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欺负他们(二更)
等了有两日,赵行还是没出宫,赵曦月也是才肯出宫来找姜莞她们玩儿。
不过据她自己所说,是赵行非推着她出来的,让她出宫散散心。
人是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更没有多大兴致的。
四个姑娘坐在一块儿打叶子牌,赵曦月出牌摸牌都是慢吞吞,三五圈下来,输的只有她一个。
姜莞不免和周宛宁对视一回。
赵曦月叶子牌打得好,她会算牌,还算的很准。
姜莞属于根本不太会玩儿牌且运气还差的,周宛宁是会玩儿运气一般,算牌也一般,从前姑娘们聚在一起打牌,只有赵曦月是又会算运气又好。
一起打牌这么些年了,她们两个从赵曦月手中赢钱的次数一只手怕都能数得过来。
结果今儿全是赵曦月一个人在输牌。
姜莞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你没有心思打牌,何苦要跑来给我们送银子?
我们又不缺你这点银子使,公主殿下倘或银子多了没处花,不如今儿陪着我们姐妹几个去逛一圈儿,什么钗环首饰,貂裘锦缎,举凡我们看上的,殿下全包了?”
裴清沅就在桌下面扯她袖口:“你就整天胡说吧,仔细惹恼了她捶你。”
赵曦月撇撇嘴,索性把手里的牌往牌桌上一扔:“我没心思玩,就是再打一百圈,我也是个输。”
她一面说,一面从身前布袋子里拿了碎银子分给姜莞她们几个:“这把算我输了,钱给你们,反正是我扔牌不玩了,再说了,就我这一手臭牌,打下去也是个输。”
姜莞和周宛宁毫不客气就把钱收了。
裴清沅本来不想要,结果看两个妹妹收钱收的这么果断,她也不想矫情,索性收了起来。
然后才吩咐丫头们把牌桌收下去,重新奉了茶水点心上来。
一应都是按照几个姑娘平素的喜好上的,赵曦月最爱吃的玉蔻糕摆在她手边,她也没有多看两眼,只一味的唉声叹气。
周宛宁嘴角一动,刚想问她,被姜莞按在了手腕上。
她撇撇嘴,吃自己的糕不吭声了。
赵曦月叹了好半天之后,才去问姜莞:“十年前的事情,你早就知道,怎么跟我也不说呢?”
姜莞心头一沉,心说果然。
宫里的变故就是十年前赵禹受伤的那件事。
如今连赵曦月都知道了,那宫里面还有谁不知道的呢?
不过赵曦月知道肯定是赵行单独跟她说的。
不然她知道这事儿,赵曦月又从何处知晓?
现在事情闹开了,赵行是不会把她拱到台面上的,不然郑皇后不会放过她。
姜莞深吸口气:“我答应过你二兄,不与人说。
他也是当年答应了肃王,后来心里憋闷,实在憋不住,才跑来跟我说。
可你想啊,那会儿我才多大点儿,知道个什么?
他拉着我说了一通,也只是找个诉诉苦,倒倒苦水,并不指望我开解他什么。
后来我年纪大些,那些事儿我记在心里,倒真还拿出来去问过他两回。
二哥哥劝我不要再提,跟任何人都不要再提,免得给自己招惹上一身麻烦。
圣人的态度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我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本就是不能说的,你如今既知道了,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就当我不知道。
二哥哥虽然告诉了你,你也是心里憋不住,跑出来问我一句,我却不能与你多说什么。
圣人姓郑,郑家人也姓郑,我却不姓郑。
阿月你是姓赵的,天家公主,可我说句难听的,圣人真的把你看得比郑家姐妹要高些吗?”
赵曦月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摇头说没有:“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实话往往最伤人,干嘛要这么戳我心窝子。”
周宛宁忙帮腔:“这也不是戳你心窝子,咱们坐在一处说体己话,难道还要遮遮掩掩,那怪没意思的。
不过你们说的十年前……”
“别问。”
裴清沅皱着眉就拉住了周宛宁:“问什么?同你有什么干系?”
赵曦月就把目光投向了裴清沅。
姜莞啧了声:“表姐不知道,我说了,跟谁也没提过,便是我爷娘兄长,姑母舅舅,我一概没有说过。”
赵曦月才哦了声。
姜莞看她那样子,还是得劝:“二哥哥让你出宫找我们玩的吧?你不肯出来,他才把这些告诉你,因你是个心里憋不住事儿的,肯定立马就赶出宫来见我,想问个清楚,是吧?”
赵曦月果然点头。
姜莞心道真是年纪小好骗好哄的小姑娘。
事情明摆着的,还有什么好问她的?
她知道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当,也只有赵曦月肯上。
也就赵行使出来才管用。
“二哥哥的意思,是让你别管,别问,别插手。你好好做你的公主,吃喝玩乐高兴着,别的事自然有你阿兄们立在那儿。
难不成你头顶上一片天竟还要你自己支撑起来吗?
圣人再偏袒郑家,总归官家还是向着你的。
你是他的亲骨肉,掌上明珠,你妹妹与你比起来差了好大一截子,你老为这些闷闷不乐,官家看在眼里岂不伤心难过吗?”
姜莞哄了两句,顿了顿声:“再说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除了生闷气,叫你阿兄们跟着担心,让我们操心着来规劝你之外,还能做什么?
郑双容受了责罚,世人也会觉着这是郑家要落败的前兆,也尽够了。
往后不管圣人的态度会不会再变回去,如今至少够了。
我估摸着肃王也是这个意思,二哥哥一向是最了解肃王的,所以才让你别搅和进来。
你越是跟着闹,这事儿才越发不能平息。
阿月,诛九族的大罪,你敢上赶着去拱火吗?”
赵曦月勐地抬眼看过去,眼底闪过阴鸷:“我就是觉得不甘心,也不服气。是,你说的都对,可就这么算了?我大兄他……”
她眼角余光有扫过裴周二人,适时收了声:“心里烦,你劝我再多,我也是心里烦,化解不了,这个坎儿一时三刻是过不去的。”
“真过不去,你仗着官家宠爱,圣人如今还肯计较,便是骑在郑家人头上欺负,全当给自己出气,不比你在这儿生闷气要强得多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聚(一更)
三月初三正赶上上己节。
这时节桃花还没开,顶多是含包待放,就算现在去了大相国寺,也看不了漫山遍野桃花盛放的景色。
但热闹总归还是热闹的。
上己节的时候世家郎君女郎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临溪饮宴,自成一派欢快景象。
每年这时候若是天不好,诸家不放心孩子出城,便冷情些。
但往往盛京天气都是很正常的,春是春,冬是冬,倒春寒十年未曾见一次。
是以朝廷基本上都是在西郊专门开粥棚设善堂,还会送一大批盆景到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本就坐落在妙法山下,登山往上,半山腰有清溪一弯,早年间工部去施过两次工,引着山腰活山溪水至山脚下,起初是为了方便大相国寺种菜吃水。
工部第二次来施工是晋和帝下的旨。
在大相国寺后面的一大片空地再次引入山溪水,又起八角凉亭,置曲水流觞。
那片地的面积不小,围起来正好能给士族孩子们玩闹去。
说白了,那本来也就是给这些孩子们弄出来的一块儿地方。
后来盛京还有传言,说是赵曦月特意去求了官家,让官家命工部建造出这块儿地方,方便她们来玩乐。
不过这些也没法子求证,传了一阵子,也就不了了之。
国公府和郑家的马车是先后停在围栏外的。
沉家的马车紧跟其后。
来的最晚的反倒是赵曦月。
郑皇后的马车也没有再给赵曦月用,但她自己好似全然不在意,因为晋和帝新赏了她一辆汉白玉顶垂红珊瑚珠穗的四驾马车。
她欢欢喜喜的坐着新得的车子,还带着她妹妹一道来的。
姜莞是因为早就知道她要来,特意出来迎的她,又拉着周宛宁和裴清沅,甚至还去叫上了郑双宜和郑双雪两姐妹。
既然大家伙儿都要在门口迎人,沉宝芝总不能还坐在里头干等着。
便只能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出来。
赵曦月下了车,牵着赵曦暖的小手。
小姑娘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脸的稚嫩,眼神澄明又干净,最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是最随心所欲的时候。
晋和帝和郑皇后对她的宠爱虽然远不如赵曦月,不过总归她也是晋和帝膝下唯二的女儿,待遇同赵曦月并没有什么差别。
再加上上头赵禹和赵行都很宠着她,尽管她生来胆子小,腼腆又有些怯懦,也不至于小家子气十足,面生不敢见人的。
况且打小也到昌平郡王府去玩过,都是跟着姜莞她们一块儿。
这些时日里赵曦月回了陈郡,没有人带着她出宫去郡王府玩,她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姜莞几个。
这会儿见了姜莞,从赵曦月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两条小短腿倒腾的极快,一路小跑着冲到了姜莞身边去。
姜莞弯下腰,抚着她头顶,又稳着人身形,生怕她站不稳摔了:“我又不会跑了,别跑这么快,这边路没有那么平整,仔细摔了。”
人倒是少见的温柔。
赵曦暖想是很喜欢她的,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我有日子没有见过莞莞姐姐,大姐姐不在宫里,每回二兄出宫都不带上我,母妃说二兄是干大事的人,出宫都是有正事做的,不叫我去缠着他胡闹,我也不敢要他带我到皇叔府上找莞莞姐姐玩儿。
前些天过年呢,二兄哪里有什么正经差事,倒一个人偷偷跑出宫,还在皇叔那里住了一夜,也没见带上我一起。
我去问母妃,母妃说他有要紧的差事跟皇叔商量,我去了只能添乱,拿了好些御膳房新做的糕来湖弄我了事。
不过那些糕真是不错,也亏得御膳房那些人这样尽心。”
她又抓着姜莞的手用了些力道扯了扯。
姜莞会意,索性蹲下去,正好能叫赵曦暖附在她耳边低语。
偏赵曦暖胆子小,人却又调皮,凑上去一些,小手攀在姜莞肩膀上,声儿却一点也不低:“我得了那些糕,第二日就去了御膳房问了,是谁制的,手艺那样巧,可还有没有别的样式和口味。
大姐姐回宫我都没告诉她呢,这回出来玩,我昨儿就吩咐人去御膳房告诉,叫他们把那些糕各做了一样,一共三十六样花色和口味,个个精致,而且我都试过,全都好吃!
我带出来了,宝贝着呢,就在小食盒里装着,一会儿拿给你,都是你的,我也不吃!”
这小姑娘人小鬼大,实在是个鬼灵精。
连周宛宁和裴清沅听了这话也笑个不停。
赵曦月从身后踱上来,她又听见脚步声,闪身极快,就躲到了姜莞身后去,只冲着赵曦月扮鬼脸:“大姐姐要吃什么没有?我想着莞莞姐姐在外头也吃不着,你怎么要来抓我?”
这哪里像是个胆小怯懦的孩子。
赵曦月也拿她没办法。
她也只有见了姜莞才性子活泼些。
若再吓着了,回了宫,得把自己闷上两三天不肯见人。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其实从小到大就没有真的吓唬过她,反倒因为她胆小这事儿,一向跟她说话都格外注意,连声儿大一些都不会。
可赵曦暖见了自家兄姐也少有这样活泼的。
彼时赵禹还说呢,怕不是她幼时出宫在郡王府待的那些时辰,姜莞一味的带着她疯玩撒欢,她才这样肯亲近姜莞,把自家兄姐都给比了下去。
众人听过这话也只当个玩笑,没有人真的放在心上,更不会去追着赵曦暖问,横竖她高兴就成了。
眼下姜莞果然把手往身后一背,是护着赵曦暖的意思:“可是呢,我在宫外,吃不着宫里的精致点心,小殿下心疼我,带了来给我吃,公主殿下怎么连这个也要同我争?这可不成的。”
赵曦月看她拿腔作势的,一跺脚,红着脸叫二兄:“你倒是管管她,哪里有个做姐姐的样儿,阿暖是妹妹,我就不是妹妹了?倒叫她这样子偏心,只护着阿暖的!”
赵行只管看着她们女孩子玩闹,哪里肯管,便环着胸退在一旁,笑而不语。
这边自是欢声笑语一片,从始至终清清冷冷,笑容尴尬又僵硬的也只有郑氏姐妹和沉宝芝三人而已。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错了(二更)
郑双宜上前来见礼,人已经恭顺得多。
刚来京城那会儿,她看似见了任何人都客客气气,面上更是一团和气,实则骨子里就是带着倨傲,并不大看得上那些人。
什么勋贵名门,什么士族贵女,别说郑双宜了,就是郑双雪和郑双容姐妹,也未曾真正放在眼里。
她们姐妹一向觉得天下小娘子都该伏在她们姐妹脚下,尊着,敬着。
如今叫晋和帝和郑皇后前后下了旨意责罚问罪,倒老实多了。
她对抄着手,缓步上来,姿态放的何其低。
赵曦月拿下巴尖儿对人,哼了一声,连句寒暄话都不肯说。
还是赵行给了她们姐妹台阶下,才叫不必多礼。
郑双宜试着去问赵曦暖:“小殿下爱吃糕吗?我听人说这边的桃花糕和桃花酥都很不错,一会儿不如叫人到大相国寺去问问。
眼下这时节桃花虽然还没开,可也有了花包,说不得大相国寺备下有呢。”
赵曦暖站在姜莞身边,还牵着姜莞的手呢。
她仰头看了会儿,觉着脖子有些酸,就哦了声,咧嘴笑起来说不用,但收回目光,懒得仰面看人:“我带的那些糕里正好就有桃花糕呢,御膳房放的有桃花干花,能存放上一整年,随时拿出来用。
做法又比外头的新奇,我吃那个正合胃口,倒不用麻烦这边。
再说了,郑大娘子都说这时节桃花没开,大相国寺就是有通天本领,也大概弄不来桃花糕。
大娘子是金贵的人,派了人去问,寺里面当值的小沙弥说没有,又惶恐不安,怕得罪了人,还是不要去问啦。”
赵曦暖语气倒平缓,单纯的说着事实拒绝人而已,随后又摇了摇姜莞手臂:“一会儿莞莞姐姐分给我两块儿吧,咱们一起吃!”
姜莞当然说好,那边周宛宁就忍不住问:“小殿下也别太偏心,那糕有三十六样呢,你莞莞姐姐就是个大肚弥勒佛,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我们有这么多人,也分给我们一些吧?”
赵曦暖闪烁着无辜的眼神望过去,看看她,又看看裴清沅,笑成月牙眼,又露出小虎牙来:“那分给你两块儿,给这个姐姐六块儿,你们拿走八块儿,莞莞姐姐就只剩下二十八块儿了。”
说完了觉着不大对,好像少算了人,撇撇嘴,不情不愿的又说:“这几个姐姐也一个人拿两块儿去吃,再给你们六块儿,我们就只有二十二块了。
再多可万万不能了。
今儿要在这边玩儿上一日呢,虽说也预备了席面,午饭时候大相国寺会派人送过来,但糕是不能少的,就这二十多块我还怕不够我们吃呢。”
姜莞才要打趣她,周宛宁已经先接了话过来,指着裴清沅问赵曦暖:“怎么这个姐姐一个人就能拿走六块儿?”
“这个姐姐好看呀!”
童言无忌,但小孩子说的话往往也是最真的。
她觉着裴清沅好看,也说明这些小娘子里裴清沅的容色确实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弄得裴清沅红了脸,哭笑不得。
赵曦月拉了赵曦暖另外一只手就问她:“这些姐姐们都分了糕,你亲姐姐我倒没有的吃了?”
赵曦暖往外抽手:“你想吃,我们一起分嘛,咱们三个分二十二块,你少吃些,我也少吃些,多留给莞莞姐姐一点。”
这孩子气的话,却实在泾渭分明。
亲疏有别,立时见了高低。
众人都被逗笑了,郑双宜当然也在笑。
这样的场合,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总不能做那个坏人兴致的。
可她心里恼恨。
甚至垂在身侧的手也攥紧了,指尖恨不得掐进手心里。
赵曦月也就算了,姜莞又是凭什么?
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一样的人,真要论起来,她是中宫嫡亲的侄女儿,姜莞还不及她金贵,赵曦暖倒把姜莞划在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连周宛宁和裴清沅的待遇都要更好些。
她跟妹妹,再加上那个脑子不大灵光的沉宝芝,成了最生分的。
连给几块儿糕点,都这么不情不愿。
郑双宜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从头到尾,跟着众人一道过了围栏进了小院儿,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席面还早着,不过这边取乐的物什多。
围棋双陆,捶丸投壶,应有尽有。
八角凉亭也大,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围坐。
且工部巧思,八角凉亭是悬置于一汪清溪上的。
坐在凉亭内,望出去就可见涓涓流水,春意涌动。
曲水流觞好不风雅。
众人入了座,各自玩各自的,赵曦月又闹着赵行提笔作画。
姜莞索性就丢下了没下完的双陆,也往桉边凑。
赵行的笔墨丹青的确是一绝,且他好似都不怎么需要认真构思,信手拈来。
不过这画简单,一看就是随手而作。
姜莞见他收了笔势,正要说她来题词,那边郑双宜就抢先开了口:“我一直都听阿耶说二表兄笔墨丹青是一绝,今日一见,方知不假,这幅画虽简单,却足见功底,又是几笔勾勒,非高手而不能得。”
她噙着笑,略一低头,好个娇羞模样:“我最爱山水画,这画二表兄能否赠与我?”
赵行眉心一动,姜莞也黑沉了脸。
赵曦月冷哼道:“郑三娘子才获罪受罚被遣送回荥阳,她阿耶为着一句教女无方受了重罚呢,郑大娘子怎么也有样学样起来?
你与我二兄名份上说来是表兄妹,但我二兄是天家血脉,圣人嫡出,身份何等贵重,他肯叫一声表妹,那是他客气有礼,大娘子无端以表兄相称,是跟谁学来的规矩和礼数?
况且我阿兄一字千金,一幅画价值连城,大娘子是女孩儿家,怎么好端端的,倒同个郎君伸手要笔墨一类的东西?
若真送了你,给人瞧见了,岂不是不清不楚,实在荒谬!”
郑双宜面色顿时一白,抿唇垂首,瓮声瓮气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半晌,甚至带着哽咽的声音才传入众人耳中,是她极其真诚的一句话:“是我失礼,说错话了,方才一见二殿下这山水画作的这样好,失了分寸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吃瘪(一更)
郑双宜白着一张脸出了八角凉亭,郑双雪不好也跟出去,犹犹豫豫还是选择留下。
沉宝芝看不过眼,重重哼了一声提着裙摆就追出去。
赵曦暖坐在石桌旁边儿掰糕吃,沉宝芝那一声实在是有些重过头了,她听着都吓了一跳,肩头一抖,掰糕点的手跟着顿住,抬眼看去时沉宝芝已经追出了八角凉亭。
她咦了声:“做什么呢?”
她手上捏了块儿糖粉栗子糕,弄了一手的糖霜,白茫茫的沾满指尖,糕剩下的最后一小块儿送进了嘴里去,她就要去捏第二块。
裴清沅一把抓了她的手,拿了帕子替她擦拭指尖,等都擦干净了,才松开她的手:“小殿下别弄脏了手,好好吃你的糕,这些糖霜沾在手上一会儿弄得黏黏湖湖,你该不舒服了。”
赵曦暖就往她身边蹭:“裴姐姐别操心我啦,一会儿就着溪水洗干净就好了。”
她嘴上虽然是这么说,手上却老实了不少,规规矩矩拿糕,也不再乱掰,顺手指了指郑双宜和沉宝芝离去的方向:“她们怎么跑出去了?干什么呢?”
裴清沅笑着摇摇头:“小殿下吃糕,不管那些。”
她说话的时候柔柔弱弱,声音又好听,这样的音色哄孩子最合适不过。
赵曦暖虽然觉得裴清沅是在哄她,但也受用,小嘴一撇,咬了一口糕,哦了两声,竟果真不再问了。
倒乖巧的很。
赵曦月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郑双雪,皮笑肉不笑从桌桉旁挪回到石桌边儿,在赵曦暖身边石凳子上坐下去,澹澹收回视线来:“要我说,不自量力这样的事真是少干,没得惹人嫌恶,怪没意思的。
好好的出来玩一趟,又要没眼力见的凑上来。”
她一面说,诶了一声,拿手肘撞了下周宛宁:“没跟你说呢,昨儿我才发落了宫里一个小宫娥,叫人拉去了内府动了刑,好一顿打,她倒知道哭天喊地的求饶了。”
周宛宁皱了下眉,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赵曦暖,轻轻摇头:“怎么突然说这个?小殿下在呢。”
赵曦月笑呵呵的伸手去捂赵曦暖耳朵:“她不听这个,阿暖从小就有这么个好处,不想听的她就装听不见。”
周宛宁啧了声,拿她没办法,又去看郑双雪,只好接了赵曦月的话装腔作势的问她:“素日里殿下都是最好性也最好说话的,从小到大身边当差伺候的从不肯严苛以待,我还记得殿下从前老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她拖着音调,清了一把嗓子,揣摩着开始学起赵曦月的语气和神态:“既是伺候我一场,也算是有缘分,何况她们虽然为奴为婢,但只要尽心当差服侍,我便该宽一宽手,善待她们,倘或连身边人都不能善待,她们又怎么肯对我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呢?”
周宛宁说完的时候浅笑了一声:“我细细想来,殿下这些年好像确实没有对自己身边的宫人有过什么重责,这是怎么了?”
这戏做的是真足。
姜莞听了都觉得无奈。
她看赵行,赵行冲她摇头,示意她不必管。
姜莞当然听他的,只管提笔题词,也不理会那边。
赵曦月叹口气:“前儿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几样东西,悄悄默默的送出了宫,换了银子。
内府那边来回了我,她倒也老实招认,说是家里爹娘都病了,缺银子使,她弟弟好不容易递话进来的,她这些年的积蓄都贴补了家里,如今要用银子,拿不出,没法子了,只能来偷我的。”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你说这种人,本就不是她的,偏要觊觎着,又不肯直截了当的说。
哪怕是当着人前会清楚了,难道我竟是个不近人情的?
想要什么,坦坦荡荡与人说,哪怕本不该属于她的,她说了至少还叫我觉着她是个直爽性子。
偏要藏着掖着,偷鸡摸狗,做些叫人不齿的事情。
你说,这样的人,我若不重重罚了她,那宫里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郑双雪也很想装作听不见。
可是赵曦月的这些话针对性太明显了。
她掖着手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想说。
偏偏赵曦月不肯放过她:“郑二娘子觉得呢?”
郑双雪面皮一紧,面色倒是还好,挂着温柔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着:“我没明白殿下的意思。”
赵曦月哦了一声:“若换做是郑二娘子,你认为似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贪心不足的蠢货,应该怎么处置呢?”
郑双雪面不改色,回望过去:“我认为殿下的做法无错。
一则在殿下宫里偷窃,本就是重罪,惩处发落,就是拉下去打死也不为过。
二则她虽情有可原,可殿下说的不错,不知天高地厚,贪心不足,又是个只能藏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值得体谅和包容的。
殿下天之骄女,生来金贵,其实也大可不必为了这样的人生气动怒,气坏了身子都是自己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赵曦月对她这番话似乎相当满意,高高一挑眉,又扬着尾音,颇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头,继续问郑双雪:“那郑二娘子觉着你家大姐姐和三妹妹,又算是哪一类人呢?”
郑双雪终于变了脸色。
她沉着脸,就连赵行和姜莞也不免回头望过来。
郑双雪勉强冷静着,好半晌,她腾地站起身来,冲着赵曦月蹲身做一礼:“三娘冲撞殿下,她已然受了责罚,至于大姐姐,方才也只是无心之失。
她一贯喜爱山水画,荥阳郡无人不知,二殿下一幅笔墨价值千金,大姐姐是痴心于此的人,方才见了二殿下的话,一时失仪,忘了本分二字,叫殿下心中不快,我替大姐姐再与殿下赔罪。”
她说着又躬身拜礼下去,面上竟也瞧不出半分不甘。
赵曦月是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既受了郑双雪的礼,又啧声道:“郑二娘子这也太郑重其事,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姐姐方才也赔过罪道过歉,你又何至于此?”
她眼看着郑双雪脸色发青,才一摆手,压根儿不叫郑双雪说话:“二兄画也作完了,过会儿投壶,我还定下了彩头呢,二娘子快去寻了你姐姐和沉大娘子回来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她捣鬼(二更)
沉宝芝的确是一路追着郑双宜出来的。
郑双宜在前头走得快,她几乎一路小跑着,等远离了八角凉亭,才扬声叫人。
前面疾步匆匆的人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却也不肯停下脚步来等一等。
沉宝芝无奈,只得提着裙摆跑起来,待的一阵风动,总算是追了上去。
她喘着气,一手抓了郑双宜小臂:“你倒是等一等我,我特意追出来的,你一味的闷着头往前走,怎么听见了我叫你也不理我呢?倒叫我这一通好追。”
郑双宜忙就别开了脸。
甚至拿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用手背在眼皮下抹了两把。
沉宝芝神色一变,最先入眼就是郑双宜发红的眼眶,还有长睫上挂着的几滴晶莹泪珠。
她重重哼了一声:“欺人太甚!”
“算了吧。”
郑双宜拨开她的手,顺势就把自己那只手给抽了出来:“宜清殿下是天之骄女,官家掌珠,这普天之下,她想欺负谁不成呢?
更何况今儿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失言又失礼,实在是没规矩的很。
二殿下墨宝难求,那幅画实在是漂亮极了,我是个画痴,见了那样的好画,一时醉心,倒忘了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张口便同二殿下要,也不怪公主生气要说我两句。”
她吸了吸鼻尖,声儿嗡嗡的,还带着些许哽咽:“我躲出来,也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丢脸,不好意思待在亭子里陪着你们说话,借故出来散散心,喘口气,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倒巴巴的跟着追出来。”
郑双宜好似很快平复下来,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递过去一只手,又拉起沉宝芝的手来:“叫公主看在眼里,只当你为我打抱不平,回头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你一笔,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可别看我掉了几滴眼泪就觉着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并不是那样的。”
她一面说,一面还要扬着唇角弧度做笑脸。
但此刻落在沉宝芝眼中,全然是苦笑,强撑着笑颜而已。
沉宝芝哼的抽出手来:“你倒处处肯让着她!分明就是她欺人太甚!
上一回在你家的宴上,也是她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算哪门子客?
她便是官家亲生的公主,走到哪里也要讲个道理!
你家三娘嗓门是大了点,可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一个字是无礼冒失冲撞她的?
我思来想去,竟想不出!
她甩了你家三娘一巴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说打人不打脸,她分明是一点体面也不给你们姐妹留。
到头来竟是你家三娘获罪受罚,她成了无辜又委屈的,连你家从前那个宅子,也成了她的别院,简直是……”
“快别说了。”
郑双宜听不得这些。
沉宝芝越是在她面前提起,她心里就越是恨。
谁提都不成。
那根本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可她面上又不显,只是一派的委屈模样:“旨意是官家和圣人降下来的,你说这些,岂不是怨怼官家圣人?仔细祸从口出,惹上麻烦,可不敢胡说。
至于三娘,她是冒失,年纪小,家里又娇纵着,惯坏了,来了盛京,仗着有姑母撑腰,她也不晓得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否则换了旁人,谁又敢那样同公主殿下说话?
这事儿确然是三娘的错,没什么好说的。”
沉宝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方才说错了话,倘或给外头人听了去,便是天大的一桩罪过。
好在郑双宜是最体贴也最善解人意的,非但拦下她不叫她再说,还揭过去不提了,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沉宝芝叹气:“你就是心太善了,叫人骑在你脖子上这样欺负。
便是赵曦月也算了,她金贵,咱们招惹不起,我小的时候还挨过她好多次打,官家圣人护着她,连我阿娘出面去讨说法,官家圣人也都一味敷衍了。
打那之后我也不愿意去招惹她。
你说得对,人家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原不是咱们可比的。”
声音戛然而止后,沉宝芝眼底闪过阴鸷:“姜莞又是凭什么?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如今倒仗着赵曦月肯叫她一声姐姐,也敢冷眼看咱们的笑话!
若我是你,绝不肯给她好日子过的!”
郑双宜诶的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瞧阿莞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要这样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士族贵女,谁又比谁更金贵了不成?
你替我抱不平,我心里念着你的好处,可阿莞也是好的,我也愿意同她亲近。
公主殿下对我或许是有些误会,横竖我们还要住上几个月,日子久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你就是没心眼!”
沉宝芝听她说这话,只恨她是个最没气性,脾气最软和好拿捏的,又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只以为天底下尽是真善美,一时恨铁不成钢,气的直跺脚。
如此还觉得不够,又拿指尖照着郑双宜肩头上狠狠一戳:“真要说起来,你跟赵曦月还沾着表亲呢,她该叫你一声表姐,论亲疏,不比姜莞更近些?
她生在宫城,长在盛京,你长年累月的住在荥阳郡,过去有什么交集不成?
既然没有,如今见了,谈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话呢?
上回她到你家宴上去,那是她才从陈郡省亲回京,头一遭见面,就摆明了是在针对为难你们姐妹,这里头能有什么误会?
你家三娘都被遣送回荥阳了,她还是不肯放过。
你要非说是误会,不妨直接去问她,倒把话说开了,也省的老这么揉搓人!
你不肯去说,便是你心里最有数。
八成是姜莞从中捣了鬼,还不知道仗着二殿下的缘故,在赵曦月面前倒腾了你们姐妹多少坏话,才叫赵曦月横竖看你们姐妹几个不顺眼!”
郑双宜童孔一震,低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宝芝,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跟殿下没有交集,跟阿莞就更……”
“你傻啊?”沉宝芝又扯她,甚至打断她的话,“一则你们一来,把她从前的风头全都给抢走了。二则她跟三殿下退婚,丢了多大的脸,三殿下在你们家养大的,跟你们兄妹关系好,她为这个,还不记恨死你们兄妹吗?
你倒平白受这委屈!我都替你不服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发作(一更)
姜莞她们并不晓得郑双雪是从哪里寻回的郑双宜和沉宝芝。
总之郑双宜回到八角凉亭这边的时候眼尾泛红,显然是哭过的。
好个可怜又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
姜莞心中发冷,越发懒得理会她。
大相国寺那边已经送了斋饭素宴过来,仍是摆在八角凉亭中。
众人围坐在一处,倒是赵行尴尬些。
那都是些小娘子们爱吃的菜色,且他本来就不爱吃素斋,索性起身也不想动快子,把地方让给女孩儿们。
往年倒也都还好。
跟过来的也就姜莞她们几个,再加上彼时赵禹没封王,赵奕也还没跟他们闹得这样僵。
今年就他一个人陪着过来,还多出郑氏姐妹,他浑身都不自在。
赵曦暖看他起身,还去拉他的手:“二兄不吃饭吗?母妃说要好好吃饭,才能身体好的。”
赵行笑着拨开她的手:“跟着你阿姐好好吃饭,我不饿。”
赵曦月就拉回了赵曦暖那只手来,又给她夹了好几快子菜,把她面前的莲花小碟堆的满满当当的,目送了赵行出凉亭。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掖着手站在身后的小宫娥:“把那些糕去挑几样二兄爱吃的,给他送过去,总不能真不吃饭,好歹垫垫肚子。”
小宫娥诶地一声应了便照办。
赵曦月眼角余光扫过郑双宜姐妹,一面又给赵曦暖夹菜,一面道:“人贵自知,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没得招人厌烦,弄得别人不自在,怪没意思的。”
郑双宜夹菜的手一顿,一小团青菜团子掉下去,在石桌上滚了两滚,跌落地面去。
她吞了口口水,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
郑双雪当没听见,充耳不闻,只管埋头吃自己的。
沉宝芝向来都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脾气又差,性情也不好。
她怕赵曦月不假,但这人嘛,一旦头脑发热,真来了劲,哪里还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的呢?
于是当场发作。
她把手上的银快反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来,惹得席间众人无不把目光投向她的身上去。
赵曦月眯起眼来:“干什么?不想吃饭就下桌!”
“这不是在宫里!出门在外,大家高高兴兴出来玩儿的,你做什么总是阴阳怪气的针对元娘?”
沉宝芝实则还是被赵曦月的气势吓的瑟缩了下肩膀的,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胸口堵着一口气,横竖不舒坦,非要发泄出来才能好。
胸中簇簇怒火烧的旺盛,什么畏惧都抛之脑后了。
她倒成了个人物,站在那儿,身量并不高,却老母鸡护崽似的护着郑双宜。
就连周宛宁都看不过去。
心里直骂她就是个纯粹的傻子。
这还有上赶着找骂的。
赵曦月果然啧了一声,吩咐左右:“这饭菜既然不合沉大娘子的胃口,去,把她的碗快吃下去,也不用勉强她吃这些斋饭素席了!”
那都是宫里头内府调理过,拨去赵曦月宫里伺候了很多年的宫娥。
出门在外,主子的吩咐最要紧,别人的面子跟她们毫无关系。
主子发了话,她们便只有照办的份儿。
于是三五个小宫娥上前去,果真撤下了沉宝芝面前的碗快。
赵曦月才挑眉又看她:“我阴阳怪气?我针对郑大娘子?你说话可真是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往年你们跟着一道过来,倒也就算了!
今年大兄封了王,正经八百开府了,不能带着我们胡闹玩耍了。
三兄又在大兄手底下历练着学本事,也来不了。
几个堂兄又各自有事情要办,一个个都说来不了。
连姜家二兄都领了差事要在衙门里当值。
二兄带着我们来,你们同二兄熟稔吗?
既不熟络,如何同席吃饭?
我二兄连饭都没吃,根本就不入席,大中午的,只能吃几块儿糕垫肚子。
我说上一句不合时宜,说错你们了?
你倒觍着脸说我阴阳怪气?
沉宝芝,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沉宝芝本来就生气,替郑双宜打抱不平。
这会儿叫赵曦月噼头盖脸一顿臭骂,脸色才铁青下来:“你就是仗着官家圣人疼爱你,欺负人!小时候就欺负我,长大了又欺负元娘!”
她着急起来,口不择言,自然把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赵曦月算一个,姜莞也跑不了!
沉宝芝气的跺脚,一抬手,指尖缠着指向姜莞:“你也不用冷眼旁观装无辜,要不是你撺掇,在她耳朵里不知倒了多少元娘的坏话,她何至于这样针对元娘她们姐妹?
姜莞,你可真是好手段啊,从小就哄的二殿下团团转,长大了又骗了三殿下。
连赵曦月和赵曦暖姐妹两个,都拿你当亲姐姐似的对待呢。
我偏不吃你这一套!”
她咬重话音,冷冰冰的:“你有本事的,当面说清楚,少躲在赵曦月背后出阴招!
元娘她们才来京城多久啊?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这么着!”
姜莞才是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顿的。
傻子的话不值得放在心上。
但傻子背后的人,却很值得。
姜莞掀了眼皮看过去,郑双宜坐在那儿,低垂着脑袋,肩头瑟瑟着,时不时抖动一下,像是在无声哭泣。
就是这个模样,骗的沉宝芝这只呆头鹅为她冲锋陷阵?
姜莞倏尔笑了:“郑大姐姐。”
她清了清嗓子,手上的银快也放了下去,叫郑双宜。
郑双宜缓缓抬头:“阿莞,宝芝她性子烈些,今儿天又热,她一时为我着急,才说了这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殿下也请宽宥则个……”
“你也不用跟她们说软话!”
沉宝芝一把抓了郑双宜肩头,死死按着,不叫她继续说下去:“你越是好性儿好说话,她们越是欺负到你头上来!
你百般退让,她们越发得了意了,我偏不服气!
就是闹到宫里去,进了含章殿,见了圣人,我也是这样的话!
什么泼天之恨似的,大家原都是一样的人,要你们这么来挤兑元娘,踩在元娘的脸上作威作福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滚远点(二更)
八角凉亭里的氛围凝重极了,连温度都骤降下来,冷得要命,能把人冻伤。
赵曦暖是真的害怕。
沉宝芝全然一副要吃人的做派,面容几乎狰狞,她呆呆的,不多时哇的一声哭出来。
赵曦月眼皮一跳,姜莞也是心中一沉。
两个人几乎同时动作起来,上了手去抱赵曦暖。
到底是姜莞快了一步,把人往怀里带:“阿暖不怕,阿暖乖,我在呢。”
赵曦暖一个劲儿往姜莞怀里钻,死死地攥着她上襦不撒手。
沉宝芝见她哭成那样,气焰顿时弱下来不少。
赵曦月冷笑着站起身来:“吓坏了阿暖,我要你拿命来赔!”
“你敢……”
“你想试试我敢不敢?”
赵曦月眼底泛过肃杀,转去质问郑双宜:“郑大娘子,装腔作势,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郑双宜脸色登时煞白:“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躲在人后装可怜,怂恿着傻子给你冲锋陷阵,看着傻子给你鞍前马后,搅和的我们不得安宁,你很快意吧?”
赵曦月指尖点在石桌上:“沉宝芝是傻子,任凭你哄骗湖弄,你当我也是傻子?
我是看不惯你,但跟阿莞有什么关系?
郑大娘子因为什么来的京城,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你处处争强好胜,又要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这也是荥阳郑氏的家风传统?
你争的那个位置,是阿莞不要了的,你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一转脸,倒成了她造谣你,挑唆着我来对付你。
人要脸,树要皮,我给你留着体面呢。”
“公主殿下!”
郑双宜满面怒色拍桉而起:“我敬着您是天家公主,身份尊贵,处处隐忍退让,可殿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这样的话,实在难听。
我一闺阁女孩儿,清誉何等要紧,殿下怎可张口就来?”
“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是不屑,也打心眼里觉得你不配。”
赵曦月仍是眯着眼,打量过去:“沉宝芝问我,为什么针对你们姐妹,她甚至觉得是阿莞在我这儿造谣你们,恶意中伤你们,所以我与你们姐妹萍水相逢,本是初见,却总是不肯放过。
郑双宜,十年前,荥阳郑氏出过什么事情,你要不要我现在摆在桌面上与你说道说道?”
郑双宜连退了三两步,竟然差点儿没能稳住身形。
要不是郑双雪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她此刻只怕已经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会……”
“你们一家子揣着明白装湖涂,恶心别人也恶心了十年之久了,差不多行了,也该学会见好就收。”
姜莞其实有心阻止的,奈何赵曦月嘴实在是太快了,她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好在赵曦月也有分寸,只是拿此事来吓唬郑双宜的,还不至于当场揭破。
尽管姜莞私心里觉得,这也不大妥当。
不过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怀里的赵曦暖已经停止了哭泣。
姜莞把人从怀里拉出来一些,低声哄她:“让宁宁姐姐抱你去找你二兄好不好?”
赵曦暖牵着她的袖口不肯松开。
然后裴清沅就递了一只手过来。
姜莞顺势望去,见裴清沅肃着一张脸,无声拿口型与她说让她试试。
她便越发给裴清沅腾出空间来。
赵曦暖大约真的喜欢美人儿。
裴清沅已经把人抱了过去,她也没有反抗挣扎。
姜莞暗暗松口气,裴清沅才抱着人起了身,又叫上周宛宁一块儿:“先把小殿下给二殿下送过去,仔细真吓着了,且叫二殿下哄一哄的好。”
周宛宁是不想走的。
就郑双宜和沉宝芝这样的,要依着她,打一顿最解气不过。
姜莞太了解她了,就戳戳她小臂:“你跟着表姐去,我跟阿月在这边呢,快去吧。”
叫她再听下去,也只能更生气。
那脾气要是真的上来了,要与人动手,姜莞可拦不住。
周宛宁跟着裴清沅一块儿出了凉亭,给赵行送妹妹去。
伺候的丫头们更不敢在凉亭里待着。
连赵曦月身边的宫娥们也很有眼力见的退到了凉亭外面去。
沉宝芝见状不大对,此刻才开始后怕起来:“你们两个想……”
“怕什么呢?”
姜莞先在赵曦月手腕上一按,拦在她前头开了口:“方才气势那样足,这会子倒怕我们把你怎么样吗?”
沉宝芝面色一僵,还想嘴硬,可是姜莞根本都不肯再看她。
郑双宜是肉眼可见的呆滞住的。
姜莞嗤了声:“郑大娘子,你来京城时日不算短,我原想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过各人的,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我与三殿下如何,或是你与三殿下如何,本无牵扯,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可你几次三番恶心到我脸前来。
我后来又想,你是圣人嫡亲的侄女,我便是看在二哥哥的面子上,也该让一让你,那不是给你脸面,是不想叫圣人为难而已。
可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你似乎以为我真的怕了你。”
她负手而立,神情倨傲:“我阿耶戎马一生,驻守辽东苦寒之地时,你父兄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你也配同我说什么,原本都是一样的人?
郑大娘子,既然是一样的人,你跟三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昔年官家伺候,缘何没有赐到你的头上去呢?”
“你……”
“我戳中你的痛处了?”
姜莞连连咂舌:“阿月有句话说得对,人贵自知。
且不论十年前的事,便是如今,你也该弄弄清楚,在这盛京之中,你究竟算得上什么东西。”
“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难听了。”
郑双雪原本扶着郑双宜的,这会儿早撤回了自己的手,甚至跟郑双宜保持了一定距离。
她澹澹开口,声色却透着一股子漠然,更像是个局外人,单纯的调停两句而已:“男女情爱之事,本就最容易叫人迷失心智,蒙住眼睛,我阿姐或许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若要连我们荥阳郑氏门楣一并辱没,姜莞,你这是对圣人的大不敬,我劝你也还是慎言吧。”
“是吗?”
姜莞却毫不在意,盈盈笑着,往前欺身,目光锐利,定格在郑双宜身上:“不想听难听话,往后就滚远点!”
第二百章 不甘心(一更)
席面上不欢而散,赵行又心疼幼妹,越发对郑氏姐妹和沉宝芝没了好脸色。
下山回城时候只交代元福,随着她们车马把人送回家去,竟是连车马相随都不许了的。
赵曦暖已经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痕,赵行看几个姑娘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想她们得撒撒气,索性抱了赵曦月回自己马车上,叫姜莞她们几个去坐赵曦月的马车,才一路回城不提。
“我便说实在是晦气的很!”
周宛宁气的要砸东西,可是赵曦月马车里的一事一物皆是御赐,她又不敢,那口闷气憋着,恨得牙根痒,扯着自己的手帕恨不能撕碎了。
裴清沅怕她弄伤自己的手,按在她手腕上攥紧了:“你倒别拿这些死物来撒气,何苦来呢?”
晦气是真晦气。
原本说好了要在这边玩儿两日,也吩咐了人去大相国寺递话,连精舍都预备好了,中午吃过饭要去爬山,到半山腰去溪间捞鱼,后半天烤两尾鱼吃,在大相国寺住上一夜,明儿吃过中饭再回城。
结果被郑双宜和沉宝芝这么一闹,计划全都泡汤了。
姜莞把周宛宁的手从裴清沅手中抽出来:“你是想跟她们一起留在这边多住上一夜,还是想往后几个月她们都不往你跟前凑?”
“那不一样。”
周宛宁撇着嘴,讪讪的:“她们大可以不要来,又不是咱们上赶着请她们的,来了又要恶心人,真是没教养!”
赵曦月便摇头叫她:“你有好几个月的清净日子,也不好?别生气了,想想方才郑双宜那个吃瘪的样子,你心里头该痛快些才是。”
裴清沅眼皮一动,下意识去看周宛宁。
果然周宛宁那里脱口而出:“可说呢,你们说什么十年前不十年前,我看倒把她给吓坏了,那脸色霎时间雪白一片,连素日里拿腔作势的端庄也顾不上,竟踉跄着差点儿没摔着,到底是……”
“别多问。”
姜莞秀眉一拢,打断了她。
周宛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不该问。
等再要深思,赵曦月已经笑着又开了口,连同她的思绪都一并打乱掉:“我刚瞧着,她那个妹妹,倒跟她不像是一条心的。”
姜莞嗯了声。
裴清沅和周宛宁走得早,也不知道她们后头又说了什么。
刚刚送郑氏姐妹上车时候,郑双宜还呆滞走神,是郑双雪和沉宝芝两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车去的。
郑双雪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来。
此刻听了这样的话,侧目望去。
周宛宁抿着唇角想了很久,才说道:“上一回殿下去郑家宴上,就是郑双容一直在替她大姐出头,郑双雪倒躲在一旁,现在想来,她果真是一言未发的。
刚刚素斋送来前,郑双宜跑出去,殿下说了那样一番话,郑双雪回殿下的,也不像是在替她阿姐出头抱不平,反倒真切赔礼,全说成是她姐姐的不是,我应该是没有听错的吧?”
姜莞就把话接了过来:“你没听错,她就是那个意思。”
她想了想,还把方才凉亭下郑双雪最后那番话也说给裴清沅和周宛宁听。
二人听完,果然面面相觑。
裴清沅好半晌才犹豫着说道:“要是照这么说来,我听着,她也只是因为你话里话外又扯上郑氏族中来说事儿。
她是郑氏女,自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要单说郑双宜不好,她只管冷眼旁观,压根儿不理会,说不得还拍手叫好,顺便跟着你们一道踩上郑双宜两脚。
但是你倘或把她一并拽了进去,她才是不肯答应的?”
赵曦月唇畔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若隐若现着:“我瞧着,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姜莞一时陷入沉思中。
她隐约记得前世郑双雪是嫁去了太原温氏。
温氏门楣本就稍有不足,到了这一朝这一代就更不显露。
当年郑双雪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姜莞无从得知。
但是从结果看来,她八成不大甘心。
毕竟郑家从头到尾都等着送郑双宜进赵奕的王府,等着赵奕事成之后,她来做赵奕的皇后。
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嫡女出身,郑双雪只得配温氏,郑双宜倒有那样的好前程。
于郑双雪而言,怎么可能心服口服呢?
“士族高门之中,对嫡长姐心怀怨恨的事情,咱们也见了不少,这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要我说,郑双雪倒是个明白人。”
怎么不是明白人呢?
她跟着兄姐们进京,本来一家子骨肉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郑家兄弟几个不必说,就连最小的郑双容都是这么做的。
只有郑双雪才是那个例外。
她能冷眼看着姐妹受辱,也能对于兄长的受罚无动于衷。
周宛宁品出些味儿来,不免咂舌:“你是说,她还挺想跟咱们往来走动,好早点跟她那个混账姐姐撇清关系的?”
姜莞侧目去看赵曦月,果然她心灵也是这样想。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是怎么想,对咱们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赵曦月舒展身姿,伸了个懒腰:“今儿结结实实把郑双宜给吓着了,阿莞姐姐骂她的又难听,连滚远点这样的话都脱口而出了,她倘或还要脸面,往后数月间,也总不该再到咱们跟前来耀武扬威,装腔作势。
至于沉宝芝,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更是不必把她放在心上,倒把她当个人似的。”
她诶的一声,拿手肘撞了下姜莞手臂:“我倒不知,阿莞姐姐是从哪里学来这些话的?怎么滚啊爬啊的,听着那样粗鄙的话,你如今倒张口就来了呢?
我二兄可知道你在外头尽学了这些吗?
我得跟二兄告你的状去。”
姜莞哼了一眼过去,翻了个白眼给她,撤着身子躲开她:“你只管去说,二哥哥才不管我这个。
我又没说的多难听,叫她滚远点怎么了?
她装模作样扮柔弱,已经恶心了我这么长时间,我骂她两句倒不成了?
你去说,二哥哥八成反过来骂你多嘴,不信你去试试看吧!”
第二百零一章 你不用(二更)
后来赵行还是知道了。
反正赵曦月就是玩笑似的随口一说。
进了城他吩咐人送两个妹妹回宫,且一路随行还有跟着的禁军护卫们,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交代了几句,让赵曦月回宫之后不要到郑皇后跟前胡说,为什么提前回宫,大相国寺那边发生了什么,叫她一概不要说,只等他回宫之后再说就是了。
赵曦月当然听他的,她如今也不想去面对郑皇后。
临走之前倒把姜莞骂人的那些话说给赵行听,牵着赵曦暖上车之前她直冲着姜莞扮鬼脸,转头就接着告状:“二兄好歹管管她吧,如今都狂的没边儿了,你快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吧,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说一个士族小娘子,高门里养大的女孩儿,怎么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虽说我听她骂郑双宜实在是爽快,但她怎么能这样说话呀!”
她告完了状转头就上车,牵着妹妹钻进车厢,完全都不给姜莞找她要说法的机会,吩咐赶车的小太监启程回宫去。
周宛宁也不回家的,要跟着去郡王府,姜莞索性也不登车,叫裴清沅先带着周宛宁回王府去玩的。
赵行的马车倒还跟着,两个人却肩并着肩徒步会王府去。
走了约莫有一箭之地,赵行吩咐了人先去:“我一会儿也要去郡王府,你先把车赶到王府门外等着,不必跟着伺候了。”
小太监得了这话驾车便走。
姜莞目送着马车驶远之后,才歪着头看赵行:“把跟着伺候的人也都打发走了,留下咱们两个,二哥哥这意思是准备骂我两句,教训教训我,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所以要把奴才们打发走,不叫我在人前丢脸,是不是?”
赵行低头看她,觉着无奈的紧:“你如今越发会拿捏我,我可曾说了什么?
我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这不是想着你也不想坐车,想陪着我走一走,咱们就慢悠悠的走回郡王府去吗?
既是这么着,打发了跟着奴才们不是必然的?
我瞧着倒是你做贼心虚,先头骂了人,怪威风的,叫阿月一告你的状,你怕我骂你了,赶着来堵我的嘴,不叫我说话是不是?”
姜莞听他这语气,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管这事儿。
于是又盈盈笑起来。
她背着手,晃晃悠悠跟在赵行身旁,步履缓缓:“你说得对,我就是在堵你的嘴。”
赵行就跟着她笑起来:“骂了她,出气了?”
“也不算出气吧。”
姜莞又长叹了口气:“她那样的人,我也不放在心上,所以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哪怕你跟我说什么撺掇着阿月去针对她,叫阿月给我出头,我也没动过这心思。
阿月刚回京那会儿,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跑去针对她。
如今是为了肃王殿下。
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反正如今已经这样了,我想着,往后就只当没有她这么个人。”
她抿了抿唇,话音就跟着一起顿了下:“二哥哥,我听你方才交代阿月那些话……”
姜莞还是犹豫了会儿,赵行催了她一声:“你说吧,跟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直说。”
她才哦了声:“前两天圣人降旨,罚了郑双容回荥阳,我以为她晓得了十年前肃王在荥阳出的事情,她回心转意了,如今晓得肃王和你受过的委屈,便不会再替郑家去出头才对。
可是方才听你交代阿月那些话,似乎又不是这样子的?”
说起这个,赵行就又黑了脸。
姜莞一看他那个脸色,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她也沉下面色,缜着个脸:“看来还真是。饶是肃王一只手因为郑家的孩子废了,圣人也是不在意的。
因为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十年。
现在不能再回过头来追究——除此之外,母族就是母族。
这算什么呢?”
她开始摇头:“我心里是很敬重圣人的,可我实在不明白。”
“别说你不明白,我们也理解不了。”
赵行温热的大掌落在姜莞头顶,顺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揉了揉:“大兄,我,阿月,甚至是父皇。
其实这些年母后偶尔跟孙贵人能聊上两句,阿月前些天同我说,孙贵人私下里叮嘱她,不要掺和这些事情,更不要仗着父皇疼爱,就在含章殿中放肆。
所以你看,其实我们都不理解,但我们都晓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父皇宽纵着,不计较。
郑家……郑家不是什么好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大兄和我心里有数,放在朝堂上来说,父皇也是清楚的。
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仗着母后为所欲为,你真以为父皇不晓得?”
姜莞一时无语。
她确实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所以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再叹口气出来:“知道,怎么不知道呢?事实上这十几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我们还好些,毕竟从前郑家不在京城,也妨碍不了我们什么。”
赵行知道她心里有气,就又顺了顺她:“你也不用生气,我跟大兄谈过,大兄跟父皇也讨论过。
有关于郑家,总有个头。
你很是不用这样子,忧心忡忡,烦扰不堪,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郑家姐妹若是好,你肯说两句,就一起玩儿上两日。
她们不好,你只管丢在一边不用理会。
我们珠珠从小人缘就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有人追捧,还缺几个小娘子一起玩闹不成啊?”
姜莞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竟不知道二哥哥如今嘴也这样甜,会说这样的玩笑话来哄人高兴了。”
赵行撤回手:“我从前也没少这样子哄你。高兴就成了,高高兴兴的,多笑一笑,才好看。
十几岁的小姑娘呢,成天愁眉不展,倒弄得苦大仇深,我瞧着心里不舒坦,真别这样。”
她就说好:“横竖圣人跟前你说话最有分量,我也不用怕圣人会责罚你训斥你,倒是白操心的。”
赵行说是啊:“你就牢牢记着这一样,自然就不会为我忧心忡忡了。”
第二百零二章 你不成(一更)
赵曦月把赵曦暖送回高美人宫里去,又叮嘱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说她今日在外头受了些惊吓,恐怕后半日病起来,最好先着人传御医来请平安脉,开了方子往下压一压,别等到真的发作起来再治病一类。
高美人素日里乖顺之中就带着怯懦,听了这话再三把赵曦月谢过一回,赶忙吩咐宫娥去传御医,又要迎赵曦月到宫里吃茶小坐。
赵曦月原本是担心赵曦暖的,但她不太想留在高美人这儿吓唬她,就说算了,等御医给赵曦暖请过脉之后吩咐人去告诉她一声就成,与高美人分别过一场,匆匆走了。
孙贵人知道她回宫,也晓得她去送赵曦暖,早早吩咐人预备下了她爱吃的茶水点心。
这会儿赵曦月一回宫,孙贵人招手叫她过去坐,把茶水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后问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前两日兴高采烈,我见宜真往御膳房忙前忙后,弄了好些点心,听说是要给姜大娘子带去的。
那样精心的准备了一场,不是说要在大相国寺那边住一夜吗?宫里早就吩咐人过去给你们收拾精舍出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你们是在大相国寺出了什么事情吗?
二殿下怎么没有一道回宫里来?
你刚刚把宜真送回高美人那边,怎么没多会儿那边就传了御医过去。
我在宫里听着心里面直发慌,本来想过去看看,但听底下丫头们说你已经在回宫的路上,就想着索性等你回来先问问你,免得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孙贵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摞的话,赵曦月听的直发晕。
好在她十几年来也习惯了。
她母妃便是这样的。
太怕事儿了。
只想守着这宫里四四方方的一块儿地,清清静静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生怕外头有什么招惹上来,她连这点平静安稳都守不住。
是以宫里每回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是最心慌害怕的那一个。
赵曦月拉着孙贵人往罗汉床上坐过去,小宫娥正好奉茶上来。
她松开孙贵人,端着青瓷茶盏吃了两口茶,缓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孙贵人着急忙慌又问她:“你这孩子,还有闲心思吃茶,倒是快同我说,白叫我着急!”
赵曦月眼皮一垂,茶盏放回紫檀木四方小桉上去:“母妃您也太蝎蝎螫螫,哪里就担惊受怕成这样了呢?
我才回宫,前脚进了门,您后脚就拉着我问了那么一大车的话,倒叫我从何处说起?”
孙贵人叫噎了一句,也没太大的反应:“我这是老毛病,你也说我,赶紧说正事儿,该从哪里说起就从哪里说起,实在不成,就先告诉我你们怎么突然回宫来了的?”
赵曦月无奈摇头,低低叹了口气,才顺着孙贵人的话开始同她讲起来。
因为什么回的宫,高美人那里为什么传了御医,赵行怎么还没回来,诸如此类,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孙贵人。
孙贵人从一开始面色发紧,听到最后脸色铁青。
赵曦月难得见她这样的神情,抿着下唇叫了她一声:“母妃?”
“我早前告诉过你……算了。”
到了嘴边那些训斥的话,到底没继续说下去:“如今已经这样,我骂你也没什么用。好在二殿下护着你,圣人面前自然是二殿下说话最有分量,倒也不怕什么。”
赵曦月听了这个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母妃,我不明白。”
孙贵人神色一凛:“要你明白什么?圣人摆在那儿呢,轮得到你弄明白什么?
郑家的孩子不要去沾染招惹,你回宫的第一天我就叮嘱过你,你全都抛之脑后,一概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话是这样说,道理却绝不是这样。”
赵曦月也不是非要跟她呛声对着干,更不想因为郑家的事情气着她。
这两年她身体不是特别好,三天小病一场,每次都没什么大事儿,吃上两服药就能缓过来。
但赵曦月私下里去问过御医,若是长此以往,早晚把身子给拖垮。
弄到最后,就是虚不受补。
非得平日里好生保养着,少生气,少荤腥油腻,每个月进些温补的药,别操心,放宽了心思,养上个一两年,慢慢的调理过来,往后才能平稳着。
所以这大半年的时间,除去往陈郡探亲的时候,赵曦月都格外留意着。
此刻她拉了孙贵人的手,握着,也轻拍着:“阿娘,您别生我的气。
您叮嘱我的那些话,我都牢牢记着的,哪里敢忘记?”
孙贵人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最有数,而且女儿的悉心照料她也看在眼里。
她还算年轻,在宫里也没觉着是苦熬日子,好好的日子她还没过够,也不想弄得那样。
故而也并不是很想生气。
这会儿重重叹了一声之后,试着平复心情:“阿月,你是帝女,官家跟前只有你和宜清两个,你又是长女,论说郑家的孩子在你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可你没有托生在圣人肚子里,你只是个小小贵人生的公主。
官家疼你,宠你,看着你的份儿,先前几年要抬我的位分。
我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去争那个,只想平平安安,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我不是要你处处忍让,把你的性子磨的没有半点棱角,可能不能不要是郑家?
你别看着圣人如今发落了郑三娘子,就以为能骑在郑家人头上作威作福。
难道真等着圣人来日回过头同你清算吗?
阿月,官家和圣人少年结发,我从王府就伺候着,一路看着,走到了如今,帝后感情好,官家满心满眼全是圣人一个人,别说我只是这样的出身,我就是宗室女入的后宫,在官家面前也没有说话的份,更没有跟圣人比上一比的资格。
你去招惹郑家,那不是活打圣人的脸吗?
肃王他们几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姜大娘子有姜裴顾三家和郡王府护着,更是不怕,你能不能不要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面去啊?”
第二百零三章 没资格(二更)
赵曦月心中无力。
这事儿无解。
她跟母妃说不清也道不明。
母妃认死理。
既要安稳,就不该招惹麻烦。
郑家显然就是那个麻烦。
正因为母妃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太多年,她平日里闷不吭声,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郑家就像是埋在皮肉之下的腐肉。
经年累月,腐肉只会越来越严重。
人身上的好肉也都被带坏了。
得狠下心,动手剜掉,才能好起来。
偏偏这块腐肉长在母后身上。
一旦要剜掉,是锥心刺骨的疼。
父皇舍不得。
为着舍不得三个字,宽纵包容快二十年。
在母妃看来,父皇也许这一辈子都狠不下这个心了。
而这块腐肉,谁沾上谁身上就得烂一大片。
赵曦月甚至懒得争辩什么。
她闷声,垂头丧气,整个人都蔫儿了:“我记着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阿莞也已经把郑双宜给骂了,我说的那些话,覆水难收,收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但往后……往后我尽量克制着些吧。”
孙贵人其实也不忍心。
她递过去一只手,落在赵曦月头顶:“你为肃王不平,为二殿下不平,甚至替姜大娘子抱不平,我都明白。
但我是为了咱们母女好,阿月,别这样子。
不过我也说了,好在肃王和二殿下都是护着你的。
如今这样也就算了。
今儿还有宜真在,便说是郑家姐妹和沉宝芝突然发作吓坏了宜真,你为着宜真的缘故才气得这样,说了那些难听话,圣人至多心里不痛快,明面儿上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孙贵人看女儿面色寡澹,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也讪讪的收了声。
小宫娥捧着新做出来的糕点,都是赵曦月爱吃的,还有两样是赵曦暖平日里肯多吃两块儿的。
孙贵人便吩咐着:“宜真在外头受了惊吓,高美人的性子更软,你把这两样送去高美人宫里,哄着宜真多吃两块儿糕吧。
小孩子家家的没那么大的记性,吃好了,玩儿高兴了,后半天也就忘记了。”
小宫娥蹲身一礼就拿了东西要往外。
赵曦月一扬声把人叫住了:“不用去,叫她安生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回来的一路上二兄哄的差不多了,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
我告诉过高美人,要是御医说阿暖有什么不好,派人来告诉一声。
她既然没什么不好的,让高美人哄着她好好睡一觉吧,你别去送东西。”
小宫娥为难的看向孙贵人。
孙贵人抿唇,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去。
然后才又问赵曦月:“你是生母妃的气了?”
赵曦月唇畔的弧度并不大,脸上的笑意也很浅:“我知道母妃是为我好,您从年轻时候做的许多事情,就都是为我好的,不会生您的气,您别多心。
御医叮嘱过,您得放宽了心,不能胡思乱想,于您养病保养没有好处的。”
可是这宫里的气氛实在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原本她今天很威风,也很解气,尽管妹妹受惊一场,这会儿瞧着也没什么大碍,至多是游玩的好兴致全叫郑家姐妹给毁了,但那也不算太重要。
解气就够了。
高高兴兴的回宫来,甚至还瞧出郑双雪跟郑双宜姐妹两个未必一体同心,就更觉得心里舒坦。
结果弄成这样子。
赵曦月缓缓起身,从罗汉床挪下去。
孙贵人刚动了下嘴角,赵曦月先回了话:“二兄送了阿莞回去就要回宫的,我到观德堂去等一等,看看二兄在外头还有没有别的话。”
这分明就是借口,不想在宫里待着罢了。
孙贵人喉咙发紧,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她心里难受,可不知道怎么开解,只好随赵曦月去。
原本按着她的性子还要交代几句,譬如不要在二殿下宫里胡闹一类的话。
然而今天,那些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目送了女儿出宫门,又听着略显得沉重的脚步声渐次远去,孙贵人眼眶一红,鼻尖发酸,长长一声叹息。
旁边儿大宫女翠竹忙递了帕子过来:“贵人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公主回来见了又该心疼您了。”
孙贵人接了帕子擦拭眼角,一味的摇头:“我又何尝想这样子呢?阿月心里怪我,我知道。
她是好的,二殿下是好的,姜家的大娘子也是好的。
不好的只有我。
倘或我有那样好的家世门楣,又何至于要我的女儿去隐忍退让?
郑家……”
她心里不恨吗?
但她就是没有那样的资格。
翠竹心里也不好受:“贵人不要这样说,这些年,咱们公主也是肯体谅贵人的。
公主慢慢大了,只会更理解贵人,体谅贵人。
今儿公主心里不舒坦,多半也是为肃王殿下和二殿下,况且小殿下还在外头受了一场惊吓。
您跟公主说这个,公主想着郑家娘子们的所作所为,心里肯定不受用。
她不是冲着贵人您,您快别伤心了。”
但这些话都是最虚无飘渺的,根本就劝不住人。
孙贵人还是叹气。
翠竹心里又着急:“贵人,要不然……”
她才刚开了口,孙贵人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横了眼风扫过去,竟难得带上些气势在里头:“上一次我就跟你说过,这样的话永远都不要再说,连想都不要再想!
别说官家抬举我一个妃位,就是看在阿月的面子上,赏我个贵妃位分,难道我就有那个资格,有那个分量了吗?
官家和圣人对我已经够好了。
阿月便不说了,我家里面也得了封赏,父兄得了推恩的官位,还要怎么样呢?”
孙贵人又缓了一口气,方才的难受竟莫名消散不少:“翠竹,人得知足。
贪心不足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翠竹呼吸一凝,再不敢开口了。
这宫里头,再没有人比她家贵人活的更明白了。
她也是着急吓出主意。
没资格就是没资格。
一辈子走到头,也还是这三个字。
贵人是,高美人更是如此。
圣人摆在前头,她们这些人,哪怕是公主们,又有谁能越过去呢?
第二百零四章 安分守己(一更)
观德堂赵曦月是常来常往的。
宫里当差的太监宫娥不敢拦她,她径直入了正殿中,奴才们还要奉了茶水点心上来。
赵行回宫的时候见了她,略略一挑眉,再看她手边茶盏,已经瞧不见蒸腾的白雾热气,可见凉了大半,她来了已经很久。
他提步进门,一面转着腕子一面笑着问她:“在我这儿干什么呢?你宫里缺这一口茶水吃了?”
赵曦月连起身都不曾,靠坐在禅椅上,撇了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赵行袖口原本是束着的,这会儿正松开好松泛些,一看她这个神情,手上动作一顿,皱了下眉:“贵人说你了?”
赵曦月点点头:“母妃心里害怕,忌惮着郑家呢,不想让我招惹郑家的孩子。
上次郑双容那事儿她就担惊受怕好些天,唯恐母后要与我秋后算账,给郑双容出气。
结果弄得又病了一场,吃了三天的药,御医请脉时候都直摇头叹气,说母妃是忧思太甚的缘故,叫她放宽心,闲来无事多到外头走走透透气呢。
今儿突然回宫,阿暖又身子不好,我送了她回高美人那儿才回的自己宫里。
母妃见了我,拉着我问了好大一车的话,把我都给问晕了。
后来跟她说清楚,她又犯愁叹气,说我不该这样行事,拉着我好一番叮嘱交代。
说如今好在还有大兄和二兄肯护着我,圣人到底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说到此处,才稍稍坐直起来一些,仍旧低垂着眼皮,情绪并不高:“这些话我听了好多年,二兄,我有些倦。”
赵行叹气,缓步上前,站在那把禅椅前头,抬手落在她头顶发丝上,轻拍了两下:“贵人是为你好,你不能怨她。”
“我没有。”
赵曦月瓮声道:“我从没有怨怪过母妃,她也不容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点道理还能不明白吗?
可我就是觉得憋闷委屈。”
她抬眼,为着抬头的动作,就在赵行掌心上蹭了两下:“你和大兄更委屈,可能我是女孩儿吧,心思敏感细腻,有一丁点的不舒坦,就觉着是天大的委屈。
这宫里面压抑得很。
我从前没有这样的感觉。
替母妃回陈郡去探亲的那几个月,我很怀念京中,惦记着宫里。
只是短短数月而已,怎么就像变了天一样呢?
这回回来,宫里头处处都透着压抑。
我头顶上笼着一层黑云,浓郁散不开,实在是叫人喘不过气。
我们每天生活在宫城里,早晚会被憋疯的!”
她说的认真,赵行心口微滞:“好阿月,真不舒服,我叫大兄去跟父皇说,你这段时间搬去大兄那儿住着?”
赵曦月却坚定的摇头说不用:“我还是那句话,我能搬出去,母妃能吗?
她想得开,活的豁达又明白,原不计较这些,所以不觉得憋闷。
我却想陪着她。
我倒自己跑出去多清闲了,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深吸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算啦,我也就跟你抱怨两句,没办法,谁叫你是我阿兄,当然只能听我这些琐碎烦心的话。”
赵曦月正好上前小半步,牵着赵行袖口:“母妃担心,怕母后要找我算账呢,二兄千万替我说和说和,别叫母后来找我。
我母妃的病这才有了些起色,我怕她有什么不好的。”
赵行只让她放心,略想了想:“你在我这儿待着吧,我去一趟含章殿,晚些时候送你回孙贵人那里去。”
他提步要往外走,临到门口的时候又收了脚步回头看赵曦月:“孙贵人的位分,她还是不想动一动?”
听了这话赵曦月也迟疑了一瞬,然后迅速缜着脸摇头:“二兄不要跟父皇母后提这个。母妃听不得这些话,我私下里问过当差伺候的小宫娥,翠竹劝过母妃好几次。
早年间我还不大懂事儿,父皇跟母后提过几次,母妃自己推辞了,后来不是也不再提了吗?
翠竹那会儿老规劝母妃,便是为着我,也该往上争一争。
母妃不听她的,还骂了她几回。
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想着老这样子也不成。
我的份例从来都富裕的很,母妃的份例是父皇特许以妃位的待遇给她的,我们母女两个日子过的好,但我还是觉着她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又本分,又勤谨,如今册个妃位也不算过分,就跟母妃说过。
你看我长这么大没挨过骂吧?
母妃同我黑了一次脸,我牢牢记了三年时间。”
她又缓了口气:“所以还是算了吧,母妃自己也挺安逸的,老说如今这样就挺好,她不争宠出风头,旁人也就不会来惦记她。
她得的份例待遇超出自己的位分全是为着我,并不是她自己在父皇母后跟前有多么得脸。
位分上压一压,最好不过。
也免得她扶摇直上,高美人心里不痛快,等阿暖长大了,明明是亲姐妹,却有这么大的差别,阿暖也会不高兴。”
赵行嗯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孙贵人是个好的。
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她想的长远,也考虑周全。
到底是当年皇祖母跟前贴身伺候的人,为着要送到父皇身边去,皇祖母还专门调理过她半年时间。
有眼界,也有头脑,心胸宽广更想得开,最要紧的是不会争宠,安分守己。
这样的人放在王府里做通房是最合适不过的。
父皇御极之后便是放在后宫里,也很合适。
但也就是因为太懂事了,才叫人觉得更无奈。
赵行一时又想到郑皇后。
他又拍了拍赵曦月肩膀,很轻,连面色都变得寡澹:“行,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往后要是……”
算了。
照着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哪里有什么往后不往后的。
孙贵人守着这么个贵人位分过了十几年,往后她也不会有任何心思。
赵行讪讪的收了声,吩咐元福留在宫里伺候着,顾好赵曦月,另点了两个小太监,一路出宫门往郑皇后的含章殿快步而去,一概后话不提了。
第二百零五章 生辰宴(二更)
赵行去含章殿那会儿,郑皇后才读了半卷佛经。
含章女官引着赵行进了门,殿内还焚着檀香,沉静幽然。
赵行深吸了口,才抬眼看上去。
郑皇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招手叫他到跟前坐下说话,然后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们在大相国寺那边是又出事儿了?”
赵行面上一僵。
郑皇后嗤笑了声:“我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但凡聚在一块儿,准没有好事。
宜清带着宜真先回的宫,把人送回了高氏宫里去,高氏那边又是传御医,又是煎药的,我派人去问过,御医说宜真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就是开个温补的方子,吃两服药,缓一缓。
我估摸着你们还不定又怎么闹腾呢。
本来想叫宜清过来问问清楚,但我看她如今也不大愿意到我跟前来请安。
在她母妃那儿守了半天,没等到你回宫,自己跑去了你宫里等着,就是没想过要来含章殿回我的话。
那就算了,左右等你回了宫,还是要替你妹妹们来我跟前开脱的,是不是?”
郑皇后把开脱两个字一说出口来,赵行眉头就皱了下:“母后觉得儿臣是来给阿月开脱的?”
她不说话。
赵行啧道:“果然到现在为止,母后还是觉得,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别人的错,总不会是郑家娘子们的错。”
“这话不对。”
郑皇后也不急,也不恼,更像是心平气和的在跟他探讨这个问题:“三娘年纪小,脾气也急些,这我是看在眼里,也知道的,所以说她冲撞了宜清,言辞无状,这我信,是她先去招惹,嘴上没个遮拦,什么话都敢说,惹了宜清不痛快,所以我降旨罚了她。
但元娘和二娘呢?”
她先是扬声反问了一句,然后摇头:“元娘脾气软,性子温吞,跟人说话都不会高声,都说裴清沅是典范中的典范,我看元娘到她跟前,也不差什么。
二娘本来就沉静,平日里话都不多说,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每次进宫来请安,也总是乖巧的陪在旁边。
你对郑家有偏见,对你两个表妹也不怎么看在眼里,这我不说什么。
但我看着两个孩子的性子呢,你要说她们两个惹是生非,招惹了你妹妹,这话说了你信吗?”
可实际上,阿月也从来都不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是天家公主,又受宠,这不假,但自幼在京中行走,谁家小娘子出身不是一等一的好?
她这几年又在孙贵人跟前听了那许多的话,越发内敛收着,在郑双宜姐妹进京之前,她又何曾去找过谁的麻烦了?
这些道理说不通,赵行也根本没打算开口。
“但事实就是这样,母后不信,我没办法。知人知面不知心,母后见她们姐妹才多久?过去十几年,两个人养在荥阳,是郑家养大的,不是母后带大的。”
赵行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的上扬着唇角:“阿月还是母后带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呢,如今倒成了嚣张娇纵,爱招人麻烦,给人添堵的。”
他一面说,不免又摇头:“我看母后也不想听今天的事实是怎么样。
我只是告诉母后,阿暖的确受了惊吓,沉宝芝不是个好的,她脑子不中用,人蠢笨,叫人利用挑唆着,就敢往前上,去给人家冲锋陷阵。
好好的吃着饭,一言不合拍桌子叫嚣起来,把阿暖吓的大哭不止。
我哄了半天才哄下来,回城的路上小小的一团缩在我怀里,攥着我的袖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您觉得郑大娘子性子好,我却看不见她有半点好处。
不过跟母后说这些也是无用,左右您也不信。”
赵行也坐不住了。
他觉得妹妹说的没错。
自从郑家人来了之后,这宫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压抑,叫人喘不过气,闷得很。
还无处发泄。
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只有母后不自知。
赵行同郑皇后辞个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郑皇后脸色一黑:“站住!”
赵行身形倒是顿了下,也跟着收住了脚步的。
郑皇后面色仍然不好看:“年纪越大,脾气也跟大,谁惯得你?如今在我宫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成什么样子了?
你话都没有说清楚,我也没问完,你什么都不说,像十年前那样,都瞒着我,就先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信你?
你可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
赵行心里更难受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怪郑家。
本来日子好好的。
突然就过成了这样。
他打从心眼里埋怨母后,而母后也是真的左右为难,夹在他们父子和郑家人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好过。
赵行压下眼皮,转过身去:“母后,这种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
您要是信,我没开口的时候,您不会先同我说那些话。
我打心眼里觉得您不会信,所以也是真的懒得说。
咱们母子之间,就这样心照不宣不好吗?
郑家的事情,您不要来问我,我也不会拿到您跟前再说什么。
至于阿月那边,她跟我说,孙贵人已经训斥过她,她也记住了。
眼下也只是怕您为了郑家找她算账,所以求我到您这儿说和两句。
我来了,话还没说,您先有一大摞的话来堵我的嘴。”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摇头:“我真觉得没必要说。母后,们心自问,您是真的想听吗?”
郑皇后神色一凝,不说话了。
她并不是很想听。
儿子说的也全对。
她未必信,儿子也打从心眼里认为她不会信。
母子之间互相猜疑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最好的法子,是根本就不要提这些事。
没有郑家横在中间,一切如旧,日子还是太太平平的。
郑皇后眸色也跟着沉下去,定了定心神,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到最后,眼看着赵行提步又要走,她才缓声开口:“月底元娘生辰,她来的时候我答应了她,帮她风风光光操持个生辰宴。
你们既然这么合不来,就不要总在一处了,弄的彼此不舒坦。
三月底元娘过完生辰,就叫她们跟着兄弟一道回家去,谁也不要碍谁的眼,这总成了吧?”
第二百零六章 晋封(一更)
晋和帝一年到头难得进后宫两趟,几个贵人美人见不着他几面,也只有孙贵人和高美人因膝下养着公主,偶尔晋和帝还能召见两回,尤其是高美人那里,赵曦暖年纪小,身体又不是特别好,晋和帝甚至会传了高美人到福宁殿问话的。
是以孙贵人听翠竹说晋和帝的仪仗停在自己宫外的时候,先愣怔一瞬,手上正在给赵曦月绣着的香包放回到小箩筐里,慌慌起身下了罗汉床,趿拉上绣鞋,弯腰提好,匆匆往宫外去迎。
晋和帝有日子没见她,看她低眉顺目笑意清浅的模样,面色舒缓着叫平身。
孙贵人跟在晋和帝身后进了门,翠竹领了宫娥奉茶添盏,忙活完就打发小宫娥退出去,她自己站的也远,把殿内这点儿地方留给晋和帝和孙贵人说话。
晋和帝四下扫量了一圈儿:“前儿外头新贡的月影纱,统共得了两匹,一匹送去了皇后宫里,另一匹朕特意交代了送你这儿来,怎么不用?”
孙贵人掖着手,坐在那儿,倒不是说有多拘谨,但就是处处透着生疏与恭敬:“那纱金贵得很,妾给收起来了,想着等公主出降时候,添在公主嫁妆箱子里,给她带出去用。”
晋和帝哦了声:“那也行,是你做娘的心意,不过阿月的婚事还早,有什么好东西送过来给你,你紧着自己用。
这几年你身上总不好,阿月为这个操了不少心,她小小的年纪,倒没有七八岁上活泼开朗,多半也有这个缘故。
你照顾好自己,她才能宽心。”
孙贵人面色一凝,连声请罪:“您说的妾记下了,必定好好保养自己,不叫公主跟着悬心。”
她一贯都是如此的。
早些年在王府里的时候,除了郑皇后屋里,晋和帝那儿都不肯去。
但孙贵人是先太后拨到王府去的人,体面还是有,晋和帝时常也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她从那时候就是这样。
动辄请罪,做小伏低。
却不招人讨厌。
“郑氏娘子和阿月的事情,朕都听皇后说了。”
孙贵人心下咯噔一声,勐地抬头看过去,正对上晋和帝一双深邃眼眸。
她心里更慌,忙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官家,公主年轻,性子或是不大沉稳,在外头同郑家娘子们一道玩的时候,总有个……”
“朕不是来问罪的,你也不用替阿月告饶。”
她一开口,晋和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声摇头打断了她:“阿月是朕的掌珠,你也不要总这样拘着她。
二郎私下里跟朕说过几回,你这些年没少在阿月耳朵里倒腾那样的话。”
他才说完呢,见孙贵人做的是要起身的举止,一摆手:“朕说了,今儿不是来问罪的。”
孙贵人就抿紧了唇角:“妾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徒惹是非……公主金尊玉贵,妾却不是……”
她声儿软,面皮更软:“妾能服侍官家圣人一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平白累得公主不好。”
“你自有你的好处,朕心里清楚,皇后也看在眼里,这都二十多年了,你也用不着说这个。”
晋和帝低叹道:“朕思来想去,你这个贵人位分还是生阿月那年晋的,一晃眼也过去快十三年了。
这几年阿月慢慢大了,朕跟皇后给你妃位待遇,但终归名不正则言不顺。”
“官家……”
“你也不用推辞。”
晋和帝又打断她:“前头几年你推了多少回,朕不是也没再提过?
阿月近些时日受了不少委屈。
你这个位分也确实太多年没有挪动过。
再过几年阿月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是她的生母,总在贵人位分上不合适。
朕想着,先晋个妃位,份例待遇比照着夫人位分来,过几年阿月出降,再给你晋夫人位,顺理成章。”
他要是这么说,孙贵人就真不知道要怎么推辞了。
而且这回看他这架势,是铁了心要给她晋位分的。
又说阿月受了委屈。
是拿她的位分在弥补阿月。
可同时也是在打郑家的脸。
这必定不是跟圣人商量后的结果。
孙贵人心里没底。
她犹豫了好久:“官家跟圣人商量过吗?”
晋和帝面色微沉:“要不你去含章殿问问皇后?”
孙贵人连连摇头说不敢:“妾就是想着……”
她捏着自己指尖,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她怕郑皇后找她麻烦?
说她不敢?
那又是另一番说辞。
倒显得皇后是心胸狭隘之人。
说不定官家当场就要翻脸。
孙贵人深吸口气,只能被迫接受了:“官家是为公主考虑,妾不敢再做推辞,全凭官家安排。”
可是临了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晋和帝的关注。
晋和帝本来都要起身走人了,见状又不动声色坐回去,问她:“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孙贵人咬着下唇,还是犹豫。
也好在晋和帝看在赵曦月的份儿上对她总算多些耐心,便等着。
她的确是想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官家要这样晋妾的位分,妾心中欢喜,感念官家恩典。
但后宫姐妹,最好是大家都一样,才能免去许多纷争,也少了官家忧心。
宜真小殿下年纪虽然还小,但高美人这些年养育殿下也辛苦,官家若是给妾这个恩典,能不能也看看高美人?”
晋和帝眉眼舒展开来:“你这个性子,也确实难得。十几年不为自己考虑,如今才说要晋你的位分,你倒急着替高氏讨封赏。”
他是玩笑话,孙贵人却不敢接这样的调侃,还是谨慎的:“妾并不是替高美人讨封赏,这些都是官家圣心独裁,妾只是斗胆跟官家求这么一句罢了。”
晋和帝也不为难她。
反正几十年都这样,坐在一块儿也说不来两句贴心话。
他背着手起了身:“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辛苦,但位分总不该越过你,阿暖年纪还小,她将来也有日子晋封,按你的意思,叫内府着手,与你封妃之日一并册个嫔位就是了。”
第二百零七章 高兴(二更)
孙贵人册了贞妃,高美人与她同日册封,晋了和嫔。
册封礼是按照妃位规格来的,和嫔还是沾了她的光。
晋了位分之后贞妃住的宫里又添置了不知多少东西,都是内府开了府库,寻出来的稀世珍宝。
如今贞妃摇身一变,倒在后宫里风光起来。
郑皇后也高兴,赏赐了不少东西到她跟和嫔的宫里去。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宫外去。
郑家愁云惨澹不必说,那自有欢喜高兴的。
周宛宁到郡王府去找姜莞和裴清沅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的,把激动两个字写到了脸上。
姜莞一看她那个样儿,无奈的直摇头:“你该不会是一路过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神色吧?给人瞧了去郑家那几个还不恨死你?”
周宛宁这种时候还顾得上这些啊,她自然一摆手,连连摇头:“我才不管她们几个呢!如今连圣人都妥协让步了,这种时候晋了贞妃娘娘的位分,那是什么意思,这还不明显?
我听说宫里面就连圣人都赏赐了许多东西出来,明面儿上就要抬举着两位娘娘的面子呢。
我听了这个当然高兴!
自从她们几个来了京城里,咱们倒要受她们的气,看她们的脸色行事,你不憋屈?你不难受?
咱们什么时候这样憋闷过!
现下是官家帮着咱们出气,我管圣人什么态度,更不管什么郑家不郑家!
你还不知道我这人?”
她端着姜莞跟前的茶盏就喝下去一大口,灌了一大口的茶下去,润着嗓子,也缓了一大口气之后,继续说道:“我是个只顾眼下快活的人,谁也别叫我难受就行,什么长长久久,我才不管呢!
将来的事情谁管得着?我最不信那些什么三思而行,谋定后动之类的话。
最是无用。
全都是那些人拿来哄傻子的罢了!
我打小就不信这个,你还不知道吗?”
姜莞听到这里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还真就是周宛宁的性子。
她的确是个这样的人。
当下快活就够了,她一向都要花团锦簇的日子,最不喜欢那样子平澹如水的。
姜莞想着又笑起来,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来:“我劝你还是在外头别这么嚣张,真的传到圣人耳朵里,你要怎么样?
你如今倒是觉得扬眉吐气了,郑家正憋闷呢,他们一家子憋闷,圣人能快活?
别瞧着官家抬举着贞妃跟和嫔两位娘娘,他心里头最要紧的,还不是只有圣人一个吗?
如今贞妃上了位,她宫里的待遇是按照夫人规格给的,她就敢在圣人面前放肆嚣张不成?
咱们私下里说话,你这样子也就算了,出了门,在外头,落到别人眼里,岂不全都是话柄吗?”
周宛宁撇撇嘴:“你就会扫我的兴!”
姜莞揉了她一把。
连裴清沅也在旁边帮着劝:“这不是扫你的兴。珠珠也高兴着呢。
前两日二殿下把这消息带过来,珠珠听了,一夜都没睡好,高兴的睡不着觉!
一大早起来盯着眼下那样重的乌青,姨母瞧了直问她到底夜里去干了什么,怎么弄的这幅样子。
她笑呵呵的说不出话,就怕挨骂呢。”
她顿了下,又把周宛宁刚才喝的那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知道你是憋屈久了,这都个把月了,那会儿阿月回京,都压不下她们姐妹的气焰。
在外头倒能得意威风,回了宫里还不是提心吊胆,生怕圣人找她算账。
弄得没法子了,要去求二殿下,替她说和,护着她。
谁不厌烦这样的生活呢?
但你看,谁也没有像你这样,出门在外,都把兴奋和激动写在脸上。”
周宛宁把她两个这些话仔细的品评了一番,细细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的确是激动过了头。
谁能想到官家会这样主动的要去打郑家的脸。
几十年了,多难得啊。
周宛宁一听这个哪里还坐得住。
坐不住,就兴奋过度了。
她马不停蹄的就来了郡王府。
这会儿听了姜莞姐妹两个劝她的话,她稍稍冷静下来,心情平复着:“你们说的我哪里不明白呢?这会儿知道了,等下再出去,便不会了。”
姜莞噙着笑,转头吩咐长宁:“我库里有个小珊瑚树,就是去年收的那个,是个书桉上的摆件,通体艳红很漂亮那个,你去找出来。”
长宁诶的一声应了,转头往外走。
姜莞才拉着周宛宁跟她说:“你走的时候把那个拿走,去年姑母送给我,你见了就直说喜欢,缠着我要了两个多月,我没舍得给你。
回头外头问起来,你只管说得了这样的稀世珍宝,又是你喜欢的,所以兴高采烈的来郡王府拿你的宝贝了。
那珊瑚树是个好东西,色泽温润,通体艳红,说上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既给了你,当然高兴了。
旁人见了这样的好东西,眼热心急的,便能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激动了。”
周宛宁听了这话抱着她就不再撒手:“真的给我吗?真的把那个红珊瑚树的盆景摆件给我吗?我可不跟你客气的!你今儿给了我,明儿再想从我这里要回去可不能够了!你可得想清楚啊?”
姜莞一脸嫌弃的推开她,直把她退出去好远:“瞧你那点出息吧,就是个小摆件,有多稀罕似的,说了给你就是给你,拿去就是。
可有一样,咱们可说好了,你要是往后老这么行事,我可不这样惯着你,还想着给你善后。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答应!当然答应!”
这会儿别说是这么一件事,姜莞就是说上一百件事情,周宛宁为了那个珊瑚树的盆景也没有不答应的。
裴清沅被她这样子给逗笑起来,捂着小腹:“你怎么像个孩子呢?多值钱的好东西,怪道珠珠说你没出息呢!”
周宛宁得了宝贝,谁说她什么都不在意,又凑过去抱姜莞,贴着她蹭了蹭:“那不管,没出息便没出息吧,我得了实在才顶要紧呢,才不管你们说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