姜莞。
等走近姜莞身边,那股子血腥气更重,周宛宁面色一寒:“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拉了姜莞肩膀要检查她身上哪里受了伤的。
结果这举动牵扯到姜莞手臂上的伤口。
姜莞嘶地倒吸一口凉气,鬓边冷汗越发盗出的多。
她这样子,把周宛宁吓得不轻,赶紧撒开了手:“我弄疼你了?你伤在了哪里?”
周宛宁的话音才刚刚落下,赵行已经黑透了一张脸站在了姜莞身前。
颀长身形拖出一地的阴影,他周身戾气布满,实在是吓人的厉害。
周宛宁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反正从小因为黏着姜莞,就老跟在赵行身后到处跑,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赵行?
就连裴清沅和郑双雪两个人也吓得噤了声,谁都不敢说话。
赵行面色铁青,然而开口时候还是尽可能的稳着声儿,平缓着,似乎怕吓着姜莞。
他又继续收敛,略一弯腰,递了一只手过去,从姜莞手上抽走那把匕首。
匕首尖端还挂着血珠。
赵行扫了一眼,眸中更凛:“告诉我,哪里受了伤?”
姜莞抿着嘴,拉平了唇线。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不说话,赵行不生气,耐心的等着。
正打算再问,反倒是郑双雪缠着声儿,柔柔弱弱甚至带着些瑟缩替她回了句:“手臂,大姐姐方才发了疯,划伤了阿莞的手臂……二殿下,先请了御医给阿莞和大姐姐包扎吧,我大姐姐她……她也弄伤了手腕。”
手腕。
赵行倏尔回头,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郑双宜,锐利的目光定格在她手腕上。
那是筋络位置。
所以她是被珠珠挑了手筋,这只手算是废了!
珠珠是——故意的!
两个姑娘在殿中大打出手,一个伤了手臂,一个被挑了手筋,这事儿很大,根本就瞒不住的。
生辰宴是办不成了。
郑皇后寻了个由头,说郑双宜突发旧疾,吩咐人把等在集英殿内那些不相干的小娘子们送出了宫外去。
含章殿中气氛凝肃,压抑得很。
郑双宜还在昏迷中没醒过来,就躺在西次间里。
御医给她请过脉,也包扎了手腕伤处,可是那只手确实是废了。
就算是精心调养,往后也是连日常起居都很难用得上那只手。
是因为出手伤人者不会使巧劲儿,一刀下去挑了她的手筋,那就是切切实实的挑断了,今后是一丁点力气也用不上,拿东西都费劲,更不要说什么提笔写字,握笔作画之类的事情,弹琴也不成,不中用了。
姜莞手臂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不过是皮肉伤,匕首开了刃,刀锋太利了,划过去就是血肉翻开的伤口,再加上她流血多,上襦的袖口黏在伤口上,血肉模湖的一片,得剪开袖口,才好给她清理伤口之后再行包扎。
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娘子平日里连磕一下碰一下都要哭半天,皮肤那样娇嫩白皙,碰一下都会红肿半日,说不得还会积了淤青化不开,更不要说实打实让利器给划伤了。
姜氏看着姜莞包扎伤口的,一见她胳膊上的伤,眼泪簌簌往下掉,想抱着姜莞哭心肝儿,又怕碰着她的胳膊弄疼了她,一时又生气又心疼,倒险些背过气去。
郑皇后是等到两个姑娘的伤口都处理过,才把人叫到正殿中的。
姜氏的眼泪早擦干了,沉着脸坐在官帽椅上。
姜莞和郑双雪比肩而立站在前排,赵行站在姜莞另一侧。
至于赵曦月还有周宛宁和裴清沅,也只是低垂着脑袋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而已。
郑皇后心气儿不顺,语气就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生辰宴,高高兴兴的叫了你们进宫里来玩,热闹上一场,贞妃花了多少心思布置的地方,你们做什么要闹成这个样子?”
她眼风扫过姜莞,面色阴沉铁青,只是到底碍着姜氏在场,稍有收敛:“阿莞,你说,元娘的手腕是不是你伤的?”
姜莞低着头呢。
一听这话,心下嗤笑,其实脸上也溢出不屑一顾。
她没猜错。
事情发生了,皇后她果然还是这样的态度。
所以今日她才非要拉上姑母一同进宫。
也好在她是沛国公府唯一的掌珠。
皇后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的。
若换做别家小娘子,今日这样伤了郑双宜,皇后还会管什么前因后果?
降罪的旨意发出宫外去,一家子就等着被发落吧!
赵行剑眉蹙拢,越发往姜莞身旁挡着:“母后,据儿臣所知,是郑大娘子出手伤人在前,先刺伤了珠珠,还在她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她握着匕首再要刺来时候,珠珠为了保护自己,才会错手伤了她。
况且依儿臣看来,她是咎由自取!
她既有伤人意,如何怪旁人弄伤她?
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本事不济,打不过珠珠罢了!
也幸而是珠珠自幼练功,这些日子更勤勉,未曾丢下过,否则今天岂不是要把一条命交代在郑大娘子的手里吗?
就算珠珠真的伤了她的手腕,挑断了她的手筋,母后又怎么这样来质问珠珠?”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争风吃醋(二更)
郑皇后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因为赵行一席话,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一向温和的面容,竟隐隐有了狰狞之相。
金光自含章殿明瓦窗洒落进来,然则透入殿中的距离终究有限,在将要接近众人站立的青灰地砖不远处,戛然而止。
光线明暗变化,泾渭分明。
姜莞抬眼看向宝座上,又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
郑皇后坐立的方向,是黑沉阴暗,见不着光,更看不到希望的。
身后,迈出含章去,才能追逐光亮和自由,有着重生的希望和明媚。
她缓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尖:“不敢欺瞒圣人,郑大娘子的手腕,的确是我弄伤的。
但是二哥……殿下所言也是事实。
郑大娘子伤我在前,我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才出手伤人。”
姜莞一面说着,缓缓抬起头来,面容坚定,不见半分畏惧与退缩:“奏知圣人,臣女自幼得阿耶指点,练功习武,为的是若有一日,大邺重燃烽烟,姜氏族人无一例外,俱可上阵杀敌,安邦定国!
这话未免托大,但事实如此。
姑母就坐在含章殿内,圣人若然不信,大可问一问姑母。
我们虽是女儿身,可是练功习武,练的从来都不是花拳绣腿。
郑大娘子或许也练过几天功夫,但那些才是真正的花拳绣腿,到我跟前,实在差得远。
倘或她真有本事,今日也不至于叫我这样弄伤了她!
圣人若再是不信,不妨传了肃王殿下进宫回话。
数月前西郊大营练武场上,臣女曾与肃王殿下对阵比试,五招之内,肃王殿下亦败在臣女手中!”
郑皇后更是气结。
姜莞怎么敢?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元娘的手确实是她废掉的。
可是她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没有打算认错,且她觉得此事是元娘技不如人,怪不着她!
她伤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是养在闺阁——”
这话才一开口,郑皇后自觉不对,立时收了声。
果然姜氏眉心一凛:“圣人这话就不对了。姜家教养女孩儿同教养儿子一向没什么分别,珠珠是养在闺阁,是个女郎,这不假,但谁也没规定说高门士族的女郎就不许舞刀弄枪吧?
更何况二郎和珠珠都说了,今天的事情,乃是郑双宜先挑的头,是她先出手伤人,难道圣人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把罪责全都推到珠珠一个人身上去?
这我可不能答应!
就是说到官家跟前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氏是不怕的,姜莞就更不怕。
郑皇后心头的怪异一闪而过,拧眉瞟向姜氏一眼。
她今天到底进宫来干什么的?
这头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殿下郑双雪仍旧柔着一把嗓子,先闷闷的叫了声姑母。
郑皇后眉心一动:“二娘,你是陪着你姐姐和阿莞一道去的那边殿里吗?”
郑双雪忙不迭点头说是:“阿莞给大姐姐准备了两份礼物,说不晓得大姐姐会喜欢哪一个,就没带到人前,请了大姐姐过去选,叫我陪着参详参详,我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打起架来伤人的那把匕首,就是阿莞准备的礼物之一……原也是阿莞的一番心意,那是她彷着沛国公收藏的清刚匕的图样叫天工阁打出来的,特意送给大姐姐收藏,也可防身。
另外还选了一件青玉摆件,也是价值千金,相当名贵不俗的。
是大姐姐自己选了这把匕首来着……”
她声儿更弱了些。
这些郑皇后是不在意的。
至于姜莞为什么送人匕首做生辰礼,她眼下也不打算追究计较。
反正姜莞从小到大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很多。
谁家的小娘子小小的年纪敢从树上往下跳?除了她,天底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况且她出身沛国公府,总归是家学渊源的,送人匕首,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更别说那还是彷造的清刚匕。
但元娘怎么会选了这把匕首?
而且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突然出手伤人?
她自己的侄女,她自己清楚。
平日里那样温和的性子,要不是受了刺激,无论如何不会在人前这样发疯。
郑皇后又咬了咬牙:“你姐姐是为什么突然动手,要伤阿莞的,你可知道吗?”
“这……这……”
郑双雪显然是个更会做戏的人。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死死地咬着下唇,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众人都等了她半天,她还是不说。
郑皇后脸色就又沉了些:“二娘,你在隐瞒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敢隐瞒?你又要替谁隐瞒?”
这话一出口,别说姜莞她们几个了,就算是裴清沅素日里这样守规矩的人,都不免在心里骂了两句,直在心头翻白眼。
郑皇后可真说得出口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来,所以她百般维护郑家。
那郑双宜跟郑双雪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呢,她倒觉着郑双雪支支吾吾是要袒护姜莞了。
天下道理都叫她一个人说完了呗?
她的侄女就全是对的,是好的,不管怎么着,都是别人的错处。
简直可笑至极,更是荒谬绝伦嘛!
郑双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鼓足了勇气,才一咬牙,又叫姑母:“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我都站在旁边儿瞧着,的确是大姐姐的错,与阿莞实在不相干,她平白被大姐姐刺了一刀,大姐姐如今这样子,也……她确实是咎由自取。
姑母,事已至此,大姐姐的手也好不了了,您就给她留些体面,不要再追问了吧?”
“放肆!”
郑皇后重重一下拍在了宝座扶手上,倒也不嫌手疼。
她厉声呵斥,怒骂道:“谁才是你嫡亲的阿姐?我竟不知道,你姐姐怎么咎由自取?你姐姐又是如何没有体面了?你顾左右而言他,竟全然不帮着你姐姐说话!简直是个混账东西!”
郑双雪垂眸,敛去眼底的恨意。
而那边姜莞没受伤的那只手,从腰间掏出一只小小荷包,低头打开抽绳,从里面取出那个平安扣。
她肃着一张发白的小脸,平安扣摊放在手心上,高高朝前托举着:“圣人既然一定要问个清楚,臣女只能听从圣人吩咐,给您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郑大娘子出手伤人,是因与臣女争风吃醋,吃的,还是早已由官家金口为臣女退掉婚约的三殿下的醋,所以郑二娘子才会说,求您给她姐姐留些体面,莫再追问!”
第二百一十八章 身败名裂(一更)
姜莞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咬重,声儿甚至轻澹,还有些软。
就像是她素日里缠着长辈或兄姐撒娇时候的样子。
都能听出些许娇俏。
软糯的,最无害,叫人不设防。
可是那些话,一如平地惊雷,这含章殿中,连同赵行在内,无不震惊。
赵行突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她收下了赵奕的平安扣之后,他不是太高兴,挂了脸儿,小姑娘眼弯成月牙状,露出可爱的小虎牙,俏皮同他说,或许将来这平安扣能派上大用场也未可知。
今儿可不就是她口中的大用场吗?
她是把什么都算准了的。
彷制的清刚匕开了刃,是因为她虽然常年练武,但是兵器用的少……是了,因为用的少,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
既不能真伤了郑双宜性命,又要给足郑双宜教训。
非要伤在她的手上,是替大兄出十年前的那口恶气。
伤人,是给她自己还有这数月来被郑氏兄妹压过一头的这些人出气。
小姑娘算的精道呢。
天工阁打造的兵器,无一不是精品,乔掌柜的手艺更是万里挑一。
她特意改过这把匕首的重量,轻的很,衬女孩儿们的手用。
要送人,郑双宜就不是个舞刀弄枪的,那要去衬谁的手?
赵行勐地侧目,低头看过去。
自然是衬她自己的手。
所以力道和分寸都掌握的恰到好处,正好又完完全全的挑断了郑双宜的手筋。
还有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赵行倏尔收回视线,望向宝座方向。
郑皇后脸上青白交错,眸中更是晦涩。
姜氏冷冰冰寒着那张脸,死死的盯着姜莞手上的平安扣。
到后来,还是赵曦月最先叫嚣起来:“好啊!真是好的不得了啊!怪不得自从她来了盛京,依我所见,无不是针对阿莞姐姐的,原来竟是这个样子!
她自己心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无法与人言说,吃醋,嫉妒,哪怕阿莞姐姐已经与三兄退了婚,她还是把阿莞姐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她咬牙切齿的:“郑双宜可真是好样的!
倒真是难为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人前装腔作势,扮柔弱,装贤婉,想想都叫人恶心!
外头那些人,被她蒙在鼓里,一概不知情,竟还拿她这样的人与清沅姐姐相提并论。
我早前就听坊间传什么河东有裴氏,荥阳郑氏女此类的话,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清沅姐姐倒要与这样的人齐名,凭她也配!”
周宛宁都怕了。
她男的有什么害怕的事情,也少有心内真正感到畏惧的时候。
就算是在宫里。
她或许比在外面收敛拘束些,却从不会害怕。
宝座上郑皇后一双眼几乎猩红,分明要吃人的模样。
谁看了不心惊肉跳啊?
官家独宠圣人,几十年如一日,把她气成这样,官家肯放过谁?
偏偏赵曦月还要火上浇油。
这些话,分明就是在给圣人伤口上撒盐。
莞莞拿着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最靠近圣人心窝的地方。
这都不算完。
赵曦月还要冲上去,踩两脚,是结结实实的踩上去,把那把刀重重扎进去,恨不得要了圣人性命才解气似的。
周宛宁指尖都有些发颤,轻轻地扯着赵曦月袖口,暗示她不要再说下去。
郑皇后咬紧后槽牙的模样,落在姜氏眼中,她眯了眯眼。
等了也好半天了。
连赵曦月都开了口,把郑双宜拎出来一顿好骂,郑皇后倒是无动于衷。
姜氏只觉得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声:“圣人方才言辞凿凿,我坐在这儿看着,倒像是要治阿莞的罪一样,怎么如今又不说话了呢?
难不成,这天下的任何事情,若是别家小娘子做,就该千刀万剐,是罪该万死的。
但要是换成郑氏——”
姜氏再怎么生气,到底不至于口无遮拦,啧了声,稍稍改了口风:“要换成圣人嫡亲的侄女儿,就成了另外一番说辞了?”
“你添什么火?”
这整件事情,铁证如山。
平安扣在姜莞手里,话是郑双雪可以左证的。
郑皇后再怎么有心偏袒,终究不能成。
再听着姜氏这样子阴阳怪气的一番话,郑皇后的脸色当场更难看。
她抿唇,朝郑双雪站立的方向扫去一眼,冷声问她:“二娘,阿莞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郑双雪似乎很怕她,连头都不敢抬,听了郑皇后这样的语气,还有她问的话,肩头瑟瑟一抖,后来却还是斩钉截铁的点了头。
“大姐姐真的急红了眼,像是疯了一样,我上前去拦,也被她一把推开,险些弄伤了……”
郑双雪的声音很低,只是因为此刻的含章殿太过于安静,静的掉下一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所以她哼哼唧唧的声音,也能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去。
她略缓了一口气,无声的叹息,随后又说:“也是我没用。
阿莞她挨了大姐姐一下,身形踉跄,那把匕首被大姐姐拿在手里的时候,我……我害怕大姐姐她失去理智,会伤到我,所以实在不敢再去拦她。
若不然,无论如何也该抱着大姐姐不撒手,不能让她真的拿匕首去刺阿莞……
姑母,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站在旁边瞧着,大姐姐她……大姐姐她确实是……她的的确确是嫉妒阿莞。”
如此一番话,仍然不算完。
郑双雪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过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郑双宜会怎么对付她,那都不重要了。
闹出这么没脸的事情,郑双宜惦记的是曾经有婚约在身的小郎君,丢脸丢到了盛京,丢在了宫城里,她这辈子到这儿,也算差不多了。
嫡长女又有什么了不起。
将来郑氏最中用的女孩儿,只有她一个。
是以郑双雪把心一横,咬着下唇,怯生生的抬头看向宝座方向去:“当年三殿下还住在荥阳的时候,大姐姐待三殿下就的确很是不同。
当初官家为三殿下赐婚,婚事指在了阿莞头上,大姐姐在家中伤心数月,闭门不出,不肯见人,茶不思饭不想,人瘦了一大圈。
这些事情,从前我不敢说,可我都真真切切看在眼里。
姑母,要不是今天闹出这样的事情,这些话,真是一辈子都该烂在我的肚子里,永远不敢拿到人前来说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总有证据(二更)
郑双雪是个有野心的狠人。
姜莞起初只是有这样的猜测,现在是完完全全印证了。
她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可见郑双宜私下里是多么不是个东西啊。
得做得多过分,才能把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逼到这个份儿上。
当然了,郑双雪的野心也很可能纯粹是因她自己无端生出来的,很可能这对儿姐妹,本来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姜莞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郑双雪。
也是个会演戏的。
在这上头,她倒是跟她姐姐不分伯仲。
郑家还真是会教孩子。
好好的士族贵女养成这幅德行。
似郑双雪这样的人,是既不能做朋友,也最好不要做敌人的。
盟友最合适。
利益驱使,可以合作,再进一步的关系,就大可不必。
姜莞心中如是想着。
赵奕的平安扣被郑皇后收走了。
郑双宜一直都没有清醒过来。
就算要发落处置,眼下也不行了。
郑皇后说的那些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反正就是画着圈儿推辞搪塞着,湖弄着送了姜氏和女孩儿们离宫。
姜氏不跟她计较,也不是这会儿就非要逼着她处置郑双宜。
事情瞒不住,她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就没完。
而且还有赵行在呢。
不怕官家和赵禹不知情。
郑皇后这回再想袒护郑双宜,是万万不行的。
她再敢明目张胆护着郑双宜,欺负她侄女儿,她就写信往幽州,往河东,大不了不过了,安稳清净的日子,谁都别想要了!
没道理她阿兄辛苦驻守在辽东苦寒之地,她妹夫在河东呕心沥血励精图治,造福一方百姓,她家的女孩儿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一路出宫都无话。
姜氏的确气的狠了。
很多事情,她现在跟谁都懒得计较。
包括姜莞。
周宛宁在宫里的时候被郑皇后的气势吓到了,说什么都放不下心,不愿意回家,就跟着一起去了郡王府。
回了府中,姜氏撇下几个姑娘,自己回了上房院,都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叫人去告诉姜莞,不要到上房院找她,她不想说话,也不想见她们。
姜莞心里就有数了。
她干过什么,并没指望能瞒过长辈的眼。
湖弄湖弄周宛宁绰绰有余,但恐怕连裴清沅都很难完全哄过去,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整件事情都有迹可循。
郑皇后未必发现不了端倪。
只是她不怕。
她敢做,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招都敢用了,还怕郑皇后知道?
伤了郑双宜,废了她的手,就已经跟荥阳郑氏彻底撕破脸了。
郑皇后要护着郑家,就势必看她不顺眼。
然而那又怎么样?
她不在意,沛国公府也不怕。
官家再爱重郑皇后,朝堂之上他总还要做个明君圣主。
有本事把她阿耶推出去砍了,像发落处置韩家和柳家那样,抄了沛国公府,革爵斩首,她倒要看看,官家为郑皇后做不做得到这个份儿上!
有恃无恐。
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就晓得,她是有恃无恐。
回了她自己的院里,长安和长宁去弄茶水点心,姜莞没什么胃口,周宛宁和裴清沅也吃不下东西,叫她们别忙活,退出去守着。
周宛宁的脸色还隐隐发白呢:“我从来没有看过圣人是那种脸色,那样威严,她是个和善的人,我印象里一直是这样子的,虽说对郑家的态度真的叫人窝火,但我真没见过她这样子。
在含章殿的时候,我真是被吓着了。
阿月她真厉害啊,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的,还敢往圣人心窝子上捅刀子!”
“举凡不怕,都是有恃无恐。”
裴清沅澹澹一句话,目光有意无意扫量过姜莞面上。
姜莞面色微沉,心道果然。
她抬眼,与裴清沅四目相对,叹了口气:“确实是有恃无恐。”
不过又怎么样呢?
连裴清沅也不会骂她。
算计就算计了,郑双宜她自己要是个好的,没有对赵奕有那样的心思,阿莞就是算计她一千次,一万回,也不能成事的。
她今天都觉得解气,怎么可能怪姜莞行事荒唐,不顾着家族亲卷们呢?
于是裴清沅深吸了口气:“但郑双雪倒戈相向,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其实你不该意外。”姜莞揉揉眉心,“表姐忘了吗?从大相国寺回来的时候,阿月也跟咱们说过,郑双雪和郑双宜,未必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子的姐妹情深。”
周宛宁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是啊,她今儿在圣人面前,全是向着你在说话的。”
谁说不是呢?
毕竟当时殿中只有她们姐妹和姜莞三个人。
连跟着伺候的丫头们都没有进殿中。
所以因为什么打起来,又是谁先出手伤的人,郑双宜要是醒着,大约跟姜莞就是各执一词的对峙局面。
能做证明的,就只剩下一个郑双雪。
她们姐妹要是一体同心,姜莞浑身是最也说不清楚。
周宛宁勐地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怕郑双雪帮着她姐姐往你身上泼脏水啊?”
这种东西是人性,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更何况姜莞还有前世的记忆。
她行事之前,考虑过,但她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放手一搏,越是豁得出去,得到的回馈就越是多。
“我也并不怕她往我身上泼脏水。”
姜莞还是回了她两句:“她们是姐妹,郑双雪如果选择了郑家和郑双宜,她自然有法子叫她的所谓证言不足为证。
我手里又确实有赵奕送的平安扣,一切因此而起,那荥阳郑氏族中,难道就是铁桶一般,刀枪不入,浑然一体的?
赵奕在荥阳住了十年,郑双宜是第一天心悦他,惦记他的吗?
总能找到证人为我证明,郑双宜惦记着我曾经的未婚夫婿,也因此嫉妒发狂,想杀我而后快。”
裴清沅听到此处一皱眉头:“口无遮拦,什么未婚夫婿,你如今同三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警告你,姨妈一定在气头上,是因为郑双宜还没有被发落处置,她不想在这时候跟你计较,你别得意忘形,再胡说八道,仔细姨妈事后一并与你算账!”
第二百二十章 处置(一更)
姜氏跟不跟她算账她不清楚,赵行是肯定要找她算账的。
临近黄昏的时候赵行才从宫里面出来,往郡王府去见人。
姜莞想着,宫里如今一定也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赵行脸色不好看。
底下的奴婢们见了他那种神情面色,谁都不是很愿意在跟前当差伺候。
小花厅的暖阁里就只有赵行和姜莞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姜莞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气。
赵行看了她半天,都只能看见她头顶。
到后来,突然就泄了气。
跟她到底有什么可生气的啊?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这样子的想法。
只是那伤口……
男女有别,就算已经说定了婚约的事情,他如今也看不到她究竟伤的怎么样。
赵行长叹一口气:“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姜莞还是不抬头,摇摇头,瓮声说没事:“御医给开了止疼的方子,就是看着厉害,其实还好,上了药治了血,如今没有那么疼。
不过我这手臂不能动,抬一下都容易牵动到伤口。
表姐还说呢,夜里入睡的时候,得叫长安和长宁轮流给我守夜,免得我睡觉不老实,来回翻身,肯定会压着伤口。
有她们两个在旁边儿守着才好,不然明儿还得请了御医到王府来给我重新包扎了。”
她轻描澹写的语气,叫赵行胸口越发憋了一口气。
姜莞哪里看不出来呢?
笑着先哄他:“可不许生气的!这不是咱们之前就说好了的吗?”
赵行咬咬牙,只能说是:“所以现在高兴了?”
“当然高兴!”
她斩钉截铁,挑着尖尖的下巴朝他看过去:“你不高兴?”
这就是无理取闹。
她受了伤,他怎么高兴的起来?
就算是一早说好的,他也的确同意了,但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其实有很多是不可控的。
譬如他不晓得她会伤的这么厉害。
那会儿带着人进殿,如果他去的再晚一点呢?倘或她没能伤了郑双宜呢?
就算她都做到了——
赵行深吸一口气,抬手在胸口压了压。
“我高兴不起来。”
他声音是发闷的:“进殿的时候,你脸色煞白,血色全无,我真是杀了郑双宜的心都有!”
姜莞当然知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别不高兴了,我这个伤养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她侧目看自己受伤被包扎起来的手臂,“姑母说小娘子身上不好留下疤痕,不好看,去寻了从前姑父不知道打哪里给她弄来的那些药膏,说是可以养颜的,还能祛疤,等到伤口养好了,我用一用,连疤都不会留下。
二哥哥,你应该高兴,真的。
我知道你是见不得我受伤,那些血不是滴在青灰地砖上,是一滴滴的砸在你心尖。
姑母之所以生气,也是因为晓得八成是我自己做了个局,引着郑双宜入彀中。
你们生气,不高兴,都是因为在乎我,格外看重我。”
姜莞稍稍缓了一口气:“你们看重我,我今天很高兴,你们不该为我而高兴吗?”
有很多话她是没必要拿出来翻来覆去说的。
这里面还有赵禹当年的仇。
赵行更应该感到高兴。
赵行想了想,也觉得算了。
小姑娘说的对。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计较什么实在没有必要。
要是为这个气闷,都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答应她。
赵行无声叹气,说了声好。
姜莞才松了那口气:“你从宫里出来,官家如今已经知道了吧?”
赵行嗯的一声点点头:“事情闹得这样大,父皇早就知道了。母后处置发落的时候,他不想露面,是因为皇婶也在。
送了你们出宫,郑双宜一直没有醒过来,父皇才去了含章殿。
那会儿我跟阿月都在,他把前因后果也问过了,打发人把郑双宜送出宫,送回郑府去,不许她在含章殿养着。
其实是很生气的。”
姜莞抿着唇角:“那圣人又是怎么说?”
赵行垂眸,一时无话。
姜莞心下一沉。
“不过这件事情瞒不住,今天宫宴,那么多的小娘子都在,骤然出事,稍稍打听,也有所耳闻了。
这都见了血了,此事无法善了。
父皇陪着母后待了半天,也不怎么说话,更没安慰母后半个字。
我想父皇是有决断的。
不过是碍于郑双宜还在昏睡中没有醒过来,母后现在担心着呢,真要发落处置,母后大抵要跟他翻脸。
且先缓一缓,最起码等到郑双宜醒过来再说。”
那郑双宜可真是金贵。
她也受伤了。
早知道她在殿中受了伤,赵行带着人进门的时候,她就很应该眼前一黑,直接栽倒下去。
装睡就是了,谁做不来似的。
失算了。
“明儿这事儿只怕还有得闹。”
姜莞眉心突然一动:“怎么说?”
“我出宫的时候,大兄回宫去了,应该是在外头已经听见了风声。”
赵行缜着脸,缓缓与她说:“皇婶气得不轻,皇叔不会坐视不理,他都要管,非得去给你讨个说法,你舅舅那儿难道会瞒着吗?”
那是有得闹。
说不定还会闹到太极殿上去。
事实上也不出赵行和姜莞所料,唯独有一些不同的是,此事没能闹上太极殿。
原因无他,晋和帝没上朝。
他压根儿就没去上朝!
晋和帝御极也几十年了,休朝的日子加起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福宁殿中乌泱泱站了一大片的人。
赵禹几兄弟不必说,昌平郡王和顾怀章也在,就连郑青之,也掖着手,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站在众人身侧。
晋和帝端坐于宝座之上,面露危难之色,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头疼。
赵禹皱了皱眉,先一步开了口:“父皇觉得为难,是因为母后吗?”
他很少会这么直截了当。
晋和帝眉心一动,下意识去看顾怀章。
那脸色根本就不能看。
晋和帝深吸口气:“你母后伤心。”
然后他侧目去看郑青之:“听说你妹妹早上醒过来,知道自己的手废了,又哭晕过去两回,眼下还在昏睡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结果(二更)
东方初泛鱼肚白的时候,郑双宜就悠悠转醒了的。
结果知道了所有事情之后,是真的活活哭晕过去的。
人也的确到这会儿都没醒。
郑府有御医,宫里一块儿调拨过去的,诊了脉,说是伤心过度,一时急火攻心,吃了药下去,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反倒是好事,大概到后半天人也就醒了,她除了手腕上的伤,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碍。
郑青之抿着唇角颔首应下晋和帝的话,瓮声说了个是,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顾怀章脸色就更难看了。
晋和帝叹气,才问昌平郡王:“阿莞呢?她昨儿也弄伤了手臂,在宫里包扎过,睡了一夜,今儿还好吗?”
昌平郡王唉声叹气的:“别的都没什么,她伤的厉害,伤口深,换药的时候女卷们守着呢,后来跟我说,皮肉都翻出来了,瞧着实在吓人。
都是养在闺阁的女孩儿,谁见过这样的阵仗啊?
偏阿莞是个最要强的,我估摸着,全是叫她阿耶养成这样要强的性子,竟然不喊疼,连哭都不哭一下,非要强撑着说没事儿,还笑着哄她姑母呢。
但小姑娘家多金贵啊,伤在手臂上,又是刀伤,就算伤口养好了,回头怕也是要留疤的。”
他一面说着,不免摇头:“昨儿我家那个,翻箱倒柜的,找出多少好的药膏,全给阿莞送了过去,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呢。
得等她手臂上的伤口养好了,才能涂那些药膏。
倘或有用还好些,最起码能叫她手臂上别留下疤。
要是没用……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他说一辈子,赵禹面色就沉了些,眼皮也一并往下压着。
晋和帝啧了声。
顾怀章站在旁边等着,听到这儿,才忍不住开口:“官家,阿莞今年才十四,尚未行过及笄礼,跟郑大娘子素不相识,臣倒不知,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郑大娘子这样刀剑相向!”
他横跨半步站出来,抱拳拱手见官礼:“臣是阿莞的亲娘舅,她爷娘都不在盛京,她出了事,臣合该替她讨个公道!
正好小郑大人也在呢,不如小郑大人说说看,这是有什么仇,非得这样子出手伤人?”
顾怀章是常年习武的人,本来就英挺魁梧,更别说他这会儿真是一身戾气在质问郑青之了。
郑青之是知道自己妹妹理亏在前的。
他算是讲道理的人。
所以就算是郑双宜伤了手,他也不能说姜莞什么。
谁先动的手谁就是最错的那一个,昨儿别说只是挑了她的手筋,姜莞就是再失手偏一些,真把她给捅了,把人给杀了,难道他今天能跪在福宁殿求官家给郑家一个公道,严惩姜莞吗?
郑青之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
赵行眯了眯眼,赵禹最先看见,身形一动,赶在他前面,又开口叫父皇。
晋和帝看过去,面色竟然平缓下来不少。
赵禹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于是只把声儿缓了一瞬,就继续说道:“儿臣以为”
东方初泛鱼肚白的时候,郑双宜就悠悠转醒了的。
结果知道了所有事情之后,是真的活活哭晕过去的。
人也的确到这会儿都没醒。
郑府有御医,宫里一块儿调拨过去的,诊了脉,说是伤心过度,一时急火攻心,吃了药下去,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反倒是好事,大概到后半天人也就醒了,她除了手腕上的伤,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大碍。
郑青之抿着唇角颔首应下晋和帝的话,瓮声说了个是,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顾怀章脸色就更难看了。
晋和帝叹气,才问昌平郡王:“阿莞呢?她昨儿也弄伤了手臂,在宫里包扎过,睡了一夜,今儿还好吗?”
昌平郡王唉声叹气的:“别的都没什么,她伤的厉害,伤口深,换药的时候女卷们守着呢,后来跟我说,皮肉都翻出来了,瞧着实在吓人。
都是养在闺阁的女孩儿,谁见过这样的阵仗啊?
偏阿莞是个最要强的,我估摸着,全是叫她阿耶养成这样要强的性子,竟然不喊疼,连哭都不哭一下,非要强撑着说没事儿,还笑着哄她姑母呢。
但小姑娘家多金贵啊,伤在手臂上,又是刀伤,就算伤口养好了,回头怕也是要留疤的。”
他一面说着,不免摇头:“昨儿我家那个,翻箱倒柜的,找出多少好的药膏,全给阿莞送了过去,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呢。
得等她手臂上的伤口养好了,才能涂那些药膏。
倘或有用还好些,最起码能叫她手臂上别留下疤。
要是没用……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他说一辈子,赵禹面色就沉了些,眼皮也一并往下压着。
晋和帝啧了声。
顾怀章站在旁边等着,听到这儿,才忍不住开口:“官家,阿莞今年才十四,尚未行过及笄礼,跟郑大娘子素不相识,臣倒不知,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郑大娘子这样刀剑相向!”
他横跨半步站出来,抱拳拱手见官礼:“臣是阿莞的亲娘舅,她爷娘都不在盛京,她出了事,臣合该替她讨个公道!
正好小郑大人也在呢,不如小郑大人说说看,这是有什么仇,非得这样子出手伤人?”
顾怀章是常年习武的人,本来就英挺魁梧,更别说他这会儿真是一身戾气在质问郑青之了。
郑青之是知道自己妹妹理亏在前的。
他算是讲道理的人。
所以就算是郑双宜伤了手,他也不能说姜莞什么。
谁先动的手谁就是最错的那一个,昨儿别说只是挑了她的手筋,姜莞就是再失手偏一些,真把她给捅了,把人给杀了,难道他今天能跪在福宁殿求官家给郑家一个公道,严惩姜莞吗?
郑青之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
赵行眯了眯眼,赵禹最先看见,身形一动,赶在他前面,又开口叫父皇。
晋和帝看过去,面色竟然平缓下来不少。
赵禹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于是只把声儿缓了一瞬,就继续说道:“儿臣以为”
郑青之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
赵行眯了眯眼,赵禹最先看见,身形一动,赶在他前面,又开口叫父皇。
晋和帝看过去,面色竟然平缓下来不少。
赵禹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于是只把声儿缓了一瞬,就继续说道:“儿臣以为”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所遁形(一更)
赵奕要回宫里去给郑皇后请安,赵禹从来都不拦着。
今儿却发现他出不了门了。
肃王府当值的侍卫们把守着王府大门,说是王爷有令,不许三殿下随意出入,若要出门,必得王爷手令。
赵奕当场黑了脸,胸口憋着那口气叫他差点儿要动手,后来不过是自持身份,也不好真在王府门口跟几个侍卫大打出手,反倒失了尊贵体面。
他怒气冲冲往书房去寻赵禹,结果又被拦在赵禹的书房外。
赵奕等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赵禹才缓步从书房出来。
他似乎批阅奏本很累,满面倦容,正抬手捏着眉心,忽而瞥见立于垂带踏跺下的赵奕,神色一凝,垂手下来,啧声叫他:“你杵在我这儿做什么?今日课业都做完了?”
赵奕胸中簇簇燃烧的火焰忽而就被浇灭了大半。
是为着赵禹语气中的冰冷和不耐烦。
他喉咙发紧,也不上前,亦冷冷开口,不答反问:“大兄因何将我拘在王府中,不许我出门?父皇母后叫我搬来与大兄同住,是为着让我随大兄学些本事,好有进益,可不是让大兄随时将我禁足于府内,连外出走动都要请大兄示下,得大兄手令的!”
“你要去哪里?”
赵禹冷笑着,提步下了台阶,倒没近赵奕的身,在约有三五步开外的距离站定停下:“郑家获罪,受罚,你就这么上赶着回宫里去告诉母后?
上一回父皇前脚下旨降罪,处置了郑双容冲撞阿月的事,你后脚就进了宫说给母后听。
三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当我真不知道你素日里住在我的府上,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了?”
赵奕后背顿时浸出一层的冷汗来。
他听得出赵禹的言外之意。
说的是他刚住到肃王府时外头传言的那些事。
袁道熙那事儿就是个幌子,借着袁道熙的手打压他罢了。
赵奕当日就有所察觉,之后才肯安分几日。
郑双容那事儿确实是他进宫送的消息。
今天他仍然打算这么做。
却没料到早早的就被赵禹给防了一手。
他连王府大门都没能走出去。
赵禹看他半天不说话,嗤了声,转身又要进门去。
“大兄!”
赵奕在他身形刚动的时候,突然扬声叫住人。
赵禹也勉强还肯听他聒噪两句,又站定住,回头看他:“你还有事儿?”
“郑家……”
赵奕似乎有难言之隐,吭吭哧哧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赵禹从来最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就像是受了委屈挨了欺负,谁给他气受似的。
于是脸色就更加冷肃,也难看的厉害:“你这个样子,做给我看的?
赵奕,我应该教导过你,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永远别叫我瞧见你这扭扭捏捏的女郎做派,你把我的话,全都当做耳旁风了?”
“不是……”
赵奕一咬牙,似乎横下心来,到底把没说完的话脱口而出:“郑家十年前对不住大兄,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那到底还是咱们外祖家。
大兄,你真的不能跟郑家和解吗?”
和解。
又是和解。
赵禹从前听过类似的话。
但又没有这么露骨,如此直白。
出自他亲娘之口。
希望他跟郑氏和解,那根横在中间的刺,长在他心尖上,扎的那么深,他们却要逼着他亲手剜出来,不顾他的死活。
好像他是铁石心肠,永远都不会觉得痛。
不过是剜去一块儿心头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赵禹合了合眼。
母后生他养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再叫他寒心,令他失望,他都可以接受,也愿意接受,谁叫那是他的生身之母。
生养之恩,他为人子,要尽孝,本就该拿一辈子去报答偿还。
只是赵奕,他又凭什么?
赵禹背着手,黑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冷冰冰的眼神定格在赵奕身上。
“你是说,让我跟郑家,和解?”
赵禹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就上前一步来。
赵奕莫名心虚,下意识往后退。
那样的动作,当然没能逃过赵禹的眼。
他又觉得无趣了。
明明是个缩头乌龟,又偏想要逞英雄。
图个什么呢?
赵禹驻足,没再靠近:“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知道吗?”
他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我这只手,是大邺嫡长的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到我面前给郑家求情?”
赵奕脸色倏尔一白:“大兄,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这么说话,未免太过分了!”
赵禹又啧声:“我放你出府,你进宫去跟母后告状吧。”
他垂下手,突然就觉得很累:“就说我口出狂言,羞辱你,侮辱郑家,你去说,父皇下了旨意,夺了你好舅舅的爵位,罚了你的好表姐三年闭门思过不许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等你告完了状,就等着看母后在宫里跟父皇闹,闹得帝后不和,离心离德。
至于郑家——他们做过的事,总要他们自己来承担。
郑双宜出手伤人,伤的是沛国公府嫡女,是你未来的二皇嫂,于公,沛国公一家驻守辽东,为大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他的掌珠,倒由着郑家的女孩儿这样喊打喊杀?
于私,她是未来的二皇子妃,准王妃,你的准皇嫂,你倒去偏帮着外人说情。
赵奕,荥阳郑氏养你十年,那是奉旨教养,不是生你而养你。
你回盛京五年,父皇母后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我看你的书是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如今只管仗着母后疼你,仗着郑家偏帮你,一味的犯浑耍混账吧。
你年纪还小,但不是三岁小儿。
有些心思,别当旁人看不穿。
你跟郑家——”
赵禹转身,提步上垂带踏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分给赵奕,冷冰冰也扬着尾音只丢给他最后一句:“你好自为之。”
赵奕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又冰冷。
这是赵禹第一次,这样直白的挑明。
横在兄弟两人之间的那点不可言说的野心,忽而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