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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姑娘今生不行善txt下载     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防患于未然(二更)

    盛京飘雪几日未断,街头巷尾都覆上了层层白霜。

    赵行是在临近黄昏时分出的宫。

    郑皇后一听他回话就气的头疼,挑着这个时辰出去,摆明了就没打算回宫,是要留在郡王府过夜的。

    只是又心疼他遇上韩令芙那样不知所谓的混账,经历一场这样的事。

    又知他满心里惦记的只姜莞一个,便也就放他去了。

    姜莞提着八角宫灯等在郡王府门口。

    因赵行的马车刚驶入长街,就有小厮到里面回了话。

    尽管她知道韩令芙对赵行做不了什么,可还是担心了一整天。

    偏偏赵行让元福送了那只手炉过来,姜莞又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出去掺和这些,那本就是叮嘱她乖乖在家里等他消息的意思。

    这会儿听说他来,匆匆回了姜氏,领了丫头就跑了出来。

    冬日天黑得早,落雪后更是如此。

    不过郡王府门前本就烛火通明,朱红府门下还高悬着六盏灯笼,反而映着地面积雪泛出淡淡银光,明亮一片。

    赵行下车,抬眼上去,就看见了等在廊下的姜莞。

    此时雪下的小了点儿,但还满天飘着,她穿蜜合色斗篷,绣着大片红梅,兜帽也没带好,垂下去一半。

    身前拿红绳绑着的几缕发丝上沾了白雪。

    赵行皱眉,快步上台阶,替她挡住风雪,然后抬手拍去姜莞肩头落雪,又指了指她发上那些:“天寒地冻,我既来了,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进府再说吗?”

    姜莞撇着嘴,把手上的宫灯交过去。

    赵行看着她冻的发红的指尖,朝她身后长安与长宁两个丫头各自扫去一眼。

    姜莞欸地叫他:“跟她们没关系。你看看这盏灯呀!”

    赵行早就从她手上接了过来,听她这样说,提高了些,仔细打量起来。

    八角宫灯玲珑剔透,外头是绘制而成的八幅画。

    通常都是一面为一幅,但这盏灯格外不同。

    八面拆开各自为画,连在一起看,也是一整幅。

    确实别出心裁,且非画工精湛者而不可得。

    赵行当然认得出那是何人手笔,于是挑眉:“献宝来的?”

    姜莞满脸骄傲:“我准备了小半个月呢!冬日天黑得早,你出入带着这灯笼照明,就不怕摔着了!我这个礼物是不是很贴心?”

    赵行能说什么呢?

    他出入都有随侍的宫人,走到哪儿也不可能黑灯瞎火的摔了他。

    但她这份心意的确让人高兴的很。

    就连韩令芙与赵奕那点阴谋算计而带来的阴霾,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赵行面露笑意说是:“最难得是姜大姑娘的心意。”

    笔墨丹青,原是他教她的。

    她这上头的本事皆承自于他,实在没什么好献宝的。

    姜莞看他眉眼舒展,才拢了拢披风:“笑了就行,我就是怕你为韩家事情而烦心,所以才提了这盏灯跑出来等你。”

    二人刚过了影壁墙不远,正要往上房院去给姜氏请安。

    赵行闻言脚下微顿,低头看她。

    姜莞也正好仰面对上他的视线,笑吟吟的:“这本来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我想了好久,才准备了这个,但为了哄你高兴,提前拿出来给你啦。”

    赵行眼底笑意更浓:“那过年时候怎么办呢?”

    姜莞耸肩:“再准备别的给你呀,我可没那么小气的,送二哥哥的东西,难道还拿这一件连年节礼都顶了吗?”

    赵行提着宫灯的那只手收紧三分,呼吸也重了些。

    天冷,喘出气来都带出一小团白雾。

    姜莞戳戳他胳膊:“你别激动呀,给姑母见了还不笑话你?”

    然后又抬手,指了指赵行面前刚刚散开的白雾。

    赵行一时又无奈,眼看着她笑弯了腰,伸手把人捞起来,领着她一路去了姜氏屋中不提。

    韩令芙干的事情一家子早知道。

    元福来回姜元瞻话的时候,姜元瞻正好就在姜氏屋里说话,是以就一块儿听了。

    那会儿就已经气恼过一场,被姜莞和裴清沅两个哄了半天才哄顺心气儿。

    是以这会儿见了赵行,再提起韩家的恶心事,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气性。

    “听你这意思,只怕官家也未必会下杀手了。”

    赵行嗯了声:“所以我才让元福来告诉一声。父皇有父皇的考量,成国公豁得出去,以退为进,要保全他一双儿女。

    父皇不想寒了朝臣的心,更叫那些武将们觉着下场不过如此。

    纵是他家有错,按照父皇一贯的行事作风,怕也是顾虑颇多,总要给韩沛昭兄妹留条活路了。”

    赵然听了这话直皱眉:“那岂不是放虎归山?他们兄妹是好一对的豺狼虎豹,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成国公府是败了,也离了盛京,但只要人还在,根底就还在。

    成国公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

    姜氏瞪他一眼,才又问赵行:“你是想让二郎跟薛婵说,索性把事情再闹大些,闹得京城不安,人尽皆知,成国公再想保全韩沛昭,也保不住?”

    赵行沉沉点头:“他是不能留的。

    我知道父皇想要安稳,但这件事情原就是安稳不了的。

    父皇和母后对赵奕心软,他凡事又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这些日子以来出了这么多事,皇婶看在眼里,哪怕他真无辜,韩沛昭也不能留了。”

    姜氏拢眉,捏着眉骨似在思考赵行所言。

    赵行见她面露犹豫,又叫她:“元瞻打从一开始不就没打算放过韩沛昭吗?”

    他一面说,侧目望向姜元瞻:“我料想你早与薛婵有后手,非要置韩沛昭于死地才算完的吧?”

    姜元瞻挑眉回望:“那你还让元福来跟我说?”

    赵行不置可否,却又从姜元瞻的话中听出肯定的答案来:“所以皇婶也不必忧虑,这不是和父皇对着干,而是防患于未然,早早了结,以绝后患罢了。”

    姜氏深吸口气,好半天才长长舒出来:“你跟大郎说过没?”

    赵行摇头:“大兄今天一早出城了,大约明日才回来,这些事情他暂且都还不知道。”

    姜氏又皱眉,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等大郎回来,你自己去跟他说一声吧,你所说防患于未然……二郎,那些事,永远别瞒着你兄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疯了(一更)

    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

    漫天飞雪,从昨夜未停。

    京兆府衙外薛婵笔直的跪在台阶下,身上的桃色披风被风雪裹成了素白颜色。

    没有人知道她跪了多久,只是当值的衙役见她唇色发白时,搓着手呵着气,下了台阶来劝她:“薛娘子,明儿就是除夕了,案子年前是定不了的,官家也要过年不是?你快回去吧,这大雪纷飞,是要冻坏身子的。”

    他大概真心觉得薛婵可怜,唉声叹气:“府尹大人是清正公允的人,又有小姜大人护着您,等过了年,肯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你这样跪在府衙外,叫往来百姓瞧见,那档子事就遮瞒不住啦。

    真闹得人尽皆知,薛娘子你还怎么做人呐?”

    薛婵却一概不理。

    她连长密的睫毛上都沾了雪白,眼底的热气氤氲又暖融雪花,化成水雾,湿漉漉的挂在卷睫上。

    她打了个冷颤:“多谢您,我都知道,可我知道成国公府见过两位殿下。

    贵人们的事,今天一个样,明日又是另一个样。

    大人身在高门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不能事事都靠他。

    这是我的案子,是我的命数。

    您别管我了,我就跪在这儿,等府尹大人给我一个公道。”

    “你这……”

    衙役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也不肯起身。

    但这么冷的天,地面上本来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薛婵跪的地方,是被她给跪化的,然后又落下一层,重新堆积。

    人跪在这样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寒气侵体是要出事的。

    且跪了这么久,她的膝盖还要不要?那双腿还要不要?

    这是姜元瞻的心头肉,真在府衙门口跪坏了,万一姜家二郎发起性,倒霉的又不会是堂内大人,还不只有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故而衙役一横心,咬咬牙:“你等着,我去替你给府尹大人求个情!”

    他说完,一溜烟跑入府衙中去。

    薛婵眼皮往下压,冻得通红的手指落在膝盖上两寸,上了劲儿,揉了揉。

    为了自由,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却说那衙役一路匆匆进府衙,直奔三堂而去。

    黄为松的确在。

    他本来在家里休息的好好的,是当值的主事派人去黄府回话,他知道薛婵跪在这儿,才撇下家里头,赶到府衙来。

    劝也是他叫人去劝的。

    他并不想见薛婵。

    这案子尴尬,时间也尴尬,明儿就是除夕了,谁有心思处置案子?

    但他不想得罪薛婵。

    敲门声响起,黄为松面皮一紧喊进来,小衙役推门而入,自带起一阵寒凉。

    黄为松拢了拢袖口:“走了没?”

    衙役面露危难之色,摇摇头:“薛娘子就跟吃了秤砣似的,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跪在那儿一动也不肯动。

    大人,我瞧着不成啊……她跪了好久,我看她脸色都白了,再这么跪下去,真要是在府衙外跪出个好歹,小姜大人那儿……那没法交代啊。”

    黄为松也觉得头疼且生气。

    他这个京兆府尹做的多憋屈!

    每回遇上案子都这样!

    轻不得重不得,哪一头他都不好轻易得罪。

    黄为松一脸不耐烦的摆手让衙役先退出去。

    等他出门,陪着黄为松坐在三堂中的刘主事才缓声叫大人:“薛娘子这么跪在外面,连自己的名声脸面都不顾了,非要逼着您给她一个公道和交代,大人您不能躲在府衙中不出去啊。

    她要真弄出好歹,姜二郎原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那还不得全撒在大人身上吗?”

    “还用你说!”

    黄为松一拍扶手:“你叫本官出去见她,跟她说什么?说年后就能发落处置小公爷?还是说此案本官做不得主?简直是胡闹!”

    这案子肯定是要上达天听的,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而且成国公夫妇进过宫面圣,他也知道。

    但宫里没有旨意,整个事儿好像就被搁置在这儿了一样。

    他能怎么办?

    偏偏薛婵是个死脑筋。

    有郡王府和沛国公府在,她又能吃亏到哪里去?

    他一脸烦躁,刘主事只能继续劝:“要不然,大人到郡王府走一趟,看看姜二郎有没有什么法子?”

    黄为松摇头说不行:“她从哪里知道国公夫人见过两位殿下的?还不是姜二郎说给她听!她一个长在坊间的小丫头,上哪儿晓得那些大道理?

    什么生在高门,身不由己……”

    他话音一顿,呼吸微滞。

    姜元瞻别是已经知道些内幕了吧?

    官家不欲惩处,打算息事宁人?

    姜家是在御前得脸,但韩沛昭毕竟还是三殿下伴读,真处置了,也伤了三殿下脸面。

    官家和圣人未必愿意。

    黄为松腾地站起身来。

    刘主事慌慌张张就跟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试探着叫他:“大人?”

    黄为松一咬牙,定了主意:“本官即刻进宫面圣,你去告诉薛婵,让她回家等消息,若还是不肯,好歹把她弄进府衙,等本官出宫,自有话与她说!

    至于那些围观的百姓……”

    他这边话都还没有说完,先前退出去的小衙役满脸慌乱的疾跑回来。

    甚至连规矩都不顾着,推门就进,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黄为松眼皮猛地跳起来:“薛婵出事了?”

    小衙役连连摇头,脸色大变:“薛娘子她在府衙外叫嚷起来!一面磕头一面喊,诉说自己的冤屈,请府尹大人为她主持公道,惩处成国公府小公爷!”

    他咬重话音,一股脑的说完了,又补道:“她闹得动静好大,围观的百姓已经把府衙门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了!眼下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指手画脚的议论,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黄为松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刘主事与小衙役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托住他:“大人!”

    疯了,简直是疯了!

    薛婵一个女孩儿家,竟然——

    她入不了沛国公府门楣,就全然豁出去了!

    黄为松一把挥开二人:“本官立马进宫,你们去把她弄进来,围观的百姓尽可能疏散安抚,再去郡王府,通知姜二郎,让他到府衙来陪着薛婵,快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了吧(二更)

    福宁殿外,黄为松满头大汗。

    小太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话却不与他多说一句。

    他等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李福才猫着腰出来。

    一走近,见他满头的汗,笑着递了一方干净手帕过去:“黄府尹擦擦汗,这样仪容不整见官家,可不像话。”

    黄为松哪里敢接他的,举着官服袖口擦去额头的汗珠,又连声道谢,紧跟着就小心翼翼问李福:“官家是从圣人宫中过来吗?”

    李福笑笑没说话,侧身做了个请的举动,引着黄为松进殿去。

    黄为松心就沉了沉。

    那就是了。

    他都知道在家里陪着妻儿准备过年呢,官家肯定也在陪圣人。

    然后就被他给搅和了。

    东次间里晋和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瞧着面色倒都还好,甚至噙着淡淡笑意,唇角微扬着,心情好似不错。

    黄为松匆匆看过一眼后就不敢再看,磕头请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晋和帝也把他的拘谨与惶恐看在眼中,笑着让他坐下回话:“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个时辰进宫。

    是要过年了,朕在陪皇后剪窗花,可你不也没闲着吗?

    今儿也不在家里陪陪夫人孩子,还去衙门当差了啊?”

    黄为松至此才松口气,又没敢彻底松完:“这都是臣的本分。”

    晋和帝也不听他那些客套话,径直问他:“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成国公府小公爷与薛娘子那案子……”

    黄为松犹豫着,回话时候自吞吐支吾:“此案臣不敢擅自定夺,原该等到年后开朝复印,再上折子呈送官家知晓。

    但臣也知道,国公府立在那儿,此案官家定然是早已知道内情的。

    官家既无圣旨,便是叫臣等到年后。

    但今天薛娘子一早就跑去了府衙外,直挺挺的跪着,脸色都冻得发白了,无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起身。

    她是受害者,本就可怜,臣也狠不下心把她赶走。

    本来就准备进宫请您旨意,叫人暂且把她请进府衙了,谁知道她又突然发了性,在府衙门外闹起来,竟……竟自己……她自己……”

    晋和帝脸色一沉:“她自己闹得人尽皆知,眼下往来围观的百姓把京兆府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是吧?”

    黄为松重重点头,连声应是:“臣已经安排人把薛娘子请入府衙,也吩咐了底下人疏散安抚百姓,还叫人去了郡王府请小姜大人去陪着薛娘子,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可官家,此案拖不得了——薛娘子这么一闹,百姓皆知,要不了一时三刻,怕能传遍盛京。

    这小公爷行事荒唐,证据确凿,薛娘子若不闹开,年后处置也没什么,总要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但她一闹……臣只能这个时辰进宫,请官家裁定!”

    他说着,站起身,又跪下去:“臣无能,不能为官家分忧,腊月二十九,还要官家为这些事情而忧心,臣有罪。”

    晋和帝铁青着一张脸,须臾揉着眉心,叫他起身:“此案——”

    你怎么看四个字到了嘴边,晋和帝又觉得没必要问。

    黄为松虽是京兆府尹,可一边是三郎与成国公府,一边是沛国公府与姜家背后那一大堆的姻亲关系,他要是有主见,敢定夺,就不会这时辰贸然进宫了。

    问了也是白问,何必为难他。

    他做这个京兆府尹做的不容易,晋和帝还是知道的。

    于是叹口气:“你先回去,少顷朕自有旨意送达。”

    黄为松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又觉得自己果然没料错。

    官家心中早有定夺,所以才一直压下不发。

    他来回话,也不问他意见,就足以说明一切的。

    黄为松起身,恭敬辞礼:“臣告退。”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殿门,晋和帝后脚就吩咐李福去叫赵禹到福宁殿回话。

    实际上牵扯到姜元瞻与赵奕,赵禹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晋和帝根本都不必问。

    但他为父,总存了些别的心思。

    赵禹冒风雪而来,进了门都还没请安,晋和帝已经摆手止了他动作。

    李福紧着接下赵禹还沾着雪的大氅,又去给他倒热茶暖身子,才退到一旁去。

    晋和帝肃容叫他,把薛婵之事说给他听,在看见赵禹眼底诧异后,眯了眯眼:“朕原想着,成国公自请重责,想换他儿女两条命,也不是不成。但现下闹得人尽皆知,薛婵又是清清白白的未嫁女,按律……”

    “按律韩沛昭当斩立决。”

    赵禹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自蒸腾的热气淡漠扫过,接过晋和帝的话,然后问道:“父皇之所以想给韩沛昭留一条生路,是为了三郎吧?”

    晋和帝叹气:“他是你亲弟弟……”

    “这是两码事。”赵禹面不改色,态度却很坚定,“儿臣从没想对他怎么样,只要他本分老实,规规矩矩的。

    韩沛昭是他的伴读,可如此就能为他网开一面,叫他罔顾律法吗?

    儿臣还知道,父皇您英明神武,绝不全是为了三郎,也是不想让武将寒心,觉得唇亡齿寒,您不看重行武之家。

    但在这件事上,儿臣以为,轻纵不得!”

    “三郎日前留宿玉华楼,韩沛昭又闹出这样的丑闻,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弟弟也没脸见人了。”

    “他没脸见人是自找的。”赵禹寸步不让,“沛国公还在幽州驻守,辽东苦寒之地,他从没向朝廷抱怨过分毫。

    阿耶,成国公府行武,沛国公府亦然。

    这事儿若是两家各自有错,那各打五十大板自然没什么。

    偏偏是韩沛昭一人之错,却凭什么要沛国公府一再退让,倒要给韩沛昭留一条活路呢?”

    晋和帝彻底失望了。

    他本意希望大郎能对三郎有些许怜悯。

    如今看来,是别指望了。

    他连父皇都不叫,改口称阿耶,也要治韩沛昭死罪。

    又根本不接三郎那一茬——

    晋和帝的叹息声更重:“那就杀了吧。你亲自去传旨,准成国公府在京中过完年,年后离京,不得迁延。

    既然发落了,就一并处置,也别叫百姓年前还要看这个热闹,拿这个来说嘴,又弄得满城风雨,不得安生。

    你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很烦(一更)

    盛京百姓围在京兆府外不肯走,赵禹亲去传旨时,又惊呆了众人。

    今年到底是怎么了呢?

    太不安宁了。

    太平盛世才有好日子,京城里偶尔也会有些小打小闹,毕竟富贵云集之处,那样的人家就是贵人们打个喷嚏,都能成为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谈资。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两个国公府先后倒了。

    柳家是抄家灭门,流放重罚,韩家也不遑多让。

    夺爵赶出京去,三代不许为官,嫡长子判斩立决——若不为着明儿就是除夕,今天韩沛昭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这种热闹,没有人敢凑了。

    百姓做鸟兽散,赵禹面色清冷。

    他进了府衙去,姜元瞻还没走。

    黄为松一颗心落了地,又深以为官家不留情面,实在果决。

    一座国公府,说夺爵就夺爵。

    好好的嫡长子,说杀就杀了。

    贵人们不开口,他更不敢吭声。

    赵禹把圣旨交到他手上,只问姜元瞻:“还有没有别的事?”

    姜元瞻回头看薛婵。

    她在风雪中冻久了,暖了半天脸色才有所好转。

    此刻察觉到姜元瞻的视线,抿紧唇角,缓缓站起身来。

    黄为松正看得一头雾水时,她竟踱步上来,双膝一并,又跪下去。

    他自是吃了一惊,连退两步:“薛娘子这是做什么?”

    不是还要闹吧?

    为着她,成国公府完了,韩沛昭也活不成了,再要闹,就有些过分了。

    姜元瞻也不能这么纵着她吧?

    想到这里,黄为松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

    毕竟赵禹方才问的那一句,他可没听出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是要给姜元瞻撑腰似的。

    别来折腾他了!让他好好过个年了!

    结果薛婵叩首,瓮声道:“民女要自首。”

    薛婵下狱之事,有赵禹首肯,话虽未挑明,但黄为松明白,出了任何事,有他兜着。

    何况官家也不会在意薛婵一个小娘子的生死去留。

    盛京中人以为她待不住,得了姜元瞻庇护后改头换面离开京城过日子去,自然也没有人再把她放在心上。

    十年牢狱,姜元瞻亲口说的。

    薛婵也认了。

    事实上叫黄为松说,这罚的有些重了。

    不管怎么看,从最初薛婵她是受害者,即便到了后来,也只是被唆使,算同伙合谋,不是主犯。

    依律,三至五年牢狱足矣。

    黄为松只觉得,这些士族孩子,一个个是心狠手辣的。

    不是说不好,他也没立场没资格说这话。

    无非觉得惹不起罢了。

    人家底气足,连瞒天过海,设计做局,坑倒一座国公府都敢。

    换做是他,只有忍气吞声咽下去的份儿。

    赵禹和姜元瞻二人出府衙,有沛国公府的马车等在门口。

    姜元瞻挑眉,就见姜莞把侧旁软帘撩开一角。

    她见赵禹还没回宫,正跟姜元瞻站在一块儿,就准备下车来的。

    赵禹揉着眉心扬声说不用:“天冷,就在车上待着别下来了,我这就要回宫了。”

    姜莞说好,道了谢,姜元瞻才与赵禹告辞,提步往自家马车而去。

    临行前,赵禹想起赵行之前交代的那些话,垂眸,压了压声,叫阿莞。

    正往马车里钻的姜元瞻一愣,回头看他。

    姜莞也重挑开帘子望出来:“大殿下还有事情呀?”

    “二郎说,不让你去成国公府见韩令芙。”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

    只是赵禹懒得弯弯绕绕说那些话来哄姜莞。

    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莞秀眉拢了一瞬之后,很快舒展开来,笑着说知道了:“她是没什么好见的,我不去,大殿下替我转告二哥哥,叫他放心。”

    赵禹看她肯听话,才嗯了声,摆摆手,示意她去,转身上了自己的小轿,吩咐回宫不提。

    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轮滚动,盖过马车内兄妹二人说话的声音。

    “大殿下方才与我说了些事,我看官家圣人如今还是很舍不得赵奕的。”

    姜莞倒不意外:“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圣人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不心疼?

    这回成国公府倒了,还是这种丑闻,连他都跟着不体面,脸上无光。

    出了年他也十六了,论理说该到朝中历练,再过两年正式领了差事,那叫长大成人。

    正在这关头上,圣人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姜元瞻叹气。

    姜莞咦了声:“我倒少见二兄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儿。”

    他面色发冷,靠在车厢上,以手掌挡在额间:“二月里大殿下封王,官家准备把赵奕送去大殿下的王府,让他在大殿下手底下历练一段,跟入朝历练,也没什么差别。”

    姜莞闻言倒吸口气。

    赵禹最不待见赵奕,连阿耶都是知道的,官家圣人只会更清楚。

    这不是强逼着赵禹去接受这个狼子野心的弟弟吗?

    姜莞眉头紧锁。

    而且赵奕真去了赵禹的王府……

    “是历练,还是住在大殿下那儿?”

    “住在那儿。”姜元瞻也不知道她因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回了她,“大殿下方才出来时候跟我说了几句,也是烦得很。我估摸着,连婚事都暂且压下了。”

    婚事不婚事的不打紧。

    前世赵禹成婚也要晚一些。

    她跟赵行婚后第二年,也就是在赵禹立太子出事的那年,官家才为他定下颍川陈氏女为太子妃。

    他的正妃是未来国母,慎重些是应该的。

    于姜莞而言,赵奕住到赵禹府上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则从前没发生过,二则若是按照日子来推算,赵禹本是应该明年封王,到九月秋猎时伤了腿,养病半年,后年她与赵行成婚之前他才养好伤。

    紧接着四月里赵禹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六月与陈氏完婚,到了十月里南苑动乱。

    赵禹那时候非要亲自领兵去平乱,而晋和帝也只以为那样的动荡不值一提,由得他三五日平叛归来,还能再得军功加身,便准他率精兵八千出城去了。

    就是从那天起,赵禹再没能回来。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在狩猎场上险些为冷箭误伤,就是在那一年的九月!

    若不是裴清沅替她挡了一箭,她恐怕性命堪忧。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礼物(二更)

    现而今回想起来,种种皆有迹可循。

    只怕当年猎场上那只冷箭,也是赵奕安排。

    如果她被误伤,命悬一线,赵行是肯定不会丢下她离京的,南苑平乱也用不着阿耶与二兄亲自领兵去,实在太过大材小用,且她重伤,官家也不会在那种关头派阿耶与二兄出去。

    原本就应该是赵禹去的顺理成章。

    后来即便出了裴清沅挡箭这样的意外,赵禹还是领兵出城了。

    这一切本该在三年之后。

    姜莞现在听了这番话,鬓边盗出层层冷汗来。

    这半年时间以来赵奕自顾不暇,成国公府一出事,他更要消停许久才行。

    所以她原本想着,等明年及笄礼后,再想法子提醒赵行。

    大家总要过几个月安生日子的。

    如今看来,恐怕不成了。

    住在赵禹府上,对赵禹的行踪就更加了如指掌。

    赵奕不用自己动手。

    只可恨她帮着赵奕做了那么多混账荒唐事,却对赵奕在宫外的势力一无所知。

    除了那几处无关紧要的私产,成国公府与郑家之外,再没别的。

    姜莞面色阴沉,姜元瞻看得心惊,于是连着叫她好几声:“在想什么?”

    她突然回过神,摇头说没事:“但愿他在大殿下手底下能安分老实些吧。”

    姜元瞻不疑有他,只冷嗤:“我看他怕是要辜负官家与圣人的一片心。”

    而且赵禹会莫名其妙跟他提起此事,多半对赵奕早存防范之心。

    除夕那天没人睡懒觉的。

    夜里要进宫赴宫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块儿吃顿饭基本都是在中午。

    年节热闹,早起也是高兴的。

    姜氏早就给姜莞和裴清沅一人新做了两套衣裳,一套早起拜年穿,另有一套专门预备着赴宫宴穿的。

    而且一大早上顾怀章就带着魏氏跟两个儿子登了昌平郡王府的门。

    别人家都是大年初一才串门走动,偏他家不是。

    每年都如此。

    要是姜护在京城,他们一家子也会过来。

    除夕宫宴之前,都是在郡王府度过的。

    热热闹闹的拜年,长辈们端坐在上位,等着孩子挨个上来磕头,再给红包压祟钱。

    姜氏和魏氏把偏心眼三个字全写在红包上头。

    裴清沅一人得的能顶的上赵然三兄弟加在一块儿的。

    连姜莞手里的也不如她的厚。

    是以拜完年起身,顾怀章拉着昌平郡王去下棋,姜莞就只管抱着姜氏和魏氏撒娇不依:“年年都是我的红包最大最厚,如今表姐来了,姑母和舅母便这样偏心,连我的红包都变小了,我不依!”

    她笑吟吟的弯着眉眼,哪里有半点不依的样子。

    姜氏推开她:“眼见着就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还抱着人撒娇,你也不害臊。”

    魏氏最爱她这样儿,作势从手腕上脱下那只红翡圆条镯子往姜莞手上套:“这个拿去,顶你表姐那红包好几个了!”

    好几个可不止。

    这是极品红翡,价值几何,姜莞还是心里有数的。

    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她也没打算辞。

    那圈口太大了,套在她手上她戴不住,索性拿在手里,丢开姜氏,只抱着魏氏一人:“还是舅母最疼我!正好,等下午去打牌,我就不怕输钱了!有舅母这只镯子,我就是打上个七天七夜,也够输的!”

    这话逗得一屋子人哄笑起来,连挪去了西次间下棋的昌平郡王和顾怀章也跟着笑的爽朗。

    顾怀章甚至调侃她:“你就那么没出息,年年打牌都是你输,也不知道争气些,赢上一年!”

    等众人笑过一场,姜氏与魏氏去说话,要放孩子们自己玩去,云杏打了帘子进门来。

    姜氏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锦盒,眼下隐有笑意。

    连魏氏都噙着笑扫量姜莞。

    反倒把姜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辰送礼上门,又单只备下一份儿还不怕失礼的,除了赵行,再没别人。

    果然云杏拢着桃红夹袄上前蹲半礼,把小匣子稳稳当当抱在身前,回道:“宫里派人送来给表姑娘的,二殿下说,这算圣人赏赐,叫表姑娘晚上赴宴时候正好用得上。”

    姜氏掩唇笑:“难为他,大过年的送个礼,还要怕人恼,得巴巴的去求圣人。圣人这会子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一面笑,一面轻推着姜莞过去:“去看看,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姜莞小脸儿难得通红一片,只往魏氏怀里躲,就是不去开那锦盒。

    魏氏抱着她,叫云杏:“你打开我们看看。”

    云杏欸的一声开了锦盒。

    通体透润的红碧玺簪,雕成梅花模样,正好似一枝凌寒盛放的梅,偏又为着这份心意,将红梅孤傲打散,重添上几分人情暖意。

    是很讨小娘子喜欢的礼物。

    而且红碧玺石虽不难得,但要这样极品的红碧玺石,就是宫里,一年到头也贡不上多少。

    怪道要说是圣人赏赐呢。

    否则这东西姜莞可怎么轻易带出门去呢?

    她偷偷看了两眼,满眼喜欢。

    魏氏松开她:“正好,今儿进宫给你挑的是天青色的袄子,那些金簪银钗太俗,白玉簪子又太素,可见二殿下心细,你妆奁匣子里不就正缺一支红碧玺的簪子,这不就给你送了来?”

    反正她跟赵行的婚事已经是定下的,对外虽不过明路,家里却都知晓。

    今儿过年了,一家子高兴,做长辈的就没了长辈样,那这个打趣起姜莞来,不遗余力。

    姜莞撇着小嘴嘟囔起来:“您怎么这样呀!”

    裴清沅看她实在不好意思,屋里又有这么多表兄弟在,上前去半搂着她:“姨母与舅母再要说,我们珠珠这张脸就要熟透啦,今儿怕也不用这根碧玺簪子来点缀,她脸上的红晕颜色就足够装扮的!”

    姜莞轻捶她:“你也笑我!”

    裴清沅拉下她的手:“不笑你,快把东西收回去,咱们去打牌啦。”

    姜莞冲着努嘴扮鬼脸,姜氏与魏氏对视一回,也笑着摆手叫她快去:“杵在这里,显摆你的簪子不成?又不叫我们说嘴,还不快跟你表哥表姐们走吗?”

    于是她让长宁收下锦盒,又与裴清沅等人与长辈们再辞一礼,从上房院堂屋退了出去不提。

第一百四十章 赔礼(一更)

    先帝朝时每年除夕宫宴都是君臣同乐。

    朝中三品以上,在御前得脸的,说得上话的,还有盛京勋贵,都要往宫中赴宴。

    等到晋和帝御极之后,就把这规矩给改了。

    宫宴拘谨,即便是允许带上家眷一同赴宴,总不如在自己家中团团圆圆吃顿年夜饭来的痛快。

    可过年嘛,也总不可能说宫里头冷冷清清的。

    是以每年除夕也只召宗室与皇亲国戚入宫饮宴,宴起的早,散的也早,等散了宴出宫,回了家还能一同守岁,谁也不耽误谁。

    其实从前昌平郡王私下里说过,晋和帝巴不得就守着郑皇后一个人过年,才不想跟他们一块儿凑什么热闹呢。

    但普天同庆,不得不做做样子。

    姜氏与魏氏领着孩子们进宫的时辰要更早些,径直往含章殿去给郑皇后拜年请安。

    顾怀章的阿娘是宗室女,他除去拐着弯沾着皇亲的边儿,自然也算宗亲,是以入宫赴宴再正常不过。

    姜氏倒是没料到华阳大长公主今年也来得那样早。

    孩子们请安的时候,她眼神就一直往姜莞身上扫量。

    弄得姜氏和魏氏皆是一头雾水。

    等姜莞和裴清沅起身,郑皇后笑着招手叫两个姑娘近前,先拉了裴清沅,不住口的夸她:“怪道你姨母……”

    话到了嘴边一收,立时改口:“那样喜欢又宝贝的,真是个神仙妃子样的人,我瞧着连阿莞也比不过你。这盛京的小娘子们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你这样出挑的了。”

    裴清沅红着脸垂首。

    华阳大长公主下手位置上坐在的红衣小娘子就撇着嘴不满道:“圣人方才还夸我去了江南半年,出落得越发水灵呢,这会子见了裴大娘子,又没我们的事情了。”

    那便是华阳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沈宝芝。

    她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从来是被娇坏的一个人,即便到了郑皇后跟前,因仗着华阳大长公主的辈分高,论说她与郑皇后还是平辈的人,也没见得有多规矩。

    姜莞一向不太看得上她。

    又爱撒娇,又爱端着自己的辈分。

    怪没意思的。

    真拿自己当圣人的平辈人,就别娇里娇气扯这撒娇的鬼话啊。

    郑皇后果然眼皮也抽了下,非但不顺着她说,反而更揶揄道:“不若你来同清沅站在一起比上一比,叫我瞧瞧是你好看,还是她好看?”

    沈宝芝的小脸儿就更垮了。

    裴清沅无意得罪人,正想周旋两句呢,姜氏笑呵呵就把话接过去:“这没什么偏心不偏心的,自打阿沅来了之后,我们都更疼她。

    今早拜年那会儿,珠珠还为这个说嘴呢。

    说阿沅一个人的红包就拿了那么厚的,把她都给比了下去,可见我们都偏心。

    要我说,都不提气度规矩,单凭阿沅这张脸,走到哪儿,都该叫人心生喜欢不是?

    反正我年纪慢慢大了,见你们小姑娘家生的好看,无有不爱的。”

    她顺着郑皇后的话就把裴清沅往天上夸,然后才叫沈宝芝:“要照着辈分说,你还算长辈呢,怎么跟个晚辈计较这些?阿沅生的好,也未见得便是你生的不好不是?

    你阿耶阿娘都是出了名的好看,天下就是没见过你的,谁还不知道你漂亮吗?”

    沈宝芝一味的撇嘴,根本都不理会姜氏这话。

    魏氏坐在一旁眯了眯眼,郑皇后也懒得搭理她,就拉着裴清沅坐在自己身旁,先问裴家好不好,又问在京中住的惯不惯,全然把沈宝芝晾在一旁。

    华阳大长公主脸上多多少少是有些挂不住的,又心疼女儿,捏捏沈宝芝手心:“你不是还带了那幅画进宫,说要让二郎给你看看有哪里不足吗?一会儿到前头宴上,更顾不上那个了。”

    郑皇后听了这话才扫去一眼,几不可闻啧了声,叫含章女官:“你陪着宝芝去,让二郎给她看看,看完了再领她回来。”

    女官颔首应下,上前去请沈宝芝挪步。

    华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听话快去,她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

    偏走的时候,正好路过姜莞身边,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照着姜莞肩膀上撞了一把。

    倒不疼,就是无礼的很。

    这分明是做给姜氏她们看的。

    果然姜氏也变了脸。

    姜莞揉着自己肩膀,委屈巴巴的咬下唇。

    沈宝芝丢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提步就继续往殿外走,压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

    姜莞是不肯忍气吞声让着她的,何况她方才还对姑母不大尊重。

    于是自己手上加了些力道,揉肩膀的动作一重,装模作样的带出一声闷哼,倒似吃痛。

    魏氏坐得离她近,华阳大长公主也没多远,正都能听清楚。

    华阳大长公主竟难得的叫住沈宝芝,而后一脸关切看向姜莞:“是不是把你撞疼了?”

    沈宝芝因听是她阿娘叫她,才站定的。

    结果刚转过头,华阳大长公主沉声斥她:“你撞了阿莞,都不晓得要给人赔礼道歉的吗?素日里纵得你,圣人面前也这样无法无天!”

    沈宝芝满眼震惊。

    姜莞自己都颇为意外。

    华阳大长公主是真转了性吗?还是吃错药啊?

    上次她去郡王府就这样来着……

    为了外人呵斥沈宝芝,长这么大也没见过。

    人家家的掌上明珠是说着好听,她的掌珠是真掌珠。

    要不怎么连圣人都只是懒得搭理,而不追究计较呢?

    沈宝芝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姜莞暗道不好。

    这是叫她娘骂的,可真哭出来,怎么像挨了欺负呢?

    于是姜莞撤下自己的手,轻轻摇头,动作不大,看起来像是不敢带动肩膀的模样,瓮声瓮气的:“没事的,您别怪她,她大约是方才有些气恼。

    别说她了,我素日里见姑母和舅母那样偏心表姐,我也是会怄气的。

    我真没事,也不疼的,就是猛然挨了一下,得缓缓劲儿。”

    沈宝芝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你胡说八道些……”

    “宝芝!”

    郑皇后松开了握着裴清沅的那只手,面色沉郁:“大过年的,你要闹什么?同阿莞赔个礼,暂且退下去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长公主的心意(二更)

    郑皇后发了话,华阳大长公主今日又不肯偏帮着沈宝芝,她后来抽泣着道了歉,跟着含章殿的女官退了出去。

    华阳大长公主看郑皇后脸色实在不好,叹口气,才开始替女儿找补:“确然是我将她宠坏了,大过年的,在圣人面前这样哭哭啼啼,等回了家去,我一定好好管管她,如今也忒不成样子。”

    她偏又不让郑皇后说话,拉着姜莞就问:“好孩子,真不疼吧?不然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宝芝横冲直撞的,你别强撑着。”

    姜莞连连摇头,不动声色抽出手来,挽上魏氏胳膊:“我真没事,殿下您别担心我。”

    华阳大长公主才笑了:“不碍事就成,你也别抱怨宝芝,她脾气不好,你们小姑娘家一块儿相处着,互相担待些。

    前些天她四兄陪着她从两浙那边回来,带了好些新奇稀罕的小玩意,等我回去挑几样,明儿叫四郎带着她给你送到郡王府去,当给你赔礼的。”

    姜莞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她心头隐隐有个猜测。

    否则华阳大长公主的态度转变未免来得太过突兀。

    这会儿突然提起沈四郎——分明是不怀好意。

    但华阳大长公主是长辈,甚至长了两个辈分,她不能说推辞的话。

    郑皇后眯着眼接过去:“泽哥儿他们几个也才从扬州回来,江南那边的东西,他们买了不少,前几日还往宫里送了几样,阿莞也不缺那些。

    孩子们拌嘴也好,偶尔起了争执也好,宝芝既然赔过了礼,何苦还要拘着她再登门去说?倒下了她的脸面。

    姑母是长辈,更别说这话了。

    就算是宝芝,那不也是阿莞的长辈,赔了礼也尽够了。”

    华阳大长公主的话就被噎了一半回去。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还是笑:“你要不缺就算了,左右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图个稀罕,若不稀罕了,委实没必要往你手上送。

    不过四郎倒是还得了两幅好字帖,我瞧过,是古本真迹,你若喜欢那个……”

    “姑母今儿是怎么了?”

    姜氏在笑,笑意未及眼底,眸中甚至有几许冰冷:“圣人也说实在不必拘着宝芝登门道歉,姑母也别太把珠珠挨的那一下当回事儿。

    她从小就不是娇养大的女孩儿,阿兄早年拘着她练功,吃了多少苦呢,那一下真不值什么。

    您倒这样放在心上。”

    她手肘撑在扶手上,突然才想起来似的,欸地一声问姜莞:“倒是说起字帖,我前儿让你给我写几个字,说要一并送去幽州,叫你爷娘看看你的长进,那字我瞧了——”

    姜氏说到后来,尾音一拉,掩唇笑起来,转头看向郑皇后:“可说呢,我都不知她什么时候练了一手好字,笔锋走势,竟全是二郎的影子,她倒该去跟二郎敬一杯拜师的茶,尊上一声夫子才好呢。”

    郑皇后闻言才笑起来。

    华阳大长公主抿抿唇,唇角索性拉平了,再想拉着姜莞说话,魏氏却已经低声同姜莞说着什么。

    她觉得讪讪,只好作罢,又伙着郑皇后她们几个说笑起来,暂且把姜莞那一宗给丢开不提。

    宴还要小半个时辰,郑皇后也不把姜莞和裴清沅拘在含章殿内。

    落雪后宫中太液池景色与平日最是不同,便叫人引着她们去玩儿。

    两个姑娘出了殿门下玉阶,走出去没有一箭之地,远远瞧见元福正掖着手快步过来。

    看见姜莞和裴清沅,元福才驻足停下。

    小宫娥笑着叫他:“来替二殿下回话的吗?”

    元福点点头,叫姐姐:“正巧见了二位娘子,奴才也不进去扰圣人兴致啦,姐姐替奴才回一声吧,几位殿下和小郎君们在太液池边作诗呢。

    方才沈娘子也过去,二殿下才问怎么不见姜裴二位娘子来,打发奴才来回圣人,要接了两位娘子一同去玩的。”

    小宫娥笑呵呵说知道了,倒乐得不必在这大冷天走那么远,送姜莞和裴清沅二人往太液池去,于是目送她二人跟着元福走远,搓搓手,呵着气,转身回了含章殿去。

    积雪下的太液池是晶莹剔透的。

    因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岸边松柏上还挂着玲珑雾凇,景致的确不同。

    红墙碧瓦覆盖的是白,此处入眼却只有透润的冰凌。

    等到走近些,姜莞目光巡视,找的却既不是赵行,也不是姜元瞻。

    沈宝芝挨着赵行很近,的确拿了一幅画让赵行指点。

    赵行刻意同她保持了距离,她却似不经意间,总往赵行身旁靠一靠。

    而沈宝芝斜后方,此刻正侧身对着姜莞站立的小郎君,就是华阳大长公主口中说的四郎,她的嫡次子沈从真。

    沈从真今岁十六,长得不错,把他爷娘的优点吸收了个干净,且是个能文能武的。

    与赵禹几兄弟比肩而立,也未必落于下风。

    只是想想华阳大长公主的心思,姜莞觉得烦躁。

    元福看她驻足不前,也不敢催,就掖着手等她。

    还是裴清沅顺着她目光望去之后,扯扯她袖口:“也未必就是那么回事,你别多想,大过年的,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会错意,总不能姑母和圣人也都会错意吧?

    自华阳大长公主几次三番提起沈从真,一直到她和表姐离开含章殿,圣人就再没给过华阳大长公主一个好脸色。

    还能为了什么?

    圣人未必为着她。

    但有赵行的心意摆在那儿,圣人如何容得下旁人来打她的主意。

    而且也只有如此,一切才说得通。

    为什么当日华阳大长公主上赶着到福宁殿去替她说好话,连舅舅和姑父都大为意外。

    事后她又频频登郡王府的门,同姑母家长里短说些废话,那不过都是拉拢感情的小手段而已。

    如今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可以试一试,赶在年节大家都高兴的时候,试探着提一提沈从真。

    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

    姜莞嗯了声,情绪却仍旧不高。

    而凉亭下赵行已经发现了她和裴清沅。

    姜莞眼看着他丢下满脸欢愉的沈宝芝,大步流星朝着她走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坦诚以待(一更)

    赵行向来是这样的。

    他偏心姜莞,人尽皆知。

    人前人后,从不需要做样子。

    他愿意给谁留面子,谁才有面子。

    他要是不愿意,换了是谁都不成。

    最好说话,也最不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快步而来,背着手在姜莞面前站定住,一低头,入眼就是那支梅花簪子。

    赵行眼底笑意更浓:“方才怎么不一块儿过来?你倒在母后那里坐得住。”

    姜莞笑着没说话。

    裴清沅同他见了礼,不动声色拽了下姜莞的披风。

    姜莞想了想,清脆着一把嗓子叫二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裴清沅心道不好,欸地一声:“那不是没影的事儿吗?”

    赵行闻言脸色微变,只看姜莞:“出什么事了?”

    姜莞还是笑,推开裴清沅的手:“表姐先过去吧,我跟二哥哥说两句话,一会儿就来。”

    “你……”

    裴清沅还想劝她,但有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再说这真是没影儿的事情吗?

    连她都觉得未必,何况珠珠自己呢?

    二殿下得了赐婚,人家早晚是夫妻,这种事情既然遇上了,提前说清楚也好,免得闹出什么误会。

    且沈从真就在这儿呢。

    就是不晓得那是大长公主一个人的心思,还是沈从真他也知情了。

    于是裴清沅低低叹口气,又与赵行见一礼后,提步往凉亭那边过去。

    赵然已经快步过来迎她了。

    姜莞眼底明亮:“表哥他可真上心。”

    赵行嗯了声。

    心道人跟人真不一样。

    赵然那点心思恨不得挂在脸上,叫人人看得出来呢。

    然后问姜莞:“你要跟我说什么?”

    姜莞稍退了半步,赵行会意,立时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往太液池边去,越发远离了凉亭这边的位置,便是要说什么话,旁人也再听不见,又有元福在不远处守着,不叫人靠近。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两回,华阳大长公主她对我态度很奇怪的事儿吗?”

    赵行点头:“她方才在含章殿做了什么吗?”

    事关姜莞,赵行从来格外留意。

    华阳大长公主以往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赵行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些年,对这位皇姑奶奶也实在没多亲近。

    连带着沈家那几个年岁相仿的孩子,他也不是很愿意走动。

    明面上应付着,不打算交心罢了。

    姜莞叹口气:“她好像是想把我说给沈从真,所以才态度骤变,当日还巴巴的跑到福宁殿,在官家面前替我打抱不平。”

    她云淡风轻的说出口,抬眼看,赵行和煦的面色顿时结了一层冰。

    他就要回头看,被姜莞拦住了:“你别看他,听我说完呀。”

    赵行啧了声:“到底怎么个意思?她跟母后开口试探了?”

    姜莞说差不多吧,看他那个神色,也不敢耽误,就把含章殿里华阳大长公主说的话做的事说给赵行听。

    等说完了,拢拢披风,目光灼灼盯着赵行看:“表姐刚才不想让我说,八成觉得也没影儿,大长公主她毕竟也没真的开口。

    可我想着,她要不是那个意思,一切都不太合理。

    圣人还有姑母舅母对她的态度,不是也摆在那儿吗?

    她既然是这种心思,今日宫宴,沈从真又在,我怕你回头误会,索性告诉你,咱们先说清楚,这可跟我没关系。

    你也不要因为这个生什么气。”

    她又哄赵行:“为这事儿生气怪不值当的,我都不如别告诉你。

    我不把他当回事,你也不该放心上,更不要为这个去为难他,倒弄得咱们小气的不得了。

    圣人的态度明明白白,即便大长公主真是这意思,沈从真他自个儿也知道,这事儿横竖是成不了的。”

    姜莞眉眼弯弯,看赵行仍是面色不佳,就玩笑道:“我这样出色的小娘子,既同赵奕退了婚,有人打我的主意这不正常吗?你要为这个生气,还不知有多少气要给你生呢。”

    赵行还是啧声。

    他一味的咂舌,一句话也不说,盯着姜莞看。

    姜莞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拽着他大氅边缘处摇了摇:“看我做什么呀?给个准话啊。”

    赵行无奈摇头:“你说给我听,又不叫我生气,这有些难办。”

    他叹气:“不过看在你这么乖,怕我误会,坦诚以待的份儿上,我克制一点,不找他麻烦。”

    姜莞闻言总算长松了口气。

    赵行想揉一揉她发顶。

    但她今日挽发,发髻齐整,且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左臂只是微动,就忍住,又收回去,重新落在身侧。

    然后叫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劲儿在里头:“往后会一直这样吗?”

    赵行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偏偏姜莞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郑重其事的点头:“一辈子,生生世世。我与二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彼此坦诚,绝无欺瞒。”

    她吃过一次亏,栽了天大的跟头,就不会再来第二回。

    不管华阳大长公主到底想怎么样,沈从真对她又是什么心思,那些都不重要。

    她只要做到防患于未然,不给有心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挑拨她跟赵行关系,就足够了。

    赵行到底没忍住。

    他掌心落在姜莞发顶,轻拍了两下而已,也不会弄乱她的发髻:“这支梅花簪,果然很衬你。”

    姜莞小脸儿登时一红:“我还没问你呢,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礼物呀?”

    赵行笑笑不说话。

    极品红碧玺难得。

    如今就连宫里贡进来的,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这块儿红碧玺的原石是他三年前得的。

    内府送到母后宫中,他一眼看上,同母后要了去,然后亲自动手,雕做梅花簪,藏于宫中,从未示人。

    还有很多东西。

    往后慢慢送给她。

    过去五年时间里,他没有机会,也被她剥夺了资格,就连她生辰,这些东西也送不出去,怕她不屑一顾,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如今都好了。

    姜莞看他神神秘秘的不说,也不追问,又想起沈宝芝脸上的欢愉,还有在他朝着自己大步而来时的失落与一闪而过的嫉妒,撇了撇嘴:“二哥哥惯会招人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受伤(二更)

    沈宝芝手上是一幅春景图。

    相当的不合时宜。

    不过她画功不错,草木花鸟,栩栩如生,精致画卷展开,竟仿佛真能嗅到花香,听得鸟啼。

    众人围着品评,她只讪讪的。

    看赵行陪着姜莞回到凉亭这边来,才卷起画轴,抱在怀中,几乎小跑着朝赵行方向而来。

    但走的急了,绊了下脚,又或者是雪后打滑。

    反正她快至于赵行身前去的时候,惊呼着往前栽,径直是要跌入赵行怀中的。

    手里的画卷当然被扔了下去。

    赵行皱着眉头后撤一步躲开她。

    姜莞却是下意识的上前半步递过去一只手。

    沈宝芝眸色一变,抓上姜莞伸过来的手臂。

    摔肯定还是摔了的。

    可姜莞没事儿。

    因为赵行后撤一步后发觉姜莞要去扶人,赶忙护了上去。

    沈宝芝拽着姜莞胳膊往下跌,姜莞却被赵行护得稳当。

    “嘶——”

    可姜莞低呼着,倒吸口气。

    姜元瞻与沈从真等人匆匆过来,姜莞正捂着小臂,满脸痛色,而沈宝芝也跌坐在地上,似乎扭伤了脚。

    赵行听见姜莞那一声,脸色骤变,低头检查,发觉她手腕处渗出血珠。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划的。

    姜莞受不住疼,红着眼,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裴清沅忙取了帕子先给她捂着,赵禹已经黑着脸让传太医。

    沈从真正扶着自家妹妹起身,一看姜莞那边见了血,脸色也不好看:“阿莞,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姜莞抽抽搭搭摇头。

    等到沈宝芝站起身来,她瞥向沈宝芝手上。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红宝石界面雕出兔子模样,兔耳正是尖尖的,殷红色的血迹挂在上面,甚至比红宝石本身还要艳丽三分。

    姜莞自裴清沅手中抽出手,自己捂着伤处:“你没事吧?下次不要戴这样的戒指了,虽然可爱也好看,但万一出什么意外,是会伤到人的。”

    沈宝芝闻言脸色一白。

    姜莞看在眼里,心头发冷。

    她不知道别人看没看清楚,反正她看得真切。

    沈宝芝栽过来是故意的。

    划她手腕那一下更是故意的。

    她本来没打算怎么样。

    想拉住沈宝芝的心甚至都是真的。

    毕竟赵行“见死不救”,沈宝芝真摔出伤来,他虽是顾着男女大防,但沈宝芝这种德性,八成更要缠上来了。

    还有华阳大长公主。

    她宝贝女儿遭了罪,她不抓着赵行一顿数落才怪。

    都是麻烦事儿。

    姜莞并不想看赵行挨数落还不能还口的场景,所以才上前半步来扶人。

    结果沈宝芝自己心黑。

    赵泽先啧了声:“我瞧着珠珠的伤口……直挺挺摔下去,就算下意识要抓着珠珠手腕,你手上的戒指正常情况下也伤不着人吧?”

    因为沈宝芝根本就没有打算就着她的手而站稳。

    姜莞低头看自己手腕,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上了些劲儿,血珠往外渗的更厉害。

    赵行面色铁青,叫元福:“再去催太医!”

    然后看向沈宝芝:“你方才碰着珠珠手腕之后,是不是收了手,用你的戒指划了珠珠?”

    这种伤口,行家里手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

    故意和无意的差别挺大的。

    沈宝芝小脸儿煞白,连连摇头,攥紧了沈从真:“我没有,阿兄,我没有……”

    沈从真也皱眉:“二殿下,宝芝方才险些摔倒,一时情急,无意伤了阿莞,她胆子小,二殿下这样的脸色,会吓到她。”

    赵禹听不得这话,眸色微寒,就要开口。

    姜莞却瓮声打断了他:“哪里就有这样的事情,我好心救人,她反倒要害我,这不是狼心狗肺吗?

    我想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何况这点儿伤也不打紧,就是划破了皮,渗出血来,瞧着厉害,等会儿拿药膏涂了,止住血,就没事儿了。

    大过年的,一会儿前头殿上该开席了,倒为这么点小事闹起来,再惊动了官家圣人,好好的年夜饭也吃不成啦。”

    可她手腕上肯定还是疼的,因她秀眉蹙拢。

    不过是在逞强。

    赵禹看向赵行,赵行却只低头看她。

    姜莞抿紧了唇角冲赵行摇头:“二哥哥别绷着一张脸,你方才要拉住她,我也不会被她无心弄伤了呀。

    这救人情急,你还想着男女大防,虽不是你的错,但你不该赔我个好东西,以补偿我流的这点儿血吗?”

    赵行拿舌尖顶在左侧脸颊,顶了两下,又把那口气给松了。

    沈宝芝就是故意的。

    他能肯定。

    旁人看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拉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有另外一道力在往下拽她,那只能是沈宝芝在摔倒之前本来就已经撤了手,压根儿就没拽着珠珠。

    但珠珠的手腕破了。

    赵行不知道小姑娘打什么主意,可是瞧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细细品一品方才那些话。

    没由来,他想到了云祥戏班和茶楼里的那两次。

    心疼是真的心疼,还多出些生气。

    她叫人弄伤了,真就这么轻轻揭过吗?

    赵行私心里想着绝不成。

    嘴上却依了姜莞的:“等散了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继而又看向沈宝芝:“我方才也是急了,说话没了分寸,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低头,看了眼沈宝芝不大敢着地的那只脚,叫沈从真:“她伤了脚,你带她先去歇着,请个太医来看过,要实在严重,晚些时候的宴就告个假,别过去了,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计较这个。”

    沈宝芝可怜巴巴想说话,赵禹已经没了耐心。

    他横了赵行一眼,然后摆手打发沈从真快把沈宝芝弄走。

    沈从真一听赵禹发了话,又不敢多留,毕竟姜莞手腕上的伤真追究起来,是故意还是无心,谁又说得准呢?

    赵行从不是冒失的人。

    脱口而出的话,必是察觉到了端倪才会冷冰冰的发问。

    于是沈从真匆匆告礼,搀扶着沈宝芝离开了太液池边。

    姜元瞻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赵然拉着他,他才瞪着沈家兄妹离去的背影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最后握紧的拳头松开来,没好气的瞪姜莞:“女孩儿家划破一点儿皮都厉害!什么不要紧!就你没心眼,就你心最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禁足(一更)

    御医哪里敢耽误,来的其实匆匆。

    连请安见礼都没能周全,被赵行冷着脸叫先给姜莞看伤。

    手腕上确实只是破了一层皮,无非是姜莞她细皮嫩肉,划破之后伤口周围红肿了一片,再渗出些血珠,看着吓人而已。

    这点伤,要是放在平头百姓身上,都不会当回事儿。

    但这位金尊玉贵的,他看着二殿下那个脸色,要吃人似的,谁见过这样啊?

    于是他鬓边冒出冷汗来,撤回手,开了方子:“这伤不厉害,拿药膏抹上三两日便无碍,也不会留下疤痕的,殿下放心。”

    赵行嗯了声,姜莞仰面看他:“你看,我就说没事吧,二哥哥你也不要怪沈宝芝啦,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呀。”

    他却难得的没理姜莞,扬声问了句:“皇婶和魏夫人还在母后那儿吗?”

    不知他是在问谁,但是有小太监掖着手回了他一声是。

    赵行唇角几不可见往上扬了一瞬。

    赵禹因时刻盯着他,刚好把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眉心一动,就要说话。

    赵行那边已经沉声吩咐道:“你去一趟含章殿,回母后一声,也好叫皇婶她们知道珠珠受伤的事情。”

    御医哪里敢拧着赵行心意,但他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这种事儿回到主子们面前去,那不是找事儿吗?

    于是偷偷朝着赵禹那边瞟过去一眼。

    赵禹一听赵行那话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原本该把他这点心思压回去,打发了御医会去当差不必管。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突然觉得没必要。

    且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坐在石凳上,红着眼,捂着手腕上的伤。

    他真觉得那伤不严重,就是不看御医,明儿自己也愈合了。

    赵禹甚至不理解姜莞是怎么就委屈成这样的。

    上回在西郊营地的校场上,她对自己下狠手那事儿他可没忘。

    胳膊那么着扭一下子,姜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今天让个戒面划破手,倒疼的受不住。

    不过赵禹也没打算要弄弄清楚。

    小姑娘家爱撒娇,今儿人多,又实打实是为了救人伤的,且沈宝芝是有心还是无意,各人心里有杆秤。

    故而赵禹也没拦着,反倒打发御医去:“你去吧,回了话不用再过来了。”

    御医得了他的吩咐才告了礼匆匆退出凉亭这边,叫小太监前头引着路,渐次走远了。

    姜莞无声笑着。

    心想她和赵行合该是天生一对。

    宫宴时辰不算晚,宴上歌舞也就那么三两曲,不过是宗亲勋贵们坐在一处陪着帝后说说话,聊些家常,敬上两杯酒,热闹一场,也就散了。

    可今年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宫宴散后,郑皇后单留下了华阳大长公主与沈宝芝母女。

    没人知道郑皇后留下她们母女说了什么,只是到了第二天,大年初一,消息传开,众人才晓得沈宝芝被禁了足,年节下都不许她出来走动了。

    这事儿还是周宛宁来告诉姜莞的。

    早起各家走动往来,范阳卢氏因祖上与沈家还有些亲,而如今周家在盛京需要走动的亲戚并不多,是以这些年卢夫人都会领着周宛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拜年小坐。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四下不见沈宝芝,卢夫人多问了两句,华阳大长公主叹着气说她病了,不方便见人。

    但从大长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听见底下几个小丫头嘴碎议论,这才晓得沈宝芝是从昨夜出宫后就被禁了足。

    圣人发的话,连大长公主也不好护着,只能把她关在自己院中,不叫她见人。

    “你是不知道,华阳殿下当场就变了脸,要不碍着阿娘与我在,怕是要立时拉了那几个嘴碎的丫头下去打死算完!”

    周宛宁想想华阳大长公主的脸色都觉得后怕,拍着胸脯,问姜莞:“昨儿你们在宫里,她是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惹得圣人大年下的不痛快,连华阳殿下的面子都不顾,发了话要禁她的足。”

    姜莞昨儿觉着她与赵行天生一对,今天听了这话,又想着果然是母子连心。

    赵行不过露出些许端倪给圣人,她就晓得沈宝芝干了坏事。

    裴清沅坐在旁边儿听得也直抽气:“她昨儿真是故意弄伤你的啊?”

    要不为这个,谁大过年的动肝火,明着把人给禁足呢?

    周宛宁腾地站起身,朝着姜莞身前踱去半步,拉着姜莞再三打量:“伤哪儿了?要不要紧?她是疯了吧?敢在宫里头动手伤人!我找她去——”

    “你回来。”

    姜莞一把把人给拽回来,然后举着手腕给她看:“已经没事了,你要不仔细看,伤口都瞧不真切。昨儿姑母和舅母拉着我仔仔细细上了药,又再三叮嘱不叫碰水,倒弄得多厉害似的。

    圣人不是已经把她给禁足了吗?你去找她也见不着她的面儿。

    再者说了,你还敢再大长公主府提了沈宝芝打一顿不成?”

    周宛宁吭吭哧哧不服气:“她怎么这样坏心眼!”

    可也没再要走,捧着姜莞那只手,把她手腕上的伤处仔细检查了一遍,略略松口气:“但肯定很疼,素日里磕着碰着都要喊疼,见了血还不要紧?”

    然后冲着她伤口轻吹了两口气,又问姜莞:“可这又是怎么闹到圣人那里去的?你去告她的状?回头华阳大长公主该记恨上你了!”

    裴清沅瞧她那孩子气的举动,又满心都是维护与心疼,不免笑出声,眼底的柔意多镀上两层。

    姜莞自己是习惯了的,拉下周宛宁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我没去告状。”

    先回了这样一句后,才把昨日事情详细说给周宛宁听。

    等说完了,姜莞侧首望向裴清沅:“她确实是故意的,二哥哥也看得出来,那点小心思,其实谁都瞒不过,也就表姐你没心眼,对她也不是特别了解,才以为她是无心之失。

    她不过仗着大长公主,想着大年下即便伤了我,也只是小伤而已,我们未必敢闹起来。

    或是闹了,也无妨,大长公主总不会叫她吃了亏。

    她的确不是个好的。”

    裴清沅登时沉了面色。

    周宛宁一拍自己大腿,叫嚣道:“可真有二殿下的!就该这样,谁要惯着沈宝芝那坏丫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能送你(二更)

    卢氏和周宛宁母女连晚饭都是留在郡王府吃的。

    大年初一城中夜市更热闹,反正晚上孩子们也要出门玩,到时候还得去周家接上周宛宁,姜氏索性就留了她们母女在郡王府别走。

    吃过晚饭陪着长辈们坐了都不到两盏茶,外头车马备好,姜氏才叫孩子们自行玩去。

    红绸高悬,玉带铺街,盛京好一片繁华热闹的盛世景象。

    三岁稚童满街跑,十几岁的少女欢声笑语玩闹着。

    姜莞今夜没有了套圈的兴致,周宛宁还调侃揶揄她了好半天。

    这会儿上街也就是凑热闹来的。

    逛了没多会儿工夫,众人转去了云祥戏班。

    大年初一上了新戏,戏班生意好的不得了。

    姜莞的包间清清静静的,等一行人上了楼,小伙计连话都不多问,去依着往年的习惯备下茶水点心送上来不提。

    不速之客来的特别快。

    雅间里话都没说几句,楼下戏词也没听真切两声,沈从真身形就出现在了雅间外。

    姜莞下意识皱眉。

    裴清沅和周宛宁都知道她说的那事儿,见了沈从真,也警惕起来。

    倒是郎君们不晓得内情,姜莞也没提过,长辈们又没说,这会儿见了沈从真,虽然还惦记着沈宝芝伤人那档子事,可说到底不会对沈从真生出什么抵触情绪。

    赵然年纪最长,先笑着招呼沈从真进来说话:“你怎么大年下一个人出门?”

    沈从真面色微变:“宝芝病了,叫我上街给她买两样东西,路过云祥戏班这边,瞧见郡王府和国公府的马车,想着阿莞肯定也在,就上来打个招呼。”

    他脸色沉下去也只不过那一瞬,等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恢复如常。

    话音落下,目光扫过姜莞那边,噙着笑朗声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然点着手背也没再接话。

    他就随口一问,没想着沈宝芝禁足那事儿,更不是要照人心窝扎刀子。

    但沈从真显然是这么想了。

    他懒得解释,也不想再搭理沈从真。

    姜莞弯着眼睛摇头,话却不说。

    姜元瞻啧了声:“你少问她两句,她的伤只会更好。”

    沈从真被噎了一句,也不恼:“我就知道你肯定还生气。等过些天宝芝病好了,脚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我做东请你们吃顿饭吧。

    阿莞是个大度的人,虽然说很是不必再赔什么礼,可总归得让你们消消气不是?”

    姜莞眯了眼看他。

    沈从真这人,从前接触不多。

    还是为着华阳大长公主的缘故。

    沈家那几个,她是真不想打交道。

    旁人也差不多如此。

    走得近了怕华阳大长公主觉得别有所图。

    就那么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疏离,正正好。

    如今瞧着,沈从真其实很会做人。

    他是明知道不招待见,却又能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分寸拿捏的到位,不过分上赶着,也不会显得倨傲。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伤了脚踝,哪怕没那么严重,最好也还是多休养。”

    姜莞吃了口茶,眼皮往下压,敛去眼中漠然:“吃饭就不用啦,倒显得多郑重其事,实则没什么要紧的。”

    沈从真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周宛宁,顿时有些无言。

    他莫名从姜莞口中听出另外的意思来。

    只是不想接茬。

    圣人要把宝芝禁足,却并没有说要关多久。

    姜莞话里话外倒要宝芝三个月别出来见人。

    沈从真捏了捏眉心:“阿莞,我就……”

    “你怎么在这儿?”

    赵行的声音不阴不阳的从身后传来,把沈从真吓了一跳。

    可他又发现姜莞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雀跃着,眼神也明亮起来,先前的事不关己一扫而空。

    她扬声叫二哥哥,清甜到发腻。

    沈从真觉得喉咙发紧。

    小姑娘甜糯可人的模样,不是表现给他看的。

    他不配。

    这样的认知,让沈从真垂在袖口下的手捏紧三分。

    赵行已经提步进门,轻轻嗯着一声算应姜莞的话。

    他从沈从真身边路过,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一个,对上姜莞,眉眼舒展开:“伤口好了吗?”

    姜莞眼角的笑意就僵了下。

    大过年的,见了她都是这句话。

    她撇嘴,索性举着皓白手腕给他看:“宁宁听说我受伤激动的不得了,直说要找人算账,沈四郎见了我也问这个,现在二哥哥也是问这个,我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啦?”

    沈从真眼角一抽。

    还真是分的够清楚。

    高下立判。

    还有那句要找人算账——

    沈从真视线扫过周宛宁。

    周宛宁不甘示弱瞪回去。

    姜元瞻眯着眼睛咳一声:“三娘年纪小,从小跟珠珠感情就好,你不是为了这种话恼她吧?”

    沈从真说当然不会,就收回了目光。

    赵行已经落了座。

    屋中也只有沈从真一个人尴尬的站在那儿。

    进退皆不是。

    赵行点点圆桌边缘处:“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在这儿?”

    沈从真只好把刚才的那番话拿出来又说了一回。

    赵行听罢,哦了声,然后高高挑眉又问他:“听皇姑奶说你在两浙那边还得了两一幅字帖,古本真迹?”

    沈从真拢眉说是:“我素来爱收藏这些,二殿下是知道的。”

    赵行又哦:“知道你爱收藏,所以乍然听皇姑奶说要让你把字帖送给珠珠,我还挺惊讶的。”

    他直接挑明,也不怕人尴尬,直愣愣盯着沈从真,目不转睛:“那字帖是你想送的,还是皇姑奶替你做主的啊?”

    沈从真连头皮都发麻了。

    赵行是故意的。

    他只能是故意的。

    从前见面,客客气气。

    赵行是个很愿意周全的人。

    辈分上而言他又还要高出一辈,赵行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从来不会。

    沈从真眼前突然又浮过姜莞乍见赵行出现在门口时的那副神情。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缓缓裂开。

    他突然皱眉,旋即改口:“此事我并不知,那两幅字帖是我心爱之物,断断不能送人的。”

    沈从真这话说的相当顺口,紧跟着就跟姜莞解释道:“你若喜欢那些,我改日再寻了好的送你,既是阿娘应下的,我也不好驳什么,只是那两幅字帖,恐怕不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受气包(一更)

    沈从真算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这种“良好”的品德其实从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体现出来。

    大家年纪差不多,都一块儿长起来。

    上头出了压着一个赵禹,与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之外,余下那些,好像真没多大差别。

    沈从真辈分高,年纪小,相处起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的。

    再加上华阳大长公主她真的很奇怪。

    在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拿这个说事儿。

    当年甚至在圣人面前开过玩笑,逗着赵行让赵行管沈从真喊阿叔。

    圣人给她面子,嘴上不好说什么,还是赵禹仗着年纪小,难得在长辈们面前失礼且放肆了一回,当场就给驳了回去,冷冰冰的质问沈从真,赵行敢叫,他敢不敢应。

    这事儿后来传开,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半年时间,众人淡忘,日子再久点儿,更没人提。

    华阳大长公主也是从那次之后,每每进宫,在官家圣人面前才稍稍懂得收敛二字怎么写。

    更不敢再在赵禹兄弟面前提什么辈分不辈分的话。

    而沈从真他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赵禹给吓着了。

    十一二岁进学,练功,他其实有天赋,能文能武,算是比较全面发展的一个人。

    姜元曜那时候都说过,夫子其实是很看重沈从真的。

    他们这些人之中,都是能文也能武,但多少有个侧重。

    譬如姜元曜、赵行与韩沛昭之流,便是文墨更通。

    而似姜元瞻与柳子冉等人,则是身手更好些。

    赵行也还是到后来被赵禹按着亲自指点,骑射武功才大有进益。

    更有像赵霖与赵奕那种文不成武不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根本不值一提。

    若要说文武全才,非赵禹跟沈从真莫说。

    论理说,沈从真有这样好的本事,又是那样的出身,风头无量,赵禹之下,士族贵公子之中该属他为第一人。

    偏偏又不是这样。

    姜莞盯着沈从真看。

    想起从前的很多事。

    十一岁冬宴雅集做诗,沈从真甚至输给比他年纪小的赵策。

    十二岁聚在一起吃烤肉飞花令,他又接连输给女孩儿们,连周宛宁那种幼时不学无术的都不敌。

    十三岁校场对阵,败在赵行枪下。

    十四岁秋猎场上,晋和帝兴致勃勃,叫几个孩子们射箭给他看,沈从真又以一箭之差,输给赵奕。

    可是这个人,策论文章得梁老太傅亲口赞过,去年西郊校场对阵他又在赵禹手上轻轻松松走过百招,最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但姜莞她自己也是练功的人。

    到底是故意输阵,还是真的体力不支,谁也不是个傻子。

    只能说沈从真他太会做人了。

    赵禹对于他的退让与知分寸也很受用,不戳穿罢了。

    姜莞至此才真正觉得,华阳大长公主的心思,他知或不知,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看清赵行心意,就会主动退开,不再上前招惹。

    至于沈宝芝——

    姜莞倏尔笑了。

    她抬手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送到赵行脸前去,眼神还落在沈从真身上:“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是小女子,也不夺好你所爱。那字帖既是你心爱之物,本就是华阳殿下随口一说的,我也不真要你的。

    我家中字帖无数,二哥哥前些日还送了好几套古本过来,我也不差这两本。

    沈四郎君自个儿收藏着吧。

    不过这种东西,招人喜欢,叫人看见了,保不齐惦记,实在是没法子的事。

    所以依我说,最好是能藏起来,藏得深深地,不给人看见,沈四郎君说呢?”

    赵行一面听她说,一面挑眉回望。

    目光掠过她葱白指尖,毫不迟疑,就手接过小盏。

    他知沈从真在看着,所以接小盏的时候,指尖覆在姜莞指尖上,触碰在一起时,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格外坦然。

    姜元瞻当然也看见了,眼皮直跳,连鬓边青筋带着一块儿跳。

    他有些想掀桌子。

    就算有了婚约,也不当如此!

    哪怕以后成了婚,出门在外,青天白日,也要收敛点!

    一点儿体面都不顾怎么成?

    赵行不要脸,他妹妹是女孩儿,难道跟着赵行一起不要脸吗?

    赵然是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一道道戾气和肃冷,那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却十分的骇人。

    骤然回头,再顺着姜元瞻目光而去,看见那一幕时候,匆匆别看眼,装作没看见,只是把求助的视线扫到周宛宁那边去。

    二堂兄这个举动呢,必是故意为之。

    这时候拆他的台,不太合适。

    不过他不敢劝,甚至不敢吭声。

    别看他是做表哥的——姜元瞻这个臭脾气,能当他祖宗。

    真恼起来,上头时候,还管什么表哥不表哥的?

    好在周宛宁机灵,心思也活泛,料想着沈从真未必打什么好主意,故而心思与目光就一直来回转动着。

    此刻接收到赵然的提醒,又想着不好开口的太过突兀,乌黑的眼珠一转,端起面前茶杯,正要往嘴边送,却也不知怎的,手上一歪,温热的茶水倒有大半洒在赵策身上。

    烫倒不至于,热是肯定的。

    她又泼的突然,赵策低呼着闪身往旁边儿躲:“你怎么喝个茶也能泼我一身!”

    周宛宁连忙道歉,姜元瞻果然回了神,皱着眉头看过去:“你烫着没有?”

    她摇头说没有,那边赵策更是不满,叫嚣道:“二表哥,你看看清楚,是她泼了我一身,你要问也该问我吧?”

    “你一个男孩子,又不是刚煮开的滚茶,能烫死你吗?叫喊什么?”

    姜元瞻黑着脸,只管拿赵策撒气:“你离三娘远一点,别挨着她坐,她就是洒了茶水,也泼不到你身上去!”

    赵策一时气结,更觉得无语。

    周宛宁毕竟是故意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歉意,又连累赵策平白挨骂,就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你先擦擦吧。元瞻哥哥也别骂他了,我刚差点儿滑脱手,泼了他一身的茶水,他够窝火的了,你再骂他,他更委屈啦。”

    姜元瞻淡淡瞥赵策一眼,说了句别理他,长臂一伸,在赵策没能碰到那方手帕之前,从周宛宁手里抽走了她的帕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场误会(二更)

    帕子当然落到了姜元瞻手里去。

    他手上也没什么不干净的,莫名其妙擦了两下,又说弄脏了,回头洗干净再还给周宛宁,反正是没让赵策用。

    赵策直翻白眼,又不敢跟他嚣张什么。

    长衫下摆湿了一片,冬日里穿得厚,倒也没多难受,他低头看着,只是颜色比周围深了不少,不好看就是了。

    反正擦不擦的也都这样,干是不可能干,索性就算了。

    赵策这回都是学乖了,抱着凳子往赵泽那边过去,彻底远离了周宛宁。

    周宛宁也不在意,但见姜元瞻一直看着她的手,也顾不上生赵行的气,她松了口气,眉眼弯弯说真没事,举着自己两只手晃着给姜元瞻看:“没烫着,一点儿都没烧红,好好的,你看。”

    姜元瞻嗯了一声,这才放心。

    而赵行早就从姜莞手里接了茶杯,两个人方才触碰到一起去的指尖,自然也分开了。

    平白闹这么一出,他知道因为什么,似笑非笑的斜了姜元瞻一眼,匆匆掠过姜元瞻面皮后,也没太过分。

    这样的神色与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挑衅了。

    他一没打算惹毛姜元瞻,二没打算给自己来日在岳家的地位和处境找任何不痛快。

    单纯是认为姜元瞻他有毛病而已。

    沈从真被晾在旁边大半天,看着他们一屋子亲亲热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姜莞那番不夺人所爱的言论分明是言有所指。

    给赵行端茶倒水,也是做给他看的。

    至于肢体接触这种事情。

    赵行他要不是故意为之,怎么可能会避免不了呢?

    他杵在这里,好似个笑话。

    阿娘那点子心思,只怕是不成了。

    还有宝芝——赵行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他自己不待见,大殿下挡在那儿,圣人更是不允许。

    这两件事,好在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

    当做是一场误会,揭过去最好。

    却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揭过去。

    沈从真定了心神,面上仍挂着最和善无害的笑意,叫了声阿莞。

    姜莞眼皮一跳,顺势望去:“沈四郎君还有事情?”

    沈从真定定嗯了声:“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借一步说话?”

    赵行沉默,姜元瞻脸色又难看起来,余下众人,更无不意外的。

    包括姜莞本人。

    沈从真是动真格的?仗着华阳大长公主和汝南沈氏,真打算跟赵行打擂台?还是为了沈宝芝?

    她有些不高兴。

    早知道是这样,韩家失势倒台,就该把韩令芙的丑事一并揭开,也好叫外头的人死了这份儿心,少来打赵行的主意。

    倒省的如今一个两个不安分,还想往赵行身边扑。

    但姜莞也知道,决定是官家与圣人做下的,圣人连这口气都能忍下去,那八成就是官家苦口婆心的劝过。

    由不得她想怎样便怎样。

    她深吸口气,敛去那些心思,没起身,也没说成不成,反问沈从真:“大过年的,沈四郎君真要与我私下说吗?”

    沈从真倒坚定的很,斩钉截铁的点头:“自然不会惹你不高兴。”

    姜莞闻言又是一挑眉,跟着就站起了身来。

    赵行和姜元瞻都没拦她。

    反而是周宛宁下意识想拉住姜莞的手,却又被裴清沅先拦下,冲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

    周宛宁撇着嘴,目送着姜莞与沈从真并肩出了门口,又往右手边拐过去。

    这包间本来就挨着走廊尽头的转角,往右手边去至于长廊尽头,是片空地,很方便说话的。

    沈从真带着姜莞出来,楼下戏台上一处文戏刚唱罢,伶人退场,咿呀声渐次平息下来,叫好声却此起彼伏。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反而把沈从真本就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越发盖了过去。

    饶是姜莞就走在他身旁,也没能把那些细微声音听进耳中去。

    还是姜莞先站定下来的。

    没再往前走的时候,她微抬头,看向沈从真。

    与在屋中时的疏离不同,和见着赵行时的清甜更不一样,此刻的姜莞只有面无表情四个大字,甚至连疏离淡漠都看不见半分,就好像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多余的情绪一丁点儿也不愿意流露。

    她开口,声儿也是平缓的:“你从小就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我方才说的应该很清楚了。”

    沈从真心道果然。

    面上并没有闪过诧异。

    姜莞把他的表现和反应尽收眼底,才皱了下眉:“你弄明白了,还要跟我说什么?”

    “是要跟你解释清楚。”沈从真叹气,这一声要重很多,再加上两个人此刻面对面站着,就算楼下叫好声再高,也能给姜莞听个一清二楚。

    他缓了一瞬,才又说:“昨日出宫回家,我就知道大概不好,阿娘与我说,她从没在圣人面前吃这样的闭门羹。

    甚至连郡王妃与魏夫人都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她看。

    我那会儿就料想着,这事儿怕成不了。”

    姜莞啧了声:“那你今天还上来找我?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倒肯因为这本来就成不了的事情,伤了儿时情分。”

    “我原是动过心思的……”

    沈从真叹息道:“不过也不重要。只是阿莞,你是这样好的出身,你的婚事,天下高门士族无不盯着看呢。

    莫说是你与裴大姑娘这样的小娘子,就算是阿宁,为她外祖家是范阳卢氏,多少人眼巴巴盯着,等着她及笄,等着周家松口,就上门来求娶呢?

    先前你与三殿下有婚约,官家亲自赐婚的,没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如今既退了婚,我阿娘她也想与国公府结亲,其实你应该能理解。

    至于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诚如你所见,我也是乐见其成,很愿意的。

    但我私心想着,话说开就算了。

    此事阿娘与我都有错,原该大大方方到郡王府去跟郡王妃说,或是等到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回京之后,再登门去说,而不是私下里动这些心意,偏又露出收尾,弄得人人知晓似的。

    我与你赔个礼,你别怪我阿娘,她尊贵惯了,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人。

    这事儿我会跟她说清楚,往后必不叫她再打你的主意,一切就当是一场误会,你看成不成?”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本质区别(一更)

    文戏后接的下一场一定是武戏。

    年节下又热闹,戏班里排的武戏本来就会更多两场。

    楼下戏台上锣鼓又响,比先前密且急。

    却丝毫不会影响楼上的气氛。

    凝肃,窒息。

    无形之中莫名的压迫感笼罩在人头顶正上方。

    沈从真难以想象,这种感觉,竟然有一天会是姜莞这样十四岁的女孩儿带给他的。

    他喉咙滚了两下:“阿莞……”

    可是才刚刚开了口而已,被姜莞笑吟吟打断了:“你刚才说,一切?”

    沈从真眸中一定,呼吸也加重了些,而后郑重其事的点头:“是。”

    姜莞啧了声,往后退开半步:“沈四郎君,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就算过去的吗?”

    沈从真剑眉倏尔蹙拢:“那你想怎么样?”

    她举起自己手腕,正对着沈从真晃了晃:“你该不是想跟我说,我虽然伤了手,可你妹妹也大过年的被禁了足,合该一笔勾销了吧?”

    沈从真面色登时青了。

    他自然是这般想。

    可姜莞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

    “她并不是——”

    “她是或不是,你要跟我回到包间里去说道说道吗?”

    沈从真就不说话了。

    宝芝是故意的。

    他因为能看得出来,事后才特意问过。

    不过当日在场众人粉饰太平,谁也没戳破。

    他那会儿的确没想到赵行打算秋后算账,闹到圣人跟前,而圣人竟看在赵行的面子上,这般维护于姜莞。

    然则好在也只是禁足。

    就算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内情,那也不重要。

    阿娘对外只说宝芝是病了,别的人便一概不知了。

    沈从真定了定心神,须臾再开口时候,把态度放软下来:“你是想让她来给你赔罪,亦或者是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他深吸口气:“我也并不是非要维护宝芝。

    你本是好心去救她,她自己……她不争气,出手伤人,也是被家里给宠惯坏了。

    但要说来,你们小娘子养的金贵,谁又不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呢?

    宝芝伤了脚是她自己不留心,你伤了手却纯属无妄之灾。”

    沈从真说这番话,也是心平气和的:“阿莞,你想怎么做,才肯把此事揭过去,只管与我说,能答应你的,我都答应。”

    姜莞这时才重新审视起面前的沈从真。

    他太识时务了。

    弄得她都没兴致了。

    若换做是沈宝芝,一定且有得闹腾。

    跟沈从真,折腾不起什么来。

    她一时又想起柳家与韩家。

    但凡柳韩两家有一个明白人,能学到沈从真三分真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姜莞自问不是个好人,不过她欣赏明白人。

    因为世人大多愚昧又糊涂,明白通透之人实在太过难得。

    “我伤了手,她也禁了足,只要以后她不再来找我麻烦,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一笔勾销。”

    姜莞秀眉微挑,眼神明亮:“你既然说一切都当误会一场,我自然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要是真的误会,我才能当做误会。

    沈四郎君,我这人小气的很,旁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会很生气。

    你们觉着我该做贵女典范,可我现在想得很开。

    人活一世,高兴最要紧。

    我父兄护我一场,不是叫我端着矜持做典范,若有人非要到我脸前来给我添堵添恶心,叫我心里不痛快,我是不大愿意做这个典范的。”

    她眉眼弯弯,眼底的清澈是最无辜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心底发寒:“你也知道仗势欺人四个字怎么写,这四个字,放眼整个大邺,也再不会有人比我还有资格做到极致了。”

    从云祥戏班出来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沈从真走得早,众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除了赵行。

    是以出门登车要各自回家那会儿,姜元瞻跟上了周宛宁的车,护送她回周家去。

    其余兄弟几个也是等裴清沅上了车后就各自登车。

    唯独姜莞,缓步跟上了赵行。

    姜元瞻已经走了,即便是还在这儿,也懒得管她,管多了又要跟赵行闹不痛快,她也未必愿意被管着。

    赵然他们几个是根本不敢吭声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莞上了赵行的车,而那架马车又行在最前头,跟着他们一块儿回郡王府去。

    马车内赵行递了个手炉过来:“暖一暖。”

    姜莞今夜格外乖巧,也不说自己不冷,哪怕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冷,还是乖顺接了鎏金手炉抱在怀里。

    她弯着腰,手炉贴在小腹上,歪着头侧首看赵行。

    他面色平平,瞧不出喜怒。

    但往年这种时候,他都是会笑的。

    这几年虽然她也不缠着赵行,都是跟赵奕在一处多些,可以前都是那样的。

    姜莞撇撇嘴:“好在我是个最善解人意又体贴的,跟着你上了车,要把话跟你说清楚,否则二哥哥岂不是要怄气一整夜了?”

    大过年的死啊活啊的不吉利,故而那句怄死了到了嘴边时候猛然改了口。

    她硬生生改口,有些许突兀。

    赵行一挑眉:“怎么改口?”

    他似笑非笑,姜莞讪讪的:“沈从真跟我说,一切都只当是一场误会,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往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姜莞也不敢再跟他兜圈子,怕真把他怄出一场气来。

    她舍不得,也怕哄不好。

    然后抽出一只手,葱白指尖指了指赵行,又反手指指自己:“二哥哥,还有我。”

    那就是连沈宝芝也一并解决了。

    赵行听了这话非但没笑意,反是蹙拢眉心啧了声:“她弄伤你的事,就算了?”

    “我也不是事事都要睚眦必报呀。”

    姜莞语气欢快起来:“我深以为,有沈从真出面,解决这两个大麻烦,比寻仇更要紧些。

    二哥哥觉得不对吗?

    而且你怎么怂恿着我不学好呢?

    还非要撺掇着我找沈宝芝讨回这点儿小伤啊?”

    无力感又涌上心头,之后迅速蔓延至于周身。

    怎么着都是她的道理。

    姜莞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直起腰身,往车厢上靠一靠:“有些人是不能轻易放过的,有些事情却大可不必。

    先前种种,无论胡王徐等人,还是柳明华与韩令芙,跟沈宝芝这个事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别再提了(二更)

    华阳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

    一家子也没有安置的。

    沈从真从外面回来,径直去见了大长公主。

    沈宝芝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大年初一也不敢放她出来,毕竟这回圣人动了怒,阳奉阴违此类事,沈家不敢干。

    她一肚子的火气兼委屈,在自己屋里砸东西。

    华阳大长公主一味娇纵她,沈景山看不下去,亲自去了沈宝芝院里管教,还再三的交代,不许华阳大长公主跟过去。

    本来华阳大长公主不干,沈景山也不想大过年的跟她吵架,倒弄得夫妻不睦。

    只把柳家的前车之鉴提出来说,才让华阳大长公主偃旗息鼓,歇了要回护的心。

    这时见了沈从真,又惦记着他跟姜莞那档子事。

    招手把人叫到跟前,替他掸去身上寒气,拉着他不住口的问:“怎么样?见着姜莞了没有?跟她聊的好不好?我想着她是个金贵的女孩儿,素日里也有些娇气的,可有因为你妹妹的事情给你脸色看吗?”

    华阳大长公主拉了沈从真劈头盖脸就问,沈从真耐心听完,到头来,也只是长长一声叹息。

    她听见了那一声,脸色微凝:“她真给你脸色看了?”

    沈从真心说何止是给他脸色看啊。

    他今夜又何止是看了姜莞一个人的脸色啊。

    有些时候他觉得阿娘拎不清。

    天家公主,按理说应该比世人都有见识才对。

    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是心思单纯的。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阿娘就是那个例外。

    养孩子只知道娇纵宠惯,对外头的人又是从来不知收敛。

    这些年,要不是有阿耶看着管着,他们家早晚得是下一个成国公府。

    且宝芝已经被养的……很不成体统了。

    韩令芙最起码还不敢这般肆意妄为。

    沈从真稍稍合眼,从华阳大长公主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缓着声儿叫阿娘:“那件事情,您别想了,也不要再去试探圣人心意。

    宝芝的事情,也一样。

    其实您知道她对二殿下有意,但我说句实话,辈分放在那儿,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您看圣人何时考虑过她?

    就算只是按照沈家的辈儿,不从您这儿论,宝芝素性娇纵,二殿下是圣人最疼爱的儿子,怎么可能会选宝芝做正妃呢?”

    华阳大长公主脸色登时就变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妹妹倒成了一文不值的!

    论出身,论样貌,她有哪一点……”

    “您不要在说这样的话了。”

    沈从真话音难得咬重三分:“大邺士族何其多,谁家不都是根基牢固的?

    远的不说,沛国公府难道还比不上咱们家门楣?

    是,您是大长公主,官家圣人见了您也要叫上一声姑母,可那又怎么样呢?

    汝南沈氏早不复昔年尊崇了,如今沛国公府又势盛,您瞧瞧他家的姻亲,都是什么样的门第,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还说这样的糊涂话呢?”

    他摇着头叹气:“出身样貌,宝芝不输人,但也从来没有赢了谁。

    而且二殿下是什么人?圣人嫡出,再贵重的小娘子,难道贵重得过他?

    只要他愿意,圣人大可不必挑什么出身,什么门第。

    人品贵重,才该属第一。”

    沈从真话音落下后,见他阿娘面色铁青,也不敢继续刺激她,把态度放的更柔缓,连自家妹妹性情不好那样的话都不敢说了。

    归根结底,是阿娘把宝芝给宠成那样的。

    再要说,就是怪阿娘了。

    于是他索性转了话锋,只说姜莞跟赵行的事:“您叫我今夜去寻阿莞,我去了,在云祥戏班见着的人,小郡王兄弟都在,周宛宁也在。

    我话没说上几句,二殿下就来了!”

    华阳大长公主听到这里,也是眼皮一跳:“他怎么这时辰出宫?”

    “那除了官家圣人许的,还能因为什么?”

    沈从真心下无力:“大年初一,他不在宫里陪着官家圣人,跑出宫找姜莞。”

    他连阿莞也不再叫了,且私心想着,以后也要更保持距离才好。

    然后才继续说:“有些话跟您一时三刻说不清的,但您心里得明白,姜莞和二殿下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您只管仔细想想看,宝芝是怎么就好端端受罚了呢?

    女孩儿家小打小闹再正常不过,也未见得就是宝芝故意伤人。

    圣人连问都不问,只把您和宝芝留下说话,客客气气的,就叫您把她带回家,别让她到外面走动。

    您就一点儿没多想过啊?”

    “你是说……”

    是赵行?

    华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这一层,连连摇头:“哪有这样的事!要照你这么说,二郎跟姜莞倒成了郎情妾意……”

    “阿娘!”沈从真听得心头发颤,“您怎么连这样的话也说?”

    华阳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在自己家里头,关起门来跟你说,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沈从真彻底无奈了。

    他本来不想把那些都说给她听的,也是觉得没必要。

    但眼下看来,是不太行的。

    于是把今夜事一五一十说给华阳大长公主。

    等话音落下去之后,才重重叹一口:“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好在姜莞她也不是真那样不饶人的人,往后我不去招惹她,也看着宝芝少去沾染二殿下,大家相安无事,日子平平和和的过下去,见了面,也还能客客气气的。

    您可千万不要再打姜莞的主意了!她跟二殿下,咱们不明就里,更说不上是谁先动了心。

    要是她先把二殿下放心上,甚至都还好点儿。

    可万一是二殿下——咱们不去触那个霉头,咱们家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得一家子焦头烂额不成吗?”

    华阳大长公主是万万也没想过姜莞能和赵行有什么的。

    “可她不是跟三郎……”

    “您就不要再提了!”

    沈从真音调也拔高了。

    看她这样不清不楚,实在是觉得此事就该去回禀阿耶,而不是他自己来劝说。

    为了永绝后患,沈从真甚至想到了裴清沅。

    他把心一横,声音清冷下去:“她家的人,咱们一个也不沾染,大家就离的远远地,才好过安生日子。

    所以阿娘,就算要给我相看小娘子,无论是姜莞,还是裴清沅,您想都不要再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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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介绍:
盛京人人都说沛国公府的姜莞被三殿下退婚之后变了个人,从前冠绝京华的闺秀典范突然成了人人谈之变色的小恶女,偏在二殿下面前扭捏作态,娇羞紧张。
盛京百姓:懂了,故意气三殿下的。姑娘今生不行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姑娘今生不行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姑娘今生不行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