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防患于未然(二更)
盛京飘雪几日未断,街头巷尾都覆上了层层白霜。
赵行是在临近黄昏时分出的宫。
郑皇后一听他回话就气的头疼,挑着这个时辰出去,摆明了就没打算回宫,是要留在郡王府过夜的。
只是又心疼他遇上韩令芙那样不知所谓的混账,经历一场这样的事。
又知他满心里惦记的只姜莞一个,便也就放他去了。
姜莞提着八角宫灯等在郡王府门口。
因赵行的马车刚驶入长街,就有小厮到里面回了话。
尽管她知道韩令芙对赵行做不了什么,可还是担心了一整天。
偏偏赵行让元福送了那只手炉过来,姜莞又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出去掺和这些,那本就是叮嘱她乖乖在家里等他消息的意思。
这会儿听说他来,匆匆回了姜氏,领了丫头就跑了出来。
冬日天黑得早,落雪后更是如此。
不过郡王府门前本就烛火通明,朱红府门下还高悬着六盏灯笼,反而映着地面积雪泛出淡淡银光,明亮一片。
赵行下车,抬眼上去,就看见了等在廊下的姜莞。
此时雪下的小了点儿,但还满天飘着,她穿蜜合色斗篷,绣着大片红梅,兜帽也没带好,垂下去一半。
身前拿红绳绑着的几缕发丝上沾了白雪。
赵行皱眉,快步上台阶,替她挡住风雪,然后抬手拍去姜莞肩头落雪,又指了指她发上那些:“天寒地冻,我既来了,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进府再说吗?”
姜莞撇着嘴,把手上的宫灯交过去。
赵行看着她冻的发红的指尖,朝她身后长安与长宁两个丫头各自扫去一眼。
姜莞欸地叫他:“跟她们没关系。你看看这盏灯呀!”
赵行早就从她手上接了过来,听她这样说,提高了些,仔细打量起来。
八角宫灯玲珑剔透,外头是绘制而成的八幅画。
通常都是一面为一幅,但这盏灯格外不同。
八面拆开各自为画,连在一起看,也是一整幅。
确实别出心裁,且非画工精湛者而不可得。
赵行当然认得出那是何人手笔,于是挑眉:“献宝来的?”
姜莞满脸骄傲:“我准备了小半个月呢!冬日天黑得早,你出入带着这灯笼照明,就不怕摔着了!我这个礼物是不是很贴心?”
赵行能说什么呢?
他出入都有随侍的宫人,走到哪儿也不可能黑灯瞎火的摔了他。
但她这份心意的确让人高兴的很。
就连韩令芙与赵奕那点阴谋算计而带来的阴霾,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赵行面露笑意说是:“最难得是姜大姑娘的心意。”
笔墨丹青,原是他教她的。
她这上头的本事皆承自于他,实在没什么好献宝的。
姜莞看他眉眼舒展,才拢了拢披风:“笑了就行,我就是怕你为韩家事情而烦心,所以才提了这盏灯跑出来等你。”
二人刚过了影壁墙不远,正要往上房院去给姜氏请安。
赵行闻言脚下微顿,低头看她。
姜莞也正好仰面对上他的视线,笑吟吟的:“这本来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我想了好久,才准备了这个,但为了哄你高兴,提前拿出来给你啦。”
赵行眼底笑意更浓:“那过年时候怎么办呢?”
姜莞耸肩:“再准备别的给你呀,我可没那么小气的,送二哥哥的东西,难道还拿这一件连年节礼都顶了吗?”
赵行提着宫灯的那只手收紧三分,呼吸也重了些。
天冷,喘出气来都带出一小团白雾。
姜莞戳戳他胳膊:“你别激动呀,给姑母见了还不笑话你?”
然后又抬手,指了指赵行面前刚刚散开的白雾。
赵行一时又无奈,眼看着她笑弯了腰,伸手把人捞起来,领着她一路去了姜氏屋中不提。
韩令芙干的事情一家子早知道。
元福来回姜元瞻话的时候,姜元瞻正好就在姜氏屋里说话,是以就一块儿听了。
那会儿就已经气恼过一场,被姜莞和裴清沅两个哄了半天才哄顺心气儿。
是以这会儿见了赵行,再提起韩家的恶心事,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气性。
“听你这意思,只怕官家也未必会下杀手了。”
赵行嗯了声:“所以我才让元福来告诉一声。父皇有父皇的考量,成国公豁得出去,以退为进,要保全他一双儿女。
父皇不想寒了朝臣的心,更叫那些武将们觉着下场不过如此。
纵是他家有错,按照父皇一贯的行事作风,怕也是顾虑颇多,总要给韩沛昭兄妹留条活路了。”
赵然听了这话直皱眉:“那岂不是放虎归山?他们兄妹是好一对的豺狼虎豹,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成国公府是败了,也离了盛京,但只要人还在,根底就还在。
成国公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
姜氏瞪他一眼,才又问赵行:“你是想让二郎跟薛婵说,索性把事情再闹大些,闹得京城不安,人尽皆知,成国公再想保全韩沛昭,也保不住?”
赵行沉沉点头:“他是不能留的。
我知道父皇想要安稳,但这件事情原就是安稳不了的。
父皇和母后对赵奕心软,他凡事又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这些日子以来出了这么多事,皇婶看在眼里,哪怕他真无辜,韩沛昭也不能留了。”
姜氏拢眉,捏着眉骨似在思考赵行所言。
赵行见她面露犹豫,又叫她:“元瞻打从一开始不就没打算放过韩沛昭吗?”
他一面说,侧目望向姜元瞻:“我料想你早与薛婵有后手,非要置韩沛昭于死地才算完的吧?”
姜元瞻挑眉回望:“那你还让元福来跟我说?”
赵行不置可否,却又从姜元瞻的话中听出肯定的答案来:“所以皇婶也不必忧虑,这不是和父皇对着干,而是防患于未然,早早了结,以绝后患罢了。”
姜氏深吸口气,好半天才长长舒出来:“你跟大郎说过没?”
赵行摇头:“大兄今天一早出城了,大约明日才回来,这些事情他暂且都还不知道。”
姜氏又皱眉,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等大郎回来,你自己去跟他说一声吧,你所说防患于未然……二郎,那些事,永远别瞒着你兄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疯了(一更)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
漫天飞雪,从昨夜未停。
京兆府衙外薛婵笔直的跪在台阶下,身上的桃色披风被风雪裹成了素白颜色。
没有人知道她跪了多久,只是当值的衙役见她唇色发白时,搓着手呵着气,下了台阶来劝她:“薛娘子,明儿就是除夕了,案子年前是定不了的,官家也要过年不是?你快回去吧,这大雪纷飞,是要冻坏身子的。”
他大概真心觉得薛婵可怜,唉声叹气:“府尹大人是清正公允的人,又有小姜大人护着您,等过了年,肯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你这样跪在府衙外,叫往来百姓瞧见,那档子事就遮瞒不住啦。
真闹得人尽皆知,薛娘子你还怎么做人呐?”
薛婵却一概不理。
她连长密的睫毛上都沾了雪白,眼底的热气氤氲又暖融雪花,化成水雾,湿漉漉的挂在卷睫上。
她打了个冷颤:“多谢您,我都知道,可我知道成国公府见过两位殿下。
贵人们的事,今天一个样,明日又是另一个样。
大人身在高门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不能事事都靠他。
这是我的案子,是我的命数。
您别管我了,我就跪在这儿,等府尹大人给我一个公道。”
“你这……”
衙役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不肯起身。
但这么冷的天,地面上本来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薛婵跪的地方,是被她给跪化的,然后又落下一层,重新堆积。
人跪在这样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寒气侵体是要出事的。
且跪了这么久,她的膝盖还要不要?那双腿还要不要?
这是姜元瞻的心头肉,真在府衙门口跪坏了,万一姜家二郎发起性,倒霉的又不会是堂内大人,还不只有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故而衙役一横心,咬咬牙:“你等着,我去替你给府尹大人求个情!”
他说完,一溜烟跑入府衙中去。
薛婵眼皮往下压,冻得通红的手指落在膝盖上两寸,上了劲儿,揉了揉。
为了自由,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却说那衙役一路匆匆进府衙,直奔三堂而去。
黄为松的确在。
他本来在家里休息的好好的,是当值的主事派人去黄府回话,他知道薛婵跪在这儿,才撇下家里头,赶到府衙来。
劝也是他叫人去劝的。
他并不想见薛婵。
这案子尴尬,时间也尴尬,明儿就是除夕了,谁有心思处置案子?
但他不想得罪薛婵。
敲门声响起,黄为松面皮一紧喊进来,小衙役推门而入,自带起一阵寒凉。
黄为松拢了拢袖口:“走了没?”
衙役面露危难之色,摇摇头:“薛娘子就跟吃了秤砣似的,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跪在那儿一动也不肯动。
大人,我瞧着不成啊……她跪了好久,我看她脸色都白了,再这么跪下去,真要是在府衙外跪出个好歹,小姜大人那儿……那没法交代啊。”
黄为松也觉得头疼且生气。
他这个京兆府尹做的多憋屈!
每回遇上案子都这样!
轻不得重不得,哪一头他都不好轻易得罪。
黄为松一脸不耐烦的摆手让衙役先退出去。
等他出门,陪着黄为松坐在三堂中的刘主事才缓声叫大人:“薛娘子这么跪在外面,连自己的名声脸面都不顾了,非要逼着您给她一个公道和交代,大人您不能躲在府衙中不出去啊。
她要真弄出好歹,姜二郎原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那还不得全撒在大人身上吗?”
“还用你说!”
黄为松一拍扶手:“你叫本官出去见她,跟她说什么?说年后就能发落处置小公爷?还是说此案本官做不得主?简直是胡闹!”
这案子肯定是要上达天听的,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而且成国公夫妇进过宫面圣,他也知道。
但宫里没有旨意,整个事儿好像就被搁置在这儿了一样。
他能怎么办?
偏偏薛婵是个死脑筋。
有郡王府和沛国公府在,她又能吃亏到哪里去?
他一脸烦躁,刘主事只能继续劝:“要不然,大人到郡王府走一趟,看看姜二郎有没有什么法子?”
黄为松摇头说不行:“她从哪里知道国公夫人见过两位殿下的?还不是姜二郎说给她听!她一个长在坊间的小丫头,上哪儿晓得那些大道理?
什么生在高门,身不由己……”
他话音一顿,呼吸微滞。
姜元瞻别是已经知道些内幕了吧?
官家不欲惩处,打算息事宁人?
姜家是在御前得脸,但韩沛昭毕竟还是三殿下伴读,真处置了,也伤了三殿下脸面。
官家和圣人未必愿意。
黄为松腾地站起身来。
刘主事慌慌张张就跟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试探着叫他:“大人?”
黄为松一咬牙,定了主意:“本官即刻进宫面圣,你去告诉薛婵,让她回家等消息,若还是不肯,好歹把她弄进府衙,等本官出宫,自有话与她说!
至于那些围观的百姓……”
他这边话都还没有说完,先前退出去的小衙役满脸慌乱的疾跑回来。
甚至连规矩都不顾着,推门就进,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黄为松眼皮猛地跳起来:“薛婵出事了?”
小衙役连连摇头,脸色大变:“薛娘子她在府衙外叫嚷起来!一面磕头一面喊,诉说自己的冤屈,请府尹大人为她主持公道,惩处成国公府小公爷!”
他咬重话音,一股脑的说完了,又补道:“她闹得动静好大,围观的百姓已经把府衙门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了!眼下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指手画脚的议论,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黄为松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刘主事与小衙役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托住他:“大人!”
疯了,简直是疯了!
薛婵一个女孩儿家,竟然——
她入不了沛国公府门楣,就全然豁出去了!
黄为松一把挥开二人:“本官立马进宫,你们去把她弄进来,围观的百姓尽可能疏散安抚,再去郡王府,通知姜二郎,让他到府衙来陪着薛婵,快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了吧(二更)
福宁殿外,黄为松满头大汗。
小太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话却不与他多说一句。
他等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李福才猫着腰出来。
一走近,见他满头的汗,笑着递了一方干净手帕过去:“黄府尹擦擦汗,这样仪容不整见官家,可不像话。”
黄为松哪里敢接他的,举着官服袖口擦去额头的汗珠,又连声道谢,紧跟着就小心翼翼问李福:“官家是从圣人宫中过来吗?”
李福笑笑没说话,侧身做了个请的举动,引着黄为松进殿去。
黄为松心就沉了沉。
那就是了。
他都知道在家里陪着妻儿准备过年呢,官家肯定也在陪圣人。
然后就被他给搅和了。
东次间里晋和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瞧着面色倒都还好,甚至噙着淡淡笑意,唇角微扬着,心情好似不错。
黄为松匆匆看过一眼后就不敢再看,磕头请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晋和帝也把他的拘谨与惶恐看在眼中,笑着让他坐下回话:“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个时辰进宫。
是要过年了,朕在陪皇后剪窗花,可你不也没闲着吗?
今儿也不在家里陪陪夫人孩子,还去衙门当差了啊?”
黄为松至此才松口气,又没敢彻底松完:“这都是臣的本分。”
晋和帝也不听他那些客套话,径直问他:“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成国公府小公爷与薛娘子那案子……”
黄为松犹豫着,回话时候自吞吐支吾:“此案臣不敢擅自定夺,原该等到年后开朝复印,再上折子呈送官家知晓。
但臣也知道,国公府立在那儿,此案官家定然是早已知道内情的。
官家既无圣旨,便是叫臣等到年后。
但今天薛娘子一早就跑去了府衙外,直挺挺的跪着,脸色都冻得发白了,无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起身。
她是受害者,本就可怜,臣也狠不下心把她赶走。
本来就准备进宫请您旨意,叫人暂且把她请进府衙了,谁知道她又突然发了性,在府衙门外闹起来,竟……竟自己……她自己……”
晋和帝脸色一沉:“她自己闹得人尽皆知,眼下往来围观的百姓把京兆府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是吧?”
黄为松重重点头,连声应是:“臣已经安排人把薛娘子请入府衙,也吩咐了底下人疏散安抚百姓,还叫人去了郡王府请小姜大人去陪着薛娘子,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可官家,此案拖不得了——薛娘子这么一闹,百姓皆知,要不了一时三刻,怕能传遍盛京。
这小公爷行事荒唐,证据确凿,薛娘子若不闹开,年后处置也没什么,总要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但她一闹……臣只能这个时辰进宫,请官家裁定!”
他说着,站起身,又跪下去:“臣无能,不能为官家分忧,腊月二十九,还要官家为这些事情而忧心,臣有罪。”
晋和帝铁青着一张脸,须臾揉着眉心,叫他起身:“此案——”
你怎么看四个字到了嘴边,晋和帝又觉得没必要问。
黄为松虽是京兆府尹,可一边是三郎与成国公府,一边是沛国公府与姜家背后那一大堆的姻亲关系,他要是有主见,敢定夺,就不会这时辰贸然进宫了。
问了也是白问,何必为难他。
他做这个京兆府尹做的不容易,晋和帝还是知道的。
于是叹口气:“你先回去,少顷朕自有旨意送达。”
黄为松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又觉得自己果然没料错。
官家心中早有定夺,所以才一直压下不发。
他来回话,也不问他意见,就足以说明一切的。
黄为松起身,恭敬辞礼:“臣告退。”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殿门,晋和帝后脚就吩咐李福去叫赵禹到福宁殿回话。
实际上牵扯到姜元瞻与赵奕,赵禹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晋和帝根本都不必问。
但他为父,总存了些别的心思。
赵禹冒风雪而来,进了门都还没请安,晋和帝已经摆手止了他动作。
李福紧着接下赵禹还沾着雪的大氅,又去给他倒热茶暖身子,才退到一旁去。
晋和帝肃容叫他,把薛婵之事说给他听,在看见赵禹眼底诧异后,眯了眯眼:“朕原想着,成国公自请重责,想换他儿女两条命,也不是不成。但现下闹得人尽皆知,薛婵又是清清白白的未嫁女,按律……”
“按律韩沛昭当斩立决。”
赵禹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自蒸腾的热气淡漠扫过,接过晋和帝的话,然后问道:“父皇之所以想给韩沛昭留一条生路,是为了三郎吧?”
晋和帝叹气:“他是你亲弟弟……”
“这是两码事。”赵禹面不改色,态度却很坚定,“儿臣从没想对他怎么样,只要他本分老实,规规矩矩的。
韩沛昭是他的伴读,可如此就能为他网开一面,叫他罔顾律法吗?
儿臣还知道,父皇您英明神武,绝不全是为了三郎,也是不想让武将寒心,觉得唇亡齿寒,您不看重行武之家。
但在这件事上,儿臣以为,轻纵不得!”
“三郎日前留宿玉华楼,韩沛昭又闹出这样的丑闻,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弟弟也没脸见人了。”
“他没脸见人是自找的。”赵禹寸步不让,“沛国公还在幽州驻守,辽东苦寒之地,他从没向朝廷抱怨过分毫。
阿耶,成国公府行武,沛国公府亦然。
这事儿若是两家各自有错,那各打五十大板自然没什么。
偏偏是韩沛昭一人之错,却凭什么要沛国公府一再退让,倒要给韩沛昭留一条活路呢?”
晋和帝彻底失望了。
他本意希望大郎能对三郎有些许怜悯。
如今看来,是别指望了。
他连父皇都不叫,改口称阿耶,也要治韩沛昭死罪。
又根本不接三郎那一茬——
晋和帝的叹息声更重:“那就杀了吧。你亲自去传旨,准成国公府在京中过完年,年后离京,不得迁延。
既然发落了,就一并处置,也别叫百姓年前还要看这个热闹,拿这个来说嘴,又弄得满城风雨,不得安生。
你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很烦(一更)
盛京百姓围在京兆府外不肯走,赵禹亲去传旨时,又惊呆了众人。
今年到底是怎么了呢?
太不安宁了。
太平盛世才有好日子,京城里偶尔也会有些小打小闹,毕竟富贵云集之处,那样的人家就是贵人们打个喷嚏,都能成为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谈资。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两个国公府先后倒了。
柳家是抄家灭门,流放重罚,韩家也不遑多让。
夺爵赶出京去,三代不许为官,嫡长子判斩立决——若不为着明儿就是除夕,今天韩沛昭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这种热闹,没有人敢凑了。
百姓做鸟兽散,赵禹面色清冷。
他进了府衙去,姜元瞻还没走。
黄为松一颗心落了地,又深以为官家不留情面,实在果决。
一座国公府,说夺爵就夺爵。
好好的嫡长子,说杀就杀了。
贵人们不开口,他更不敢吭声。
赵禹把圣旨交到他手上,只问姜元瞻:“还有没有别的事?”
姜元瞻回头看薛婵。
她在风雪中冻久了,暖了半天脸色才有所好转。
此刻察觉到姜元瞻的视线,抿紧唇角,缓缓站起身来。
黄为松正看得一头雾水时,她竟踱步上来,双膝一并,又跪下去。
他自是吃了一惊,连退两步:“薛娘子这是做什么?”
不是还要闹吧?
为着她,成国公府完了,韩沛昭也活不成了,再要闹,就有些过分了。
姜元瞻也不能这么纵着她吧?
想到这里,黄为松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
毕竟赵禹方才问的那一句,他可没听出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是要给姜元瞻撑腰似的。
别来折腾他了!让他好好过个年了!
结果薛婵叩首,瓮声道:“民女要自首。”
薛婵下狱之事,有赵禹首肯,话虽未挑明,但黄为松明白,出了任何事,有他兜着。
何况官家也不会在意薛婵一个小娘子的生死去留。
盛京中人以为她待不住,得了姜元瞻庇护后改头换面离开京城过日子去,自然也没有人再把她放在心上。
十年牢狱,姜元瞻亲口说的。
薛婵也认了。
事实上叫黄为松说,这罚的有些重了。
不管怎么看,从最初薛婵她是受害者,即便到了后来,也只是被唆使,算同伙合谋,不是主犯。
依律,三至五年牢狱足矣。
黄为松只觉得,这些士族孩子,一个个是心狠手辣的。
不是说不好,他也没立场没资格说这话。
无非觉得惹不起罢了。
人家底气足,连瞒天过海,设计做局,坑倒一座国公府都敢。
换做是他,只有忍气吞声咽下去的份儿。
赵禹和姜元瞻二人出府衙,有沛国公府的马车等在门口。
姜元瞻挑眉,就见姜莞把侧旁软帘撩开一角。
她见赵禹还没回宫,正跟姜元瞻站在一块儿,就准备下车来的。
赵禹揉着眉心扬声说不用:“天冷,就在车上待着别下来了,我这就要回宫了。”
姜莞说好,道了谢,姜元瞻才与赵禹告辞,提步往自家马车而去。
临行前,赵禹想起赵行之前交代的那些话,垂眸,压了压声,叫阿莞。
正往马车里钻的姜元瞻一愣,回头看他。
姜莞也重挑开帘子望出来:“大殿下还有事情呀?”
“二郎说,不让你去成国公府见韩令芙。”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
只是赵禹懒得弯弯绕绕说那些话来哄姜莞。
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莞秀眉拢了一瞬之后,很快舒展开来,笑着说知道了:“她是没什么好见的,我不去,大殿下替我转告二哥哥,叫他放心。”
赵禹看她肯听话,才嗯了声,摆摆手,示意她去,转身上了自己的小轿,吩咐回宫不提。
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轮滚动,盖过马车内兄妹二人说话的声音。
“大殿下方才与我说了些事,我看官家圣人如今还是很舍不得赵奕的。”
姜莞倒不意外:“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圣人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不心疼?
这回成国公府倒了,还是这种丑闻,连他都跟着不体面,脸上无光。
出了年他也十六了,论理说该到朝中历练,再过两年正式领了差事,那叫长大成人。
正在这关头上,圣人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姜元瞻叹气。
姜莞咦了声:“我倒少见二兄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儿。”
他面色发冷,靠在车厢上,以手掌挡在额间:“二月里大殿下封王,官家准备把赵奕送去大殿下的王府,让他在大殿下手底下历练一段,跟入朝历练,也没什么差别。”
姜莞闻言倒吸口气。
赵禹最不待见赵奕,连阿耶都是知道的,官家圣人只会更清楚。
这不是强逼着赵禹去接受这个狼子野心的弟弟吗?
姜莞眉头紧锁。
而且赵奕真去了赵禹的王府……
“是历练,还是住在大殿下那儿?”
“住在那儿。”姜元瞻也不知道她因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回了她,“大殿下方才出来时候跟我说了几句,也是烦得很。我估摸着,连婚事都暂且压下了。”
婚事不婚事的不打紧。
前世赵禹成婚也要晚一些。
她跟赵行婚后第二年,也就是在赵禹立太子出事的那年,官家才为他定下颍川陈氏女为太子妃。
他的正妃是未来国母,慎重些是应该的。
于姜莞而言,赵奕住到赵禹府上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则从前没发生过,二则若是按照日子来推算,赵禹本是应该明年封王,到九月秋猎时伤了腿,养病半年,后年她与赵行成婚之前他才养好伤。
紧接着四月里赵禹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六月与陈氏完婚,到了十月里南苑动乱。
赵禹那时候非要亲自领兵去平乱,而晋和帝也只以为那样的动荡不值一提,由得他三五日平叛归来,还能再得军功加身,便准他率精兵八千出城去了。
就是从那天起,赵禹再没能回来。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狩猎场上险些为冷箭误伤,就是在那一年的九月!
若不是裴清沅替她挡了一箭,她恐怕性命堪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礼物(二更)
现而今回想起来,种种皆有迹可循。
只怕当年猎场上那只冷箭,也是赵奕安排。
如果她被误伤,命悬一线,赵行是肯定不会丢下她离京的,南苑平乱也用不着阿耶与二兄亲自领兵去,实在太过大材小用,且她重伤,官家也不会在那种关头派阿耶与二兄出去。
原本就应该是赵禹去的顺理成章。
后来即便出了裴清沅挡箭这样的意外,赵禹还是领兵出城了。
这一切本该在三年之后。
姜莞现在听了这番话,鬓边盗出层层冷汗来。
这半年时间以来赵奕自顾不暇,成国公府一出事,他更要消停许久才行。
所以她原本想着,等明年及笄礼后,再想法子提醒赵行。
大家总要过几个月安生日子的。
如今看来,恐怕不成了。
住在赵禹府上,对赵禹的行踪就更加了如指掌。
赵奕不用自己动手。
只可恨她帮着赵奕做了那么多混账荒唐事,却对赵奕在宫外的势力一无所知。
除了那几处无关紧要的私产,成国公府与郑家之外,再没别的。
姜莞面色阴沉,姜元瞻看得心惊,于是连着叫她好几声:“在想什么?”
她突然回过神,摇头说没事:“但愿他在大殿下手底下能安分老实些吧。”
姜元瞻不疑有他,只冷嗤:“我看他怕是要辜负官家与圣人的一片心。”
而且赵禹会莫名其妙跟他提起此事,多半对赵奕早存防范之心。
除夕那天没人睡懒觉的。
夜里要进宫赴宫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块儿吃顿饭基本都是在中午。
年节热闹,早起也是高兴的。
姜氏早就给姜莞和裴清沅一人新做了两套衣裳,一套早起拜年穿,另有一套专门预备着赴宫宴穿的。
而且一大早上顾怀章就带着魏氏跟两个儿子登了昌平郡王府的门。
别人家都是大年初一才串门走动,偏他家不是。
每年都如此。
要是姜护在京城,他们一家子也会过来。
除夕宫宴之前,都是在郡王府度过的。
热热闹闹的拜年,长辈们端坐在上位,等着孩子挨个上来磕头,再给红包压祟钱。
姜氏和魏氏把偏心眼三个字全写在红包上头。
裴清沅一人得的能顶的上赵然三兄弟加在一块儿的。
连姜莞手里的也不如她的厚。
是以拜完年起身,顾怀章拉着昌平郡王去下棋,姜莞就只管抱着姜氏和魏氏撒娇不依:“年年都是我的红包最大最厚,如今表姐来了,姑母和舅母便这样偏心,连我的红包都变小了,我不依!”
她笑吟吟的弯着眉眼,哪里有半点不依的样子。
姜氏推开她:“眼见着就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抱着人撒娇,你也不害臊。”
魏氏最爱她这样儿,作势从手腕上脱下那只红翡圆条镯子往姜莞手上套:“这个拿去,顶你表姐那红包好几个了!”
好几个可不止。
这是极品红翡,价值几何,姜莞还是心里有数的。
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她也没打算辞。
那圈口太大了,套在她手上她戴不住,索性拿在手里,丢开姜氏,只抱着魏氏一人:“还是舅母最疼我!正好,等下午去打牌,我就不怕输钱了!有舅母这只镯子,我就是打上个七天七夜,也够输的!”
这话逗得一屋子人哄笑起来,连挪去了西次间下棋的昌平郡王和顾怀章也跟着笑的爽朗。
顾怀章甚至调侃她:“你就那么没出息,年年打牌都是你输,也不知道争气些,赢上一年!”
等众人笑过一场,姜氏与魏氏去说话,要放孩子们自己玩去,云杏打了帘子进门来。
姜氏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锦盒,眼下隐有笑意。
连魏氏都噙着笑扫量姜莞。
反倒把姜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辰送礼上门,又单只备下一份儿还不怕失礼的,除了赵行,再没别人。
果然云杏拢着桃红夹袄上前蹲半礼,把小匣子稳稳当当抱在身前,回道:“宫里派人送来给表姑娘的,二殿下说,这算圣人赏赐,叫表姑娘晚上赴宴时候正好用得上。”
姜氏掩唇笑:“难为他,大过年的送个礼,还要怕人恼,得巴巴的去求圣人。圣人这会子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一面笑,一面轻推着姜莞过去:“去看看,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姜莞小脸儿难得通红一片,只往魏氏怀里躲,就是不去开那锦盒。
魏氏抱着她,叫云杏:“你打开我们看看。”
云杏欸的一声开了锦盒。
通体透润的红碧玺簪,雕成梅花模样,正好似一枝凌寒盛放的梅,偏又为着这份心意,将红梅孤傲打散,重添上几分人情暖意。
是很讨小娘子喜欢的礼物。
而且红碧玺石虽不难得,但要这样极品的红碧玺石,就是宫里,一年到头也贡不上多少。
怪道要说是圣人赏赐呢。
否则这东西姜莞可怎么轻易带出门去呢?
她偷偷看了两眼,满眼喜欢。
魏氏松开她:“正好,今儿进宫给你挑的是天青色的袄子,那些金簪银钗太俗,白玉簪子又太素,可见二殿下心细,你妆奁匣子里不就正缺一支红碧玺的簪子,这不就给你送了来?”
反正她跟赵行的婚事已经是定下的,对外虽不过明路,家里却都知晓。
今儿过年了,一家子高兴,做长辈的就没了长辈样,那这个打趣起姜莞来,不遗余力。
姜莞撇着小嘴嘟囔起来:“您怎么这样呀!”
裴清沅看她实在不好意思,屋里又有这么多表兄弟在,上前去半搂着她:“姨母与舅母再要说,我们珠珠这张脸就要熟透啦,今儿怕也不用这根碧玺簪子来点缀,她脸上的红晕颜色就足够装扮的!”
姜莞轻捶她:“你也笑我!”
裴清沅拉下她的手:“不笑你,快把东西收回去,咱们去打牌啦。”
姜莞冲着努嘴扮鬼脸,姜氏与魏氏对视一回,也笑着摆手叫她快去:“杵在这里,显摆你的簪子不成?又不叫我们说嘴,还不快跟你表哥表姐们走吗?”
于是她让长宁收下锦盒,又与裴清沅等人与长辈们再辞一礼,从上房院堂屋退了出去不提。
第一百四十章 赔礼(一更)
先帝朝时每年除夕宫宴都是君臣同乐。
朝中三品以上,在御前得脸的,说得上话的,还有盛京勋贵,都要往宫中赴宴。
等到晋和帝御极之后,就把这规矩给改了。
宫宴拘谨,即便是允许带上家眷一同赴宴,总不如在自己家中团团圆圆吃顿年夜饭来的痛快。
可过年嘛,也总不可能说宫里头冷冷清清的。
是以每年除夕也只召宗室与皇亲国戚入宫饮宴,宴起的早,散的也早,等散了宴出宫,回了家还能一同守岁,谁也不耽误谁。
其实从前昌平郡王私下里说过,晋和帝巴不得就守着郑皇后一个人过年,才不想跟他们一块儿凑什么热闹呢。
但普天同庆,不得不做做样子。
姜氏与魏氏领着孩子们进宫的时辰要更早些,径直往含章殿去给郑皇后拜年请安。
顾怀章的阿娘是宗室女,他除去拐着弯沾着皇亲的边儿,自然也算宗亲,是以入宫赴宴再正常不过。
姜氏倒是没料到华阳大长公主今年也来得那样早。
孩子们请安的时候,她眼神就一直往姜莞身上扫量。
弄得姜氏和魏氏皆是一头雾水。
等姜莞和裴清沅起身,郑皇后笑着招手叫两个姑娘近前,先拉了裴清沅,不住口的夸她:“怪道你姨母……”
话到了嘴边一收,立时改口:“那样喜欢又宝贝的,真是个神仙妃子样的人,我瞧着连阿莞也比不过你。这盛京的小娘子们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你这样出挑的了。”
裴清沅红着脸垂首。
华阳大长公主下手位置上坐在的红衣小娘子就撇着嘴不满道:“圣人方才还夸我去了江南半年,出落得越发水灵呢,这会子见了裴大娘子,又没我们的事情了。”
那便是华阳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沈宝芝。
她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从来是被娇坏的一个人,即便到了郑皇后跟前,因仗着华阳大长公主的辈分高,论说她与郑皇后还是平辈的人,也没见得有多规矩。
姜莞一向不太看得上她。
又爱撒娇,又爱端着自己的辈分。
怪没意思的。
真拿自己当圣人的平辈人,就别娇里娇气扯这撒娇的鬼话啊。
郑皇后果然眼皮也抽了下,非但不顺着她说,反而更揶揄道:“不若你来同清沅站在一起比上一比,叫我瞧瞧是你好看,还是她好看?”
沈宝芝的小脸儿就更垮了。
裴清沅无意得罪人,正想周旋两句呢,姜氏笑呵呵就把话接过去:“这没什么偏心不偏心的,自打阿沅来了之后,我们都更疼她。
今早拜年那会儿,珠珠还为这个说嘴呢。
说阿沅一个人的红包就拿了那么厚的,把她都给比了下去,可见我们都偏心。
要我说,都不提气度规矩,单凭阿沅这张脸,走到哪儿,都该叫人心生喜欢不是?
反正我年纪慢慢大了,见你们小姑娘家生的好看,无有不爱的。”
她顺着郑皇后的话就把裴清沅往天上夸,然后才叫沈宝芝:“要照着辈分说,你还算长辈呢,怎么跟个晚辈计较这些?阿沅生的好,也未见得便是你生的不好不是?
你阿耶阿娘都是出了名的好看,天下就是没见过你的,谁还不知道你漂亮吗?”
沈宝芝一味的撇嘴,根本都不理会姜氏这话。
魏氏坐在一旁眯了眯眼,郑皇后也懒得搭理她,就拉着裴清沅坐在自己身旁,先问裴家好不好,又问在京中住的惯不惯,全然把沈宝芝晾在一旁。
华阳大长公主脸上多多少少是有些挂不住的,又心疼女儿,捏捏沈宝芝手心:“你不是还带了那幅画进宫,说要让二郎给你看看有哪里不足吗?一会儿到前头宴上,更顾不上那个了。”
郑皇后听了这话才扫去一眼,几不可闻啧了声,叫含章女官:“你陪着宝芝去,让二郎给她看看,看完了再领她回来。”
女官颔首应下,上前去请沈宝芝挪步。
华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听话快去,她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
偏走的时候,正好路过姜莞身边,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照着姜莞肩膀上撞了一把。
倒不疼,就是无礼的很。
这分明是做给姜氏她们看的。
果然姜氏也变了脸。
姜莞揉着自己肩膀,委屈巴巴的咬下唇。
沈宝芝丢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提步就继续往殿外走,压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
姜莞是不肯忍气吞声让着她的,何况她方才还对姑母不大尊重。
于是自己手上加了些力道,揉肩膀的动作一重,装模作样的带出一声闷哼,倒似吃痛。
魏氏坐得离她近,华阳大长公主也没多远,正都能听清楚。
华阳大长公主竟难得的叫住沈宝芝,而后一脸关切看向姜莞:“是不是把你撞疼了?”
沈宝芝因听是她阿娘叫她,才站定的。
结果刚转过头,华阳大长公主沉声斥她:“你撞了阿莞,都不晓得要给人赔礼道歉的吗?素日里纵得你,圣人面前也这样无法无天!”
沈宝芝满眼震惊。
姜莞自己都颇为意外。
华阳大长公主是真转了性吗?还是吃错药啊?
上次她去郡王府就这样来着……
为了外人呵斥沈宝芝,长这么大也没见过。
人家家的掌上明珠是说着好听,她的掌珠是真掌珠。
要不怎么连圣人都只是懒得搭理,而不追究计较呢?
沈宝芝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姜莞暗道不好。
这是叫她娘骂的,可真哭出来,怎么像挨了欺负呢?
于是姜莞撤下自己的手,轻轻摇头,动作不大,看起来像是不敢带动肩膀的模样,瓮声瓮气的:“没事的,您别怪她,她大约是方才有些气恼。
别说她了,我素日里见姑母和舅母那样偏心表姐,我也是会怄气的。
我真没事,也不疼的,就是猛然挨了一下,得缓缓劲儿。”
沈宝芝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你胡说八道些……”
“宝芝!”
郑皇后松开了握着裴清沅的那只手,面色沉郁:“大过年的,你要闹什么?同阿莞赔个礼,暂且退下去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长公主的心意(二更)
郑皇后发了话,华阳大长公主今日又不肯偏帮着沈宝芝,她后来抽泣着道了歉,跟着含章殿的女官退了出去。
华阳大长公主看郑皇后脸色实在不好,叹口气,才开始替女儿找补:“确然是我将她宠坏了,大过年的,在圣人面前这样哭哭啼啼,等回了家去,我一定好好管管她,如今也忒不成样子。”
她偏又不让郑皇后说话,拉着姜莞就问:“好孩子,真不疼吧?不然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宝芝横冲直撞的,你别强撑着。”
姜莞连连摇头,不动声色抽出手来,挽上魏氏胳膊:“我真没事,殿下您别担心我。”
华阳大长公主才笑了:“不碍事就成,你也别抱怨宝芝,她脾气不好,你们小姑娘家一块儿相处着,互相担待些。
前些天她四兄陪着她从两浙那边回来,带了好些新奇稀罕的小玩意,等我回去挑几样,明儿叫四郎带着她给你送到郡王府去,当给你赔礼的。”
姜莞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她心头隐隐有个猜测。
否则华阳大长公主的态度转变未免来得太过突兀。
这会儿突然提起沈四郎——分明是不怀好意。
但华阳大长公主是长辈,甚至长了两个辈分,她不能说推辞的话。
郑皇后眯着眼接过去:“泽哥儿他们几个也才从扬州回来,江南那边的东西,他们买了不少,前几日还往宫里送了几样,阿莞也不缺那些。
孩子们拌嘴也好,偶尔起了争执也好,宝芝既然赔过了礼,何苦还要拘着她再登门去说?倒下了她的脸面。
姑母是长辈,更别说这话了。
就算是宝芝,那不也是阿莞的长辈,赔了礼也尽够了。”
华阳大长公主的话就被噎了一半回去。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还是笑:“你要不缺就算了,左右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图个稀罕,若不稀罕了,委实没必要往你手上送。
不过四郎倒是还得了两幅好字帖,我瞧过,是古本真迹,你若喜欢那个……”
“姑母今儿是怎么了?”
姜氏在笑,笑意未及眼底,眸中甚至有几许冰冷:“圣人也说实在不必拘着宝芝登门道歉,姑母也别太把珠珠挨的那一下当回事儿。
她从小就不是娇养大的女孩儿,阿兄早年拘着她练功,吃了多少苦呢,那一下真不值什么。
您倒这样放在心上。”
她手肘撑在扶手上,突然才想起来似的,欸地一声问姜莞:“倒是说起字帖,我前儿让你给我写几个字,说要一并送去幽州,叫你爷娘看看你的长进,那字我瞧了——”
姜氏说到后来,尾音一拉,掩唇笑起来,转头看向郑皇后:“可说呢,我都不知她什么时候练了一手好字,笔锋走势,竟全是二郎的影子,她倒该去跟二郎敬一杯拜师的茶,尊上一声夫子才好呢。”
郑皇后闻言才笑起来。
华阳大长公主抿抿唇,唇角索性拉平了,再想拉着姜莞说话,魏氏却已经低声同姜莞说着什么。
她觉得讪讪,只好作罢,又伙着郑皇后她们几个说笑起来,暂且把姜莞那一宗给丢开不提。
宴还要小半个时辰,郑皇后也不把姜莞和裴清沅拘在含章殿内。
落雪后宫中太液池景色与平日最是不同,便叫人引着她们去玩儿。
两个姑娘出了殿门下玉阶,走出去没有一箭之地,远远瞧见元福正掖着手快步过来。
看见姜莞和裴清沅,元福才驻足停下。
小宫娥笑着叫他:“来替二殿下回话的吗?”
元福点点头,叫姐姐:“正巧见了二位娘子,奴才也不进去扰圣人兴致啦,姐姐替奴才回一声吧,几位殿下和小郎君们在太液池边作诗呢。
方才沈娘子也过去,二殿下才问怎么不见姜裴二位娘子来,打发奴才来回圣人,要接了两位娘子一同去玩的。”
小宫娥笑呵呵说知道了,倒乐得不必在这大冷天走那么远,送姜莞和裴清沅二人往太液池去,于是目送她二人跟着元福走远,搓搓手,呵着气,转身回了含章殿去。
积雪下的太液池是晶莹剔透的。
因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岸边松柏上还挂着玲珑雾凇,景致的确不同。
红墙碧瓦覆盖的是白,此处入眼却只有透润的冰凌。
等到走近些,姜莞目光巡视,找的却既不是赵行,也不是姜元瞻。
沈宝芝挨着赵行很近,的确拿了一幅画让赵行指点。
赵行刻意同她保持了距离,她却似不经意间,总往赵行身旁靠一靠。
而沈宝芝斜后方,此刻正侧身对着姜莞站立的小郎君,就是华阳大长公主口中说的四郎,她的嫡次子沈从真。
沈从真今岁十六,长得不错,把他爷娘的优点吸收了个干净,且是个能文能武的。
与赵禹几兄弟比肩而立,也未必落于下风。
只是想想华阳大长公主的心思,姜莞觉得烦躁。
元福看她驻足不前,也不敢催,就掖着手等她。
还是裴清沅顺着她目光望去之后,扯扯她袖口:“也未必就是那么回事,你别多想,大过年的,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会错意,总不能姑母和圣人也都会错意吧?
自华阳大长公主几次三番提起沈从真,一直到她和表姐离开含章殿,圣人就再没给过华阳大长公主一个好脸色。
还能为了什么?
圣人未必为着她。
但有赵行的心意摆在那儿,圣人如何容得下旁人来打她的主意。
而且也只有如此,一切才说得通。
为什么当日华阳大长公主上赶着到福宁殿去替她说好话,连舅舅和姑父都大为意外。
事后她又频频登郡王府的门,同姑母家长里短说些废话,那不过都是拉拢感情的小手段而已。
如今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可以试一试,赶在年节大家都高兴的时候,试探着提一提沈从真。
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
姜莞嗯了声,情绪却仍旧不高。
而凉亭下赵行已经发现了她和裴清沅。
姜莞眼看着他丢下满脸欢愉的沈宝芝,大步流星朝着她走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坦诚以待(一更)
赵行向来是这样的。
他偏心姜莞,人尽皆知。
人前人后,从不需要做样子。
他愿意给谁留面子,谁才有面子。
他要是不愿意,换了是谁都不成。
最好说话,也最不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快步而来,背着手在姜莞面前站定住,一低头,入眼就是那支梅花簪子。
赵行眼底笑意更浓:“方才怎么不一块儿过来?你倒在母后那里坐得住。”
姜莞笑着没说话。
裴清沅同他见了礼,不动声色拽了下姜莞的披风。
姜莞想了想,清脆着一把嗓子叫二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裴清沅心道不好,欸地一声:“那不是没影的事儿吗?”
赵行闻言脸色微变,只看姜莞:“出什么事了?”
姜莞还是笑,推开裴清沅的手:“表姐先过去吧,我跟二哥哥说两句话,一会儿就来。”
“你……”
裴清沅还想劝她,但有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再说这真是没影儿的事情吗?
连她都觉得未必,何况珠珠自己呢?
二殿下得了赐婚,人家早晚是夫妻,这种事情既然遇上了,提前说清楚也好,免得闹出什么误会。
且沈从真就在这儿呢。
就是不晓得那是大长公主一个人的心思,还是沈从真他也知情了。
于是裴清沅低低叹口气,又与赵行见一礼后,提步往凉亭那边过去。
赵然已经快步过来迎她了。
姜莞眼底明亮:“表哥他可真上心。”
赵行嗯了声。
心道人跟人真不一样。
赵然那点心思恨不得挂在脸上,叫人人看得出来呢。
然后问姜莞:“你要跟我说什么?”
姜莞稍退了半步,赵行会意,立时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往太液池边去,越发远离了凉亭这边的位置,便是要说什么话,旁人也再听不见,又有元福在不远处守着,不叫人靠近。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两回,华阳大长公主她对我态度很奇怪的事儿吗?”
赵行点头:“她方才在含章殿做了什么吗?”
事关姜莞,赵行从来格外留意。
华阳大长公主以往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赵行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些年,对这位皇姑奶奶也实在没多亲近。
连带着沈家那几个年岁相仿的孩子,他也不是很愿意走动。
明面上应付着,不打算交心罢了。
姜莞叹口气:“她好像是想把我说给沈从真,所以才态度骤变,当日还巴巴的跑到福宁殿,在官家面前替我打抱不平。”
她云淡风轻的说出口,抬眼看,赵行和煦的面色顿时结了一层冰。
他就要回头看,被姜莞拦住了:“你别看他,听我说完呀。”
赵行啧了声:“到底怎么个意思?她跟母后开口试探了?”
姜莞说差不多吧,看他那个神色,也不敢耽误,就把含章殿里华阳大长公主说的话做的事说给赵行听。
等说完了,拢拢披风,目光灼灼盯着赵行看:“表姐刚才不想让我说,八成觉得也没影儿,大长公主她毕竟也没真的开口。
可我想着,她要不是那个意思,一切都不太合理。
圣人还有姑母舅母对她的态度,不是也摆在那儿吗?
她既然是这种心思,今日宫宴,沈从真又在,我怕你回头误会,索性告诉你,咱们先说清楚,这可跟我没关系。
你也不要因为这个生什么气。”
她又哄赵行:“为这事儿生气怪不值当的,我都不如别告诉你。
我不把他当回事,你也不该放心上,更不要为这个去为难他,倒弄得咱们小气的不得了。
圣人的态度明明白白,即便大长公主真是这意思,沈从真他自个儿也知道,这事儿横竖是成不了的。”
姜莞眉眼弯弯,看赵行仍是面色不佳,就玩笑道:“我这样出色的小娘子,既同赵奕退了婚,有人打我的主意这不正常吗?你要为这个生气,还不知有多少气要给你生呢。”
赵行还是啧声。
他一味的咂舌,一句话也不说,盯着姜莞看。
姜莞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拽着他大氅边缘处摇了摇:“看我做什么呀?给个准话啊。”
赵行无奈摇头:“你说给我听,又不叫我生气,这有些难办。”
他叹气:“不过看在你这么乖,怕我误会,坦诚以待的份儿上,我克制一点,不找他麻烦。”
姜莞闻言总算长松了口气。
赵行想揉一揉她发顶。
但她今日挽发,发髻齐整,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左臂只是微动,就忍住,又收回去,重新落在身侧。
然后叫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劲儿在里头:“往后会一直这样吗?”
赵行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偏偏姜莞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郑重其事的点头:“一辈子,生生世世。我与二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彼此坦诚,绝无欺瞒。”
她吃过一次亏,栽了天大的跟头,就不会再来第二回。
不管华阳大长公主到底想怎么样,沈从真对她又是什么心思,那些都不重要。
她只要做到防患于未然,不给有心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挑拨她跟赵行关系,就足够了。
赵行到底没忍住。
他掌心落在姜莞发顶,轻拍了两下而已,也不会弄乱她的发髻:“这支梅花簪,果然很衬你。”
姜莞小脸儿登时一红:“我还没问你呢,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礼物呀?”
赵行笑笑不说话。
极品红碧玺难得。
如今就连宫里贡进来的,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这块儿红碧玺的原石是他三年前得的。
内府送到母后宫中,他一眼看上,同母后要了去,然后亲自动手,雕做梅花簪,藏于宫中,从未示人。
还有很多东西。
往后慢慢送给她。
过去五年时间里,他没有机会,也被她剥夺了资格,就连她生辰,这些东西也送不出去,怕她不屑一顾,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如今都好了。
姜莞看他神神秘秘的不说,也不追问,又想起沈宝芝脸上的欢愉,还有在他朝着自己大步而来时的失落与一闪而过的嫉妒,撇了撇嘴:“二哥哥惯会招人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受伤(二更)
沈宝芝手上是一幅春景图。
相当的不合时宜。
不过她画功不错,草木花鸟,栩栩如生,精致画卷展开,竟仿佛真能嗅到花香,听得鸟啼。
众人围着品评,她只讪讪的。
看赵行陪着姜莞回到凉亭这边来,才卷起画轴,抱在怀中,几乎小跑着朝赵行方向而来。
但走的急了,绊了下脚,又或者是雪后打滑。
反正她快至于赵行身前去的时候,惊呼着往前栽,径直是要跌入赵行怀中的。
手里的画卷当然被扔了下去。
赵行皱着眉头后撤一步躲开她。
姜莞却是下意识的上前半步递过去一只手。
沈宝芝眸色一变,抓上姜莞伸过来的手臂。
摔肯定还是摔了的。
可姜莞没事儿。
因为赵行后撤一步后发觉姜莞要去扶人,赶忙护了上去。
沈宝芝拽着姜莞胳膊往下跌,姜莞却被赵行护得稳当。
“嘶——”
可姜莞低呼着,倒吸口气。
姜元瞻与沈从真等人匆匆过来,姜莞正捂着小臂,满脸痛色,而沈宝芝也跌坐在地上,似乎扭伤了脚。
赵行听见姜莞那一声,脸色骤变,低头检查,发觉她手腕处渗出血珠。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划的。
姜莞受不住疼,红着眼,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裴清沅忙取了帕子先给她捂着,赵禹已经黑着脸让传太医。
沈从真正扶着自家妹妹起身,一看姜莞那边见了血,脸色也不好看:“阿莞,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姜莞抽抽搭搭摇头。
等到沈宝芝站起身来,她瞥向沈宝芝手上。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红宝石界面雕出兔子模样,兔耳正是尖尖的,殷红色的血迹挂在上面,甚至比红宝石本身还要艳丽三分。
姜莞自裴清沅手中抽出手,自己捂着伤处:“你没事吧?下次不要戴这样的戒指了,虽然可爱也好看,但万一出什么意外,是会伤到人的。”
沈宝芝闻言脸色一白。
姜莞看在眼里,心头发冷。
她不知道别人看没看清楚,反正她看得真切。
沈宝芝栽过来是故意的。
划她手腕那一下更是故意的。
她本来没打算怎么样。
想拉住沈宝芝的心甚至都是真的。
毕竟赵行“见死不救”,沈宝芝真摔出伤来,他虽是顾着男女大防,但沈宝芝这种德性,八成更要缠上来了。
还有华阳大长公主。
她宝贝女儿遭了罪,她不抓着赵行一顿数落才怪。
都是麻烦事儿。
姜莞并不想看赵行挨数落还不能还口的场景,所以才上前半步来扶人。
结果沈宝芝自己心黑。
赵泽先啧了声:“我瞧着珠珠的伤口……直挺挺摔下去,就算下意识要抓着珠珠手腕,你手上的戒指正常情况下也伤不着人吧?”
因为沈宝芝根本就没有打算就着她的手而站稳。
姜莞低头看自己手腕,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上了些劲儿,血珠往外渗的更厉害。
赵行面色铁青,叫元福:“再去催太医!”
然后看向沈宝芝:“你方才碰着珠珠手腕之后,是不是收了手,用你的戒指划了珠珠?”
这种伤口,行家里手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
故意和无意的差别挺大的。
沈宝芝小脸儿煞白,连连摇头,攥紧了沈从真:“我没有,阿兄,我没有……”
沈从真也皱眉:“二殿下,宝芝方才险些摔倒,一时情急,无意伤了阿莞,她胆子小,二殿下这样的脸色,会吓到她。”
赵禹听不得这话,眸色微寒,就要开口。
姜莞却瓮声打断了他:“哪里就有这样的事情,我好心救人,她反倒要害我,这不是狼心狗肺吗?
我想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何况这点儿伤也不打紧,就是划破了皮,渗出血来,瞧着厉害,等会儿拿药膏涂了,止住血,就没事儿了。
大过年的,一会儿前头殿上该开席了,倒为这么点小事闹起来,再惊动了官家圣人,好好的年夜饭也吃不成啦。”
可她手腕上肯定还是疼的,因她秀眉蹙拢。
不过是在逞强。
赵禹看向赵行,赵行却只低头看她。
姜莞抿紧了唇角冲赵行摇头:“二哥哥别绷着一张脸,你方才要拉住她,我也不会被她无心弄伤了呀。
这救人情急,你还想着男女大防,虽不是你的错,但你不该赔我个好东西,以补偿我流的这点儿血吗?”
赵行拿舌尖顶在左侧脸颊,顶了两下,又把那口气给松了。
沈宝芝就是故意的。
他能肯定。
旁人看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拉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有另外一道力在往下拽她,那只能是沈宝芝在摔倒之前本来就已经撤了手,压根儿就没拽着珠珠。
但珠珠的手腕破了。
赵行不知道小姑娘打什么主意,可是瞧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细细品一品方才那些话。
没由来,他想到了云祥戏班和茶楼里的那两次。
心疼是真的心疼,还多出些生气。
她叫人弄伤了,真就这么轻轻揭过吗?
赵行私心里想着绝不成。
嘴上却依了姜莞的:“等散了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继而又看向沈宝芝:“我方才也是急了,说话没了分寸,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低头,看了眼沈宝芝不大敢着地的那只脚,叫沈从真:“她伤了脚,你带她先去歇着,请个太医来看过,要实在严重,晚些时候的宴就告个假,别过去了,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计较这个。”
沈宝芝可怜巴巴想说话,赵禹已经没了耐心。
他横了赵行一眼,然后摆手打发沈从真快把沈宝芝弄走。
沈从真一听赵禹发了话,又不敢多留,毕竟姜莞手腕上的伤真追究起来,是故意还是无心,谁又说得准呢?
赵行从不是冒失的人。
脱口而出的话,必是察觉到了端倪才会冷冰冰的发问。
于是沈从真匆匆告礼,搀扶着沈宝芝离开了太液池边。
姜元瞻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赵然拉着他,他才瞪着沈家兄妹离去的背影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最后握紧的拳头松开来,没好气的瞪姜莞:“女孩儿家划破一点儿皮都厉害!什么不要紧!就你没心眼,就你心最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禁足(一更)
御医哪里敢耽误,来的其实匆匆。
连请安见礼都没能周全,被赵行冷着脸叫先给姜莞看伤。
手腕上确实只是破了一层皮,无非是姜莞她细皮嫩肉,划破之后伤口周围红肿了一片,再渗出些血珠,看着吓人而已。
这点伤,要是放在平头百姓身上,都不会当回事儿。
但这位金尊玉贵的,他看着二殿下那个脸色,要吃人似的,谁见过这样啊?
于是他鬓边冒出冷汗来,撤回手,开了方子:“这伤不厉害,拿药膏抹上三两日便无碍,也不会留下疤痕的,殿下放心。”
赵行嗯了声,姜莞仰面看他:“你看,我就说没事吧,二哥哥你也不要怪沈宝芝啦,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呀。”
他却难得的没理姜莞,扬声问了句:“皇婶和魏夫人还在母后那儿吗?”
不知他是在问谁,但是有小太监掖着手回了他一声是。
赵行唇角几不可见往上扬了一瞬。
赵禹因时刻盯着他,刚好把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眉心一动,就要说话。
赵行那边已经沉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含章殿,回母后一声,也好叫皇婶她们知道珠珠受伤的事情。”
御医哪里敢拧着赵行心意,但他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这种事儿回到主子们面前去,那不是找事儿吗?
于是偷偷朝着赵禹那边瞟过去一眼。
赵禹一听赵行那话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原本该把他这点心思压回去,打发了御医会去当差不必管。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突然觉得没必要。
且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坐在石凳上,红着眼,捂着手腕上的伤。
他真觉得那伤不严重,就是不看御医,明儿自己也愈合了。
赵禹甚至不理解姜莞是怎么就委屈成这样的。
上回在西郊营地的校场上,她对自己下狠手那事儿他可没忘。
胳膊那么着扭一下子,姜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今天让个戒面划破手,倒疼的受不住。
不过赵禹也没打算要弄弄清楚。
小姑娘家爱撒娇,今儿人多,又实打实是为了救人伤的,且沈宝芝是有心还是无意,各人心里有杆秤。
故而赵禹也没拦着,反倒打发御医去:“你去吧,回了话不用再过来了。”
御医得了他的吩咐才告了礼匆匆退出凉亭这边,叫小太监前头引着路,渐次走远了。
姜莞无声笑着。
心想她和赵行合该是天生一对。
宫宴时辰不算晚,宴上歌舞也就那么三两曲,不过是宗亲勋贵们坐在一处陪着帝后说说话,聊些家常,敬上两杯酒,热闹一场,也就散了。
可今年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宫宴散后,郑皇后单留下了华阳大长公主与沈宝芝母女。
没人知道郑皇后留下她们母女说了什么,只是到了第二天,大年初一,消息传开,众人才晓得沈宝芝被禁了足,年节下都不许她出来走动了。
这事儿还是周宛宁来告诉姜莞的。
早起各家走动往来,范阳卢氏因祖上与沈家还有些亲,而如今周家在盛京需要走动的亲戚并不多,是以这些年卢夫人都会领着周宛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拜年小坐。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四下不见沈宝芝,卢夫人多问了两句,华阳大长公主叹着气说她病了,不方便见人。
但从大长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听见底下几个小丫头嘴碎议论,这才晓得沈宝芝是从昨夜出宫后就被禁了足。
圣人发的话,连大长公主也不好护着,只能把她关在自己院中,不叫她见人。
“你是不知道,华阳殿下当场就变了脸,要不碍着阿娘与我在,怕是要立时拉了那几个嘴碎的丫头下去打死算完!”
周宛宁想想华阳大长公主的脸色都觉得后怕,拍着胸脯,问姜莞:“昨儿你们在宫里,她是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惹得圣人大年下的不痛快,连华阳殿下的面子都不顾,发了话要禁她的足。”
姜莞昨儿觉着她与赵行天生一对,今天听了这话,又想着果然是母子连心。
赵行不过露出些许端倪给圣人,她就晓得沈宝芝干了坏事。
裴清沅坐在旁边儿听得也直抽气:“她昨儿真是故意弄伤你的啊?”
要不为这个,谁大过年的动肝火,明着把人给禁足呢?
周宛宁腾地站起身,朝着姜莞身前踱去半步,拉着姜莞再三打量:“伤哪儿了?要不要紧?她是疯了吧?敢在宫里头动手伤人!我找她去——”
“你回来。”
姜莞一把把人给拽回来,然后举着手腕给她看:“已经没事了,你要不仔细看,伤口都瞧不真切。昨儿姑母和舅母拉着我仔仔细细上了药,又再三叮嘱不叫碰水,倒弄得多厉害似的。
圣人不是已经把她给禁足了吗?你去找她也见不着她的面儿。
再者说了,你还敢再大长公主府提了沈宝芝打一顿不成?”
周宛宁吭吭哧哧不服气:“她怎么这样坏心眼!”
可也没再要走,捧着姜莞那只手,把她手腕上的伤处仔细检查了一遍,略略松口气:“但肯定很疼,素日里磕着碰着都要喊疼,见了血还不要紧?”
然后冲着她伤口轻吹了两口气,又问姜莞:“可这又是怎么闹到圣人那里去的?你去告她的状?回头华阳大长公主该记恨上你了!”
裴清沅瞧她那孩子气的举动,又满心都是维护与心疼,不免笑出声,眼底的柔意多镀上两层。
姜莞自己是习惯了的,拉下周宛宁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我没去告状。”
先回了这样一句后,才把昨日事情详细说给周宛宁听。
等说完了,姜莞侧首望向裴清沅:“她确实是故意的,二哥哥也看得出来,那点小心思,其实谁都瞒不过,也就表姐你没心眼,对她也不是特别了解,才以为她是无心之失。
她不过仗着大长公主,想着大年下即便伤了我,也只是小伤而已,我们未必敢闹起来。
或是闹了,也无妨,大长公主总不会叫她吃了亏。
她的确不是个好的。”
裴清沅登时沉了面色。
周宛宁一拍自己大腿,叫嚣道:“可真有二殿下的!就该这样,谁要惯着沈宝芝那坏丫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能送你(二更)
卢氏和周宛宁母女连晚饭都是留在郡王府吃的。
大年初一城中夜市更热闹,反正晚上孩子们也要出门玩,到时候还得去周家接上周宛宁,姜氏索性就留了她们母女在郡王府别走。
吃过晚饭陪着长辈们坐了都不到两盏茶,外头车马备好,姜氏才叫孩子们自行玩去。
红绸高悬,玉带铺街,盛京好一片繁华热闹的盛世景象。
三岁稚童满街跑,十几岁的少女欢声笑语玩闹着。
姜莞今夜没有了套圈的兴致,周宛宁还调侃揶揄她了好半天。
这会儿上街也就是凑热闹来的。
逛了没多会儿工夫,众人转去了云祥戏班。
大年初一上了新戏,戏班生意好的不得了。
姜莞的包间清清静静的,等一行人上了楼,小伙计连话都不多问,去依着往年的习惯备下茶水点心送上来不提。
不速之客来的特别快。
雅间里话都没说几句,楼下戏词也没听真切两声,沈从真身形就出现在了雅间外。
姜莞下意识皱眉。
裴清沅和周宛宁都知道她说的那事儿,见了沈从真,也警惕起来。
倒是郎君们不晓得内情,姜莞也没提过,长辈们又没说,这会儿见了沈从真,虽然还惦记着沈宝芝伤人那档子事,可说到底不会对沈从真生出什么抵触情绪。
赵然年纪最长,先笑着招呼沈从真进来说话:“你怎么大年下一个人出门?”
沈从真面色微变:“宝芝病了,叫我上街给她买两样东西,路过云祥戏班这边,瞧见郡王府和国公府的马车,想着阿莞肯定也在,就上来打个招呼。”
他脸色沉下去也只不过那一瞬,等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恢复如常。
话音落下,目光扫过姜莞那边,噙着笑朗声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然点着手背也没再接话。
他就随口一问,没想着沈宝芝禁足那事儿,更不是要照人心窝扎刀子。
但沈从真显然是这么想了。
他懒得解释,也不想再搭理沈从真。
姜莞弯着眼睛摇头,话却不说。
姜元瞻啧了声:“你少问她两句,她的伤只会更好。”
沈从真被噎了一句,也不恼:“我就知道你肯定还生气。等过些天宝芝病好了,脚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我做东请你们吃顿饭吧。
阿莞是个大度的人,虽然说很是不必再赔什么礼,可总归得让你们消消气不是?”
姜莞眯了眼看他。
沈从真这人,从前接触不多。
还是为着华阳大长公主的缘故。
沈家那几个,她是真不想打交道。
旁人也差不多如此。
走得近了怕华阳大长公主觉得别有所图。
就那么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疏离,正正好。
如今瞧着,沈从真其实很会做人。
他是明知道不招待见,却又能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分寸拿捏的到位,不过分上赶着,也不会显得倨傲。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伤了脚踝,哪怕没那么严重,最好也还是多休养。”
姜莞吃了口茶,眼皮往下压,敛去眼中漠然:“吃饭就不用啦,倒显得多郑重其事,实则没什么要紧的。”
沈从真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周宛宁,顿时有些无言。
他莫名从姜莞口中听出另外的意思来。
只是不想接茬。
圣人要把宝芝禁足,却并没有说要关多久。
姜莞话里话外倒要宝芝三个月别出来见人。
沈从真捏了捏眉心:“阿莞,我就……”
“你怎么在这儿?”
赵行的声音不阴不阳的从身后传来,把沈从真吓了一跳。
可他又发现姜莞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雀跃着,眼神也明亮起来,先前的事不关己一扫而空。
她扬声叫二哥哥,清甜到发腻。
沈从真觉得喉咙发紧。
小姑娘甜糯可人的模样,不是表现给他看的。
他不配。
这样的认知,让沈从真垂在袖口下的手捏紧三分。
赵行已经提步进门,轻轻嗯着一声算应姜莞的话。
他从沈从真身边路过,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一个,对上姜莞,眉眼舒展开:“伤口好了吗?”
姜莞眼角的笑意就僵了下。
大过年的,见了她都是这句话。
她撇嘴,索性举着皓白手腕给他看:“宁宁听说我受伤激动的不得了,直说要找人算账,沈四郎见了我也问这个,现在二哥哥也是问这个,我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啦?”
沈从真眼角一抽。
还真是分的够清楚。
高下立判。
还有那句要找人算账——
沈从真视线扫过周宛宁。
周宛宁不甘示弱瞪回去。
姜元瞻眯着眼睛咳一声:“三娘年纪小,从小跟珠珠感情就好,你不是为了这种话恼她吧?”
沈从真说当然不会,就收回了目光。
赵行已经落了座。
屋中也只有沈从真一个人尴尬的站在那儿。
进退皆不是。
赵行点点圆桌边缘处:“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在这儿?”
沈从真只好把刚才的那番话拿出来又说了一回。
赵行听罢,哦了声,然后高高挑眉又问他:“听皇姑奶说你在两浙那边还得了两一幅字帖,古本真迹?”
沈从真拢眉说是:“我素来爱收藏这些,二殿下是知道的。”
赵行又哦:“知道你爱收藏,所以乍然听皇姑奶说要让你把字帖送给珠珠,我还挺惊讶的。”
他直接挑明,也不怕人尴尬,直愣愣盯着沈从真,目不转睛:“那字帖是你想送的,还是皇姑奶替你做主的啊?”
沈从真连头皮都发麻了。
赵行是故意的。
他只能是故意的。
从前见面,客客气气。
赵行是个很愿意周全的人。
辈分上而言他又还要高出一辈,赵行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从来不会。
沈从真眼前突然又浮过姜莞乍见赵行出现在门口时的那副神情。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缓缓裂开。
他突然皱眉,旋即改口:“此事我并不知,那两幅字帖是我心爱之物,断断不能送人的。”
沈从真这话说的相当顺口,紧跟着就跟姜莞解释道:“你若喜欢那些,我改日再寻了好的送你,既是阿娘应下的,我也不好驳什么,只是那两幅字帖,恐怕不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受气包(一更)
沈从真算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这种“良好”的品德其实从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体现出来。
大家年纪差不多,都一块儿长起来。
上头出了压着一个赵禹,与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之外,余下那些,好像真没多大差别。
沈从真辈分高,年纪小,相处起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的。
再加上华阳大长公主她真的很奇怪。
在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拿这个说事儿。
当年甚至在圣人面前开过玩笑,逗着赵行让赵行管沈从真喊阿叔。
圣人给她面子,嘴上不好说什么,还是赵禹仗着年纪小,难得在长辈们面前失礼且放肆了一回,当场就给驳了回去,冷冰冰的质问沈从真,赵行敢叫,他敢不敢应。
这事儿后来传开,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半年时间,众人淡忘,日子再久点儿,更没人提。
华阳大长公主也是从那次之后,每每进宫,在官家圣人面前才稍稍懂得收敛二字怎么写。
更不敢再在赵禹兄弟面前提什么辈分不辈分的话。
而沈从真他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赵禹给吓着了。
十一二岁进学,练功,他其实有天赋,能文能武,算是比较全面发展的一个人。
姜元曜那时候都说过,夫子其实是很看重沈从真的。
他们这些人之中,都是能文也能武,但多少有个侧重。
譬如姜元曜、赵行与韩沛昭之流,便是文墨更通。
而似姜元瞻与柳子冉等人,则是身手更好些。
赵行也还是到后来被赵禹按着亲自指点,骑射武功才大有进益。
更有像赵霖与赵奕那种文不成武不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根本不值一提。
若要说文武全才,非赵禹跟沈从真莫说。
论理说,沈从真有这样好的本事,又是那样的出身,风头无量,赵禹之下,士族贵公子之中该属他为第一人。
偏偏又不是这样。
姜莞盯着沈从真看。
想起从前的很多事。
十一岁冬宴雅集做诗,沈从真甚至输给比他年纪小的赵策。
十二岁聚在一起吃烤肉飞花令,他又接连输给女孩儿们,连周宛宁那种幼时不学无术的都不敌。
十三岁校场对阵,败在赵行枪下。
十四岁秋猎场上,晋和帝兴致勃勃,叫几个孩子们射箭给他看,沈从真又以一箭之差,输给赵奕。
可是这个人,策论文章得梁老太傅亲口赞过,去年西郊校场对阵他又在赵禹手上轻轻松松走过百招,最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但姜莞她自己也是练功的人。
到底是故意输阵,还是真的体力不支,谁也不是个傻子。
只能说沈从真他太会做人了。
赵禹对于他的退让与知分寸也很受用,不戳穿罢了。
姜莞至此才真正觉得,华阳大长公主的心思,他知或不知,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看清赵行心意,就会主动退开,不再上前招惹。
至于沈宝芝——
姜莞倏尔笑了。
她抬手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送到赵行脸前去,眼神还落在沈从真身上:“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是小女子,也不夺好你所爱。那字帖既是你心爱之物,本就是华阳殿下随口一说的,我也不真要你的。
我家中字帖无数,二哥哥前些日还送了好几套古本过来,我也不差这两本。
沈四郎君自个儿收藏着吧。
不过这种东西,招人喜欢,叫人看见了,保不齐惦记,实在是没法子的事。
所以依我说,最好是能藏起来,藏得深深地,不给人看见,沈四郎君说呢?”
赵行一面听她说,一面挑眉回望。
目光掠过她葱白指尖,毫不迟疑,就手接过小盏。
他知沈从真在看着,所以接小盏的时候,指尖覆在姜莞指尖上,触碰在一起时,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格外坦然。
姜元瞻当然也看见了,眼皮直跳,连鬓边青筋带着一块儿跳。
他有些想掀桌子。
就算有了婚约,也不当如此!
哪怕以后成了婚,出门在外,青天白日,也要收敛点!
一点儿体面都不顾怎么成?
赵行不要脸,他妹妹是女孩儿,难道跟着赵行一起不要脸吗?
赵然是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一道道戾气和肃冷,那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却十分的骇人。
骤然回头,再顺着姜元瞻目光而去,看见那一幕时候,匆匆别看眼,装作没看见,只是把求助的视线扫到周宛宁那边去。
二堂兄这个举动呢,必是故意为之。
这时候拆他的台,不太合适。
不过他不敢劝,甚至不敢吭声。
别看他是做表哥的——姜元瞻这个臭脾气,能当他祖宗。
真恼起来,上头时候,还管什么表哥不表哥的?
好在周宛宁机灵,心思也活泛,料想着沈从真未必打什么好主意,故而心思与目光就一直来回转动着。
此刻接收到赵然的提醒,又想着不好开口的太过突兀,乌黑的眼珠一转,端起面前茶杯,正要往嘴边送,却也不知怎的,手上一歪,温热的茶水倒有大半洒在赵策身上。
烫倒不至于,热是肯定的。
她又泼的突然,赵策低呼着闪身往旁边儿躲:“你怎么喝个茶也能泼我一身!”
周宛宁连忙道歉,姜元瞻果然回了神,皱着眉头看过去:“你烫着没有?”
她摇头说没有,那边赵策更是不满,叫嚣道:“二表哥,你看看清楚,是她泼了我一身,你要问也该问我吧?”
“你一个男孩子,又不是刚煮开的滚茶,能烫死你吗?叫喊什么?”
姜元瞻黑着脸,只管拿赵策撒气:“你离三娘远一点,别挨着她坐,她就是洒了茶水,也泼不到你身上去!”
赵策一时气结,更觉得无语。
周宛宁毕竟是故意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歉意,又连累赵策平白挨骂,就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你先擦擦吧。元瞻哥哥也别骂他了,我刚差点儿滑脱手,泼了他一身的茶水,他够窝火的了,你再骂他,他更委屈啦。”
姜元瞻淡淡瞥赵策一眼,说了句别理他,长臂一伸,在赵策没能碰到那方手帕之前,从周宛宁手里抽走了她的帕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场误会(二更)
帕子当然落到了姜元瞻手里去。
他手上也没什么不干净的,莫名其妙擦了两下,又说弄脏了,回头洗干净再还给周宛宁,反正是没让赵策用。
赵策直翻白眼,又不敢跟他嚣张什么。
长衫下摆湿了一片,冬日里穿得厚,倒也没多难受,他低头看着,只是颜色比周围深了不少,不好看就是了。
反正擦不擦的也都这样,干是不可能干,索性就算了。
赵策这回都是学乖了,抱着凳子往赵泽那边过去,彻底远离了周宛宁。
周宛宁也不在意,但见姜元瞻一直看着她的手,也顾不上生赵行的气,她松了口气,眉眼弯弯说真没事,举着自己两只手晃着给姜元瞻看:“没烫着,一点儿都没烧红,好好的,你看。”
姜元瞻嗯了一声,这才放心。
而赵行早就从姜莞手里接了茶杯,两个人方才触碰到一起去的指尖,自然也分开了。
平白闹这么一出,他知道因为什么,似笑非笑的斜了姜元瞻一眼,匆匆掠过姜元瞻面皮后,也没太过分。
这样的神色与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挑衅了。
他一没打算惹毛姜元瞻,二没打算给自己来日在岳家的地位和处境找任何不痛快。
单纯是认为姜元瞻他有毛病而已。
沈从真被晾在旁边大半天,看着他们一屋子亲亲热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姜莞那番不夺人所爱的言论分明是言有所指。
给赵行端茶倒水,也是做给他看的。
至于肢体接触这种事情。
赵行他要不是故意为之,怎么可能会避免不了呢?
他杵在这里,好似个笑话。
阿娘那点子心思,只怕是不成了。
还有宝芝——赵行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他自己不待见,大殿下挡在那儿,圣人更是不允许。
这两件事,好在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
当做是一场误会,揭过去最好。
却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揭过去。
沈从真定了心神,面上仍挂着最和善无害的笑意,叫了声阿莞。
姜莞眼皮一跳,顺势望去:“沈四郎君还有事情?”
沈从真定定嗯了声:“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借一步说话?”
赵行沉默,姜元瞻脸色又难看起来,余下众人,更无不意外的。
包括姜莞本人。
沈从真是动真格的?仗着华阳大长公主和汝南沈氏,真打算跟赵行打擂台?还是为了沈宝芝?
她有些不高兴。
早知道是这样,韩家失势倒台,就该把韩令芙的丑事一并揭开,也好叫外头的人死了这份儿心,少来打赵行的主意。
倒省的如今一个两个不安分,还想往赵行身边扑。
但姜莞也知道,决定是官家与圣人做下的,圣人连这口气都能忍下去,那八成就是官家苦口婆心的劝过。
由不得她想怎样便怎样。
她深吸口气,敛去那些心思,没起身,也没说成不成,反问沈从真:“大过年的,沈四郎君真要与我私下说吗?”
沈从真倒坚定的很,斩钉截铁的点头:“自然不会惹你不高兴。”
姜莞闻言又是一挑眉,跟着就站起了身来。
赵行和姜元瞻都没拦她。
反而是周宛宁下意识想拉住姜莞的手,却又被裴清沅先拦下,冲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
周宛宁撇着嘴,目送着姜莞与沈从真并肩出了门口,又往右手边拐过去。
这包间本来就挨着走廊尽头的转角,往右手边去至于长廊尽头,是片空地,很方便说话的。
沈从真带着姜莞出来,楼下戏台上一处文戏刚唱罢,伶人退场,咿呀声渐次平息下来,叫好声却此起彼伏。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反而把沈从真本就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越发盖了过去。
饶是姜莞就走在他身旁,也没能把那些细微声音听进耳中去。
还是姜莞先站定下来的。
没再往前走的时候,她微抬头,看向沈从真。
与在屋中时的疏离不同,和见着赵行时的清甜更不一样,此刻的姜莞只有面无表情四个大字,甚至连疏离淡漠都看不见半分,就好像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多余的情绪一丁点儿也不愿意流露。
她开口,声儿也是平缓的:“你从小就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我方才说的应该很清楚了。”
沈从真心道果然。
面上并没有闪过诧异。
姜莞把他的表现和反应尽收眼底,才皱了下眉:“你弄明白了,还要跟我说什么?”
“是要跟你解释清楚。”沈从真叹气,这一声要重很多,再加上两个人此刻面对面站着,就算楼下叫好声再高,也能给姜莞听个一清二楚。
他缓了一瞬,才又说:“昨日出宫回家,我就知道大概不好,阿娘与我说,她从没在圣人面前吃这样的闭门羹。
甚至连郡王妃与魏夫人都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她看。
我那会儿就料想着,这事儿怕成不了。”
姜莞啧了声:“那你今天还上来找我?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倒肯因为这本来就成不了的事情,伤了儿时情分。”
“我原是动过心思的……”
沈从真叹息道:“不过也不重要。只是阿莞,你是这样好的出身,你的婚事,天下高门士族无不盯着看呢。
莫说是你与裴大姑娘这样的小娘子,就算是阿宁,为她外祖家是范阳卢氏,多少人眼巴巴盯着,等着她及笄,等着周家松口,就上门来求娶呢?
先前你与三殿下有婚约,官家亲自赐婚的,没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如今既退了婚,我阿娘她也想与国公府结亲,其实你应该能理解。
至于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诚如你所见,我也是乐见其成,很愿意的。
但我私心想着,话说开就算了。
此事阿娘与我都有错,原该大大方方到郡王府去跟郡王妃说,或是等到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回京之后,再登门去说,而不是私下里动这些心意,偏又露出收尾,弄得人人知晓似的。
我与你赔个礼,你别怪我阿娘,她尊贵惯了,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人。
这事儿我会跟她说清楚,往后必不叫她再打你的主意,一切就当是一场误会,你看成不成?”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本质区别(一更)
文戏后接的下一场一定是武戏。
年节下又热闹,戏班里排的武戏本来就会更多两场。
楼下戏台上锣鼓又响,比先前密且急。
却丝毫不会影响楼上的气氛。
凝肃,窒息。
无形之中莫名的压迫感笼罩在人头顶正上方。
沈从真难以想象,这种感觉,竟然有一天会是姜莞这样十四岁的女孩儿带给他的。
他喉咙滚了两下:“阿莞……”
可是才刚刚开了口而已,被姜莞笑吟吟打断了:“你刚才说,一切?”
沈从真眸中一定,呼吸也加重了些,而后郑重其事的点头:“是。”
姜莞啧了声,往后退开半步:“沈四郎君,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就算过去的吗?”
沈从真剑眉倏尔蹙拢:“那你想怎么样?”
她举起自己手腕,正对着沈从真晃了晃:“你该不是想跟我说,我虽然伤了手,可你妹妹也大过年的被禁了足,合该一笔勾销了吧?”
沈从真面色登时青了。
他自然是这般想。
可姜莞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
“她并不是——”
“她是或不是,你要跟我回到包间里去说道说道吗?”
沈从真就不说话了。
宝芝是故意的。
他因为能看得出来,事后才特意问过。
不过当日在场众人粉饰太平,谁也没戳破。
他那会儿的确没想到赵行打算秋后算账,闹到圣人跟前,而圣人竟看在赵行的面子上,这般维护于姜莞。
然则好在也只是禁足。
就算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内情,那也不重要。
阿娘对外只说宝芝是病了,别的人便一概不知了。
沈从真定了定心神,须臾再开口时候,把态度放软下来:“你是想让她来给你赔罪,亦或者是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他深吸口气:“我也并不是非要维护宝芝。
你本是好心去救她,她自己……她不争气,出手伤人,也是被家里给宠惯坏了。
但要说来,你们小娘子养的金贵,谁又不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呢?
宝芝伤了脚是她自己不留心,你伤了手却纯属无妄之灾。”
沈从真说这番话,也是心平气和的:“阿莞,你想怎么做,才肯把此事揭过去,只管与我说,能答应你的,我都答应。”
姜莞这时才重新审视起面前的沈从真。
他太识时务了。
弄得她都没兴致了。
若换做是沈宝芝,一定且有得闹腾。
跟沈从真,折腾不起什么来。
她一时又想起柳家与韩家。
但凡柳韩两家有一个明白人,能学到沈从真三分真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姜莞自问不是个好人,不过她欣赏明白人。
因为世人大多愚昧又糊涂,明白通透之人实在太过难得。
“我伤了手,她也禁了足,只要以后她不再来找我麻烦,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一笔勾销。”
姜莞秀眉微挑,眼神明亮:“你既然说一切都当误会一场,我自然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要是真的误会,我才能当做误会。
沈四郎君,我这人小气的很,旁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会很生气。
你们觉着我该做贵女典范,可我现在想得很开。
人活一世,高兴最要紧。
我父兄护我一场,不是叫我端着矜持做典范,若有人非要到我脸前来给我添堵添恶心,叫我心里不痛快,我是不大愿意做这个典范的。”
她眉眼弯弯,眼底的清澈是最无辜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心底发寒:“你也知道仗势欺人四个字怎么写,这四个字,放眼整个大邺,也再不会有人比我还有资格做到极致了。”
从云祥戏班出来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沈从真走得早,众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除了赵行。
是以出门登车要各自回家那会儿,姜元瞻跟上了周宛宁的车,护送她回周家去。
其余兄弟几个也是等裴清沅上了车后就各自登车。
唯独姜莞,缓步跟上了赵行。
姜元瞻已经走了,即便是还在这儿,也懒得管她,管多了又要跟赵行闹不痛快,她也未必愿意被管着。
赵然他们几个是根本不敢吭声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莞上了赵行的车,而那架马车又行在最前头,跟着他们一块儿回郡王府去。
马车内赵行递了个手炉过来:“暖一暖。”
姜莞今夜格外乖巧,也不说自己不冷,哪怕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冷,还是乖顺接了鎏金手炉抱在怀里。
她弯着腰,手炉贴在小腹上,歪着头侧首看赵行。
他面色平平,瞧不出喜怒。
但往年这种时候,他都是会笑的。
这几年虽然她也不缠着赵行,都是跟赵奕在一处多些,可以前都是那样的。
姜莞撇撇嘴:“好在我是个最善解人意又体贴的,跟着你上了车,要把话跟你说清楚,否则二哥哥岂不是要怄气一整夜了?”
大过年的死啊活啊的不吉利,故而那句怄死了到了嘴边时候猛然改了口。
她硬生生改口,有些许突兀。
赵行一挑眉:“怎么改口?”
他似笑非笑,姜莞讪讪的:“沈从真跟我说,一切都只当是一场误会,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往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姜莞也不敢再跟他兜圈子,怕真把他怄出一场气来。
她舍不得,也怕哄不好。
然后抽出一只手,葱白指尖指了指赵行,又反手指指自己:“二哥哥,还有我。”
那就是连沈宝芝也一并解决了。
赵行听了这话非但没笑意,反是蹙拢眉心啧了声:“她弄伤你的事,就算了?”
“我也不是事事都要睚眦必报呀。”
姜莞语气欢快起来:“我深以为,有沈从真出面,解决这两个大麻烦,比寻仇更要紧些。
二哥哥觉得不对吗?
而且你怎么怂恿着我不学好呢?
还非要撺掇着我找沈宝芝讨回这点儿小伤啊?”
无力感又涌上心头,之后迅速蔓延至于周身。
怎么着都是她的道理。
姜莞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直起腰身,往车厢上靠一靠:“有些人是不能轻易放过的,有些事情却大可不必。
先前种种,无论胡王徐等人,还是柳明华与韩令芙,跟沈宝芝这个事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别再提了(二更)
华阳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
一家子也没有安置的。
沈从真从外面回来,径直去见了大长公主。
沈宝芝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大年初一也不敢放她出来,毕竟这回圣人动了怒,阳奉阴违此类事,沈家不敢干。
她一肚子的火气兼委屈,在自己屋里砸东西。
华阳大长公主一味娇纵她,沈景山看不下去,亲自去了沈宝芝院里管教,还再三的交代,不许华阳大长公主跟过去。
本来华阳大长公主不干,沈景山也不想大过年的跟她吵架,倒弄得夫妻不睦。
只把柳家的前车之鉴提出来说,才让华阳大长公主偃旗息鼓,歇了要回护的心。
这时见了沈从真,又惦记着他跟姜莞那档子事。
招手把人叫到跟前,替他掸去身上寒气,拉着他不住口的问:“怎么样?见着姜莞了没有?跟她聊的好不好?我想着她是个金贵的女孩儿,素日里也有些娇气的,可有因为你妹妹的事情给你脸色看吗?”
华阳大长公主拉了沈从真劈头盖脸就问,沈从真耐心听完,到头来,也只是长长一声叹息。
她听见了那一声,脸色微凝:“她真给你脸色看了?”
沈从真心说何止是给他脸色看啊。
他今夜又何止是看了姜莞一个人的脸色啊。
有些时候他觉得阿娘拎不清。
天家公主,按理说应该比世人都有见识才对。
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是心思单纯的。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阿娘就是那个例外。
养孩子只知道娇纵宠惯,对外头的人又是从来不知收敛。
这些年,要不是有阿耶看着管着,他们家早晚得是下一个成国公府。
且宝芝已经被养的……很不成体统了。
韩令芙最起码还不敢这般肆意妄为。
沈从真稍稍合眼,从华阳大长公主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缓着声儿叫阿娘:“那件事情,您别想了,也不要再去试探圣人心意。
宝芝的事情,也一样。
其实您知道她对二殿下有意,但我说句实话,辈分放在那儿,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您看圣人何时考虑过她?
就算只是按照沈家的辈儿,不从您这儿论,宝芝素性娇纵,二殿下是圣人最疼爱的儿子,怎么可能会选宝芝做正妃呢?”
华阳大长公主脸色登时就变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妹妹倒成了一文不值的!
论出身,论样貌,她有哪一点……”
“您不要在说这样的话了。”
沈从真话音难得咬重三分:“大邺士族何其多,谁家不都是根基牢固的?
远的不说,沛国公府难道还比不上咱们家门楣?
是,您是大长公主,官家圣人见了您也要叫上一声姑母,可那又怎么样呢?
汝南沈氏早不复昔年尊崇了,如今沛国公府又势盛,您瞧瞧他家的姻亲,都是什么样的门第,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还说这样的糊涂话呢?”
他摇着头叹气:“出身样貌,宝芝不输人,但也从来没有赢了谁。
而且二殿下是什么人?圣人嫡出,再贵重的小娘子,难道贵重得过他?
只要他愿意,圣人大可不必挑什么出身,什么门第。
人品贵重,才该属第一。”
沈从真话音落下后,见他阿娘面色铁青,也不敢继续刺激她,把态度放的更柔缓,连自家妹妹性情不好那样的话都不敢说了。
归根结底,是阿娘把宝芝给宠成那样的。
再要说,就是怪阿娘了。
于是他索性转了话锋,只说姜莞跟赵行的事:“您叫我今夜去寻阿莞,我去了,在云祥戏班见着的人,小郡王兄弟都在,周宛宁也在。
我话没说上几句,二殿下就来了!”
华阳大长公主听到这里,也是眼皮一跳:“他怎么这时辰出宫?”
“那除了官家圣人许的,还能因为什么?”
沈从真心下无力:“大年初一,他不在宫里陪着官家圣人,跑出宫找姜莞。”
他连阿莞也不再叫了,且私心想着,以后也要更保持距离才好。
然后才继续说:“有些话跟您一时三刻说不清的,但您心里得明白,姜莞和二殿下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您只管仔细想想看,宝芝是怎么就好端端受罚了呢?
女孩儿家小打小闹再正常不过,也未见得就是宝芝故意伤人。
圣人连问都不问,只把您和宝芝留下说话,客客气气的,就叫您把她带回家,别让她到外面走动。
您就一点儿没多想过啊?”
“你是说……”
是赵行?
华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这一层,连连摇头:“哪有这样的事!要照你这么说,二郎跟姜莞倒成了郎情妾意……”
“阿娘!”沈从真听得心头发颤,“您怎么连这样的话也说?”
华阳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在自己家里头,关起门来跟你说,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沈从真彻底无奈了。
他本来不想把那些都说给她听的,也是觉得没必要。
但眼下看来,是不太行的。
于是把今夜事一五一十说给华阳大长公主。
等话音落下去之后,才重重叹一口:“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好在姜莞她也不是真那样不饶人的人,往后我不去招惹她,也看着宝芝少去沾染二殿下,大家相安无事,日子平平和和的过下去,见了面,也还能客客气气的。
您可千万不要再打姜莞的主意了!她跟二殿下,咱们不明就里,更说不上是谁先动了心。
要是她先把二殿下放心上,甚至都还好点儿。
可万一是二殿下——咱们不去触那个霉头,咱们家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得一家子焦头烂额不成吗?”
华阳大长公主是万万也没想过姜莞能和赵行有什么的。
“可她不是跟三郎……”
“您就不要再提了!”
沈从真音调也拔高了。
看她这样不清不楚,实在是觉得此事就该去回禀阿耶,而不是他自己来劝说。
为了永绝后患,沈从真甚至想到了裴清沅。
他把心一横,声音清冷下去:“她家的人,咱们一个也不沾染,大家就离的远远地,才好过安生日子。
所以阿娘,就算要给我相看小娘子,无论是姜莞,还是裴清沅,您想都不要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