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小瞧了她(一更)
赵行回宫的时候赵奕还在郑皇后宫中没回体贞堂。
见了他来,才匆匆起身,跟郑皇后告过礼,又笑着跟赵行说了两句话,快步就走。
赵行眯了眼,也懒得搭理他,笑着近了郑皇后身边去。
郑皇后没好气的瞪他:“你还知道回来。”
“跟您说好了,今儿回来陪您的。”
赵行笑着回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郑皇后看在眼里,戳了戳他:“怎么?在宫外遇上了什么人?还是跟阿莞拌嘴了?”
后头那句就随口带出来一说而已。
这十几年来,她就没见过儿子跟姜莞吵架拌嘴的。
那小姑娘红一红眼眶,她这没骨气的儿子就先服软了。
人家脸色难看三分,他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去赔罪呢。
还敢大年下招惹她?
赵行也听出了那句话里的调侃,几不可闻叹口气:“我去戏班找她,正好遇上沈从真。”
郑皇后眉心一凛:“他去找阿莞的?”
赵行嗯了声。
郑皇后也冷哼:“大长公主如今可真是——”
天家公主,就这个样儿。
她是没那个福气生个女孩儿养在身边的,可她做了这么多年中宫,晋和帝的后宫里不是没有人,底下妾妃生的公主,她也悉心养过几年。
一国公主该杨成什么样子,郑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华阳大长公主那样的,年轻时候或许没有什么不好。
最天真无邪,心思也最干净,没有害人之心,也根本就想不起来去害别人。
柔善心肠是天家最难得的东西。
不能说她被养的不好。
能保持这样的纯真,实在不容易。
但是等年岁渐长,家里养了孩子,弊端就体现了出来。
除夕宫宴一散,她就叫把沈宝芝给禁了足,大长公主难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沈宝芝那点小心思,众人心里无不清楚。
她已经给足了大长公主府和沈家面子。
只当是小姑娘家玩笑打闹,也不往外头闹大了去。
结果大年初一,大长公主还敢放了儿子去寻姜莞。
简直是岂有此理!
郑皇后是真不会骂人,也想着大长公主始终算长辈,难听的话又说不出口来。
越是如此,越是把自己给气得不轻。
赵行才赶忙拍着她后背顺气,又回了话:“您也别生气,珠珠跟沈从真把话说清楚了。
皇姑奶她……好在沈从真是个明白人,知道厉害,也不会再去缠着珠珠。
还有沈宝芝那档子事。”
提起沈宝芝,赵行垂眸,眼底闪过阴郁:“珠珠也都一并解决了。”
郑皇后微讶:“阿莞自己,解决的?”
赵行眼底才重新染上了笑意,重重嗯了一声,一抬头,郑皇后从他脸上甚至眼中都看见了满满的骄傲。
于是郑皇后当场无语。
然后一把推开他的手:“合着你来告诉我这事儿,叫我先生气一场,就是为了告诉我,姜家的阿莞很能干,用不着你出面,也用不着我出面,就能替你摆平这些麻烦了,是吧?”
赵行讪讪的笑:“看您说的,我哪里就是来邀功的了?”
他嘴上说不是邀功,心里却不是那样想。
郑皇后也不戳穿他,冷哼一声:“但你要这样说,她这几年,的确被养的不错。
我瞧着你皇婶平日娇纵孩子,家里侄女儿外甥女儿,一个个惯得没边儿,连宛宁去了她跟前,她都格外纵着。
她跟我一样,是个没有女儿缘的,身边这些小姑娘们,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我先头还想着,阿莞家里没有姊妹,就她一个,国公夫妇本来就惯着,她年纪又小,再到你皇婶身边养一年,说不得比她爷娘娇得还厉害。
一则怕她是不谙世事的,二则又怕她应付不来那些人情世故。
虽说是你的心意,我这心里却总不安定。
怕她将来不能好好辅佐你,又或是哪怕只在内宅中,也都还要你替她料理麻烦事情。
要照你这么说,竟然是我多心,也小瞧了她。”
赵行心底微微一叹。
那些不需要姜莞辅佐,更乐得替她处理一辈子麻烦事的话,是不能在母后面前说的。
天下为娘的心思也都一个样。
认为娶妻娶贤,尤其是他这样的人,身边得放个贤内助,明理大气,将来做王府女主人,他在朝堂辅佐大兄,王妃就坐镇后方,替他摆平那些人情往来,该做的不该做的,得有分寸,还得会拿捏那个度。
他觉得实在不必。
即便是成了婚,珠珠还是珠珠,他也还是他。
她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诚如姜元瞻先前说过那番话。
像沛国公父子在外镇守,沙场奋战,难道竟不是为了让家中女眷安享太平与富贵的吗?
有他在,何须珠珠那般懂事。
她要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还要他干什么?
不过这话说了也只不过是挨母后的骂。
赵行便只笑了笑:“沛国公教养孩子,总不会错的。您瞧瞧他家的郎君,也总不可能为着珠珠是个女孩儿,就格外养的不同吧?
要真是那样娇惯着,也不至于从小抓了珠珠跟兄弟们一起练功了。
我小时候练功,后来被大兄抓着管我的骑射,您还着实心疼过一阵呢。
那是苦功夫,谁家小娘子被家里拘着做那个的?
再说了,您瞧瞧顾家的孩子,瞧瞧裴家的孩子。
都是士族高门,勋贵人家,差别也是真的大。”
郑皇后就知道他在说谁。
横过去一眼,也不想提那些糟心事:“差不多得了吧,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盛京干干净净了,你还要拿出来说嘴。”
赵行笑意微微收敛:“我这不是陪着您闲聊吗?不过也是实话。”
郑皇后自然知道是实话。
但从前小看了姜莞也是真的。
那丫头瞧着娇滴滴,好似一盏琉璃美人灯。
当初官家给三郎赐婚,她其实都不是太乐意。
不是说姜莞不好,就是小姑娘养的太娇了,做她儿媳,她终归是怕对儿子没好处。
不过如今也不必提那些了。
她年纪虽小,遇事却能化解。
这的确不容易。
郑皇后想到这一层,也跟着笑起来:“既都化解了,以后也不说这个,当没发生过,你也别放在心里,多少还是得给大长公主些面子,知道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荥阳郑氏(二更)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顶级门阀士族或许挑这个,对他不大好。
郑皇后听过后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然后晋和帝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旨意还没明发,但郑家早得消息。
年后开朝复印,最多也就到二三月里,下了圣旨,正式走马上任,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时候来信说过了正月十五要动身,其实也正好赶得上。
要是不着急,慢慢从荥阳来京,走上差不多两个月,也就刚好二月里。
若路上不绊住脚,脚程快些,怕是出了正月,人也就到了。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顶级门阀士族或许挑这个,对他不大好。
郑皇后听过后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然后晋和帝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旨意还没明发,但郑家早得消息。
年后开朝复印,最多也就到二三月里,下了圣旨,正式走马上任,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时候来信说过了正月十五要动身,其实也正好赶得上。
要是不着急,慢慢从荥阳来京,走上差不多两个月,也就刚好二月里。
若路上不绊住脚,脚程快些,怕是出了正月,人也就到了。
到了大年初七,雪停了,天也晴了。
今年盛京雪是格外的多。
从初一夜里一直到初四,下了整整三天一夜,就没停过。
天也冷的邪乎。
连晋和帝都说,这幸而是过年了,不然外出上工的百姓还不活活给冻死了去。
不过到底为着这场大雪,京中夜市萧条了许多,连年节气氛都被冬雪给冻了起来。
初五倒是停了半日,然后又开始下。
之后就零星飘雪,始终没能完全放晴。
一直到了初七,总算瞧见了暖阳。
一大早含章殿收了封信。
是荥阳郑氏送来的。
说过了十五后,家中孩子们就预备着动身上京来了。
这事儿其实要从年前说起。
彼时晋和帝密旨调了姜元瞻回京到南城兵马司去任职,朝廷里出缺的职位却并不是只那一个。
六部中各有空缺,监察院亦如此。
晋和帝那会儿就想到了郑家。
郑皇后同胞的兄弟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还有三个。
她嫡长兄膝下三子,嫡长子已然十九,也下场考过,策论文章做的不错,晋和帝特意调出来看过。
后来没有再考,是因他来日要袭爵的,按照朝廷规定,是不许继续考下去。
也就去考了那么一回,过过瘾就算了。
于是晋和帝年前也就定下了,要把他放去监察院当值。
反正现在老国公还健朗,他阿耶也正当壮年,袭爵且有的等呢,正这几年朝廷也要用人,他年纪轻轻,历练几年,也没什么坏处。
而且听说还没定亲。
晋和帝为着郑皇后缘故,对郑家的事情也算上心,还特意跟郑皇后商量过。
没册封世子,又考不了功名,瞧着好似窝窝囊囊,于议亲一事上,似乎有碍。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外(一更)
含章殿内,赵奕已经从郑皇后身侧挪远了不少。
郑皇后拉着他说了好些郑家的事,又说起他小时候那些,总归眼底的笑意就没有一刻是淡开的。
赵奕看她这样高兴,陪着说了一大摞话后,才开始准备扫兴。
他软着声叫阿娘。
郑皇后心头一颤:“三郎,你怎么了?”
他很规矩。
自从十岁那年被接回宫,除了头三个月因惊惧病倒,高热不退时拉着她的手不放,嘟嘟囔囔叫阿娘之外,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
连大郎有的时候或玩笑,或哄她高兴,都会叫两句。
但是三郎总是恭敬又守礼的叫母后。
他突然改口,郑皇后只当他是有事相求。
果然赵奕垂眸,唇角也跟着拉平:“可是我看大兄他并没有多高兴,大概当年被误伤的那件事……阿娘,大兄他放在心里,一直没有揭过去的。
如今表兄和表妹来京中小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看大兄多半是高兴不起来了。”
郑皇后闻言,面色微沉。
那件事,别说大郎,连郑皇后都没忘,也不可能忘。
大郎少时精于骑射,九岁上便能左右开弓,校场策马,百发百中,无论左手持弓还是右手持弓,正中红心,百步穿杨,那是他的本事。
他为此骄傲,郑皇后也自豪。
姜护当初也说过,大郎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这样一身好本事,其实有些可惜了。
可惜他生在天家,又做了嫡长,否则放在军中,来日定是大邺名将,能领敌国闻风丧胆的存在。
但十二岁那年,他伤了左手,养了长达半年之久,才勉强养好。
日常起居都无碍,可是再也不能左手持弓了。
非但如此,因为当初伤的重,留下病根,就算是右手持弓,为着左手上的伤,使不上那么大的力,太重的弓他也已经用不了。
伤是在郑家受的。
他带着二郎去荥阳小住三个月,是官家的意思。
结果就出了事。
阿耶与大兄连上了三道奏本来请罪,官家看在她的面子上终究没有追究。
就连大郎,事后都绝口不提。
郑皇后知道,官家私下里问过大郎好几次,当年究竟是怎么伤了手的,大郎只说是他骑马的时候失了分寸,不小心弄伤的,具体如何,再多问下去,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不肯再说。
从那时候起,郑皇后就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道是郑家哪个轻狂无礼的小辈,弄伤了大郎的手,又或者因为别的缘故。
总归不可能是意外那么简单。
她也生气过,想过要彻查,但大郎二郎都不说,等三郎回京,她也去问,三郎也只说不知道。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这事儿好似不了了之。
御医倒是不敢瞒着,说大郎左手虎口处分明是刀伤。
郑皇后捏着眉心,按压着,揉了两把:“你大兄当年在郑家的事情,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赵奕白着一张脸频频摇头:“我要是知道,肯定早就告诉您和父皇了,大兄和二兄瞒着不说,我却是不敢的!
我跟您说过,大兄那时候就冷得厉害,我也不大敢亲近他,唯独跟二兄走动多些。
他们出门那回,我偏偏课业上出了些差错,被夫子罚了抄书,就没能跟着去。
结果大兄就伤了手,回家时我满眼都是血,更不敢多嘴……”
郑皇后午后去承义馆时,没惊动人。
她只身进门,赵禹坐在西次间月窗下,小榻上放着一把弓。
就摆在他左手边上。
那弓是他十岁生辰,晋和帝送的。
郑皇后心口一紧,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赵禹听见脚步声,脸色一寒,准备骂人。
眼角余光瞥见是她,到了嘴边的话匆匆收回去。
他迅速调整了自己情绪之后,翻身下来,也顾不上把小弓收起来,快步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可见奴才们又惫懒,也不来回儿臣!”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不叫他们吭声的。”
郑皇后目光却落在那把弓上。
那把弓虽然小,如今赵禹使起来已经不衬手了,但力却很重。
谁叫他小的时候是个能干的呢?
那本就是官家特意命人打造了送他的生辰礼。
他爱不释手,每每出行狩猎,都用它。
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不过弓一直都摆在承义馆,还是不许别人碰。
反正这些年,也就赵行幼时能拿着他这把弓去玩上几日了。
到后来他弄伤手,赵行心疼他,又懂事,再也不碰他这把弓,甚至少在他面前射箭。
郑皇后握着赵禹的手,指尖轻抚的地方,正是他左手虎口处。
赵禹身形一僵,不动声色抽出来,转扶着郑皇后去坐下,镇定自若的收起小弓,主动开了口:“乍然听您说郑家人要来京,想起昔年受伤的事情,虽说是意外,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提起来难免想到过去的许多事,说到底儿臣心里放不下。
这些年儿臣于骑射上再不得进益,都源于此,心里头不大痛快,早前在含章时脸色便不怎么好,回了自己宫里来,就拿了这把小弓来看。”
他给郑皇后倒了杯茶,端过去放在黑漆四方小案上:“母后,儿臣没事,您别难过。”
他是最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
但越是如此,郑皇后心里越是难过。
“大郎……”
赵禹噙着淡淡笑意:“儿臣知道,无论是您,还是父皇,都不大信是一场意外。御医说是刀伤,许是他看错了,又或许是儿臣那时候年纪太小,记错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被自己的佩刀划伤的。
但是都过去了。”
他定定心神,更是目光坚定看向郑皇后:“您也不用怕儿臣秋后算账,把这伤算在郑家头上,所以不必劝儿臣的。”
郑皇后闻言,脸色大变:“大郎!”
她连声音都尖锐了不少:“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郑家再亲,难道竟越过你去不成吗?”
赵禹往她身边坐过去:“看您,儿臣随口一说,您又着急上火的,那儿臣说错了话,您罚儿臣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理解(二更)
姜莞知道此事已经是两天后了。
赵行两天没出宫,一早起就去缠着赵禹,至晚要安置时才回自己宫里去。
别人不知道,他却门儿清,怕赵禹心思沉,想不开,憋在心里,要做下病来,所以只能暂且把姜莞搁下几日。
两三日光景,赵禹好像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连晋和帝与郑皇后都不再提,赵行每日在旁边看着,见他兄长是真没什么事,才一大清早出了宫。
大年下,兄弟姊妹们本来都是一块儿热闹的。
出门听戏,吃茶喝酒,干什么都一起。
今年来了一个裴清沅,赵然又有心意,又不好明着撇下兄弟们,就去回了姜氏,央求了半天,才叫姜氏松了口。
说是让裴清沅替她去观里还个什么愿,路程不算远,往返半天而已。
赵然就“主动请缨”,陪着一起去了。
家里少了两个,大家也没了出门的兴致,窝在小花厅里打叶子牌。
赵行来郡王府那会儿,姜莞正输的上头。
一听说他来,叫小丫头快去把他领过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听见身后脚步声,她连起身都不曾,扭脸儿去看,小脸又垮着,撇嘴叫二哥哥。
赵行见状直摇头:“你又输,每年又要上桌跟他们打,不叫你玩你还不乐意,输了钱又委屈。”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却很老实,往后一伸,元福已经拿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里。
是个二十两的银锭子。
赵行递过去:“够不够?”
姜莞笑吟吟接下来,然后起身:“二哥哥替我打吧!”
自家兄妹在一起玩儿,一把牌也输不了多少,玩儿上一整天,就算三家赢姜莞一个人,她最多也就输个几两银子罢了。
平白得了赵行二十两,眉飞色舞的。
惹得姜元瞻直皱眉头,气她没出息:“家里短你银子使了?二十两银子把你高兴成这幅样子。”
“你不懂!”
姜莞也不理他,只去拉赵行坐。
赵行却摇头说不打:“陪我出去吃两杯茶吧。”
姜莞眼皮一跳,这才细细打量,赵行神色一如往常,乍看之下并瞧不出端倪,但仔细看,不经意间,才能从他眼角眉梢看出几分倦意。
前世他在福宁殿批奏本,往往一熬就到深夜,次日还要早起上朝,一整天不得清闲。
外人看他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似的,姜莞到底与他同床共枕快十年,自然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
他在宫里遇上事儿了?
怪不得两天没出宫找她。
姜莞心口发沉,笑意也敛去不少。
才得的二十两银子随手往桌上一摆:“你们可别说我输不起要下桌,这二十两放在这里,叫长安留下来替我打!”
长安犹犹豫豫想叫姑娘,她打牌的手气更差啊。
姜莞已经拽着赵行袖口往门外走,声音清甜的不得了:“去陶然吧?他家年前新制了几样糕,都挺好的,且这时节还有梅花酒,也能浅尝两杯!”
姜元瞻一听这话面色更沉,在身后叫她:“别在外头吃酒!”
赵行啧了声:“我陪着她,吃两杯也不妨事,黄昏前就送她回来,打你的牌吧。”
说罢后,带着姜莞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多余的话再没留下半句。
陶然生意好,因为茶水和酒水都不错,他家常年都有新方子,自己制的,连糕也有几样新鲜花样,当然吸引人。
本来年节生意红火,是留不下包间雅座的。
但他家掌柜的最会做生意又会来事,从来都不会把楼里的包间雅座全都卖空。
每天都是如此。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包间会留下三间,雅座也会留下三个,就是怕有贵人登门,却没了位置,得不得罪人的要两说,这事儿他家掌柜的不愿见。
要真是把留下的几间也都包圆儿了,真没了位置,只能说明日请早。
周到的很,叫人挑不出错处。
这会儿姜莞点了梅子酒,再配上陶然新制的桑葚糕,清冽之中泛着几许酸涩,别有一番滋味在舌尖。
她只管吃,也不主动问赵行。
赵行看她要吃第三杯的时候,按在她手背上:“你说了两杯。”
姜莞嘟着嘴松开酒盏:“宫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就看你心情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多吃一小杯都不给。”
也算不上是让人心情特别差的事情了。
前两天是,他跟着大兄一块儿高兴不起来。
今天不会了。
“郑家几个孩子年后要来京城了。”赵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本来只是他家大郎抵京赴任,结果一来二去,人又多起来,他家几个女孩儿,还有二郎跟五郎,也跟着过来。
前几天母后得了荥阳来信,我们去请安,见她比平日都要高兴,大兄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
这两天我怕大兄心里不痛快,一直在承义馆陪他,所以也没出宫来找你。”
姜莞倒吸口凉气:“官家和圣人真的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赵行其实拿不准:“大兄不叫我说,赵奕就算知道,也不会说,郑家人自己更不可能说了。你别看外祖父和大舅舅接连上折子来请罪,可难道真的敢自己承认是他家的孩子蓄意刺伤皇长子吗?那是杀头的大罪。
父皇和母后……”
他面色沉下去,长叹一声:“就算知道,这不是一直都没追究过吗?现如今还高高兴兴的,他跟着一起来京,母后还说给大兄听,这还不算,后半天还要去一趟承义馆,我瞧着也实在是……”
他又不能编排郑皇后的不是。
骤然收住了话音,也转了话锋改了口:“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吧,见了你,想说给你听,算不上是什么烦心事。
他们终归是要来的,父皇亲口定下的事情,况且他家大郎又没做错什么,未见得去毁人前程。
我看大兄这两天也没把这个事儿很放在心上,这才放了心,出宫来见你。”
姜莞心里却不受用。
她真是觉得看不懂了。
官家圣人何等英明呢?
赵禹莫名其妙受了伤,说是意外他们就信了?
不过是不想追究郑家罢了!
她真是不理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离京(一更)
红微心里是不受用,但她一向乖顺,傅清宁的话她从来都听。
她虽懵懂,却也知姑娘自有道理,听从准没错。
于是点头应下,又乖觉的要去帮忙。
傅清宁不拦着,放她去寻鹤云碧霄打下手不提。
赵嬷嬷见傅清宁这样拎得清,长松了一口气。
傅清宁见状笑起来:“嬷嬷是怕我一味护着红微?”
“她是姑娘带进府的,情分不一样,就好比将来姑娘要嫁人,身边一定会带上她,却不会带走鹤云和碧霄二人是一个道理。”赵嬷嬷坐在她身边,手上穿针引线替她缝制着一个小香包,“这世间亲疏有别,走到哪里都一样。”
傅清宁呼吸微滞:“嬷嬷与我,有话直说就好的。”
赵嬷嬷手上动作顿了下,笑容有些讪讪:“姑娘先前说的那番话,大抵把二姑娘给得罪了。”
傅清宁理直气壮说知道:“嬷嬷不觉得她的话更过分?”
“在姑娘的立场来说当然很过分,在二姑娘自己的角度看来,便没有错了,这要看怎么论。”
她并不是要指责傅清宁,但也没打算鼓励傅清宁以后仍然这样行事。
反而更像是个持身中正的旁观者,纯粹是在指点世间道理。
至于今后如何行事,全凭她自己心意,赵嬷嬷是完全没有打算插手的。
这样的分寸感令傅清宁倍感舒心,也更愿意高看赵嬷嬷几分。
“嬷嬷说的也对。”她面色平淡如水,倒没见有什么不快或是不耐烦的,“我抵达金陵前跟嬷嬷交过底的,明舒表姐想让我忍气吞声,想听我说今日事是我错,与她妹妹不相干,那不可能。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闹大,跟她说的那番话,有一半出自也是出自真心。”
赵嬷嬷会意,点了点头:“得罪归得罪,日久见人心,她若是个好的,将来自然晓得姑娘的好处,住在一起,总能处得来。若不是个好的,左不过就是走动少些,也没什么。”
她略想了想,又添了两句:“警醒她些也好,横竖她本不是姑娘的亲表姐,三房跟咱们还隔着一层肚皮,就是到了老太太那里,她也未必讨得着好处,原是不必非要同她低头的。”
傅清宁起先愣了下,旋即笑出声来。
她这么一笑,把赵嬷嬷给笑愣住。
不过她没打算再细说。
亲疏有别四个字,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嬷嬷明知道她今天得罪人,态度再和软些,能处置的更妥当,但说着说着,还是觉得她对,霍明舒姊妹错,这就是亲。
“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两句就算了,我心里可没这些想头,难道真的同霍家的表姐们打的头破血流,让外祖母夹在小姑娘们中间为难,替我们调停呀?”
她尾音挑着悠扬:“我也不是不能跟她们和平相处,清清静静的日子谁不想过呢。我看明意表姐就很好。不过……”
她迟疑了下,赵嬷嬷手上针线活这回倒没停:“大姑娘是嫡长女,自是要不同些的,姑娘没听她说,她一向是跟在老太太这里住着的吗?大夫人膝下没有女儿,二夫人又只得了她一个女孩儿,老太太跟前嫡亲的孙女,可不就大姑娘一人,她顶金贵的。”
却没架子。
为人秉性嘛,今天瞧着倒是个很公允的人。
傅清宁心中了然,笑着与赵嬷嬷请教起针线女红,再不提拌嘴吵架那件事。
霍怀章兄弟从衙门散职回家是在半个时辰后。
章老夫人膝下长子名怀章,现领着吏部尚书的差事。
次子名怀礼,四品的刑部侍郎,只是朝廷上下也都知道,等老尚书辞官致仕,下一任尚书的位置也只有他来坐,旁人是抢不走的。
三老爷霍怀仁就是老太爷庶出的那个妾生子,样貌最好,年轻的时候也很有出息,当年没靠家族荫封,自己下场科考,中了个探花郎回来,一步步凭自己往上爬,现而今任大理寺卿之职。
陆氏差人来叫傅清宁,她又带上鹤云与碧霄一路往霍怀章住着的上房院去。
等见着了人,发觉大舅舅是个不苟言笑的,端是看一眼便觉得此人很有威严,压迫感兜头而来。
她几个表哥,包括徐嘉衍也都在。
要不是有陆氏和徐嘉衍在,傅清宁是真的有些发憷。
陆氏看她不大自在,便啧道:“外甥女没来你惦记着,来了你又板着个脸,成天这么着,家里都是些胡打海摔惯了的男孩儿,咱们屋里没姑娘,眼下就外甥女一个,你就不知道笑一笑?臭着一张脸能把人给吓死,这又不是在吏部衙门里,看你把孩子给吓的。”
霍怀章闻言也尴尬。
他喜欢外甥女,但他素日里都是这样一张脸,就是到了老太太跟前,也没什么笑脸。
傅清宁反倒松了口气。
不是她行为举止有错失之处就行。
她就说嘛,像她这样乖顺又娇软的小姑娘,没道理大舅舅见她第一面就要黑着脸不高兴才对的。
于是她胆子也大了些,笑吟吟叫舅舅:“舅母老拿我当琉璃美人灯,动不动就被吓坏,我见的是自己的亲娘舅,才不害怕呢。”
一屋子的人坐在一块儿说了有一盏茶的闲话,因还有另外两个舅舅没去拜见,霍怀章便不多留她,吩咐了霍云峥陪着她一块儿过去,只是临出门时陆氏叫住徐嘉衍。
叫的虽然是徐嘉衍,可傅清宁脚下也顿住,一块儿回头看过去。
陆氏果然眉眼弯弯:“你也陪着阿宁一块儿过去吧,跟着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也去给你两个伯伯见个礼。”
徐嘉衍垂眸说好,少言寡语的跟在傅清宁后面出了门。
霍云峥性情倒是好的,诚如在城门外傅清宁听见那道嗓音时心中生出的第一印象一般,是个朗润君子。
眼下天色有些暗,他亲提了只宫灯走在傅清宁斜前方,灯笼里摇曳的烛光刚好照亮傅清宁脚下的路:“表妹住久了就知道,父亲一贯是这样,到了祖母面前也不大爱笑,可父亲心里是疼表妹的,我看得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来了(二更)
他想……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离沈策远点,不要对他笑。
不要对所有人笑。
乖一点,不要让他那样担心。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那些心思,藏在深处,他不敢剖开来给小姑娘看。
她那样干净纯粹,那么信任他。
把他当亲兄长一样看待的,如何能叫她知道这些?
徐嘉衍垂下眼皮的那一刻,长卷睫毛顺势就掩盖了眸中所有复杂情绪。
他周身气势都有一瞬间是低落的。
傅清宁下意识蹙拢眉心。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抬了头,一切如常:“难道真让你谢我?不过是一首曲子,是我的,或是你的,本没多大分别,它能派上今日这样的用场,才是最大的好处,否则也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
傅清宁面色稍沉。
他怎么总这样子,一点也不坦诚。
不过她转念再想,也能理解。
现在的徐嘉衍尚不曾大权在握,权掌天下,如何能与十年后相比?
算了,不急于一时。
于是她便又笑了:“表哥果然大度,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徐嘉衍摇了摇头:“你是单跟我一个人不客气吧?”
“别人是别人,那都是外人,自然是要客气些,有规矩些,礼数周全,方才不失了忠勇侯府体面,跟表哥何至于客客气气的?反倒生分。”
徐嘉衍但笑不语。
这话若给霍云沛听了,八成要打她。
论亲疏,那才是她嫡亲表哥呢。
“话说完了,出来也久了,咱们回去吧,省的一会儿表姐担心我。”
傅清宁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动作倏尔一滞,想起霍明舒来。
徐嘉衍见她手上顿住,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明舒表姐她……”她唇角绷紧,小脸儿上是说不出的认真。
短短五个字,徐嘉衍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霍明舒,对他确实不错,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霍家兄弟姊妹对他都不错,长辈们更从没拿他当外人。
霍明舒没什么特别的,至少在他这里。
他意外的看傅清宁:“你才来金陵多久,这也能看得出来?”
他果然是知道的。
傅清宁脸垮了垮,眼角眉梢一并往下耷拉,把不高兴三个字全然写在脸上:“明舒表姐在家中时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如何看不出?想是长辈和兄姊们并没打算约束此事,因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她才会如此行事。”
她犹豫了下,明知道他对霍明舒不会有那样的心意,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嘉衍看着她,几不可闻叹了声。
倘或她兄长还在世,如今这个年岁上,也该娶妻成家,她这样黏人,要是有了阿嫂,大约也要吃她嫂嫂的醋。
归根结底,还是小姑娘认祖归宗后委实没什么安全感,才养得如今这样。
心里信赖谁,那股子占有欲涌上来,便不管不顾的,生怕旁人抢了她的。
他沉默良久,傅清宁秀眉蹙拢越发厉害,在眉心处聚起小山峰,看着是愁云惨淡的可怜样。
她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内柔软一片。
然后徐嘉衍从袖袋中取了件什么东西出来,拿在手上。
傅清宁顺势看去,那是朵绢花。
玉芙蓉的花样子,做绢花的人手很巧,单这样看着,都隐隐能够嗅到一缕花香。
只不过料子一般,比不上金陵城内那些叫得出名号来的首饰铺子。
她妆奁中随便一样首饰,都能买上百十朵这样的绢花。
想来他是方才在街边随手买下的。
但未曾见他停留来着……
傅清宁目光又落回到他脸上去:“刚才买的?给我的?”
徐嘉衍嗯了声:“我路过时看见这朵绢花,觉得很衬你,玉芙蓉色白,不娇艳,你也能戴着玩,随手拿了,留下了银钱在人家铺子上。”
他竟然还会干这样的事。
“本想等今夜回庭院安置时候再给你,可方才看你似不大高兴,拿这个哄你笑一笑吧。”
他说着,把手中绢花递了过去。
傅清宁眉眼俱笑,果然又高兴起来,可下一瞬小嘴一撇,嘟囔道:“送人绢花,却不替人簪花吗?难道要我姿势不雅的趴在湖边上,对着清溪自己簪上?表哥怎么这样笨,送人礼物都不会。”
他长这么大,即便是在霍家一众兄弟之间长成,说他蠢笨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不过她俨然是在撒娇而已。
眼尾藏着大约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娇媚。
在这皎洁月色下,勾人的很。
徐嘉衍长臂微抬,绢花簪于她髻上,与那支天下无双的白玉簪并在一处,再为她添上一份柔婉之美。
只可惜这东西平平无奇,除去手艺不错外,再没一点拿得出手的:“是好看,等回头我再寻了好的,买了送表妹。”
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
傅清宁眉眼含笑,抬手在自己髻上抚了抚:“我喜欢这朵。”
二人相视一笑,便再无话。
殊不知此番场景,全然落在躲在阴影处的霍明舒眼中——
他二人出来的确有些久了,兄弟们打猎回来,因人多,打了不少兔子和野鸡,火势正旺,肉很快就能烤好,小厮下去捕鱼也很有成果,独独缺了他们两个。
霍云峥便叫人来寻,霍云沛和二房庶出的霍云承都是闲不下来坐不住的性子,便索性起身,一同过来找人。
霍明舒非要跟过来,霍云峥看她难得有兴致起身逛一逛,想她今儿一下午都只能陪着霍明珠在家里闷着,让她亲兄长陪着一块儿,也没拘着她。
众人散开找人,霍云昭本是一直跟着她的。
她眼明,于夜色中也率先发现了河边的傅清宁和徐嘉衍,借口想起方才路过的糖人摊子上有个嫦娥奔月样式的,明珠大约喜欢,叫她哥哥转回去买。
霍云昭知她能将自己照顾好,也不大害怕会出意外,把她领到旁边人少些的地方,叮嘱她站在此处等,果真回去给幼妹买糖人。
霍明舒就那样站着,看着。
她听不真切不远处的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只看到,月色下,一向清冷的徐嘉衍伸手替娇俏的小娘子簪花于髻上,那小姑娘笑靥如花,含羞带怯。
藏于袖下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她吃痛回神,发觉胸中已涌起泼天怒意,和嫉妒。
她再也看不下去,于是稍稳心神,提步上去:“表弟和清宁表妹怎么躲在这里看夜景不回去?叫我们好找。”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我不薄(一更)
赵奕送郑青之兄弟三个出宫,郑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希望赵禹两兄弟也跟着去。
赵禹把她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复杂。
从含章殿出来,赵禹背着手走在最前面,比郑青之的位次要靠前些。
郑青之不敢越过他,又不动声色挡着郑玄之。
赵行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兄弟两个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赵奕别开眼,不想看赵禹背影,只温声叫表兄。
郑青之其实本来想是跟赵禹说几句话的,被赵奕这么一打断,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回去,然后侧目看向赵奕。
“母后让人在靠近户部官署那条街上置办的宅邸,挨着监察院也不算太远,你往后上下职很方便。”
他一面说,声音略顿了下,朝着赵禹那边瞟去一眼,又道:“父皇已经定下二月里要给大兄正经封王了,王府也选好了,跟你那个宅子也很近。
母亲先前打发我去看过,你那个宅子坐南朝北,大兄的王府坐北朝南,背对着背,出门是不同的两条街,但也算挨着的。”
要是有机会,还能挖一条密道之类的,就能直通赵禹的王府去。
这种事情郑青之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听了这个,心里只觉得后怕。
少时事情究竟有没有过去,单从今日赵禹的态度看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别说赵禹,连赵行也是一样的。
人家亲兄弟,同气连枝,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赵奕才是那个奇怪的存在。
倒跟他们兄弟不是一条心的。
郑青之抿了抿唇:“大殿下……”
岂料他才刚一开了口,赵禹笑着打断他:“什么殿下不殿下,你跟三郎是表兄弟,跟我就不是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郑青之就是听出了阴阳怪气四个字。
他下意识往左侧挪了半步,这样的举动,叫赵奕瞳孔猛然一缩。
因为往左侧半步,便与他拉开了距离,甚至也把郑玄之暴露在赵禹眼前。
郑青之甚至连当着弟弟都顾不上,也因为赵禹一句话,下意识要同他保持距离,撇清关系的架势。
赵禹眸色泛冷,右手指尖抚在左手虎口处。
那样的动作,更叫郑青之三兄弟面色发苦。
是无声的警告。
好半天,几人几乎并肩出了宫门,都没有人再开口。
连赵奕都不愿意说几句什么话打圆场来缓和气氛了。
出了宫门,赵禹根本就没那个兴致送郑青之兄弟回家去,便在宫门口驻足停下来。
郑青之依旧不敢越过他的位置,紧跟着就收住脚步。
赵禹看他倒规矩的很,摆了摆手:“还是让三郎陪你们回去吧,我若去,少不得兴师动众,动辄见礼参拜,没意思得很。”
郑青之无论如何都不敢非要拉着他到自己宅邸去坐一坐的。
跟赵禹和赵行更没有什么旧情要叙。
这会儿巴不得赵禹不去,赵行也跟着一道走呢,听闻这话,小退半步,倒很恭敬的做了个礼,一言不发。
客气又疏离,态度再明显不过。
赵禹横去一眼,叫赵行:“前两日工部说王府那边有几处改动,送过来的图纸我瞧着还是不大对,你陪我去看看。”
赵行也扫量过郑青之三兄弟,一面说好,一面替赵禹交代赵奕:“送了他们家去,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母后见了表兄弟姊妹几个高兴,估摸着午饭要传酒水,你也回来陪着母后吃顿饭,规劝着点儿。
我跟大兄在外头办事,你别再外头疯玩,野的没边儿了。”
他本来就是故意的,当然忽略掉郑青之三兄弟骤然变黑的脸色。
倒是赵禹因这几句话,唇角上扬,显然比刚才高兴了不少,拍拍他肩膀,轻声叫道:“走吧。”
宫门外有郑家马车在等,从宫门口到郑家宅邸,连两盏茶的工夫都不到。
足可见郑皇后待郑青之何等看重。
亦或者说,何等高看郑氏一族。
宫城附近的宅邸,向来格外贵重。
除了分封在盛京的王之外,便是郡王郡公,连华阳大长公主的公主府都要更往外靠一圈儿。
当年连姜家都没资格把沛国公府置办在宫城根儿。
郑青之下了马车,抬眼看那鎏金匾额,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奕随后下车的,知道他因何叹气,自在笑道:“横竖是母后抬举,这宅子也叫父皇过目过,既是父皇与母后首肯过,大表兄只管安心住着,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这个宅子,若是背靠背挨着赵禹的王府——
郑青之心下微沉。
实在是太过僭越了。
他若一早知道,方才在含章殿时,定然会推辞掉的。
现在来都来了,再要进宫去推拒,一则圣人不会同意,二则赵禹也只会认为他在故作姿态。
这梁子又算是结下了。
郑青之只觉得头疼。
等进了门,过了影壁墙,郑玄之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才舒展不少。
他面色阴沉,眸中也掠过阴鸷,侧目问赵奕:“你回京这五年时间,大殿下和二殿下待你都不大好?”
“二郎!”
郑青之那样温润一个人,听了这话,鬓边青筋凸起,拔高音调呵斥住他:“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这里是盛京,天子脚下,咱们的宅子,就在宫城根儿,往来皆是贵人,你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谁胡说了!”
郑玄之却显然不服管教,更是满脸的不忿:“当年他不就是——”
“你还敢说?”
赵奕垂眸,眼皮压下来,掩掉眸中所有情绪,声儿闷闷的:“别吵了。”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日子都会好起来,我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底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又有父皇母后护着,我能差到哪里去?
大兄是嫡长,二兄与我本就都该让着他。
二兄倒还好的,只是跟大兄更亲近些,却也不曾薄待了我。”
他此时才缓缓抬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君,竟学小娘子做派,眼底氤氲起水雾,泛出层层涟漪,好个可怜招人心疼的模样,叫了声二表兄:“你也不要这样冲动,倒像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吐不快(二更)
赵禹跟赵行回宫早。
说看什么工部改动本来就是个借口。
要是给他修建一座王府都还要他亲自去查看,工部那些人趁早也甭干了,换一批上来是正经。
兄弟两个在外头晃了一圈,赵禹还问赵行要不要去郡王府,赵行是担心他心情会变差,想也不想就拒了,陪着他一块儿回了宫。
赵禹嘴上不说,心里知道弟弟是担心自己,就像前些日子那样。
可赵行越是如此,赵禹心下越发觉得凄凉。
他委屈不委屈呢?
受伤那年也不过十二岁。
他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过。
别说姜元瞻,就算是盛京这些孩子们加在一块儿,在十来岁的年纪上,论骑射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他最能干的那两年,春猎之时左手挽弓都只数姜元瞻不到一成。
去了一趟荥阳,左手算是彻底废了,甚至连累到右手挽弓,骑射上再恢复不到鼎盛时期,难有进益。
每年春秋两季狩猎,他虽也能拔得头筹,但赵盈心里很清楚,那是姜元瞻和沈从真让他的。
射猎,他如今连二郎都比不过。
当年父皇母后息事宁人,一直到发现他左手再恢复不了,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再要追究,更不合适。
他不说,二郎也不提,大家都当这件事真是个意外,按下去了。
然后呢?
一晃眼过去了快十年了。
如今郑家敢这么明目张胆送郑玄之进京,不就是算准了有母后在,他也不能拿郑玄之怎么样吗?
更让他难过的,是母后的态度。
承义馆内,赵行指尖在鸡翅木小案上轻点两下,另一只手指尖还捏着一颗白玉制成的棋子没落下:“大兄,该着你了。”
赵禹收回思绪,低头看棋盘,心头烦躁,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是以看棋局自然也是杂乱无章,毫无章法。
他犹豫再三,举棋不定。
赵行见状,从他手边棋盒里取一墨玉黑子,落定之后,无声叹气:“大兄既然放不下,怎么不去跟父皇母后明说呢?
追不追究暂且不提,如今倒别叫郑玄之留在京中,杵在咱们跟前碍眼,找个由头,送他回荥阳,一辈子不相见,落得个清净。”
赵行索性把手上的棋子扔回棋盒里去:“二郎,我不是你,父皇和母后,更不是你。”
他撩了长衫下摆,翻身下塌,趿拉着鞋,往里间去。
赵行眉头直皱起来,很快跟了上去:“大兄……”
“好了。”
赵禹回身来,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把人按住:“也不用你来劝我,这点子事情,心里再烦闷,一夜也就过去了。
你去给母后请个安,寻个由头出宫去,今夜住在皇叔府上吧。”
他收回手,按在了自己眉心:“郑家那几个,少沾染为好。
母后知道你对阿莞的心意,是不会起别的念想,可几个小娘子住在宫里头,真有点什么,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们姓郑,真出了事,哪怕是你,母后也未必狠得下心来。
如今母后正在兴头上,叫她们留在含章住一夜是必然的了,你躲出去吧,晚些时候或是到明儿我缓一缓,去跟父皇说,趁早把她们送出宫去。”
说完了,他仍旧不放心,又交代赵行:“不过我看母后那样,就算送出了宫,白天少不得还要传她们进宫作陪。
二月里我要封王,你只管拿这个做借口,就说工部要改动王府,我之前一直不满意,又抽不出手盯着,让你替我到外面去盯着点儿,白天也少在宫里待,能不见她们就不要见。”
赵行面色发青,周身全是冷肃,咬了咬话音,说了声知道,到底没有再多说别的。
兄长脾性他知道,轮不着他多劝旁的话。
能想通的自然想通了,想不通的,他劝也没有用。
从承义馆出来,赵行心口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
为阿兄那句“我不是你”,也为母后对郑家的态度。
“元福,你说阿兄这些年,真的快活吗?”
他没头没脑问,元福吓得不轻,如何敢接这种话呢?
官家嫡长,来日是要继承大统的,这都不快活,天底下还哪里有快活人?
但元福知道他主子说的是什么。
宫里这样的地方,最磨人了。
他主子是命好。
大殿下跟三殿下,哪个也没有这样的福分。
赵行本来也没指望他回半个子的。
他蓦然驻足,不多时脚尖转了方向,朝福宁殿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元福有心要劝,赵行冷毅的背影却让他无法开口,更不敢多嘴,只能掖着手,快步跟着,一道去了福宁。
赵行当然是只身入殿中的,晋和帝才批过一本奏折,吃口茶的功夫,小内监来回说他在殿外求见,就让人把他领了进来。
晋和帝也不问他为什么没在宫外跟郑家那几个叙旧吃茶。
反正到这个时辰还没回宫的,只有三郎。
偏偏赵行在那儿站了好久,一直沉默不语。
晋和帝才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描金处,掀了眼皮看他:“你不是有事求见?来了又不说话,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的,你要干什么?”
赵行今天心情也不好,是以格外多愁善感些。
平素自然不会如此。
今儿实在例外。
晋和帝这样的语气,更让他心口一酸。
他自幼就跟在大兄身后,如今仔细回忆起来,父皇又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大兄说过话?
不是训斥指点,就是商量试探。
亲如父子,也大有不同。
“母后留了郑家娘子们在宫里住,也不知是要安排在含章殿,还是寻了别处安置,儿臣来回您一声,今夜出宫到皇叔府上住下。”
晋和帝眉心一拢:“做什么?”
赵行抬眼,正对上晋和帝审视的目光:“躲开她们。”
晋和帝被他这种态度噎了下:“你在郑家那几个孩子跟前受气了?跑到福宁殿来跟朕撒气的?”
看吧,怪不得大兄会说“我不是你”。
换做是大兄,理直气壮说这样的话,只有挨骂的份儿。
可要是他——
赵行心下自嘲笑了声,面上当然不敢带出来:“父皇,儿臣觉得,她们本就不该留宿宫中,母后给郑青之选的宅邸,也过分僭越了。
那宅子已经选定就算了,几位小娘子,住上一夜,明天也该早早出宫去,否则也太失了规矩体统。”
他定定然望向晋和帝:“父皇,大兄什么都不说,是大兄的孝心,时隔近十年,您不是想叫儿臣不吐不快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年前在荥阳发生过什么,至今晋和帝都不清楚。
他不是弄不清,而是不敢往深处追究。
长子左手落下终生的病根,他心痛不心痛呢?
可那若不是荥阳郑氏,皇后要不是那样的态度,他也早早就发落了。
他做明君做久了,也唯独在皇后的事上,不想做明君圣主。
一辈子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她愿意干点儿什么,他永远都成全。
但显然二郎今天是跑来福宁殿给大郎抱不平的。
晋和帝面露倦色,一声长叹,从宝座起身。
他背着手,缓步往西次间去。
赵行见状,也提步跟了上去。
殿内人早被李福打发出去,他自个儿也守在外殿,既怕晋和帝要有吩咐没敢直接退出去,又不妨碍父子二人接下来的交谈只远远守在外头。
晋和帝往罗汉床上坐,床中黑漆四方嵌白象牙如意纹的小案上常年放着一张黄翡棋盘,白玉与墨玉制成棋子,是顶名贵的东西。
赵行没犹豫,往晋和帝对面坐了过去。
晋和帝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残局未了。
那还是三天前,大郎来福宁殿回话,议了几句朝中事,他来了兴致,拉了大郎来下的。
父子两个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盘棋走了拢共也不到五十步,又因别的事耽搁下来,说过些天再下完。
年后复印朝中事多,大郎也抽不出身,简直比他还要忙碌。
好不容易昨儿后半天才得了空闲,为着郑家就要抵京,也没了兴致。
晋和帝叹道:“这个残局,你下不下?”
赵行方才粗略看过,便知这是何人手笔。
于是摇头:“儿臣没那个本事,解不了大兄下出的这残局。”
晋和帝挑眉看他:“不试试,就说不成?”
“儿臣自知不成,没什么好试的,何必逞强呢?”
赵行连棋子都不去碰。
晋和帝并不逼他,反而是看明白他的态度,讪笑着,又摇头:“十年了。当年你舅舅急递进京,说大郎在荥阳伤了手,看过大夫,怕有不好,休养数日后,你们兄弟两个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回京来。
起初朕与皇后都没料到……”
他深吸口气,声音缓住,见赵行脸色微变,才继续说:“二郎,你阿兄也是朕与皇后嫡生的儿子,难道就真的不心疼他吗?
他伤在手上,可起初我们是真以为没那么严重。
你自己想想,当初你们回京,你大兄一言不发,朕几次三番私下问你,你说策马玩儿疯了,也没在跟前,不晓得出了何事,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行垂眸:“父皇,那是您忘了,当年我与大兄回京,大兄手上的伤都还没好,母后在承义馆,当着大兄的面,几次追问儿臣,到底是意外,还是与郑家兄弟起了争执,兄弟们拌嘴打闹,失了手误伤了大兄。”
晋和帝心下咯噔一声:“朕没有忘。”
赵行闻言才抬眸看过去:“母后的态度,从一开始,父皇不是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
大兄也是看明白了,才咽下去,这口气,他只能咽下去!
谋害嫡长,这是什么罪名?
儿臣幼时懵懂,如今年纪渐长,熟读《大邺律》,当年事情闹开,别说有没有证据,大兄一句话,郑氏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是中宫母族又如何?律法摆在那儿,大兄的伤也放在那儿,母后想护着郑家,您想护着母后,可护得住吗?
闹到最后,不可开交。
大兄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想叫母后伤心难过,才什么都不提了。”
他说到此时,不免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晋和帝看得心惊:“所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光儿臣知道,郑家的人,连同赵奕在内,他们敢在您面前说上一句不知吗?欺君之罪,倒去问问他们敢不敢担着!”
赵行声儿也厉了,音调拔高,好半天都没能缓下来。
晋和帝知道他是气急了,今日大抵要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便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平复心绪。
赵行的拳头捏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郑玄之跟三郎关系最近,因他两个年纪最相仿,当年我跟大兄去荥阳,大舅舅二舅舅都说,他两个倒像亲兄弟似的,见了我们,反倒生疏。
但是大兄待我什么样,待三郎什么样,父皇别说不知道吧?”
晋和帝眼皮跳了两下:“你说你的,少阴阳怪气。”
“那日我们去策马,外祖父在荥阳还有些产业,一大片山林,围起来,小猎场似的,足够我们兄弟射猎。
我那会儿才九岁,人小,高头大马的骑不了,大兄给我选了一匹温顺又矮小的马。
郑玄之出言奚落,大兄因听不得那个,斥了他几句。
郑青之是长兄,自然帮腔训他。
等入猎场中去,他在我身后放冷箭。”
想起从前的事,如今真的摆到明面上来说,赵行反而平静了不少:“我猜想他也不是真的要杀人,连伤人他恐怕都是不敢的。
说到底,无非是觉着我们做兄长的,慢待了三郎,他替三郎抱不平罢了。
放个冷箭吓唬我,更像是警告,或者说,是下马威。
大兄发了好大脾气,提剑要杀他。
长辈们都不在,只有我们几个,厮闹起来,真上了头,扭打做一团。
混乱之中,郑玄之抽走了三郎随身的那把匕首——最后那一下,他就该千刀万剐,因他是故意的!”
晋和帝一直静静地听到这里,指尖猛地一颤:“三郎的那把……”
“对。”赵行斩钉截铁截住晋和帝话头,“就是三郎出满月时候,您送去荥阳,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说来可笑。
那本是父皇送给赵奕的父爱,却被郑玄之拿来伤了大兄。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上上之品,刀锋寒芒,刀鞘镶嵌名贵宝石。
是最漂亮的利器。
赵行又咬了咬后槽牙:“郑家只有郑玄之最该死吗?其他人就都无辜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大兄何等身手,他十二岁那年已经能在沛国公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了。
那些人,手脚并用束缚着大兄的时候,大兄尚且看在母后的份上,未曾真正动手。
父皇,从头到尾,大兄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他还要如何体谅,如何忍让?
就因为那家人姓郑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足够好了(一更)
十年前在荥阳发生过什么,至今晋和帝都不清楚。
他不是弄不清,而是不敢往深处追究。
长子左手落下终生的病根,他心痛不心痛呢?
可那若不是荥阳郑氏,皇后要不是那样的态度,他也早早就发落了。
他做明君做久了,也唯独在皇后的事上,不想做明君圣主。
一辈子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她愿意干点儿什么,他永远都成全。
但显然二郎今天是跑来福宁殿给大郎抱不平的。
晋和帝面露倦色,一声长叹,从宝座起身。
他背着手,缓步往西次间去。
赵行见状,也提步跟了上去。
殿内人早被李福打发出去,他自个儿也守在外殿,既怕晋和帝要有吩咐没敢直接退出去,又不妨碍父子二人接下来的交谈只远远守在外头。
晋和帝往罗汉床上坐,床中黑漆四方嵌白象牙如意纹的小案上常年放着一张黄翡棋盘,白玉与墨玉制成棋子,是顶名贵的东西。
赵行没犹豫,往晋和帝对面坐了过去。
晋和帝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残局未了。
那还是三天前,大郎来福宁殿回话,议了几句朝中事,他来了兴致,拉了大郎来下的。
父子两个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盘棋走了拢共也不到五十步,又因别的事耽搁下来,说过些天再下完。
年后复印朝中事多,大郎也抽不出身,简直比他还要忙碌。
好不容易昨儿后半天才得了空闲,为着郑家就要抵京,也没了兴致。
晋和帝叹道:“这个残局,你下不下?”
赵行方才粗略看过,便知这是何人手笔。
于是摇头:“儿臣没那个本事,解不了大兄下出的这残局。”
晋和帝挑眉看他:“不试试,就说不成?”
“儿臣自知不成,没什么好试的,何必逞强呢?”
赵行连棋子都不去碰。
晋和帝并不逼他,反而是看明白他的态度,讪笑着,又摇头:“十年了。当年你舅舅急递进京,说大郎在荥阳伤了手,看过大夫,怕有不好,休养数日后,你们兄弟两个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回京来。
起初朕与皇后都没料到……”
他深吸口气,声音缓住,见赵行脸色微变,才继续说:“二郎,你阿兄也是朕与皇后嫡生的儿子,难道就真的不心疼他吗?
他伤在手上,可起初我们是真以为没那么严重。
你自己想想,当初你们回京,你大兄一言不发,朕几次三番私下问你,你说策马玩儿疯了,也没在跟前,不晓得出了何事,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行垂眸:“父皇,那是您忘了,当年我与大兄回京,大兄手上的伤都还没好,母后在承义馆,当着大兄的面,几次追问儿臣,到底是意外,还是与郑家兄弟起了争执,兄弟们拌嘴打闹,失了手误伤了大兄。”
晋和帝心下咯噔一声:“朕没有忘。”
赵行闻言才抬眸看过去:“母后的态度,从一开始,父皇不是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
大兄也是看明白了,才咽下去,这口气,他只能咽下去!
谋害嫡长,这是什么罪名?
儿臣幼时懵懂,如今年纪渐长,熟读《大邺律》,当年事情闹开,别说有没有证据,大兄一句话,郑氏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是中宫母族又如何?律法摆在那儿,大兄的伤也放在那儿,母后想护着郑家,您想护着母后,可护得住吗?
闹到最后,不可开交。
大兄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想叫母后伤心难过,才什么都不提了。”
他说到此时,不免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晋和帝看得心惊:“所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光儿臣知道,郑家的人,连同赵奕在内,他们敢在您面前说上一句不知吗?欺君之罪,倒去问问他们敢不敢担着!”
赵行声儿也厉了,音调拔高,好半天都没能缓下来。
晋和帝知道他是气急了,今日大抵要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便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平复心绪。
赵行的拳头捏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郑玄之跟三郎关系最近,因他两个年纪最相仿,当年我跟大兄去荥阳,大舅舅二舅舅都说,他两个倒像亲兄弟似的,见了我们,反倒生疏。
但是大兄待我什么样,待三郎什么样,父皇别说不知道吧?”
晋和帝眼皮跳了两下:“你说你的,少阴阳怪气。”
“那日我们去策马,外祖父在荥阳还有些产业,一大片山林,围起来,小猎场似的,足够我们兄弟射猎。
我那会儿才九岁,人小,高头大马的骑不了,大兄给我选了一匹温顺又矮小的马。
郑玄之出言奚落,大兄因听不得那个,斥了他几句。
郑青之是长兄,自然帮腔训他。
等入猎场中去,他在我身后放冷箭。”
想起从前的事,如今真的摆到明面上来说,赵行反而平静了不少:“我猜想他也不是真的要杀人,连伤人他恐怕都是不敢的。
说到底,无非是觉着我们做兄长的,慢待了三郎,他替三郎抱不平罢了。
放个冷箭吓唬我,更像是警告,或者说,是下马威。
大兄发了好大脾气,提剑要杀他。
长辈们都不在,只有我们几个,厮闹起来,真上了头,扭打做一团。
混乱之中,郑玄之抽走了三郎随身的那把匕首——最后那一下,他就该千刀万剐,因他是故意的!”
晋和帝一直静静地听到这里,指尖猛地一颤:“三郎的那把……”
“对。”赵行斩钉截铁截住晋和帝话头,“就是三郎出满月时候,您送去荥阳,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说来可笑。
那本是父皇送给赵奕的父爱,却被郑玄之拿来伤了大兄。
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上上之品,刀锋寒芒,刀鞘镶嵌名贵宝石。
是最漂亮的利器。
赵行又咬了咬后槽牙:“郑家只有郑玄之最该死吗?其他人就都无辜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大兄何等身手,他十二岁那年已经能在沛国公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了。
那些人,手脚并用束缚着大兄的时候,大兄尚且看在母后的份上,未曾真正动手。
父皇,从头到尾,大兄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他还要如何体谅,如何忍让?
就因为那家人姓郑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我厌恶(二更)
晋和帝经历过太多的事。
他曾经也想过,孩子在荥阳会遇到什么。
却从来没想过,郑家这般教养孩子,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
即便只是放冷箭吓唬人,不是真的要伤人,一则背后出手实则小人行径,二则君臣名分还摆在前头,二郎是嫡出的皇子,郑玄之就不怕真伤了人吗?!
二郎说得对。
从头到尾,大郎已经做的够好了。
成全他,成全皇后,也成全了郑家。
委屈的只有大郎一个。
晋和帝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这些话,你就听你大兄的,在心里憋了十年?”
“不然呢?”
赵行眼底是有漠然的。
他知道不应该。
父皇母后对他极尽宠爱之能事,他是没资格挑爷娘不是的。
可他就是替大兄委屈憋闷。
那样的情绪,便不大压得下去。
晋和帝直皱眉头:“你倒是听他的!”
赵行也皱眉:“是您从小教导儿臣,要听从大兄,顺从大兄,敬爱长兄,如敬君父。”
他深吸口气:“而且父皇,您知道这些细枝末节,譬如郑家几兄弟手脚并用束缚大兄,拦下他,生怕他真伤了郑玄之这一宗,儿臣是如何得知的吗?”
晋和帝面色发青。
二郎那时不到十岁,在他十二岁之前,大郎都更着紧他的文章策论,于骑射练功这些事上,只是督促,不叫他松懈丢下。
是到了他十二岁,体格健朗,身体也长开了之后,才在这上头更抓得紧些。
所以那个时候二郎是不大帮得上什么忙的。
他有童子功在身,但到底不精于此,年纪又小,连站在旁边看,都大概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就只能是大郎说给他听的。
晋和帝指腹压在眼皮上,重重叹了口气。
赵行就晓得他都明白了。
“大兄说,郑家是未必肯与我们兄弟亲近的,都是表亲,差别却大了去,他们连大兄都敢如此对待,更别说是我,怕我以后在他家孩子手上吃亏,所以说给我知道,要我多留个心眼,往后少跟他家的人亲近,即便是要走动,交心却大可不必了。”
赵行说的无不讥讽,满眼嘲弄:“儿臣今天跟您把十年前的旧事摊开来说,也不是为了叫您追究郑家罪责,大兄更没这份儿心!
要真是想置他家于死地,或是非要弄死郑玄之不可,也用不着等上十年。”
还是为了皇后。
也为了不叫他为难。
夹在朝臣和皇后中间为难。
因为皇后于诸多大事上都能明辨是非,端庄大度,唯独在郑家的事上不行。
她拎不清,因郑氏与她是血亲,骨肉相连,一脉相承。
儿子是亲生的,父兄也是嫡嫡亲的。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晋和帝眉宇间染上浓浓的无力感:“你母后那儿,朕去说,今夜过后就叫她送郑家娘子们出宫,之后……她们住在盛京,少不得要进宫走动,你大兄要忙朝廷里的事情,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就出宫去逛两圈儿,不想见就不要见了。
至于郑家的宅邸——那宅子是你母后选的,朕是不想拂她的意,她既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郑青之住在那儿,的确僭越。
过些天他入朝供职,到吏部正式走完手续,领了官职,又身在监察院,届时自有御史言官上折弹劾,朕寻个由头,把那宅子收了,叫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就是了。”
赵行脸色才稍有缓和。
晋和帝看在眼里,无声叹息,终究说不了他什么:“你大兄……还好吗?”
赵行嗯了声:“大兄就是一时心里难受,他又不要儿臣陪着,更不叫儿臣劝。
这么些年,大兄大概早就习惯了。”
但这样的习惯好吗?
晋和帝说不清楚。
于君臣来说,这很好。
他要的既然是个能继承大统,承得住大邺未来几十年内可能发生的动荡的明君,大郎如今做的便是最好的。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帝王权术,制衡之道。
大郎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要从父子这一层来说,那有什么好?
二郎有什么委屈从来都直说的,想要的,不想要的,他何曾肯委屈自己半分?
哪怕明知道是御前失仪,是大不敬,他也没怕过。
三郎会撒娇。
好些时候他也不是看不穿三郎那种装模作样的腔调,但那才是个孩子在爷娘跟前该有的样子。
毕竟不在他们身边长大,带着些伪装和小心试探,也是正常的。
只有大郎才不正常。
可这也是他和皇后一手造成的。
本来谁都不说,好像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今天被二郎戳破了,摆到台面上,不得不正视,晋和帝心里才格外的不是滋味。
他长久的沉默着,赵行亦是无言。
良久,晋和帝摆手打发他去:“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只管办你的事去,但是二郎,你母后那里,就不要再去说了。”
赵行才刚站起身,闻言动作一顿,竟无声笑了。
那笑容落在晋和帝眼里,眼角又抽了两抽:“你笑什么?”
赵行摇头说没有:“儿臣不会去跟母后说的,要不是——算了,这件事情,其实原本就该烂在儿臣肚子里,一辈子跟谁都别开口。
跟您说,是因为替大兄委屈,儿臣看不过眼。
郑家风光得意,那是在大兄的伤口上撒盐!
但母后那儿,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跟她说了也没有用,徒增她烦扰罢了。”
他方才的确是笑了。
可是真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突然又想到珠珠。
父皇对母后的心意和态度,他倒学了十成。
说不得就是从小看多了爷娘的感情深厚,天家夫妻,也有这般深情厚谊,他才长成个痴情种子呢。
另一则,又更替大兄不值。
父皇一直以明君来培养大兄,要求大兄,然而父皇自己做的,又是另一重。
反正对母后和郑家,父皇是绝称不上明君二字。
这些话说了要挨骂。
想到这儿时,赵行连自己也一并厌恶起来。
因为抛开赵奕不提,大兄和他两兄弟之间,也只有他敢这么想,换了是大兄,岂不是连想想都是过错吗?
赵行神色复杂,眼神更见晦涩,匆匆与晋和帝辞了礼,退出福宁殿不提。
第一百六十章 开解(一更)
赵行不肯在宫里多待一刻。
他放心不下赵禹,也不想在宫里待了。
且如今这个时候,他也不想面对兄长。
爷娘的偏心,他从前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大兄疼他更甚于父皇母后。
但有些事情,那层遮羞布一旦揭开了,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人前,他陷入深深地自我厌弃之中,回头去看,这十几年来,大兄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无忧无虑长大,又为大兄分担了多少呢?
他觉得羞愧,连承义馆都不敢踏足。
姜氏听赵行把出宫的理由说完,脸色就冷了。
姜莞心道不好,刚要开口拦下她的话头,姜氏已经脱口而出:“郑家就那样金贵!”
这话是大不敬。
那是中宫母家,就算这一层不提吧,皇后也姓郑,她是天下母,如何不尊贵?
姜莞去看赵行,赵行也不说什么。
裴清沅抿着唇角扯姜氏袖口:“姨母,您消消气。”
“怕什么?!”
姜氏到底也没挥开裴清沅的手,只是声色清冽:“难道倒不许我说?这是什么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郑家人进京,圣人瞧着高兴,几个小娘子是她嫡亲的侄女儿,要亲近,那是人之常情。
可留在宫里住着,如今大郎他们兄弟几个都还没分封王府,也没成婚……”
算了。
姜氏自己乍然收了声,也没再往下说,只是看了赵行一眼。
打从他进门,姜氏就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儿,闷闷的。
平日里不会如此。
赵行往日是个很会照顾人情绪感受的人。
就算他自己遇上不高兴的事情,人前也少带出来。
那样压抑的情绪,会叫身边人跟着一块儿沉郁,他是个不会拖累旁人的性子,所有大多时候总是温和的,有什么也自己一个人沉淀消化。
今天一来,姜氏就觉出不对了。
那非得是叫他压不住的事儿,才积出这么大的情绪。
她对郑皇后不满,在郑家的事情上,不满到了极点,但眼下当着赵行,终究是再开不了口了。
赵行这种低落多半也跟郑家有关,她絮絮叨叨的说皇后的不是,赵行听着更烦。
姜氏摆摆手,吩咐姜莞:“你陪二郎去,他那个院子一直都空着,你送他过去,陪他说说话,不用在我这儿了。”
姜莞诶地一声应了,牵着赵行袖口拉他起身。
有好些话,明明就到了嘴边上,赵行生生给忍了回去。
在福宁殿时他答应过父皇,再不与人提起的。
那种不吐不快,该到此为止了。
这些事真是一团乱麻。
一旦揭破一个口子,竟险些堵不上。
“二哥哥,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莞陪着赵行回他的院子,跟着伺候的人离的远,元福与长安长宁守着呢,隔开距离,方便两个人说话。
赵行闻言长叹口气,把今日事说给姜莞听。
他语气是平静的,面色也很从容,唯有眼底的倦怠,泄露出他内心此时最真实的情绪。
姜莞心头一紧。
怪不得他一身低落而来。
她几乎立时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厌恶自己。
这样的情绪,姜莞也有过。
刚醒过来,回忆前世许多事,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恨不得杀了自己。
尽管赵行与她情况不同,但也差不离。
姜莞咬咬牙,去握赵行的手:“你不能怪自己,这所有的事情,与你并没有任何关系。”
若再往日,赵行一定很快抽离出来,还要“指点”她两句,告诉她这样不好。
今天却没有。
他定定然低头看姜莞,手心里的柔软与温度,让他心头拢回些许暖意:“可是珠珠……”
“没有可是!”
姜莞坚定的拦了他话头:“大殿下知道你的自责吗?你又为什么要自责?
我想这么多年,大殿下疼你一场,并不是要看你如今为此事自责的模样。
二哥哥,你是最聪慧的人,以往都是你在我耳边念叨那些道理,教导我,指引我。
可见这人遇上事儿,当局者迷是不假。
如今你自己反而想不开了呢?”
赵行苦笑:“这太难了。”
“可错的是郑家,至于圣人的态度——那也不是你叫圣人维护郑氏一族的。
大殿下有大殿下的责任,他固然委屈,你替他叫屈不平我都能理解,但如果说因为官家圣人一心偏宠你,对大殿下从未有过那样的亲昵关怀,你就要觉得自己也有错,也愧对大殿下,这些话,你不若拿去说给大殿下听,他八成要提了你一顿好打的!”
姜莞话说的稍稍有些重:“他自己都那样护着你,你反倒嫌弃起自个儿。十年前在荥阳,他杀心骤起是为了你,与郑家兄弟扭打在一起时你帮不上忙,你要说因为这些而愧疚,我倒觉得没什么。
但你现在的想法,我觉得不成。
便是姑母听了,也是要骂你的。”
她话音落下,但发觉这些话用处实在没多大,皱了皱眉头,只能另寻他法,想了须臾,才又说:“况且大殿下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弟弟吗?
敢在官家跟前这样说话,同官家叫板,你实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大殿下待你好,你也晓得心疼兄长,那他这十几年花费在你身上的心血,就总不算白费。
他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的。
且未来几十年,岁月漫漫,能陪着大殿下走完这一辈子的,除了未来王妃,不也就只有你这个做兄弟的吗?
有你知他心疼他,这不比什么都强吗?”
这一席话,醍醐灌顶。
她话里多少带点儿不恭敬了。
但又是实话。
父皇与母后是要走在他们前头的,等撒手去了,相互扶持的,也只有他们兄弟。
爷娘的关怀疼惜,还真不如兄弟之间的相互扶持。
“如你所言,倒是我痴了。”
姜莞悬着的那颗心,紧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可不是?倒不怕人笑话你,也不怕我拿着你这短处说嘴去,才思敏捷的二殿下,竟是红尘之中一痴人,如此看不清,还要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来指点你,可看你往后在我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闷气(二更)
郑双宜姊妹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送出了宫。
郑皇后终究也没说什么。
在这些事上,晋和帝纵了她太多回,她也不是非要跟晋和帝闹个不停,把孩子们留在宫里陪她的。
隔了有三五日光景,郑家兄妹其实并没与京中士族郎君女郎走动,反倒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除了郑双宜姊妹三个每天都要被郑皇后传召进宫,一去就是大半天之外,郑青之兄弟几个,是真不露面。
但是礼,他家送了。
且都是厚礼。
给长辈的是一份儿,给郎君们是一样,还有专备给各家小娘子们的,以郑双宜姊妹的名义送过来。
周宛宁摆弄着小匣子里的绢花,不住的撇嘴:“我去瞧过我大兄收的东西,端砚湖笔,真是好值钱的样子。”
姜莞笑了两声:“你眼里就只有钱啊?”
“那不然呢?”
周宛宁随手把绢花给丢开了:“你说来都来了,礼也送了,倒拿腔作调,不露面,不见客,怎么着?还等着咱们先登他家的门,去拜见不成吗?”
她特意咬重拜见二字。
事实上,周宛宁跟郑家是没有任何过节的。
她们这些人长在盛京,与郑家人就没有过往来。
郑家自从郑皇后嫁入皇家后,就不到盛京走动了,昔年也只有皇后回去探过一次亲而已。
既无往来,当然不会有矛盾过节。
但周宛宁不待见郑家。
这种情绪是近些时候才开始有的。
以前她没说过郑家半句不好。
姜莞知道她是为赵奕的缘故。
周宛宁无非是觉得赵奕辜负她,不是个好东西,所以跟赵奕亲近的那些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譬如韩沛昭,譬如郑家兄妹。
周宛宁向来都是这样爱憎分明又最护短的性子,说起来有些不大讲道理,可她一向认为,自己人就是自己人,用不着讲什么大道理。
天下人若都要听着大道理过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图个清静。
裴清沅把绢花装好,叫丫头拿下去收起来:“郑家娘子不是日日都要进宫陪圣人吗?人家送了礼,就是心意到了,过些日子圣人那儿冷下来,自然与咱们相见的。
至于郎君们,又不要你去见。”
她笑着点点周宛宁:“你这小脸儿皱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如何得罪了你,快不要这样了。”
世人皆知圣人对郑氏一族是什么态度。
官家在位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对郑家先后五次推恩,放眼整个大邺朝,也是前所未有的。
荣极一时,只能说郑家生了个好女儿。
她们这些人家,虽也不怕郑氏,但裴清沅私心想着,很是没有必要招惹,哪怕是口舌之上,也最好别沾染什么。
于是她又劝周宛宁,其实也是说给姜莞听:“左右除了郑家大郎外,他们兄妹在盛京也不会久留,至多半年时间,还不回荥阳去吗?
就是真不喜欢,处不来,面儿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他家不比别家,怠慢了,起冲突了,长辈们笑呵呵的揭过去,当没事发生,粉饰太平。
圣人摆在那儿呢,人家要是想跟咱们过不去,进宫找圣人哭诉一场,怕是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姜莞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秀眉紧锁。
表姐久在河东,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很多事情,便可见一斑了。
周宛宁大抵是不太服气的:“我也没说什么,实话实说,他们兄妹又能拿我……”
“好啦。”姜莞在她手腕上按了下,“你才收了人家的礼呢,就暂且别说嘴了,再说了,表姐说的也是,左右也不是长长久久留在京中,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干什么?”
周宛宁倒肯听她的。
只是把嘴撇的更厉害:“随你们说吧,我惹不起还不行。”
但从头到尾,再没去看郑家送来的绢花一眼。
周宛宁走的时候,在府门外遇上的姜元瞻。
她兴致不高,垂头丧气的,姜元瞻一眼就瞧出不对来。
她驻足,他正好提步上台阶,看看她,又去问姜莞:“你们吵架了?”
姜莞失笑摇头:“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呢,我跟表姐劝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她今儿连玩闹的兴致都没了,我正要送她回家,可巧遇见二兄了,二兄一会儿有事儿吗?要是没事,你带她去南市买几样糕点吧,兴许有爱吃的糕,她还能高兴些。”
她说着就撤回了自己的手,松开周宛宁之后,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我怕二哥哥一会儿来找我。”
姜元瞻几不可见拢了下眉,刚要说她,周宛宁冷哼一声:“我也没说什么,你跟清沅姐姐说我好半天了,这会儿不想送我就直说,怎么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我不理你了!”
她作势提了裙摆要下台阶。
姜元直冲着姜元瞻使眼色。
姜元瞻就暂且顾不得什么赵行不赵行了,忙去追周宛宁:“三娘,等等!”
他开口,周宛宁脚步才一顿:“干什么?”
“我今儿当值还听底下小吏说起来,那两家铺子新制了几样糕,你去尝过了没有?”
周宛宁闷不吭声。
姜元瞻已经快步至于她身边,见状冲着姜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了,眼看着妹妹提步回府,才哄周宛宁:“我带你去买糕,一会儿送你家去,后半天我不去当值,你要是想逛一会儿也行,去不去?”
周宛宁心情确实不好。
为郑家。
也为姜莞和裴清沅的态度。
她的确是有些费解的。
不过那种气就是憋闷了一口而已,也不是真的有什么症结过不去,非要跟人怄气到死。
姜元瞻在哄她,她又不是听不出来。
他这样的直肠子,难得有哄人高兴的心思,周宛宁心下受用:“那就去吧。”
她抬眼看姜元瞻:“不许给莞莞说好话,否则我也不理你了!”
姜元瞻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儿。
哄好这个,等回了家再去问珠珠,也就弄清楚了。
于是他笑着说好:“她惹你生气,你该打她一顿出气,我不给她说好话,走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念之间(一更)
姜元瞻难得休息半日,倒抽出大半时间陪着周宛宁在南市逛了好大一圈儿。
周宛宁起初心情不好,兴致不高,可真逛起来,花起姜元瞻的银子可一点儿也不手软。
小东西买了不知多少样,脸上才有了笑容。
姜元瞻因见她高兴起来,更不计较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又经不住她央告,领着她去买了两杯雪花茶吃,之后才把人好好送回周府去。
归家那会儿难得姜莞清闲,赵行今日也没到郡王府来找她。
裴清沅在上房院帮着姜氏看账本,整个郡王府到处是清清静静的。
姜元瞻想着周宛宁说的那些事,脚尖转了个方向,寻姜莞去了。
姜莞早听小丫头说他回了府,想着他也要来找,吩咐长宁给他准备了茶水。
可等姜元瞻进门落座,手边放着一盏温茶,正好入口,他却一口都没吃。
姜莞挑眉:“是我这里的茶不讨二兄喜欢了?”
姜元瞻说不是:“三娘方才缠着我闹,我拗不过她,领她去吃了雪花茶,冰冰凉凉的,这会儿吃不了热茶。”
姜莞眼角一抽,也不说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比过年那会儿连下大雪还要冷,他还带着人去吃雪花茶。
她摇摇头:“她都跟你说啦?”
姜元瞻嗯了声:“郑家……我从前问过你很多次,你到底对郑家有什么不满,你每每敷衍过去,不肯说。”
他眯眼去看姜莞:“我想应该不是跟赵奕有关,那就是和二殿下有关了?”
姜莞便叹气:“你怎么就非要问呢?我说不知道,你就别再问了不成吗?
年少时追着我问,我不说,你也不当回事。
如今年纪大了,要哄你越发不容易,你还这样不依不饶起来。”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你不是也猜到了吗?横竖不是跟三殿下有关的。除了他,我又能因为什么不待见郑家那几个?
反正宁宁现在不待见,是为着我的缘故,跟三殿下有关的,亲近的,她都看不上。
至于我——二兄,也不是说我要瞒着你什么,可天底下的事,难道桩桩件件你都要弄清楚?你又能弄得明白吗?”
她云山雾绕扯了一通,姜元瞻面色发寒:“你是答应了二殿下不与人说吧?”
姜莞翻了个白眼过去:“知道你还问!”
姜元瞻啧声咂舌,倒果然收了声不再说。
可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的。
不过也算了。
要真是他猜想的那般,不知道自然有不知道的好处。
珠珠知道内情……
姜元瞻皱眉:“他什么都告诉你,也不怕有什么不好的!”
姜莞知道他担心什么,却并不大放在心上:“从前且不说,往后我真与他一处,那本就该夫妇一体同心,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也不该瞒着我不是?
二兄,我发觉你这次回京之后,总有杞人之忧。
先前不是都劝过你好多回,舅舅和姑母一定也说过你,怎么还是这样?”
他当然知道是杞人之忧。
在什么麻烦都还没有惹出来之前,太过于瞻前顾后,本不是他的行事作派。
这种作风,怎么领兵打仗去?
这次回京,他也说不好,总觉得……不安。
是了。
心头惴惴,总感到不安。
赵行说珠珠慢慢大了,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秘密,让他少追问,更别插手。
但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
秘密多了,织就出巨大阴影,笼在盛京上空,黑压压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泻而下。
姜元瞻捏了捏眉心:“你不肯跟我说,答应了二殿下要保守秘密,以前在闺阁中,跟三娘说过吗?”
姜莞后槽牙一酸,旋即笑了:“你猜?”
姜元瞻面色一沉:“没跟你玩笑!”
他咬重话音,倒也不是跟姜莞呛声,单纯是在纠正她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三娘是个最没成算的,嫉恶如仇,又最护短,向来帮亲不帮理,她那个脾气,真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姜莞才敛了眼底的调笑:“我是知道的,当然没告诉过她。
郑家嘛……我不是说了,她不待见,纯粹是因为赵奕和我的事。
再加上圣人偏袒郑氏一族,如今郑双宜姊妹在宫中常来常往,本就不合规矩,郑青之那个宅子又是那样的僭越。
别说是她,盛京多少人眼红心热,到最后不都变成嫉妒吗?
谁不暗地里愤愤不平,诸多不满呢?
宁宁和那些人又不大相同,倒不至于嫉妒,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吧。
况且他家如今实在有托大的嫌疑。
人都安置妥当了,不露面,不见人,宁宁本来就有不满的情绪在,愈是这般,就愈发不满了。
不过今儿我跟表姐也劝过她,她嘴硬,可是能听进心里去。
要真是一直憋在心里,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就是带她买下整个南市铺面,她也高兴不起来。”
姜元瞻这才稍稍放宽心,打算再劝妹妹几句。
然则他嘴角才动,姜莞已经料准了他的心思,小手一抬,诶的一声:“二兄不用说,我是没什么的,有圣人坐镇宫中,郑家体面又尊贵。
我再是个没成算的混账,也晓得轻重分寸,自然不去跟她们起什么争执,闹什么矛盾的。
表姐也说了,郑家在京中至多待半年,早晚是要回荥阳去的,没那个必要。”
她说的诚心,姜元瞻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也没瞧出她有一丁点儿扯谎的迹象,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你知道就行,真有什么,咱们也不怕,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可别主动去惹事儿了。”
姜莞嗯了声。
她垂眸时候,眼皮压下眼底的复杂情绪。
如今面对赵奕,她都能虚与委蛇,稳住心绪,再见郑家人,便也能做到。
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大可以慢慢来的。
未来日子且长远着。
报不报仇,原在她一念之间。
姜莞喉咙滚了两下:“我一会儿还要去姑母那儿,表姐在陪着姑母看账,我是晓得你回府,八成要来找我,才躲出来,既说了这些话,二兄也该安心下来,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就回姑母那儿去啦。”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郑大姐姐(二更)
见到郑双宜姊妹已经是二月初六的事了。
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不过阴晴反复,是这两日暖和,过两天又阴冷的不得了,弄得人无语至极。
郑皇后在宫里替郑家姊妹办了个梅花宴。
多有体面的一件事。
一事一物都是郑皇后替她们操持打点过的。
盛京高门贵女皆受到了邀请。
早早入宫,陪着郑双宜姊妹玩乐去。
甚至赴宴那日,含章殿的女官一直都陪在席面上,不错眼的跟着郑家姐妹,倒像是怕叫人欺负了她们似的。
姜莞只觉得可笑。
周宛宁也接了帖子,她阿娘替她接下的。
她本来气的很,根本不想来,更不想给郑家姐妹这个面子。
范氏不知劝了她些什么话,她才不情不愿的进了宫。
姜莞百无聊赖拨弄着面前的一枝红梅。
郑双宜姊妹三个是主角,周遭围了不少小娘子,连沈宝芝好似也同郑双宜很聊得来。
明明头一次见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不知道的以为她们感情甚笃呢。
周宛宁撇着嘴,从那枝红梅上扯下一片花瓣,捏在手里,不多时那红色花汁就弄了一手。
裴清沅无奈笑着拉了她白净细长的手过来,取了一方素净帕子一点点给她擦掉:“多大的人了,怎么玩儿这个?弄了一手,脏不脏呀。”
她永远都是和和气气的,就连说教的话叫人听着都舒心。
周宛宁还是垮着脸:“心里烦。”
裴清沅已经替她擦干净了手。
眼前忽而一片阴影遮下来。
她一晃神的工夫,竟没由来觉得周遭气氛凝肃了不少。
待要细细探查,又捕捉不到。
裴清沅抬头,入眼是紫红色披风一角,还有金丝银线滚了边的满绣异色牡丹花在上头,精致又华贵。
是郑双宜。
她侧首看向姜莞,姜莞连头都没有抬:“你挡着我的光了。”
裴清沅心口紧了一瞬。
郑双宜却仍旧保持着最和善不过的笑容挂在脸上,甚至依着姜莞所言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好把明亮的光线还给姜莞:“我方才看了一圈儿,瞧着你们坐在这边,是没什么兴致吗?”
姜莞才肯抬眼看过去。
郑双宜生的好看。
与众不同的美。
乍看并不觉得惊艳,却很耐看。
越看你越觉得这姑娘眉眼真是周正的不得了啊。
又爱笑,和善的不得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生得宝相庄严,是有佛相之人。
这种人往往看着就很容易心生亲近之感。
姜莞心口翻涌一阵,到底能够忍下:“天冷,我是个最怕冷的人,懒得挪动,惫懒的很。”
如今面对着郑双宜,姜莞甚至也能笑出来:“我刚看沈娘子与你倒是很投缘,怎么不拉着她去玩儿?”
这话说的熟稔,好似二人相识已久。
郑双宜闻言也愣了下,须臾笑出声,竟顺势在姜莞身侧坐了下来:“宝芝拉着双雪和双容去折梅花了,我嫌糟蹋了那些花儿,不肯去。”
她总是这样的。
姜莞还记得前世的许多场景——
郑双宜嫁给赵奕后,跟她做了妯娌,无论是宫宴,还是私下里往来走动,相处的时候多。
她因为赵奕的缘故,看郑双宜总有不满,心里横着一根刺。
但郑双宜那时候装的什么都不知道,拉着她阿嫂长阿嫂短的叫,与她说荥阳趣事,游春踏青,也总跟她走的最近。
连圣人都说,亲姊妹也没她们感情好呢。
那时候姜莞就老是听郑双宜说这种鬼话。
万有皆有灵,万有也有命。
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与人无异。
人家折花,一群人高兴,她都恨不得在旁边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这样的人本不讨喜,因为实在是太扫兴。
偏偏郑双宜温和纯良,仁善无害,两相中和,竟无人因此疏远她,反倒深以为她乃是个最有仁心的菩萨转世。
怪不要脸的。
姜莞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也随着哦了一嗓子:“也不算糟蹋,老人们不总说人各有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吗?
这太液池边的红梅,原本就是供宫中贵人们赏玩的。
今日圣人设梅花宴,邀我们进宫来赏花,折一枝红梅,怎算是糟蹋?”
她笑吟吟,瞟向郑双宜:“若如此说,岂不反倒辜负圣人一片心意了吗?”
裴清沅暗暗皱眉。
那种暗潮涌动的针锋相对,很细微,并不易察觉。
可她听得出来。
那郑双宜一定也听得出。
倒是周宛宁,本来不虞的神色舒缓不少。
显然因为姜莞的这番挤兑以及含沙射影的奚落而高兴。
郑双宜啊了一声,面不改色接过姜莞的话:“也是,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平静开口,神色从容,一抬手,挽上姜莞右臂,笑意愈发浓郁:“怪不得先前总是听三殿下说起你最是聪慧机敏的小娘子,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最剔透不过,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
倒是我痴了,比你虚长两岁,竟还不如你,这般参悟了。”
姜莞和赵奕退婚的事,天下皆知。
郑双宜分明是故意的。
偏满口说的是恭维的话,若姜莞发作起来,反倒小气。
周宛宁刚刚舒展的眉眼登时又拧巴到了一起去。
在心里暗骂郑双宜。
姜莞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歪头看她:“三殿下从前经常跟娘子你互通书信吗?”
她一双泛着水雾的眼闪烁着明亮光芒,目不转睛望向郑双宜,视线定格在她身上:“我不知道,也从没听三殿下提起过娘子。”
然后垂眸:“原来三殿下经常与娘子提起我。”
姜莞的声音闷了不少,整个人也有些蔫儿:“我也没有那样好,是三殿下谬赞了,娘子很不必放在心上。
往后在盛京住久了,咱们一处玩儿上两场,娘子就知道了。”
郑双宜脸上的平稳有一瞬间崩塌,但很快恢复,没叫人捕捉到分毫。
姜莞抽走手,代表生分。
她也不再刻意攀上去:“殿下是写信与祖父祖母,偶尔也会问我阿耶阿娘安好,信上偶然提及,我才知晓的。
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娘子,怪生分的,我比你年纪大一些,你要不介意,叫一声双宜姐姐,或是郑大姐姐,岂不显得亲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