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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小瞧了她(一更)

    赵行回宫的时候赵奕还在郑皇后宫中没回体贞堂。

    见了他来,才匆匆起身,跟郑皇后告过礼,又笑着跟赵行说了两句话,快步就走。

    赵行眯了眼,也懒得搭理他,笑着近了郑皇后身边去。

    郑皇后没好气的瞪他:“你还知道回来。”

    “跟您说好了,今儿回来陪您的。”

    赵行笑着回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郑皇后看在眼里,戳了戳他:“怎么?在宫外遇上了什么人?还是跟阿莞拌嘴了?”

    后头那句就随口带出来一说而已。

    这十几年来,她就没见过儿子跟姜莞吵架拌嘴的。

    那小姑娘红一红眼眶,她这没骨气的儿子就先服软了。

    人家脸色难看三分,他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去赔罪呢。

    还敢大年下招惹她?

    赵行也听出了那句话里的调侃,几不可闻叹口气:“我去戏班找她,正好遇上沈从真。”

    郑皇后眉心一凛:“他去找阿莞的?”

    赵行嗯了声。

    郑皇后也冷哼:“大长公主如今可真是——”

    天家公主,就这个样儿。

    她是没那个福气生个女孩儿养在身边的,可她做了这么多年中宫,晋和帝的后宫里不是没有人,底下妾妃生的公主,她也悉心养过几年。

    一国公主该杨成什么样子,郑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华阳大长公主那样的,年轻时候或许没有什么不好。

    最天真无邪,心思也最干净,没有害人之心,也根本就想不起来去害别人。

    柔善心肠是天家最难得的东西。

    不能说她被养的不好。

    能保持这样的纯真,实在不容易。

    但是等年岁渐长,家里养了孩子,弊端就体现了出来。

    除夕宫宴一散,她就叫把沈宝芝给禁了足,大长公主难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沈宝芝那点小心思,众人心里无不清楚。

    她已经给足了大长公主府和沈家面子。

    只当是小姑娘家玩笑打闹,也不往外头闹大了去。

    结果大年初一,大长公主还敢放了儿子去寻姜莞。

    简直是岂有此理!

    郑皇后是真不会骂人,也想着大长公主始终算长辈,难听的话又说不出口来。

    越是如此,越是把自己给气得不轻。

    赵行才赶忙拍着她后背顺气,又回了话:“您也别生气,珠珠跟沈从真把话说清楚了。

    皇姑奶她……好在沈从真是个明白人,知道厉害,也不会再去缠着珠珠。

    还有沈宝芝那档子事。”

    提起沈宝芝,赵行垂眸,眼底闪过阴郁:“珠珠也都一并解决了。”

    郑皇后微讶:“阿莞自己,解决的?”

    赵行眼底才重新染上了笑意,重重嗯了一声,一抬头,郑皇后从他脸上甚至眼中都看见了满满的骄傲。

    于是郑皇后当场无语。

    然后一把推开他的手:“合着你来告诉我这事儿,叫我先生气一场,就是为了告诉我,姜家的阿莞很能干,用不着你出面,也用不着我出面,就能替你摆平这些麻烦了,是吧?”

    赵行讪讪的笑:“看您说的,我哪里就是来邀功的了?”

    他嘴上说不是邀功,心里却不是那样想。

    郑皇后也不戳穿他,冷哼一声:“但你要这样说,她这几年,的确被养的不错。

    我瞧着你皇婶平日娇纵孩子,家里侄女儿外甥女儿,一个个惯得没边儿,连宛宁去了她跟前,她都格外纵着。

    她跟我一样,是个没有女儿缘的,身边这些小姑娘们,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我先头还想着,阿莞家里没有姊妹,就她一个,国公夫妇本来就惯着,她年纪又小,再到你皇婶身边养一年,说不得比她爷娘娇得还厉害。

    一则怕她是不谙世事的,二则又怕她应付不来那些人情世故。

    虽说是你的心意,我这心里却总不安定。

    怕她将来不能好好辅佐你,又或是哪怕只在内宅中,也都还要你替她料理麻烦事情。

    要照你这么说,竟然是我多心,也小瞧了她。”

    赵行心底微微一叹。

    那些不需要姜莞辅佐,更乐得替她处理一辈子麻烦事的话,是不能在母后面前说的。

    天下为娘的心思也都一个样。

    认为娶妻娶贤,尤其是他这样的人,身边得放个贤内助,明理大气,将来做王府女主人,他在朝堂辅佐大兄,王妃就坐镇后方,替他摆平那些人情往来,该做的不该做的,得有分寸,还得会拿捏那个度。

    他觉得实在不必。

    即便是成了婚,珠珠还是珠珠,他也还是他。

    她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诚如姜元瞻先前说过那番话。

    像沛国公父子在外镇守,沙场奋战,难道竟不是为了让家中女眷安享太平与富贵的吗?

    有他在,何须珠珠那般懂事。

    她要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还要他干什么?

    不过这话说了也只不过是挨母后的骂。

    赵行便只笑了笑:“沛国公教养孩子,总不会错的。您瞧瞧他家的郎君,也总不可能为着珠珠是个女孩儿,就格外养的不同吧?

    要真是那样娇惯着,也不至于从小抓了珠珠跟兄弟们一起练功了。

    我小时候练功,后来被大兄抓着管我的骑射,您还着实心疼过一阵呢。

    那是苦功夫,谁家小娘子被家里拘着做那个的?

    再说了,您瞧瞧顾家的孩子,瞧瞧裴家的孩子。

    都是士族高门,勋贵人家,差别也是真的大。”

    郑皇后就知道他在说谁。

    横过去一眼,也不想提那些糟心事:“差不多得了吧,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盛京干干净净了,你还要拿出来说嘴。”

    赵行笑意微微收敛:“我这不是陪着您闲聊吗?不过也是实话。”

    郑皇后自然知道是实话。

    但从前小看了姜莞也是真的。

    那丫头瞧着娇滴滴,好似一盏琉璃美人灯。

    当初官家给三郎赐婚,她其实都不是太乐意。

    不是说姜莞不好,就是小姑娘养的太娇了,做她儿媳,她终归是怕对儿子没好处。

    不过如今也不必提那些了。

    她年纪虽小,遇事却能化解。

    这的确不容易。

    郑皇后想到这一层,也跟着笑起来:“既都化解了,以后也不说这个,当没发生过,你也别放在心里,多少还是得给大长公主些面子,知道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荥阳郑氏(二更)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顶级门阀士族或许挑这个,对他不大好。

    郑皇后听过后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然后晋和帝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旨意还没明发,但郑家早得消息。

    年后开朝复印,最多也就到二三月里,下了圣旨,正式走马上任,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时候来信说过了正月十五要动身,其实也正好赶得上。

    要是不着急,慢慢从荥阳来京,走上差不多两个月,也就刚好二月里。

    若路上不绊住脚,脚程快些,怕是出了正月,人也就到了。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顶级门阀士族或许挑这个,对他不大好。

    郑皇后听过后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然后晋和帝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旨意还没明发,但郑家早得消息。

    年后开朝复印,最多也就到二三月里,下了圣旨,正式走马上任,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时候来信说过了正月十五要动身,其实也正好赶得上。

    要是不着急,慢慢从荥阳来京,走上差不多两个月,也就刚好二月里。

    若路上不绊住脚,脚程快些,怕是出了正月,人也就到了。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外(一更)

    含章殿内,赵奕已经从郑皇后身侧挪远了不少。

    郑皇后拉着他说了好些郑家的事,又说起他小时候那些,总归眼底的笑意就没有一刻是淡开的。

    赵奕看她这样高兴,陪着说了一大摞话后,才开始准备扫兴。

    他软着声叫阿娘。

    郑皇后心头一颤:“三郎,你怎么了?”

    他很规矩。

    自从十岁那年被接回宫,除了头三个月因惊惧病倒,高热不退时拉着她的手不放,嘟嘟囔囔叫阿娘之外,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

    连大郎有的时候或玩笑,或哄她高兴,都会叫两句。

    但是三郎总是恭敬又守礼的叫母后。

    他突然改口,郑皇后只当他是有事相求。

    果然赵奕垂眸,唇角也跟着拉平:“可是我看大兄他并没有多高兴,大概当年被误伤的那件事……阿娘,大兄他放在心里,一直没有揭过去的。

    如今表兄和表妹来京中小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看大兄多半是高兴不起来了。”

    郑皇后闻言,面色微沉。

    那件事,别说大郎,连郑皇后都没忘,也不可能忘。

    大郎少时精于骑射,九岁上便能左右开弓,校场策马,百发百中,无论左手持弓还是右手持弓,正中红心,百步穿杨,那是他的本事。

    他为此骄傲,郑皇后也自豪。

    姜护当初也说过,大郎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这样一身好本事,其实有些可惜了。

    可惜他生在天家,又做了嫡长,否则放在军中,来日定是大邺名将,能领敌国闻风丧胆的存在。

    但十二岁那年,他伤了左手,养了长达半年之久,才勉强养好。

    日常起居都无碍,可是再也不能左手持弓了。

    非但如此,因为当初伤的重,留下病根,就算是右手持弓,为着左手上的伤,使不上那么大的力,太重的弓他也已经用不了。

    伤是在郑家受的。

    他带着二郎去荥阳小住三个月,是官家的意思。

    结果就出了事。

    阿耶与大兄连上了三道奏本来请罪,官家看在她的面子上终究没有追究。

    就连大郎,事后都绝口不提。

    郑皇后知道,官家私下里问过大郎好几次,当年究竟是怎么伤了手的,大郎只说是他骑马的时候失了分寸,不小心弄伤的,具体如何,再多问下去,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不肯再说。

    从那时候起,郑皇后就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道是郑家哪个轻狂无礼的小辈,弄伤了大郎的手,又或者因为别的缘故。

    总归不可能是意外那么简单。

    她也生气过,想过要彻查,但大郎二郎都不说,等三郎回京,她也去问,三郎也只说不知道。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这事儿好似不了了之。

    御医倒是不敢瞒着,说大郎左手虎口处分明是刀伤。

    郑皇后捏着眉心,按压着,揉了两把:“你大兄当年在郑家的事情,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赵奕白着一张脸频频摇头:“我要是知道,肯定早就告诉您和父皇了,大兄和二兄瞒着不说,我却是不敢的!

    我跟您说过,大兄那时候就冷得厉害,我也不大敢亲近他,唯独跟二兄走动多些。

    他们出门那回,我偏偏课业上出了些差错,被夫子罚了抄书,就没能跟着去。

    结果大兄就伤了手,回家时我满眼都是血,更不敢多嘴……”

    郑皇后午后去承义馆时,没惊动人。

    她只身进门,赵禹坐在西次间月窗下,小榻上放着一把弓。

    就摆在他左手边上。

    那弓是他十岁生辰,晋和帝送的。

    郑皇后心口一紧,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赵禹听见脚步声,脸色一寒,准备骂人。

    眼角余光瞥见是她,到了嘴边的话匆匆收回去。

    他迅速调整了自己情绪之后,翻身下来,也顾不上把小弓收起来,快步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可见奴才们又惫懒,也不来回儿臣!”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不叫他们吭声的。”

    郑皇后目光却落在那把弓上。

    那把弓虽然小,如今赵禹使起来已经不衬手了,但力却很重。

    谁叫他小的时候是个能干的呢?

    那本就是官家特意命人打造了送他的生辰礼。

    他爱不释手,每每出行狩猎,都用它。

    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不过弓一直都摆在承义馆,还是不许别人碰。

    反正这些年,也就赵行幼时能拿着他这把弓去玩上几日了。

    到后来他弄伤手,赵行心疼他,又懂事,再也不碰他这把弓,甚至少在他面前射箭。

    郑皇后握着赵禹的手,指尖轻抚的地方,正是他左手虎口处。

    赵禹身形一僵,不动声色抽出来,转扶着郑皇后去坐下,镇定自若的收起小弓,主动开了口:“乍然听您说郑家人要来京,想起昔年受伤的事情,虽说是意外,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提起来难免想到过去的许多事,说到底儿臣心里放不下。

    这些年儿臣于骑射上再不得进益,都源于此,心里头不大痛快,早前在含章时脸色便不怎么好,回了自己宫里来,就拿了这把小弓来看。”

    他给郑皇后倒了杯茶,端过去放在黑漆四方小案上:“母后,儿臣没事,您别难过。”

    他是最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

    但越是如此,郑皇后心里越是难过。

    “大郎……”

    赵禹噙着淡淡笑意:“儿臣知道,无论是您,还是父皇,都不大信是一场意外。御医说是刀伤,许是他看错了,又或许是儿臣那时候年纪太小,记错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被自己的佩刀划伤的。

    但是都过去了。”

    他定定心神,更是目光坚定看向郑皇后:“您也不用怕儿臣秋后算账,把这伤算在郑家头上,所以不必劝儿臣的。”

    郑皇后闻言,脸色大变:“大郎!”

    她连声音都尖锐了不少:“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郑家再亲,难道竟越过你去不成吗?”

    赵禹往她身边坐过去:“看您,儿臣随口一说,您又着急上火的,那儿臣说错了话,您罚儿臣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理解(二更)

    姜莞知道此事已经是两天后了。

    赵行两天没出宫,一早起就去缠着赵禹,至晚要安置时才回自己宫里去。

    别人不知道,他却门儿清,怕赵禹心思沉,想不开,憋在心里,要做下病来,所以只能暂且把姜莞搁下几日。

    两三日光景,赵禹好像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连晋和帝与郑皇后都不再提,赵行每日在旁边看着,见他兄长是真没什么事,才一大清早出了宫。

    大年下,兄弟姊妹们本来都是一块儿热闹的。

    出门听戏,吃茶喝酒,干什么都一起。

    今年来了一个裴清沅,赵然又有心意,又不好明着撇下兄弟们,就去回了姜氏,央求了半天,才叫姜氏松了口。

    说是让裴清沅替她去观里还个什么愿,路程不算远,往返半天而已。

    赵然就“主动请缨”,陪着一起去了。

    家里少了两个,大家也没了出门的兴致,窝在小花厅里打叶子牌。

    赵行来郡王府那会儿,姜莞正输的上头。

    一听说他来,叫小丫头快去把他领过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听见身后脚步声,她连起身都不曾,扭脸儿去看,小脸又垮着,撇嘴叫二哥哥。

    赵行见状直摇头:“你又输,每年又要上桌跟他们打,不叫你玩你还不乐意,输了钱又委屈。”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却很老实,往后一伸,元福已经拿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里。

    是个二十两的银锭子。

    赵行递过去:“够不够?”

    姜莞笑吟吟接下来,然后起身:“二哥哥替我打吧!”

    自家兄妹在一起玩儿,一把牌也输不了多少,玩儿上一整天,就算三家赢姜莞一个人,她最多也就输个几两银子罢了。

    平白得了赵行二十两,眉飞色舞的。

    惹得姜元瞻直皱眉头,气她没出息:“家里短你银子使了?二十两银子把你高兴成这幅样子。”

    “你不懂!”

    姜莞也不理他,只去拉赵行坐。

    赵行却摇头说不打:“陪我出去吃两杯茶吧。”

    姜莞眼皮一跳,这才细细打量,赵行神色一如往常,乍看之下并瞧不出端倪,但仔细看,不经意间,才能从他眼角眉梢看出几分倦意。

    前世他在福宁殿批奏本,往往一熬就到深夜,次日还要早起上朝,一整天不得清闲。

    外人看他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似的,姜莞到底与他同床共枕快十年,自然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

    他在宫里遇上事儿了?

    怪不得两天没出宫找她。

    姜莞心口发沉,笑意也敛去不少。

    才得的二十两银子随手往桌上一摆:“你们可别说我输不起要下桌,这二十两放在这里,叫长安留下来替我打!”

    长安犹犹豫豫想叫姑娘,她打牌的手气更差啊。

    姜莞已经拽着赵行袖口往门外走,声音清甜的不得了:“去陶然吧?他家年前新制了几样糕,都挺好的,且这时节还有梅花酒,也能浅尝两杯!”

    姜元瞻一听这话面色更沉,在身后叫她:“别在外头吃酒!”

    赵行啧了声:“我陪着她,吃两杯也不妨事,黄昏前就送她回来,打你的牌吧。”

    说罢后,带着姜莞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多余的话再没留下半句。

    陶然生意好,因为茶水和酒水都不错,他家常年都有新方子,自己制的,连糕也有几样新鲜花样,当然吸引人。

    本来年节生意红火,是留不下包间雅座的。

    但他家掌柜的最会做生意又会来事,从来都不会把楼里的包间雅座全都卖空。

    每天都是如此。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包间会留下三间,雅座也会留下三个,就是怕有贵人登门,却没了位置,得不得罪人的要两说,这事儿他家掌柜的不愿见。

    要真是把留下的几间也都包圆儿了,真没了位置,只能说明日请早。

    周到的很,叫人挑不出错处。

    这会儿姜莞点了梅子酒,再配上陶然新制的桑葚糕,清冽之中泛着几许酸涩,别有一番滋味在舌尖。

    她只管吃,也不主动问赵行。

    赵行看她要吃第三杯的时候,按在她手背上:“你说了两杯。”

    姜莞嘟着嘴松开酒盏:“宫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就看你心情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多吃一小杯都不给。”

    也算不上是让人心情特别差的事情了。

    前两天是,他跟着大兄一块儿高兴不起来。

    今天不会了。

    “郑家几个孩子年后要来京城了。”赵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本来只是他家大郎抵京赴任,结果一来二去,人又多起来,他家几个女孩儿,还有二郎跟五郎,也跟着过来。

    前几天母后得了荥阳来信,我们去请安,见她比平日都要高兴,大兄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

    这两天我怕大兄心里不痛快,一直在承义馆陪他,所以也没出宫来找你。”

    姜莞倒吸口凉气:“官家和圣人真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赵行其实拿不准:“大兄不叫我说,赵奕就算知道,也不会说,郑家人自己更不可能说了。你别看外祖父和大舅舅接连上折子来请罪,可难道真的敢自己承认是他家的孩子蓄意刺伤皇长子吗?那是杀头的大罪。

    父皇和母后……”

    他面色沉下去,长叹一声:“就算知道,这不是一直都没追究过吗?现如今还高高兴兴的,他跟着一起来京,母后还说给大兄听,这还不算,后半天还要去一趟承义馆,我瞧着也实在是……”

    他又不能编排郑皇后的不是。

    骤然收住了话音,也转了话锋改了口:“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吧,见了你,想说给你听,算不上是什么烦心事。

    他们终归是要来的,父皇亲口定下的事情,况且他家大郎又没做错什么,未见得去毁人前程。

    我看大兄这两天也没把这个事儿很放在心上,这才放了心,出宫来见你。”

    姜莞心里却不受用。

    她真是觉得看不懂了。

    官家圣人何等英明呢?

    赵禹莫名其妙受了伤,说是意外他们就信了?

    不过是不想追究郑家罢了!

    她真是不理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离京(一更)

    红微心里是不受用,但她一向乖顺,傅清宁的话她从来都听。

    她虽懵懂,却也知姑娘自有道理,听从准没错。

    于是点头应下,又乖觉的要去帮忙。

    傅清宁不拦着,放她去寻鹤云碧霄打下手不提。

    赵嬷嬷见傅清宁这样拎得清,长松了一口气。

    傅清宁见状笑起来:“嬷嬷是怕我一味护着红微?”

    “她是姑娘带进府的,情分不一样,就好比将来姑娘要嫁人,身边一定会带上她,却不会带走鹤云和碧霄二人是一个道理。”赵嬷嬷坐在她身边,手上穿针引线替她缝制着一个小香包,“这世间亲疏有别,走到哪里都一样。”

    傅清宁呼吸微滞:“嬷嬷与我,有话直说就好的。”

    赵嬷嬷手上动作顿了下,笑容有些讪讪:“姑娘先前说的那番话,大抵把二姑娘给得罪了。”

    傅清宁理直气壮说知道:“嬷嬷不觉得她的话更过分?”

    “在姑娘的立场来说当然很过分,在二姑娘自己的角度看来,便没有错了,这要看怎么论。”

    她并不是要指责傅清宁,但也没打算鼓励傅清宁以后仍然这样行事。

    反而更像是个持身中正的旁观者,纯粹是在指点世间道理。

    至于今后如何行事,全凭她自己心意,赵嬷嬷是完全没有打算插手的。

    这样的分寸感令傅清宁倍感舒心,也更愿意高看赵嬷嬷几分。

    “嬷嬷说的也对。”她面色平淡如水,倒没见有什么不快或是不耐烦的,“我抵达金陵前跟嬷嬷交过底的,明舒表姐想让我忍气吞声,想听我说今日事是我错,与她妹妹不相干,那不可能。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闹大,跟她说的那番话,有一半出自也是出自真心。”

    赵嬷嬷会意,点了点头:“得罪归得罪,日久见人心,她若是个好的,将来自然晓得姑娘的好处,住在一起,总能处得来。若不是个好的,左不过就是走动少些,也没什么。”

    她略想了想,又添了两句:“警醒她些也好,横竖她本不是姑娘的亲表姐,三房跟咱们还隔着一层肚皮,就是到了老太太那里,她也未必讨得着好处,原是不必非要同她低头的。”

    傅清宁起先愣了下,旋即笑出声来。

    她这么一笑,把赵嬷嬷给笑愣住。

    不过她没打算再细说。

    亲疏有别四个字,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嬷嬷明知道她今天得罪人,态度再和软些,能处置的更妥当,但说着说着,还是觉得她对,霍明舒姊妹错,这就是亲。

    “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两句就算了,我心里可没这些想头,难道真的同霍家的表姐们打的头破血流,让外祖母夹在小姑娘们中间为难,替我们调停呀?”

    她尾音挑着悠扬:“我也不是不能跟她们和平相处,清清静静的日子谁不想过呢。我看明意表姐就很好。不过……”

    她迟疑了下,赵嬷嬷手上针线活这回倒没停:“大姑娘是嫡长女,自是要不同些的,姑娘没听她说,她一向是跟在老太太这里住着的吗?大夫人膝下没有女儿,二夫人又只得了她一个女孩儿,老太太跟前嫡亲的孙女,可不就大姑娘一人,她顶金贵的。”

    却没架子。

    为人秉性嘛,今天瞧着倒是个很公允的人。

    傅清宁心中了然,笑着与赵嬷嬷请教起针线女红,再不提拌嘴吵架那件事。

    霍怀章兄弟从衙门散职回家是在半个时辰后。

    章老夫人膝下长子名怀章,现领着吏部尚书的差事。

    次子名怀礼,四品的刑部侍郎,只是朝廷上下也都知道,等老尚书辞官致仕,下一任尚书的位置也只有他来坐,旁人是抢不走的。

    三老爷霍怀仁就是老太爷庶出的那个妾生子,样貌最好,年轻的时候也很有出息,当年没靠家族荫封,自己下场科考,中了个探花郎回来,一步步凭自己往上爬,现而今任大理寺卿之职。

    陆氏差人来叫傅清宁,她又带上鹤云与碧霄一路往霍怀章住着的上房院去。

    等见着了人,发觉大舅舅是个不苟言笑的,端是看一眼便觉得此人很有威严,压迫感兜头而来。

    她几个表哥,包括徐嘉衍也都在。

    要不是有陆氏和徐嘉衍在,傅清宁是真的有些发憷。

    陆氏看她不大自在,便啧道:“外甥女没来你惦记着,来了你又板着个脸,成天这么着,家里都是些胡打海摔惯了的男孩儿,咱们屋里没姑娘,眼下就外甥女一个,你就不知道笑一笑?臭着一张脸能把人给吓死,这又不是在吏部衙门里,看你把孩子给吓的。”

    霍怀章闻言也尴尬。

    他喜欢外甥女,但他素日里都是这样一张脸,就是到了老太太跟前,也没什么笑脸。

    傅清宁反倒松了口气。

    不是她行为举止有错失之处就行。

    她就说嘛,像她这样乖顺又娇软的小姑娘,没道理大舅舅见她第一面就要黑着脸不高兴才对的。

    于是她胆子也大了些,笑吟吟叫舅舅:“舅母老拿我当琉璃美人灯,动不动就被吓坏,我见的是自己的亲娘舅,才不害怕呢。”

    一屋子的人坐在一块儿说了有一盏茶的闲话,因还有另外两个舅舅没去拜见,霍怀章便不多留她,吩咐了霍云峥陪着她一块儿过去,只是临出门时陆氏叫住徐嘉衍。

    叫的虽然是徐嘉衍,可傅清宁脚下也顿住,一块儿回头看过去。

    陆氏果然眉眼弯弯:“你也陪着阿宁一块儿过去吧,跟着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也去给你两个伯伯见个礼。”

    徐嘉衍垂眸说好,少言寡语的跟在傅清宁后面出了门。

    霍云峥性情倒是好的,诚如在城门外傅清宁听见那道嗓音时心中生出的第一印象一般,是个朗润君子。

    眼下天色有些暗,他亲提了只宫灯走在傅清宁斜前方,灯笼里摇曳的烛光刚好照亮傅清宁脚下的路:“表妹住久了就知道,父亲一贯是这样,到了祖母面前也不大爱笑,可父亲心里是疼表妹的,我看得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来了(二更)

    他想……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离沈策远点,不要对他笑。

    不要对所有人笑。

    乖一点,不要让他那样担心。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那些心思,藏在深处,他不敢剖开来给小姑娘看。

    她那样干净纯粹,那么信任他。

    把他当亲兄长一样看待的,如何能叫她知道这些?

    徐嘉衍垂下眼皮的那一刻,长卷睫毛顺势就掩盖了眸中所有复杂情绪。

    他周身气势都有一瞬间是低落的。

    傅清宁下意识蹙拢眉心。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抬了头,一切如常:“难道真让你谢我?不过是一首曲子,是我的,或是你的,本没多大分别,它能派上今日这样的用场,才是最大的好处,否则也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

    傅清宁面色稍沉。

    他怎么总这样子,一点也不坦诚。

    不过她转念再想,也能理解。

    现在的徐嘉衍尚不曾大权在握,权掌天下,如何能与十年后相比?

    算了,不急于一时。

    于是她便又笑了:“表哥果然大度,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徐嘉衍摇了摇头:“你是单跟我一个人不客气吧?”

    “别人是别人,那都是外人,自然是要客气些,有规矩些,礼数周全,方才不失了忠勇侯府体面,跟表哥何至于客客气气的?反倒生分。”

    徐嘉衍但笑不语。

    这话若给霍云沛听了,八成要打她。

    论亲疏,那才是她嫡亲表哥呢。

    “话说完了,出来也久了,咱们回去吧,省的一会儿表姐担心我。”

    傅清宁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动作倏尔一滞,想起霍明舒来。

    徐嘉衍见她手上顿住,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明舒表姐她……”她唇角绷紧,小脸儿上是说不出的认真。

    短短五个字,徐嘉衍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霍明舒,对他确实不错,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霍家兄弟姊妹对他都不错,长辈们更从没拿他当外人。

    霍明舒没什么特别的,至少在他这里。

    他意外的看傅清宁:“你才来金陵多久,这也能看得出来?”

    他果然是知道的。

    傅清宁脸垮了垮,眼角眉梢一并往下耷拉,把不高兴三个字全然写在脸上:“明舒表姐在家中时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如何看不出?想是长辈和兄姊们并没打算约束此事,因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她才会如此行事。”

    她犹豫了下,明知道他对霍明舒不会有那样的心意,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嘉衍看着她,几不可闻叹了声。

    倘或她兄长还在世,如今这个年岁上,也该娶妻成家,她这样黏人,要是有了阿嫂,大约也要吃她嫂嫂的醋。

    归根结底,还是小姑娘认祖归宗后委实没什么安全感,才养得如今这样。

    心里信赖谁,那股子占有欲涌上来,便不管不顾的,生怕旁人抢了她的。

    他沉默良久,傅清宁秀眉蹙拢越发厉害,在眉心处聚起小山峰,看着是愁云惨淡的可怜样。

    她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内柔软一片。

    然后徐嘉衍从袖袋中取了件什么东西出来,拿在手上。

    傅清宁顺势看去,那是朵绢花。

    玉芙蓉的花样子,做绢花的人手很巧,单这样看着,都隐隐能够嗅到一缕花香。

    只不过料子一般,比不上金陵城内那些叫得出名号来的首饰铺子。

    她妆奁中随便一样首饰,都能买上百十朵这样的绢花。

    想来他是方才在街边随手买下的。

    但未曾见他停留来着……

    傅清宁目光又落回到他脸上去:“刚才买的?给我的?”

    徐嘉衍嗯了声:“我路过时看见这朵绢花,觉得很衬你,玉芙蓉色白,不娇艳,你也能戴着玩,随手拿了,留下了银钱在人家铺子上。”

    他竟然还会干这样的事。

    “本想等今夜回庭院安置时候再给你,可方才看你似不大高兴,拿这个哄你笑一笑吧。”

    他说着,把手中绢花递了过去。

    傅清宁眉眼俱笑,果然又高兴起来,可下一瞬小嘴一撇,嘟囔道:“送人绢花,却不替人簪花吗?难道要我姿势不雅的趴在湖边上,对着清溪自己簪上?表哥怎么这样笨,送人礼物都不会。”

    他长这么大,即便是在霍家一众兄弟之间长成,说他蠢笨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不过她俨然是在撒娇而已。

    眼尾藏着大约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娇媚。

    在这皎洁月色下,勾人的很。

    徐嘉衍长臂微抬,绢花簪于她髻上,与那支天下无双的白玉簪并在一处,再为她添上一份柔婉之美。

    只可惜这东西平平无奇,除去手艺不错外,再没一点拿得出手的:“是好看,等回头我再寻了好的,买了送表妹。”

    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

    傅清宁眉眼含笑,抬手在自己髻上抚了抚:“我喜欢这朵。”

    二人相视一笑,便再无话。

    殊不知此番场景,全然落在躲在阴影处的霍明舒眼中——

    他二人出来的确有些久了,兄弟们打猎回来,因人多,打了不少兔子和野鸡,火势正旺,肉很快就能烤好,小厮下去捕鱼也很有成果,独独缺了他们两个。

    霍云峥便叫人来寻,霍云沛和二房庶出的霍云承都是闲不下来坐不住的性子,便索性起身,一同过来找人。

    霍明舒非要跟过来,霍云峥看她难得有兴致起身逛一逛,想她今儿一下午都只能陪着霍明珠在家里闷着,让她亲兄长陪着一块儿,也没拘着她。

    众人散开找人,霍云昭本是一直跟着她的。

    她眼明,于夜色中也率先发现了河边的傅清宁和徐嘉衍,借口想起方才路过的糖人摊子上有个嫦娥奔月样式的,明珠大约喜欢,叫她哥哥转回去买。

    霍云昭知她能将自己照顾好,也不大害怕会出意外,把她领到旁边人少些的地方,叮嘱她站在此处等,果真回去给幼妹买糖人。

    霍明舒就那样站着,看着。

    她听不真切不远处的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只看到,月色下,一向清冷的徐嘉衍伸手替娇俏的小娘子簪花于髻上,那小姑娘笑靥如花,含羞带怯。

    藏于袖下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她吃痛回神,发觉胸中已涌起泼天怒意,和嫉妒。

    她再也看不下去,于是稍稳心神,提步上去:“表弟和清宁表妹怎么躲在这里看夜景不回去?叫我们好找。”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我不薄(一更)

    赵奕送郑青之兄弟三个出宫,郑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希望赵禹两兄弟也跟着去。

    赵禹把她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复杂。

    从含章殿出来,赵禹背着手走在最前面,比郑青之的位次要靠前些。

    郑青之不敢越过他,又不动声色挡着郑玄之。

    赵行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兄弟两个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赵奕别开眼,不想看赵禹背影,只温声叫表兄。

    郑青之其实本来想是跟赵禹说几句话的,被赵奕这么一打断,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回去,然后侧目看向赵奕。

    “母后让人在靠近户部官署那条街上置办的宅邸,挨着监察院也不算太远,你往后上下职很方便。”

    他一面说,声音略顿了下,朝着赵禹那边瞟去一眼,又道:“父皇已经定下二月里要给大兄正经封王了,王府也选好了,跟你那个宅子也很近。

    母亲先前打发我去看过,你那个宅子坐南朝北,大兄的王府坐北朝南,背对着背,出门是不同的两条街,但也算挨着的。”

    要是有机会,还能挖一条密道之类的,就能直通赵禹的王府去。

    这种事情郑青之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听了这个,心里只觉得后怕。

    少时事情究竟有没有过去,单从今日赵禹的态度看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别说赵禹,连赵行也是一样的。

    人家亲兄弟,同气连枝,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赵奕才是那个奇怪的存在。

    倒跟他们兄弟不是一条心的。

    郑青之抿了抿唇:“大殿下……”

    岂料他才刚一开了口,赵禹笑着打断他:“什么殿下不殿下,你跟三郎是表兄弟,跟我就不是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郑青之就是听出了阴阳怪气四个字。

    他下意识往左侧挪了半步,这样的举动,叫赵奕瞳孔猛然一缩。

    因为往左侧半步,便与他拉开了距离,甚至也把郑玄之暴露在赵禹眼前。

    郑青之甚至连当着弟弟都顾不上,也因为赵禹一句话,下意识要同他保持距离,撇清关系的架势。

    赵禹眸色泛冷,右手指尖抚在左手虎口处。

    那样的动作,更叫郑青之三兄弟面色发苦。

    是无声的警告。

    好半天,几人几乎并肩出了宫门,都没有人再开口。

    连赵奕都不愿意说几句什么话打圆场来缓和气氛了。

    出了宫门,赵禹根本就没那个兴致送郑青之兄弟回家去,便在宫门口驻足停下来。

    郑青之依旧不敢越过他的位置,紧跟着就收住脚步。

    赵禹看他倒规矩的很,摆了摆手:“还是让三郎陪你们回去吧,我若去,少不得兴师动众,动辄见礼参拜,没意思得很。”

    郑青之无论如何都不敢非要拉着他到自己宅邸去坐一坐的。

    跟赵禹和赵行更没有什么旧情要叙。

    这会儿巴不得赵禹不去,赵行也跟着一道走呢,听闻这话,小退半步,倒很恭敬的做了个礼,一言不发。

    客气又疏离,态度再明显不过。

    赵禹横去一眼,叫赵行:“前两日工部说王府那边有几处改动,送过来的图纸我瞧着还是不大对,你陪我去看看。”

    赵行也扫量过郑青之三兄弟,一面说好,一面替赵禹交代赵奕:“送了他们家去,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母后见了表兄弟姊妹几个高兴,估摸着午饭要传酒水,你也回来陪着母后吃顿饭,规劝着点儿。

    我跟大兄在外头办事,你别再外头疯玩,野的没边儿了。”

    他本来就是故意的,当然忽略掉郑青之三兄弟骤然变黑的脸色。

    倒是赵禹因这几句话,唇角上扬,显然比刚才高兴了不少,拍拍他肩膀,轻声叫道:“走吧。”

    宫门外有郑家马车在等,从宫门口到郑家宅邸,连两盏茶的工夫都不到。

    足可见郑皇后待郑青之何等看重。

    亦或者说,何等高看郑氏一族。

    宫城附近的宅邸,向来格外贵重。

    除了分封在盛京的王之外,便是郡王郡公,连华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都要更往外靠一圈儿。

    当年连姜家都没资格把沛国公府置办在宫城根儿。

    郑青之下了马车,抬眼看那鎏金匾额,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奕随后下车的,知道他因何叹气,自在笑道:“横竖是母后抬举,这宅子也叫父皇过目过,既是父皇与母后首肯过,大表兄只管安心住着,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这个宅子,若是背靠背挨着赵禹的王府——

    郑青之心下微沉。

    实在是太过僭越了。

    他若一早知道,方才在含章殿时,定然会推辞掉的。

    现在来都来了,再要进宫去推拒,一则圣人不会同意,二则赵禹也只会认为他在故作姿态。

    这梁子又算是结下了。

    郑青之只觉得头疼。

    等进了门,过了影壁墙,郑玄之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才舒展不少。

    他面色阴沉,眸中也掠过阴鸷,侧目问赵奕:“你回京这五年时间,大殿下和二殿下待你都不大好?”

    “二郎!”

    郑青之那样温润一个人,听了这话,鬓边青筋凸起,拔高音调呵斥住他:“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这里是盛京,天子脚下,咱们的宅子,就在宫城根儿,往来皆是贵人,你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谁胡说了!”

    郑玄之却显然不服管教,更是满脸的不忿:“当年他不就是——”

    “你还敢说?”

    赵奕垂眸,眼皮压下来,掩掉眸中所有情绪,声儿闷闷的:“别吵了。”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日子都会好起来,我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底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又有父皇母后护着,我能差到哪里去?

    大兄是嫡长,二兄与我本就都该让着他。

    二兄倒还好的,只是跟大兄更亲近些,却也不曾薄待了我。”

    他此时才缓缓抬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君,竟学小娘子做派,眼底氤氲起水雾,泛出层层涟漪,好个可怜招人心疼的模样,叫了声二表兄:“你也不要这样冲动,倒像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吐不快(二更)

    赵禹跟赵行回宫早。

    说看什么工部改动本来就是个借口。

    要是给他修建一座王府都还要他亲自去查看,工部那些人趁早也甭干了,换一批上来是正经。

    兄弟两个在外头晃了一圈,赵禹还问赵行要不要去郡王府,赵行是担心他心情会变差,想也不想就拒了,陪着他一块儿回了宫。

    赵禹嘴上不说,心里知道弟弟是担心自己,就像前些日子那样。

    可赵行越是如此,赵禹心下越发觉得凄凉。

    他委屈不委屈呢?

    受伤那年也不过十二岁。

    他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过。

    别说姜元瞻,就算是盛京这些孩子们加在一块儿,在十来岁的年纪上,论骑射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他最能干的那两年,春猎之时左手挽弓都只数姜元瞻不到一成。

    去了一趟荥阳,左手算是彻底废了,甚至连累到右手挽弓,骑射上再恢复不到鼎盛时期,难有进益。

    每年春秋两季狩猎,他虽也能拔得头筹,但赵盈心里很清楚,那是姜元瞻和沈从真让他的。

    射猎,他如今连二郎都比不过。

    当年父皇母后息事宁人,一直到发现他左手再恢复不了,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再要追究,更不合适。

    他不说,二郎也不提,大家都当这件事真是个意外,按下去了。

    然后呢?

    一晃眼过去了快十年了。

    如今郑家敢这么明目张胆送郑玄之进京,不就是算准了有母后在,他也不能拿郑玄之怎么样吗?

    更让他难过的,是母后的态度。

    承义馆内,赵行指尖在鸡翅木小案上轻点两下,另一只手指尖还捏着一颗白玉制成的棋子没落下:“大兄,该着你了。”

    赵禹收回思绪,低头看棋盘,心头烦躁,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是以看棋局自然也是杂乱无章,毫无章法。

    他犹豫再三,举棋不定。

    赵行见状,从他手边棋盒里取一墨玉黑子,落定之后,无声叹气:“大兄既然放不下,怎么不去跟父皇母后明说呢?

    追不追究暂且不提,如今倒别叫郑玄之留在京中,杵在咱们跟前碍眼,找个由头,送他回荥阳,一辈子不相见,落得个清净。”

    赵行索性把手上的棋子扔回棋盒里去:“二郎,我不是你,父皇和母后,更不是你。”

    他撩了长衫下摆,翻身下塌,趿拉着鞋,往里间去。

    赵行眉头直皱起来,很快跟了上去:“大兄……”

    “好了。”

    赵禹回身来,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把人按住:“也不用你来劝我,这点子事情,心里再烦闷,一夜也就过去了。

    你去给母后请个安,寻个由头出宫去,今夜住在皇叔府上吧。”

    他收回手,按在了自己眉心:“郑家那几个,少沾染为好。

    母后知道你对阿莞的心意,是不会起别的念想,可几个小娘子住在宫里头,真有点什么,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们姓郑,真出了事,哪怕是你,母后也未必狠得下心来。

    如今母后正在兴头上,叫她们留在含章住一夜是必然的了,你躲出去吧,晚些时候或是到明儿我缓一缓,去跟父皇说,趁早把她们送出宫去。”

    说完了,他仍旧不放心,又交代赵行:“不过我看母后那样,就算送出了宫,白天少不得还要传她们进宫作陪。

    二月里我要封王,你只管拿这个做借口,就说工部要改动王府,我之前一直不满意,又抽不出手盯着,让你替我到外面去盯着点儿,白天也少在宫里待,能不见她们就不要见。”

    赵行面色发青,周身全是冷肃,咬了咬话音,说了声知道,到底没有再多说别的。

    兄长脾性他知道,轮不着他多劝旁的话。

    能想通的自然想通了,想不通的,他劝也没有用。

    从承义馆出来,赵行心口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

    为阿兄那句“我不是你”,也为母后对郑家的态度。

    “元福,你说阿兄这些年,真的快活吗?”

    他没头没脑问,元福吓得不轻,如何敢接这种话呢?

    官家嫡长,来日是要继承大统的,这都不快活,天底下还哪里有快活人?

    但元福知道他主子说的是什么。

    宫里这样的地方,最磨人了。

    他主子是命好。

    大殿下跟三殿下,哪个也没有这样的福分。

    赵行本来也没指望他回半个子的。

    他蓦然驻足,不多时脚尖转了方向,朝福宁殿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元福有心要劝,赵行冷毅的背影却让他无法开口,更不敢多嘴,只能掖着手,快步跟着,一道去了福宁。

    赵行当然是只身入殿中的,晋和帝才批过一本奏折,吃口茶的功夫,小内监来回说他在殿外求见,就让人把他领了进来。

    晋和帝也不问他为什么没在宫外跟郑家那几个叙旧吃茶。

    反正到这个时辰还没回宫的,只有三郎。

    偏偏赵行在那儿站了好久,一直沉默不语。

    晋和帝才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描金处,掀了眼皮看他:“你不是有事求见?来了又不说话,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的,你要干什么?”

    赵行今天心情也不好,是以格外多愁善感些。

    平素自然不会如此。

    今儿实在例外。

    晋和帝这样的语气,更让他心口一酸。

    他自幼就跟在大兄身后,如今仔细回忆起来,父皇又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大兄说过话?

    不是训斥指点,就是商量试探。

    亲如父子,也大有不同。

    “母后留了郑家娘子们在宫里住,也不知是要安排在含章殿,还是寻了别处安置,儿臣来回您一声,今夜出宫到皇叔府上住下。”

    晋和帝眉心一拢:“做什么?”

    赵行抬眼,正对上晋和帝审视的目光:“躲开她们。”

    晋和帝被他这种态度噎了下:“你在郑家那几个孩子跟前受气了?跑到福宁殿来跟朕撒气的?”

    看吧,怪不得大兄会说“我不是你”。

    换做是大兄,理直气壮说这样的话,只有挨骂的份儿。

    可要是他——

    赵行心下自嘲笑了声,面上当然不敢带出来:“父皇,儿臣觉得,她们本就不该留宿宫中,母后给郑青之选的宅邸,也过分僭越了。

    那宅子已经选定就算了,几位小娘子,住上一夜,明天也该早早出宫去,否则也太失了规矩体统。”

    他定定然望向晋和帝:“父皇,大兄什么都不说,是大兄的孝心,时隔近十年,您不是想叫儿臣不吐不快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年前在荥阳发生过什么,至今晋和帝都不清楚。

    他不是弄不清,而是不敢往深处追究。

    长子左手落下终生的病根,他心痛不心痛呢?

    可那若不是荥阳郑氏,皇后要不是那样的态度,他也早早就发落了。

    他做明君做久了,也唯独在皇后的事上,不想做明君圣主。

    一辈子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她愿意干点儿什么,他永远都成全。

    但显然二郎今天是跑来福宁殿给大郎抱不平的。

    晋和帝面露倦色,一声长叹,从宝座起身。

    他背着手,缓步往西次间去。

    赵行见状,也提步跟了上去。

    殿内人早被李福打发出去,他自个儿也守在外殿,既怕晋和帝要有吩咐没敢直接退出去,又不妨碍父子二人接下来的交谈只远远守在外头。

    晋和帝往罗汉床上坐,床中黑漆四方嵌白象牙如意纹的小案上常年放着一张黄翡棋盘,白玉与墨玉制成棋子,是顶名贵的东西。

    赵行没犹豫,往晋和帝对面坐了过去。

    晋和帝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残局未了。

    那还是三天前,大郎来福宁殿回话,议了几句朝中事,他来了兴致,拉了大郎来下的。

    父子两个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盘棋走了拢共也不到五十步,又因别的事耽搁下来,说过些天再下完。

    年后复印朝中事多,大郎也抽不出身,简直比他还要忙碌。

    好不容易昨儿后半天才得了空闲,为着郑家就要抵京,也没了兴致。

    晋和帝叹道:“这个残局,你下不下?”

    赵行方才粗略看过,便知这是何人手笔。

    于是摇头:“儿臣没那个本事,解不了大兄下出的这残局。”

    晋和帝挑眉看他:“不试试,就说不成?”

    “儿臣自知不成,没什么好试的,何必逞强呢?”

    赵行连棋子都不去碰。

    晋和帝并不逼他,反而是看明白他的态度,讪笑着,又摇头:“十年了。当年你舅舅急递进京,说大郎在荥阳伤了手,看过大夫,怕有不好,休养数日后,你们兄弟两个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回京来。

    起初朕与皇后都没料到……”

    他深吸口气,声音缓住,见赵行脸色微变,才继续说:“二郎,你阿兄也是朕与皇后嫡生的儿子,难道就真的不心疼他吗?

    他伤在手上,可起初我们是真以为没那么严重。

    你自己想想,当初你们回京,你大兄一言不发,朕几次三番私下问你,你说策马玩儿疯了,也没在跟前,不晓得出了何事,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行垂眸:“父皇,那是您忘了,当年我与大兄回京,大兄手上的伤都还没好,母后在承义馆,当着大兄的面,几次追问儿臣,到底是意外,还是与郑家兄弟起了争执,兄弟们拌嘴打闹,失了手误伤了大兄。”

    晋和帝心下咯噔一声:“朕没有忘。”

    赵行闻言才抬眸看过去:“母后的态度,从一开始,父皇不是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

    大兄也是看明白了,才咽下去,这口气,他只能咽下去!

    谋害嫡长,这是什么罪名?

    儿臣幼时懵懂,如今年纪渐长,熟读《大邺律》,当年事情闹开,别说有没有证据,大兄一句话,郑氏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是中宫母族又如何?律法摆在那儿,大兄的伤也放在那儿,母后想护着郑家,您想护着母后,可护得住吗?

    闹到最后,不可开交。

    大兄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想叫母后伤心难过,才什么都不提了。”

    他说到此时,不免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晋和帝看得心惊:“所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光儿臣知道,郑家的人,连同赵奕在内,他们敢在您面前说上一句不知吗?欺君之罪,倒去问问他们敢不敢担着!”

    赵行声儿也厉了,音调拔高,好半天都没能缓下来。

    晋和帝知道他是气急了,今日大抵要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便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平复心绪。

    赵行的拳头捏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郑玄之跟三郎关系最近,因他两个年纪最相仿,当年我跟大兄去荥阳,大舅舅二舅舅都说,他两个倒像亲兄弟似的,见了我们,反倒生疏。

    但是大兄待我什么样,待三郎什么样,父皇别说不知道吧?”

    晋和帝眼皮跳了两下:“你说你的,少阴阳怪气。”

    “那日我们去策马,外祖父在荥阳还有些产业,一大片山林,围起来,小猎场似的,足够我们兄弟射猎。

    我那会儿才九岁,人小,高头大马的骑不了,大兄给我选了一匹温顺又矮小的马。

    郑玄之出言奚落,大兄因听不得那个,斥了他几句。

    郑青之是长兄,自然帮腔训他。

    等入猎场中去,他在我身后放冷箭。”

    想起从前的事,如今真的摆到明面上来说,赵行反而平静了不少:“我猜想他也不是真的要杀人,连伤人他恐怕都是不敢的。

    说到底,无非是觉着我们做兄长的,慢待了三郎,他替三郎抱不平罢了。

    放个冷箭吓唬我,更像是警告,或者说,是下马威。

    大兄发了好大脾气,提剑要杀他。

    长辈们都不在,只有我们几个,厮闹起来,真上了头,扭打做一团。

    混乱之中,郑玄之抽走了三郎随身的那把匕首——最后那一下,他就该千刀万剐,因他是故意的!”

    晋和帝一直静静地听到这里,指尖猛地一颤:“三郎的那把……”

    “对。”赵行斩钉截铁截住晋和帝话头,“就是三郎出满月时候,您送去荥阳,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说来可笑。

    那本是父皇送给赵奕的父爱,却被郑玄之拿来伤了大兄。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上上之品,刀锋寒芒,刀鞘镶嵌名贵宝石。

    是最漂亮的利器。

    赵行又咬了咬后槽牙:“郑家只有郑玄之最该死吗?其他人就都无辜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大兄何等身手,他十二岁那年已经能在沛国公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了。

    那些人,手脚并用束缚着大兄的时候,大兄尚且看在母后的份上,未曾真正动手。

    父皇,从头到尾,大兄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他还要如何体谅,如何忍让?

    就因为那家人姓郑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足够好了(一更)

    十年前在荥阳发生过什么,至今晋和帝都不清楚。

    他不是弄不清,而是不敢往深处追究。

    长子左手落下终生的病根,他心痛不心痛呢?

    可那若不是荥阳郑氏,皇后要不是那样的态度,他也早早就发落了。

    他做明君做久了,也唯独在皇后的事上,不想做明君圣主。

    一辈子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她愿意干点儿什么,他永远都成全。

    但显然二郎今天是跑来福宁殿给大郎抱不平的。

    晋和帝面露倦色,一声长叹,从宝座起身。

    他背着手,缓步往西次间去。

    赵行见状,也提步跟了上去。

    殿内人早被李福打发出去,他自个儿也守在外殿,既怕晋和帝要有吩咐没敢直接退出去,又不妨碍父子二人接下来的交谈只远远守在外头。

    晋和帝往罗汉床上坐,床中黑漆四方嵌白象牙如意纹的小案上常年放着一张黄翡棋盘,白玉与墨玉制成棋子,是顶名贵的东西。

    赵行没犹豫,往晋和帝对面坐了过去。

    晋和帝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残局未了。

    那还是三天前,大郎来福宁殿回话,议了几句朝中事,他来了兴致,拉了大郎来下的。

    父子两个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盘棋走了拢共也不到五十步,又因别的事耽搁下来,说过些天再下完。

    年后复印朝中事多,大郎也抽不出身,简直比他还要忙碌。

    好不容易昨儿后半天才得了空闲,为着郑家就要抵京,也没了兴致。

    晋和帝叹道:“这个残局,你下不下?”

    赵行方才粗略看过,便知这是何人手笔。

    于是摇头:“儿臣没那个本事,解不了大兄下出的这残局。”

    晋和帝挑眉看他:“不试试,就说不成?”

    “儿臣自知不成,没什么好试的,何必逞强呢?”

    赵行连棋子都不去碰。

    晋和帝并不逼他,反而是看明白他的态度,讪笑着,又摇头:“十年了。当年你舅舅急递进京,说大郎在荥阳伤了手,看过大夫,怕有不好,休养数日后,你们兄弟两个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回京来。

    起初朕与皇后都没料到……”

    他深吸口气,声音缓住,见赵行脸色微变,才继续说:“二郎,你阿兄也是朕与皇后嫡生的儿子,难道就真的不心疼他吗?

    他伤在手上,可起初我们是真以为没那么严重。

    你自己想想,当初你们回京,你大兄一言不发,朕几次三番私下问你,你说策马玩儿疯了,也没在跟前,不晓得出了何事,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行垂眸:“父皇,那是您忘了,当年我与大兄回京,大兄手上的伤都还没好,母后在承义馆,当着大兄的面,几次追问儿臣,到底是意外,还是与郑家兄弟起了争执,兄弟们拌嘴打闹,失了手误伤了大兄。”

    晋和帝心下咯噔一声:“朕没有忘。”

    赵行闻言才抬眸看过去:“母后的态度,从一开始,父皇不是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

    大兄也是看明白了,才咽下去,这口气,他只能咽下去!

    谋害嫡长,这是什么罪名?

    儿臣幼时懵懂,如今年纪渐长,熟读《大邺律》,当年事情闹开,别说有没有证据,大兄一句话,郑氏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是中宫母族又如何?律法摆在那儿,大兄的伤也放在那儿,母后想护着郑家,您想护着母后,可护得住吗?

    闹到最后,不可开交。

    大兄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想叫母后伤心难过,才什么都不提了。”

    他说到此时,不免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晋和帝看得心惊:“所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光儿臣知道,郑家的人,连同赵奕在内,他们敢在您面前说上一句不知吗?欺君之罪,倒去问问他们敢不敢担着!”

    赵行声儿也厉了,音调拔高,好半天都没能缓下来。

    晋和帝知道他是气急了,今日大抵要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便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平复心绪。

    赵行的拳头捏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郑玄之跟三郎关系最近,因他两个年纪最相仿,当年我跟大兄去荥阳,大舅舅二舅舅都说,他两个倒像亲兄弟似的,见了我们,反倒生疏。

    但是大兄待我什么样,待三郎什么样,父皇别说不知道吧?”

    晋和帝眼皮跳了两下:“你说你的,少阴阳怪气。”

    “那日我们去策马,外祖父在荥阳还有些产业,一大片山林,围起来,小猎场似的,足够我们兄弟射猎。

    我那会儿才九岁,人小,高头大马的骑不了,大兄给我选了一匹温顺又矮小的马。

    郑玄之出言奚落,大兄因听不得那个,斥了他几句。

    郑青之是长兄,自然帮腔训他。

    等入猎场中去,他在我身后放冷箭。”

    想起从前的事,如今真的摆到明面上来说,赵行反而平静了不少:“我猜想他也不是真的要杀人,连伤人他恐怕都是不敢的。

    说到底,无非是觉着我们做兄长的,慢待了三郎,他替三郎抱不平罢了。

    放个冷箭吓唬我,更像是警告,或者说,是下马威。

    大兄发了好大脾气,提剑要杀他。

    长辈们都不在,只有我们几个,厮闹起来,真上了头,扭打做一团。

    混乱之中,郑玄之抽走了三郎随身的那把匕首——最后那一下,他就该千刀万剐,因他是故意的!”

    晋和帝一直静静地听到这里,指尖猛地一颤:“三郎的那把……”

    “对。”赵行斩钉截铁截住晋和帝话头,“就是三郎出满月时候,您送去荥阳,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说来可笑。

    那本是父皇送给赵奕的父爱,却被郑玄之拿来伤了大兄。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上上之品,刀锋寒芒,刀鞘镶嵌名贵宝石。

    是最漂亮的利器。

    赵行又咬了咬后槽牙:“郑家只有郑玄之最该死吗?其他人就都无辜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大兄何等身手,他十二岁那年已经能在沛国公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了。

    那些人,手脚并用束缚着大兄的时候,大兄尚且看在母后的份上,未曾真正动手。

    父皇,从头到尾,大兄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他还要如何体谅,如何忍让?

    就因为那家人姓郑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我厌恶(二更)

    晋和帝经历过太多的事。

    他曾经也想过,孩子在荥阳会遇到什么。

    却从来没想过,郑家这般教养孩子,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

    即便只是放冷箭吓唬人,不是真的要伤人,一则背后出手实则小人行径,二则君臣名分还摆在前头,二郎是嫡出的皇子,郑玄之就不怕真伤了人吗?!

    二郎说得对。

    从头到尾,大郎已经做的够好了。

    成全他,成全皇后,也成全了郑家。

    委屈的只有大郎一个。

    晋和帝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这些话,你就听你大兄的,在心里憋了十年?”

    “不然呢?”

    赵行眼底是有漠然的。

    他知道不应该。

    父皇母后对他极尽宠爱之能事,他是没资格挑爷娘不是的。

    可他就是替大兄委屈憋闷。

    那样的情绪,便不大压得下去。

    晋和帝直皱眉头:“你倒是听他的!”

    赵行也皱眉:“是您从小教导儿臣,要听从大兄,顺从大兄,敬爱长兄,如敬君父。”

    他深吸口气:“而且父皇,您知道这些细枝末节,譬如郑家几兄弟手脚并用束缚大兄,拦下他,生怕他真伤了郑玄之这一宗,儿臣是如何得知的吗?”

    晋和帝面色发青。

    二郎那时不到十岁,在他十二岁之前,大郎都更着紧他的文章策论,于骑射练功这些事上,只是督促,不叫他松懈丢下。

    是到了他十二岁,体格健朗,身体也长开了之后,才在这上头更抓得紧些。

    所以那个时候二郎是不大帮得上什么忙的。

    他有童子功在身,但到底不精于此,年纪又小,连站在旁边看,都大概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就只能是大郎说给他听的。

    晋和帝指腹压在眼皮上,重重叹了口气。

    赵行就晓得他都明白了。

    “大兄说,郑家是未必肯与我们兄弟亲近的,都是表亲,差别却大了去,他们连大兄都敢如此对待,更别说是我,怕我以后在他家孩子手上吃亏,所以说给我知道,要我多留个心眼,往后少跟他家的人亲近,即便是要走动,交心却大可不必了。”

    赵行说的无不讥讽,满眼嘲弄:“儿臣今天跟您把十年前的旧事摊开来说,也不是为了叫您追究郑家罪责,大兄更没这份儿心!

    要真是想置他家于死地,或是非要弄死郑玄之不可,也用不着等上十年。”

    还是为了皇后。

    也为了不叫他为难。

    夹在朝臣和皇后中间为难。

    因为皇后于诸多大事上都能明辨是非,端庄大度,唯独在郑家的事上不行。

    她拎不清,因郑氏与她是血亲,骨肉相连,一脉相承。

    儿子是亲生的,父兄也是嫡嫡亲的。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晋和帝眉宇间染上浓浓的无力感:“你母后那儿,朕去说,今夜过后就叫她送郑家娘子们出宫,之后……她们住在盛京,少不得要进宫走动,你大兄要忙朝廷里的事情,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就出宫去逛两圈儿,不想见就不要见了。

    至于郑家的宅邸——那宅子是你母后选的,朕是不想拂她的意,她既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郑青之住在那儿,的确僭越。

    过些天他入朝供职,到吏部正式走完手续,领了官职,又身在监察院,届时自有御史言官上折弹劾,朕寻个由头,把那宅子收了,叫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就是了。”

    赵行脸色才稍有缓和。

    晋和帝看在眼里,无声叹息,终究说不了他什么:“你大兄……还好吗?”

    赵行嗯了声:“大兄就是一时心里难受,他又不要儿臣陪着,更不叫儿臣劝。

    这么些年,大兄大概早就习惯了。”

    但这样的习惯好吗?

    晋和帝说不清楚。

    于君臣来说,这很好。

    他要的既然是个能继承大统,承得住大邺未来几十年内可能发生的动荡的明君,大郎如今做的便是最好的。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帝王权术,制衡之道。

    大郎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要从父子这一层来说,那有什么好?

    二郎有什么委屈从来都直说的,想要的,不想要的,他何曾肯委屈自己半分?

    哪怕明知道是御前失仪,是大不敬,他也没怕过。

    三郎会撒娇。

    好些时候他也不是看不穿三郎那种装模作样的腔调,但那才是个孩子在爷娘跟前该有的样子。

    毕竟不在他们身边长大,带着些伪装和小心试探,也是正常的。

    只有大郎才不正常。

    可这也是他和皇后一手造成的。

    本来谁都不说,好像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今天被二郎戳破了,摆到台面上,不得不正视,晋和帝心里才格外的不是滋味。

    他长久的沉默着,赵行亦是无言。

    良久,晋和帝摆手打发他去:“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只管办你的事去,但是二郎,你母后那里,就不要再去说了。”

    赵行才刚站起身,闻言动作一顿,竟无声笑了。

    那笑容落在晋和帝眼里,眼角又抽了两抽:“你笑什么?”

    赵行摇头说没有:“儿臣不会去跟母后说的,要不是——算了,这件事情,其实原本就该烂在儿臣肚子里,一辈子跟谁都别开口。

    跟您说,是因为替大兄委屈,儿臣看不过眼。

    郑家风光得意,那是在大兄的伤口上撒盐!

    但母后那儿,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跟她说了也没有用,徒增她烦扰罢了。”

    他方才的确是笑了。

    可是真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突然又想到珠珠。

    父皇对母后的心意和态度,他倒学了十成。

    说不得就是从小看多了爷娘的感情深厚,天家夫妻,也有这般深情厚谊,他才长成个痴情种子呢。

    另一则,又更替大兄不值。

    父皇一直以明君来培养大兄,要求大兄,然而父皇自己做的,又是另一重。

    反正对母后和郑家,父皇是绝称不上明君二字。

    这些话说了要挨骂。

    想到这儿时,赵行连自己也一并厌恶起来。

    因为抛开赵奕不提,大兄和他两兄弟之间,也只有他敢这么想,换了是大兄,岂不是连想想都是过错吗?

    赵行神色复杂,眼神更见晦涩,匆匆与晋和帝辞了礼,退出福宁殿不提。

第一百六十章 开解(一更)

    赵行不肯在宫里多待一刻。

    他放心不下赵禹,也不想在宫里待了。

    且如今这个时候,他也不想面对兄长。

    爷娘的偏心,他从前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大兄疼他更甚于父皇母后。

    但有些事情,那层遮羞布一旦揭开了,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人前,他陷入深深地自我厌弃之中,回头去看,这十几年来,大兄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无忧无虑长大,又为大兄分担了多少呢?

    他觉得羞愧,连承义馆都不敢踏足。

    姜氏听赵行把出宫的理由说完,脸色就冷了。

    姜莞心道不好,刚要开口拦下她的话头,姜氏已经脱口而出:“郑家就那样金贵!”

    这话是大不敬。

    那是中宫母家,就算这一层不提吧,皇后也姓郑,她是天下母,如何不尊贵?

    姜莞去看赵行,赵行也不说什么。

    裴清沅抿着唇角扯姜氏袖口:“姨母,您消消气。”

    “怕什么?!”

    姜氏到底也没挥开裴清沅的手,只是声色清冽:“难道倒不许我说?这是什么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郑家人进京,圣人瞧着高兴,几个小娘子是她嫡亲的侄女儿,要亲近,那是人之常情。

    可留在宫里住着,如今大郎他们兄弟几个都还没分封王府,也没成婚……”

    算了。

    姜氏自己乍然收了声,也没再往下说,只是看了赵行一眼。

    打从他进门,姜氏就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儿,闷闷的。

    平日里不会如此。

    赵行往日是个很会照顾人情绪感受的人。

    就算他自己遇上不高兴的事情,人前也少带出来。

    那样压抑的情绪,会叫身边人跟着一块儿沉郁,他是个不会拖累旁人的性子,所有大多时候总是温和的,有什么也自己一个人沉淀消化。

    今天一来,姜氏就觉出不对了。

    那非得是叫他压不住的事儿,才积出这么大的情绪。

    她对郑皇后不满,在郑家的事情上,不满到了极点,但眼下当着赵行,终究是再开不了口了。

    赵行这种低落多半也跟郑家有关,她絮絮叨叨的说皇后的不是,赵行听着更烦。

    姜氏摆摆手,吩咐姜莞:“你陪二郎去,他那个院子一直都空着,你送他过去,陪他说说话,不用在我这儿了。”

    姜莞诶地一声应了,牵着赵行袖口拉他起身。

    有好些话,明明就到了嘴边上,赵行生生给忍了回去。

    在福宁殿时他答应过父皇,再不与人提起的。

    那种不吐不快,该到此为止了。

    这些事真是一团乱麻。

    一旦揭破一个口子,竟险些堵不上。

    “二哥哥,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莞陪着赵行回他的院子,跟着伺候的人离的远,元福与长安长宁守着呢,隔开距离,方便两个人说话。

    赵行闻言长叹口气,把今日事说给姜莞听。

    他语气是平静的,面色也很从容,唯有眼底的倦怠,泄露出他内心此时最真实的情绪。

    姜莞心头一紧。

    怪不得他一身低落而来。

    她几乎立时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厌恶自己。

    这样的情绪,姜莞也有过。

    刚醒过来,回忆前世许多事,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恨不得杀了自己。

    尽管赵行与她情况不同,但也差不离。

    姜莞咬咬牙,去握赵行的手:“你不能怪自己,这所有的事情,与你并没有任何关系。”

    若再往日,赵行一定很快抽离出来,还要“指点”她两句,告诉她这样不好。

    今天却没有。

    他定定然低头看姜莞,手心里的柔软与温度,让他心头拢回些许暖意:“可是珠珠……”

    “没有可是!”

    姜莞坚定的拦了他话头:“大殿下知道你的自责吗?你又为什么要自责?

    我想这么多年,大殿下疼你一场,并不是要看你如今为此事自责的模样。

    二哥哥,你是最聪慧的人,以往都是你在我耳边念叨那些道理,教导我,指引我。

    可见这人遇上事儿,当局者迷是不假。

    如今你自己反而想不开了呢?”

    赵行苦笑:“这太难了。”

    “可错的是郑家,至于圣人的态度——那也不是你叫圣人维护郑氏一族的。

    大殿下有大殿下的责任,他固然委屈,你替他叫屈不平我都能理解,但如果说因为官家圣人一心偏宠你,对大殿下从未有过那样的亲昵关怀,你就要觉得自己也有错,也愧对大殿下,这些话,你不若拿去说给大殿下听,他八成要提了你一顿好打的!”

    姜莞话说的稍稍有些重:“他自己都那样护着你,你反倒嫌弃起自个儿。十年前在荥阳,他杀心骤起是为了你,与郑家兄弟扭打在一起时你帮不上忙,你要说因为这些而愧疚,我倒觉得没什么。

    但你现在的想法,我觉得不成。

    便是姑母听了,也是要骂你的。”

    她话音落下,但发觉这些话用处实在没多大,皱了皱眉头,只能另寻他法,想了须臾,才又说:“况且大殿下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弟弟吗?

    敢在官家跟前这样说话,同官家叫板,你实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大殿下待你好,你也晓得心疼兄长,那他这十几年花费在你身上的心血,就总不算白费。

    他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的。

    且未来几十年,岁月漫漫,能陪着大殿下走完这一辈子的,除了未来王妃,不也就只有你这个做兄弟的吗?

    有你知他心疼他,这不比什么都强吗?”

    这一席话,醍醐灌顶。

    她话里多少带点儿不恭敬了。

    但又是实话。

    父皇与母后是要走在他们前头的,等撒手去了,相互扶持的,也只有他们兄弟。

    爷娘的关怀疼惜,还真不如兄弟之间的相互扶持。

    “如你所言,倒是我痴了。”

    姜莞悬着的那颗心,紧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可不是?倒不怕人笑话你,也不怕我拿着你这短处说嘴去,才思敏捷的二殿下,竟是红尘之中一痴人,如此看不清,还要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来指点你,可看你往后在我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闷气(二更)

    郑双宜姊妹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送出了宫。

    郑皇后终究也没说什么。

    在这些事上,晋和帝纵了她太多回,她也不是非要跟晋和帝闹个不停,把孩子们留在宫里陪她的。

    隔了有三五日光景,郑家兄妹其实并没与京中士族郎君女郎走动,反倒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除了郑双宜姊妹三个每天都要被郑皇后传召进宫,一去就是大半天之外,郑青之兄弟几个,是真不露面。

    但是礼,他家送了。

    且都是厚礼。

    给长辈的是一份儿,给郎君们是一样,还有专备给各家小娘子们的,以郑双宜姊妹的名义送过来。

    周宛宁摆弄着小匣子里的绢花,不住的撇嘴:“我去瞧过我大兄收的东西,端砚湖笔,真是好值钱的样子。”

    姜莞笑了两声:“你眼里就只有钱啊?”

    “那不然呢?”

    周宛宁随手把绢花给丢开了:“你说来都来了,礼也送了,倒拿腔作调,不露面,不见客,怎么着?还等着咱们先登他家的门,去拜见不成吗?”

    她特意咬重拜见二字。

    事实上,周宛宁跟郑家是没有任何过节的。

    她们这些人长在盛京,与郑家人就没有过往来。

    郑家自从郑皇后嫁入皇家后,就不到盛京走动了,昔年也只有皇后回去探过一次亲而已。

    既无往来,当然不会有矛盾过节。

    但周宛宁不待见郑家。

    这种情绪是近些时候才开始有的。

    以前她没说过郑家半句不好。

    姜莞知道她是为赵奕的缘故。

    周宛宁无非是觉得赵奕辜负她,不是个好东西,所以跟赵奕亲近的那些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譬如韩沛昭,譬如郑家兄妹。

    周宛宁向来都是这样爱憎分明又最护短的性子,说起来有些不大讲道理,可她一向认为,自己人就是自己人,用不着讲什么大道理。

    天下人若都要听着大道理过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图个清静。

    裴清沅把绢花装好,叫丫头拿下去收起来:“郑家娘子不是日日都要进宫陪圣人吗?人家送了礼,就是心意到了,过些日子圣人那儿冷下来,自然与咱们相见的。

    至于郎君们,又不要你去见。”

    她笑着点点周宛宁:“你这小脸儿皱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如何得罪了你,快不要这样了。”

    世人皆知圣人对郑氏一族是什么态度。

    官家在位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对郑家先后五次推恩,放眼整个大邺朝,也是前所未有的。

    荣极一时,只能说郑家生了个好女儿。

    她们这些人家,虽也不怕郑氏,但裴清沅私心想着,很是没有必要招惹,哪怕是口舌之上,也最好别沾染什么。

    于是她又劝周宛宁,其实也是说给姜莞听:“左右除了郑家大郎外,他们兄妹在盛京也不会久留,至多半年时间,还不回荥阳去吗?

    就是真不喜欢,处不来,面儿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他家不比别家,怠慢了,起冲突了,长辈们笑呵呵的揭过去,当没事发生,粉饰太平。

    圣人摆在那儿呢,人家要是想跟咱们过不去,进宫找圣人哭诉一场,怕是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姜莞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秀眉紧锁。

    表姐久在河东,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很多事情,便可见一斑了。

    周宛宁大抵是不太服气的:“我也没说什么,实话实说,他们兄妹又能拿我……”

    “好啦。”姜莞在她手腕上按了下,“你才收了人家的礼呢,就暂且别说嘴了,再说了,表姐说的也是,左右也不是长长久久留在京中,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干什么?”

    周宛宁倒肯听她的。

    只是把嘴撇的更厉害:“随你们说吧,我惹不起还不行。”

    但从头到尾,再没去看郑家送来的绢花一眼。

    周宛宁走的时候,在府门外遇上的姜元瞻。

    她兴致不高,垂头丧气的,姜元瞻一眼就瞧出不对来。

    她驻足,他正好提步上台阶,看看她,又去问姜莞:“你们吵架了?”

    姜莞失笑摇头:“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呢,我跟表姐劝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她今儿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我正要送她回家,可巧遇见二兄了,二兄一会儿有事儿吗?要是没事,你带她去南市买几样糕点吧,兴许有爱吃的糕,她还能高兴些。”

    她说着就撤回了自己的手,松开周宛宁之后,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我怕二哥哥一会儿来找我。”

    姜元瞻几不可见拢了下眉,刚要说她,周宛宁冷哼一声:“我也没说什么,你跟清沅姐姐说我好半天了,这会儿不想送我就直说,怎么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我不理你了!”

    她作势提了裙摆要下台阶。

    姜元直冲着姜元瞻使眼色。

    姜元瞻就暂且顾不得什么赵行不赵行了,忙去追周宛宁:“三娘,等等!”

    他开口,周宛宁脚步才一顿:“干什么?”

    “我今儿当值还听底下小吏说起来,那两家铺子新制了几样糕,你去尝过了没有?”

    周宛宁闷不吭声。

    姜元瞻已经快步至于她身边,见状冲着姜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了,眼看着妹妹提步回府,才哄周宛宁:“我带你去买糕,一会儿送你家去,后半天我不去当值,你要是想逛一会儿也行,去不去?”

    周宛宁心情确实不好。

    为郑家。

    也为姜莞和裴清沅的态度。

    她的确是有些费解的。

    不过那种气就是憋闷了一口而已,也不是真的有什么症结过不去,非要跟人怄气到死。

    姜元瞻在哄她,她又不是听不出来。

    他这样的直肠子,难得有哄人高兴的心思,周宛宁心下受用:“那就去吧。”

    她抬眼看姜元瞻:“不许给莞莞说好话,否则我也不理你了!”

    姜元瞻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儿。

    哄好这个,等回了家再去问珠珠,也就弄清楚了。

    于是他笑着说好:“她惹你生气,你该打她一顿出气,我不给她说好话,走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念之间(一更)

    姜元瞻难得休息半日,倒抽出大半时间陪着周宛宁在南市逛了好大一圈儿。

    周宛宁起初心情不好,兴致不高,可真逛起来,花起姜元瞻的银子可一点儿也不手软。

    小东西买了不知多少样,脸上才有了笑容。

    姜元瞻因见她高兴起来,更不计较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又经不住她央告,领着她去买了两杯雪花茶吃,之后才把人好好送回周府去。

    归家那会儿难得姜莞清闲,赵行今日也没到郡王府来找她。

    裴清沅在上房院帮着姜氏看账本,整个郡王府到处是清清静静的。

    姜元瞻想着周宛宁说的那些事,脚尖转了个方向,寻姜莞去了。

    姜莞早听小丫头说他回了府,想着他也要来找,吩咐长宁给他准备了茶水。

    可等姜元瞻进门落座,手边放着一盏温茶,正好入口,他却一口都没吃。

    姜莞挑眉:“是我这里的茶不讨二兄喜欢了?”

    姜元瞻说不是:“三娘方才缠着我闹,我拗不过她,领她去吃了雪花茶,冰冰凉凉的,这会儿吃不了热茶。”

    姜莞眼角一抽,也不说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比过年那会儿连下大雪还要冷,他还带着人去吃雪花茶。

    她摇摇头:“她都跟你说啦?”

    姜元瞻嗯了声:“郑家……我从前问过你很多次,你到底对郑家有什么不满,你每每敷衍过去,不肯说。”

    他眯眼去看姜莞:“我想应该不是跟赵奕有关,那就是和二殿下有关了?”

    姜莞便叹气:“你怎么就非要问呢?我说不知道,你就别再问了不成吗?

    年少时追着我问,我不说,你也不当回事。

    如今年纪大了,要哄你越发不容易,你还这样不依不饶起来。”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你不是也猜到了吗?横竖不是跟三殿下有关的。除了他,我又能因为什么不待见郑家那几个?

    反正宁宁现在不待见,是为着我的缘故,跟三殿下有关的,亲近的,她都看不上。

    至于我——二兄,也不是说我要瞒着你什么,可天底下的事,难道桩桩件件你都要弄清楚?你又能弄得明白吗?”

    她云山雾绕扯了一通,姜元瞻面色发寒:“你是答应了二殿下不与人说吧?”

    姜莞翻了个白眼过去:“知道你还问!”

    姜元瞻啧声咂舌,倒果然收了声不再说。

    可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的。

    不过也算了。

    要真是他猜想的那般,不知道自然有不知道的好处。

    珠珠知道内情……

    姜元瞻皱眉:“他什么都告诉你,也不怕有什么不好的!”

    姜莞知道他担心什么,却并不大放在心上:“从前且不说,往后我真与他一处,那本就该夫妇一体同心,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也不该瞒着我不是?

    二兄,我发觉你这次回京之后,总有杞人之忧。

    先前不是都劝过你好多回,舅舅和姑母一定也说过你,怎么还是这样?”

    他当然知道是杞人之忧。

    在什么麻烦都还没有惹出来之前,太过于瞻前顾后,本不是他的行事作派。

    这种作风,怎么领兵打仗去?

    这次回京,他也说不好,总觉得……不安。

    是了。

    心头惴惴,总感到不安。

    赵行说珠珠慢慢大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秘密,让他少追问,更别插手。

    但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

    秘密多了,织就出巨大阴影,笼在盛京上空,黑压压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泻而下。

    姜元瞻捏了捏眉心:“你不肯跟我说,答应了二殿下要保守秘密,以前在闺阁中,跟三娘说过吗?”

    姜莞后槽牙一酸,旋即笑了:“你猜?”

    姜元瞻面色一沉:“没跟你玩笑!”

    他咬重话音,倒也不是跟姜莞呛声,单纯是在纠正她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三娘是个最没成算的,嫉恶如仇,又最护短,向来帮亲不帮理,她那个脾气,真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姜莞才敛了眼底的调笑:“我是知道的,当然没告诉过她。

    郑家嘛……我不是说了,她不待见,纯粹是因为赵奕和我的事。

    再加上圣人偏袒郑氏一族,如今郑双宜姊妹在宫中常来常往,本就不合规矩,郑青之那个宅子又是那样的僭越。

    别说是她,盛京多少人眼红心热,到最后不都变成嫉妒吗?

    谁不暗地里愤愤不平,诸多不满呢?

    宁宁和那些人又不大相同,倒不至于嫉妒,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吧。

    况且他家如今实在有托大的嫌疑。

    人都安置妥当了,不露面,不见人,宁宁本来就有不满的情绪在,愈是这般,就愈发不满了。

    不过今儿我跟表姐也劝过她,她嘴硬,可是能听进心里去。

    要真是一直憋在心里,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就是带她买下整个南市铺面,她也高兴不起来。”

    姜元瞻这才稍稍放宽心,打算再劝妹妹几句。

    然则他嘴角才动,姜莞已经料准了他的心思,小手一抬,诶的一声:“二兄不用说,我是没什么的,有圣人坐镇宫中,郑家体面又尊贵。

    我再是个没成算的混账,也晓得轻重分寸,自然不去跟她们起什么争执,闹什么矛盾的。

    表姐也说了,郑家在京中至多待半年,早晚是要回荥阳去的,没那个必要。”

    她说的诚心,姜元瞻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也没瞧出她有一丁点儿扯谎的迹象,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你知道就行,真有什么,咱们也不怕,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可别主动去惹事儿了。”

    姜莞嗯了声。

    她垂眸时候,眼皮压下眼底的复杂情绪。

    如今面对赵奕,她都能虚与委蛇,稳住心绪,再见郑家人,便也能做到。

    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大可以慢慢来的。

    未来日子且长远着。

    报不报仇,原在她一念之间。

    姜莞喉咙滚了两下:“我一会儿还要去姑母那儿,表姐在陪着姑母看账,我是晓得你回府,八成要来找我,才躲出来,既说了这些话,二兄也该安心下来,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就回姑母那儿去啦。”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郑大姐姐(二更)

    见到郑双宜姊妹已经是二月初六的事了。

    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不过阴晴反复,是这两日暖和,过两天又阴冷的不得了,弄得人无语至极。

    郑皇后在宫里替郑家姊妹办了个梅花宴。

    多有体面的一件事。

    一事一物都是郑皇后替她们操持打点过的。

    盛京高门贵女皆受到了邀请。

    早早入宫,陪着郑双宜姊妹玩乐去。

    甚至赴宴那日,含章殿的女官一直都陪在席面上,不错眼的跟着郑家姐妹,倒像是怕叫人欺负了她们似的。

    姜莞只觉得可笑。

    周宛宁也接了帖子,她阿娘替她接下的。

    她本来气的很,根本不想来,更不想给郑家姐妹这个面子。

    范氏不知劝了她些什么话,她才不情不愿的进了宫。

    姜莞百无聊赖拨弄着面前的一枝红梅。

    郑双宜姊妹三个是主角,周遭围了不少小娘子,连沈宝芝好似也同郑双宜很聊得来。

    明明头一次见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不知道的以为她们感情甚笃呢。

    周宛宁撇着嘴,从那枝红梅上扯下一片花瓣,捏在手里,不多时那红色花汁就弄了一手。

    裴清沅无奈笑着拉了她白净细长的手过来,取了一方素净帕子一点点给她擦掉:“多大的人了,怎么玩儿这个?弄了一手,脏不脏呀。”

    她永远都是和和气气的,就连说教的话叫人听着都舒心。

    周宛宁还是垮着脸:“心里烦。”

    裴清沅已经替她擦干净了手。

    眼前忽而一片阴影遮下来。

    她一晃神的工夫,竟没由来觉得周遭气氛凝肃了不少。

    待要细细探查,又捕捉不到。

    裴清沅抬头,入眼是紫红色披风一角,还有金丝银线滚了边的满绣异色牡丹花在上头,精致又华贵。

    是郑双宜。

    她侧首看向姜莞,姜莞连头都没有抬:“你挡着我的光了。”

    裴清沅心口紧了一瞬。

    郑双宜却仍旧保持着最和善不过的笑容挂在脸上,甚至依着姜莞所言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好把明亮的光线还给姜莞:“我方才看了一圈儿,瞧着你们坐在这边,是没什么兴致吗?”

    姜莞才肯抬眼看过去。

    郑双宜生的好看。

    与众不同的美。

    乍看并不觉得惊艳,却很耐看。

    越看你越觉得这姑娘眉眼真是周正的不得了啊。

    又爱笑,和善的不得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生得宝相庄严,是有佛相之人。

    这种人往往看着就很容易心生亲近之感。

    姜莞心口翻涌一阵,到底能够忍下:“天冷,我是个最怕冷的人,懒得挪动,惫懒的很。”

    如今面对着郑双宜,姜莞甚至也能笑出来:“我刚看沈娘子与你倒是很投缘,怎么不拉着她去玩儿?”

    这话说的熟稔,好似二人相识已久。

    郑双宜闻言也愣了下,须臾笑出声,竟顺势在姜莞身侧坐了下来:“宝芝拉着双雪和双容去折梅花了,我嫌糟蹋了那些花儿,不肯去。”

    她总是这样的。

    姜莞还记得前世的许多场景——

    郑双宜嫁给赵奕后,跟她做了妯娌,无论是宫宴,还是私下里往来走动,相处的时候多。

    她因为赵奕的缘故,看郑双宜总有不满,心里横着一根刺。

    但郑双宜那时候装的什么都不知道,拉着她阿嫂长阿嫂短的叫,与她说荥阳趣事,游春踏青,也总跟她走的最近。

    连圣人都说,亲姊妹也没她们感情好呢。

    那时候姜莞就老是听郑双宜说这种鬼话。

    万有皆有灵,万有也有命。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与人无异。

    人家折花,一群人高兴,她都恨不得在旁边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这样的人本不讨喜,因为实在是太扫兴。

    偏偏郑双宜温和纯良,仁善无害,两相中和,竟无人因此疏远她,反倒深以为她乃是个最有仁心的菩萨转世。

    怪不要脸的。

    姜莞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也随着哦了一嗓子:“也不算糟蹋,老人们不总说人各有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吗?

    这太液池边的红梅,原本就是供宫中贵人们赏玩的。

    今日圣人设梅花宴,邀我们进宫来赏花,折一枝红梅,怎算是糟蹋?”

    她笑吟吟,瞟向郑双宜:“若如此说,岂不反倒辜负圣人一片心意了吗?”

    裴清沅暗暗皱眉。

    那种暗潮涌动的针锋相对,很细微,并不易察觉。

    可她听得出来。

    那郑双宜一定也听得出。

    倒是周宛宁,本来不虞的神色舒缓不少。

    显然因为姜莞的这番挤兑以及含沙射影的奚落而高兴。

    郑双宜啊了一声,面不改色接过姜莞的话:“也是,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平静开口,神色从容,一抬手,挽上姜莞右臂,笑意愈发浓郁:“怪不得先前总是听三殿下说起你最是聪慧机敏的小娘子,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最剔透不过,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

    倒是我痴了,比你虚长两岁,竟还不如你,这般参悟了。”

    姜莞和赵奕退婚的事,天下皆知。

    郑双宜分明是故意的。

    偏满口说的是恭维的话,若姜莞发作起来,反倒小气。

    周宛宁刚刚舒展的眉眼登时又拧巴到了一起去。

    在心里暗骂郑双宜。

    姜莞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歪头看她:“三殿下从前经常跟娘子你互通书信吗?”

    她一双泛着水雾的眼闪烁着明亮光芒,目不转睛望向郑双宜,视线定格在她身上:“我不知道,也从没听三殿下提起过娘子。”

    然后垂眸:“原来三殿下经常与娘子提起我。”

    姜莞的声音闷了不少,整个人也有些蔫儿:“我也没有那样好,是三殿下谬赞了,娘子很不必放在心上。

    往后在盛京住久了,咱们一处玩儿上两场,娘子就知道了。”

    郑双宜脸上的平稳有一瞬间崩塌,但很快恢复,没叫人捕捉到分毫。

    姜莞抽走手,代表生分。

    她也不再刻意攀上去:“殿下是写信与祖父祖母,偶尔也会问我阿耶阿娘安好,信上偶然提及,我才知晓的。

    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娘子,怪生分的,我比你年纪大一些,你要不介意,叫一声双宜姐姐,或是郑大姐姐,岂不显得亲切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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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介绍:
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