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对峙
灯火下,秦王嘴角带笑走到傅晓晓面前。管家想要挡住男人的视线却被她阻止,这个时候了,若能减少伤亡,受点委屈吃点苦又能怎样?
“来人!”秦王噙着笑说:“绑了!”
傅晓晓伸出手,心甘情愿被绑。管家和两个家丁想要挣扎,却被她言语阻止。
这一过程里,不断有士兵报告,“王爷,没有见到其他人。”
秦王皱眉,“不是说还有几个小崽子吗?”
傅晓晓沉默,垂头不语。
秦王瞥了傅晓晓一眼,“无妨!不过是几个孩子能翻出本王的手掌心?”
“秦王,你不得好死!”一个家丁虽然被绑却不知为何忽然激动不已地挣扎,“我要杀了你!”
跟着只听“哗啦”一声,那人呜咽着倒在地上。傅晓晓没有回头,只当那人与自己无关。
片刻后,秦王说:“把这几个反贼给我押走!留几个在这边守着,那几个小崽子不知藏在了哪里。”
“是!”秦王手下大声应和。
一众人迅速离开小院,灯火中傅晓晓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用一根绳子牵着走在这座小镇的街上。明明天黑不过片刻功夫,偏这条街好似没有人烟一般,静谧地可怕。
走着走着,前方的人马忽然停下。
“怎么回事?”秦王问身边地侍从。
侍从同他一起自然也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便拱手为礼道:“属下去前方看一看。”
秦王点头示意他去看。
谁知,过了片刻再回来,这人竟似见了鬼一般道:“王爷,王爷,前面好多人劫道。好多人!”
秦王满心疑惑看着前方,奈何他身边一片火光,那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自然是一片黑暗。他看不到侍从所说的前方,那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微夹马腹让马儿上前,傅晓晓因被他一条绳子牵着,不由自主也跟着上前,然后就惊到了。
火光微微照射的地上露出密密实实一排脚,这一排十之八九光裸的脚将一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秦王被这样的景象惹出三分怒火,于是抢过身边人的火把抬手扔了过去。
那火把竟被一人接住,跟着无数火把在这群人后面亮起,将秦王和傅晓晓眼前的景象照耀的明明白白,让两人皆被这景象震撼到了。
寒冷的冬天,所有人都恨不能裹成一个球的季节,偏那密密实实一排脚的主人们,破衣烂衫露出里面黢黑的皮肤。他们无论大人小孩都是头发干枯,甚至有那么几个身上带伤,皮肉翻卷,有那么一秒傅晓晓怀疑自己到了丧尸片片场。
时间静默的那一秒钟,傅晓晓觉得这个场景若是拍成照片,可以将之命名为生存还是毁灭。
显然,秦王没有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竟直接抱拳问这群人身后之人,“不知哪条道上的朋友?”
对面人群移动,缓缓地让出五个骑马的男女。傅晓晓看了一眼就觉得看到了希望,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黑山寨的五位当家。
他们穿着都是很普通的衣服,不像秦王,大氅上面都要染色,方方面面都要显其尊贵。当然,双方的确身份上有差别,可输人不输阵,傅晓晓就很满意如今的对峙。
黑山寨大当家一马当先,拱手为礼道:“草民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他的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问候,让人不觉这是问候倒像是整齐划一的威胁。
傅晓晓听了一阵激动,觉得自己活命有望。
“大胆草民,你们这是想造反吗?”秦王色厉内荏的大叫。
三当家宝刀抗在肩头道:“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来刺探咱们黑山寨不就肯定咱们是乱臣贼子吗?”
“老三。”戎子豪低声道:“不可对王爷不敬。”
傅晓晓心中叹息,大当家人虽仁义,但作为一个领袖不该如她这般心中还存着尊卑。
就在她心思又飘远时,戎子豪身后又一人驱马上前,“王爷大驾我等有失远迎,不过可否请王爷放了拙荆与拙荆的下仆?”
傅晓晓看着马上的男人,薛睿喆!薛睿喆,这个男人居然在她最难的时候出现,这一刻心中酸甜滋味让人难以名状。
“拙荆?”秦王咀嚼着这个词,低头去看牵在马下的女人,他似才发现这人扎着妇人的发髻一般。只觉头上绿云罩顶,再结合她三番两次的挑衅,怒火滔天地男人扬鞭抽在了傅晓晓脸上。
傅晓晓吃疼忙捂住头脸,果不其然这男人又甩第二鞭,她听到薛睿喆大喝一声“不可!”她看到自家男人想上前解救她,奈何被身边的大哥拦下,他无法上前。
但这第二鞭没有落下,一道更大的鞭响袭来,四姐丛雪琼直接用鞭子抢了秦王的马鞭。
这一刻堪比千钧一发,薛睿喆和傅晓晓异口同声道:“多谢雪琼姐。”
“放肆!大胆!”秦王大怒。
丛雪琼将自己的鞭子一圈圈缠在手上,在鞭稍解下了秦王的鞭子。她看都不看竟直接插在了腰间,显然是据为己有了。
那鞭子傅晓晓不清楚什么质地,但明眼人一看就造价不菲,毕竟上面明晃晃地镶嵌着一颗红宝石。
占了便宜,丛雪琼还一脸无畏地说道:“我等的身份,殿下你晓得的。”
“殿下?”秦王也不在乎一根鞭子,只在乎这一个称呼,“你是官眷?”
丛雪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王爷莫要拖延时间,你的性命换我弟妹和她几个仆从的性命,如何啊?”
“大言不惭,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原本秦王带来的200人在围攻小院时就损失了不少,如今一百多人整齐排列看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而黑山寨这边,虽然火把的数量呈现压倒式局面,但秦王若是真愿意拼一把,也未必就会输。
沉默间,身后又亮起一片火把,刹那将整条街照的犹如白昼,秦王和他的兵不由得慌乱起来,被包围可不是什么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王显然比傅晓晓更加会看形式,他说:“仆人可以放,这个女人要等我到安全的地方才可以放。”
戎子豪让出道路:“多谢成全,王爷请吧!”
秦王很小心,示意士兵领路,他自己则前后左右被包围着往前走。
傅晓晓回头去看管家和另一名仆从,二人冲着她点点头,傅晓晓又回转身与靠墙坐在马背上的丛雪琼对视一眼。跟着她伸手摸了摸下巴做捋胡须的模样,又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还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做喝水的模样。
丛雪琼暗暗点头,而立在两边地四个大男人彼此互视一眼,脸上带了欣喜的表情。秦王自然不晓得傅晓晓暗示了什么,事实上他压根没看马下那女人一眼。
傅晓晓暗示完众人孩子们还活着,就一身轻松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了。
这时,暂时安全的秦王吩咐侍从,“发信号,让守在院子里的一干人立马撤退!”
“是!”那人应声,一束红光冲天而上。
傅晓晓看着那冲上天际的信号弹,心中不由得想,黑山寨也该有这么一件东西,这样就不用灯火狼烟为号了。
危机时刻
镇子外北风呼啸,远处漆黑一片的平坦大地上,唯有树影重重。一片灯火大盛处,两方人马即将完成人质交接。
秦王这边,一部分军队疾步而逃,秦王和十名近卫与三千人对峙,灯火的对比能看出秦王还是有几分胆识的。
只是这十名近卫忽然打起呼哨,林中便跑出十余匹骏马,傅晓晓觉得自己有些高看秦王了。以及有钱人真是讨厌,而有代步工具的人就是如此有恃无恐。
待所有侍卫上马,秦王终于松开了牵着傅晓晓的绳子。不等她跑回人群中,秦王已带着众侍卫夺路狂奔。久别重逢又担惊受怕,所有人都在傅晓晓回归的那刻放松了警惕,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秦王黑暗中举起又下落的手势。
于是一支暗箭从黑暗的林子里射出,直冲着傅晓晓的后心而去。
灯火照耀下,暗箭的寒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没人会有那样的速度可以在瞬息间救下傅晓晓,除了她自己。
于是,在那箭矢近在咫尺时,傅晓晓被泥地上凸出来的一块儿石头绊了一下,她没有摔倒只是躬了一下腰以此来保持平衡,然后那箭矢就贴着她的背往脑袋而去,偏巧她如大多数人一样第一时间低头察看脚下的情况,那箭矢就十分搞笑的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偏这一箭来势汹汹,冲力非常。它冲散了傅晓晓的发髻,让原本躬身稳住身体地她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一众山贼在片刻间心情同步,他们一同经历惊吓、愕然、庆幸、开心又后怕等情绪,然后便如疯了一般齐齐冲进那暗藏杀机的小树林,势要为傅晓晓报仇。
众人情绪激动,但也不忘绕开趴在地上发髻凌乱地傅晓晓。
傅晓晓听着人群中有人呐喊着“为五夫人报仇!”等口号,心情复杂极了。
“我还没死呢!”傅晓晓翻身坐在地上,但情绪激动的兄弟们根本就无视了活生生的她,只顾喊打喊杀的举着火把往小树林里钻。
人群走远,傅晓晓被人从地上拖起来。
不等有反应就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闻着男人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感受来自男人不舍得的力道,傅晓晓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安慰他。
于是她小声在男人耳边说:“我没事。”
“我知道。”薛睿喆的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不知是被寒风吹得还是被吓得。
傅晓晓希望是被寒风吹得,因为如果是吓得,男人要被吓成什么模样才让他抖如筛糠。
“我把戎容他们藏在井里了,咱们快些过去看看,我怕出意外。”
“雪琼姐去看了,现下你什么都不要管了。”薛睿喆说着将傅晓晓打横抱起来,“我带你离开。”
傅晓晓当真什么都不管了,直接被薛睿喆抱上了马背。
二人共乘一骑,离开前薛睿喆对大当家说:“大哥,我要带媳妇去客栈休息,若有急事你可遣人来寻我。”
“好,你二人去吧!”大当家没有勉强他们,二人一骑很快便消失在小道上。
两人选了一家干净便宜的客栈,被领进去客房后他们先后脱了外面厚重的衣裳。穿着夹衣坐在床上叙话,基本上都在说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二人分开二十天有余,再见面自然是什么话题都觉新鲜。说了半晌,薛睿喆下床给妻子倒了一杯茶。傅晓晓喝茶间隙,薛睿喆自己狂饮了两杯才又跟她说了些别得。
如:“古代客栈都不用表明身份就能入住,这多好啊。”
“哪里好?”傅晓晓想到薛睿喆山贼的身份,想着这人若是个穷凶极恶地歹徒,客栈里的客人半夜只怕会身首异处。
好在是个善的,并非歹徒。
没想到二人竟想到了一处,薛睿喆几分自得道:“我,一个山贼的头领,安然无恙的坐在客栈里。这若是在现世,我这样的别说住酒店,住宾馆,没被抓起来就是我的幸运了。”
傅晓晓欣赏他这份头脑清醒的自知之明,便说:“你还想说什么?”
薛睿喆果然还有话说:“其实若是细轮起来,你这样的也是无法住酒店或者宾馆的。”
“怎么可能?”傅晓晓没跟其他陌生男人住过酒店,所以对这件事不甚了解。
薛睿喆哪能看不出傅晓晓脸上那藏都藏都藏不住的怀疑,于是他说:“要领证,你我虽是夫妻却并没有领结婚证。”
对,连古代那所谓地一纸婚书都没有,若是被外人知了,他们大骂一句无媒苟合都不过分。
“而且你在这边是没有户籍的。”薛睿喆得意道:“你还是个黑户。”
这不是废话吗?她是怎么来黑山寨的?可不是被八抬大轿抬上山的,而是被人强掳上山的。
“晓晓,”薛睿喆看着傅晓晓若有所思的脸说:“你不要再想亲王了。”
“嗯?”傅晓晓疑惑,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的?
“他已经新娶了一位王妃,还纳了你的两个丫鬟当小妾,对外声称你被绑架后就以身殉节了。”
信息量有点大,傅晓晓吃惊不已!这李宸轩这么不挑的吗?还是得不到最爱的那个干脆房任自流了。不过这些都该跟她无关了,傅晓晓如是想。
一直看着傅晓晓地薛睿喆根本看不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所以没人发现他身上那种恐惧失去地情绪并没有消散。他将她一双手牢牢握住。他甚至将那双手置于唇边亲吻。因为动作迫切而心疼,薛睿喆甚至在那双手掌上哈了一口气,那湿热的感觉,温暖了她的手掌,温暖了她的一颗心。
微风浮在肌肤表面,像在她心上软软地挠了一下。
呼吸微微一窒,二人四目相对绵绵情意比新婚之夜还要浓厚。
被薛睿喆拉进怀里抱着,听着男人不规律地心跳,傅晓晓一阵心慌。一种生命即将被颠覆,未来天地都将不一样的恐慌让她想要挣扎。
但是她再次听到了男人颤抖的声音,“看到你被人绑住的时候,我很害怕。”
“怕什么?”傅晓晓鬼神神差的平静下来,遵循着本能的问他问题。
“我怕你会跟秦王回去。”薛睿喆说:“我想留住你,可我能给你什么呢?我是个山贼,未来要做的事情必定让你的日子不安稳,,或许还会丢掉性命。”
“可如你所说,他已经娶了新王妃。”
“是啊,他娶了新王妃。可这些并不能保证你愿意留下陪我吃苦。”
傅晓晓更加不解,“可我不觉得在吃苦。”
“是吗?”薛睿喆满脸心疼,随即又释然道:“不过你大可以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
她不知道薛睿喆为何会忽然变得这般感性,但于她而言是件好事。
眼下她不知如何安抚他,倒不如直接转移话题。于是,她说:“你刚才只把你在长青镇的事情讲了,南下的事情还没有说。”
薛睿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口便从发嫁了兰花、春樱母女那里讲起。
恶之地
几十辆马车笃笃前行,在行了第四日且再有三日便能到达目的地的路上,薛睿喆见到了传说中的“饿殍”。那是一个村子,一整个村子都是瘦骨嶙峋饿死的老人和孩子,其惨状让薛睿喆这个在古代生活了二十年的人震撼不已。
原来人饿到极致是那样可怖的情景,比恐怖片里的景象还要让人震撼无数倍,让薛睿喆哪怕只啃一个黑面饼子都愧疚难言。
之后又经历了十多个村,薛睿喆终究无法忍耐内心的煎熬,决定多少拿出一些粮食出来,不要让所有人都饿死。
谁知,将自己想救助这些难民的想法说出后,遭到了吕灏强烈地反对。
“吕大哥你这是何意?”薛睿喆很愤怒,“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饿死你可以我做不到。”
吕灏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给了他们粮食,待他们有了力气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薛睿喆不信,但吕灏找人看着他且吩咐那些人一定要阻止他施救那些难民,他便只能先按捺。
那日夕阳余晖照耀大地,薛睿喆这个车队疯了似得赶车终于在某城关门前进入城内,从看到第一个饿死的人开始,吕灏吕老板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特别害怕在郊外过夜。
薛睿喆起初不懂,但是在第二日离开那座城池后他懂了,甚至再不敢对吕灏的禁令阴奉阳违。
马车一路行,路过一处被扒了全部树皮的林子,然后众人看到了一地的断肢,以及一片片泼洒般的血渍。
可看那些完整的断肢,和倒在一边的马车,都能晓得这是极富裕的一个车队,不曾想竟遇到这样残忍的袭击。
“这是怎么回事?”薛睿喆大惊失色,他在黑山寨两年从不曾见过这般惨烈地袭击现场。他问最熟悉这边风俗最有经验的吕灏,“南方地匪患这般心狠手辣?”
“不是匪患所谓。”吕灏查看了现场,然后说。
“不是匪患?”薛睿喆皱眉:“难懂是野兽?狼、熊还是比这更凶猛的野兽?”
吕灏一脸哀伤,“是那些你口口声声想接济的难民。”
难民……薛睿喆不相信。他们一个个瘦弱到皮包骨哪来的力气去袭击人?他不想相信,奈何从一个土坑里救出来的小姑娘证实了吕灏所言非虚。
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刚经历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后被吓得身体抖索,且因为眼泪流的太多眼睛根本都睁不开。
薛睿喆找来了毫米和微米的乳母,人称赵婶子,由她照顾小姑娘,帮助她平复情绪。
小姑娘吃饱喝足又睡了极不安稳的一晚,才终于理智回笼,讲述起那一晚的遭遇。
她叫月牙儿,发现她时小姑娘身穿桃红色缎面袄裙,梳着双环髻,从头上戴着的金银首饰可知她家里富贵。据月牙儿自己所言,她是京城人士,六日前奉母亲之命去往云州探望外祖母。原本应该是和薛睿喆、吕灏、齐靖宇他们一起去城里过夜的。不想,路上因小姑娘一时心软,丢给附近村子的难民们几袋粮食这才耽误了行程。这一耽误,城门关闭一众人不得不选择在野外扎营。
吃过晚饭,小姑娘因白日里见到的人间惨剧睡不着。主子不睡下人哪有睡的道理?于是一干护卫守护在周边,月牙儿的乳母搂着她坐在火堆旁给她讲起了故事。
给孩子讲的故事自然充满童趣且生机勃勃,但是护卫突然生起地戒备将那份童趣与生机彻底断绝。
那些饿极了的难民,因为月牙儿给的几袋粮食而有了力气。他们纠集了很多人,但因为当时天黑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到底有多少人,只觉人影一重又一重,将月牙儿连同护卫一起围在了中间。
这些难民神情麻木,行动迟缓,可冲上来时个个似不要命一般。月牙儿被乳母抱在怀里,左冲右突拼了命的奔跑,然后二人掉进了一个土坑里。
那个土坑藏一个孩子还可以,若是大人也藏匿其中肯定会被发现。于是月牙儿的乳母将土坑伪装一番,又嘱咐她两句后就跑了。
外面有难民们行动迟缓走过树林的声音,还有乳母的惨叫声,月牙儿知道自己的乳母和家仆都没有生还的可能,她也一样。只要被这群难民发现,她也一样活不了。
但她没有离开土坑,始终记得乳母说得话。
“姑娘,一定不要离开这里,即使天亮了也不要离开。除非有人救你。”乳母极其慎重道:“一定是吃饱喝足的人,决不能是难民。”
于是月牙儿就躲在土坑里熬,熬呀熬。熬到天亮,熬到薛睿喆来救他。
赵婶子将月牙儿搂进怀里,一口一个“可怜的孩子”让人听来格外的心酸。
此后,薛睿喆打听,何以这靠近南方的地界会有这么多难民。吕灏摇头示意自己不知,他却不信这人生在南方会不晓得这些难民哪里来得。
吕灏不说,自然是在恐惧什么。薛睿喆没有勉强他,直接向周围深受其害的百姓打听。
结果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些难民竟然是三年前的水灾落下的。
水灾会有难民薛睿喆知道,可这都三年了,竟然一直没有好好安置这些人还让这些人越来越多。
却原来,身受水患最早的那批百姓四处乞讨过活,但不知为何有人将身无长物又没有底限的一帮难民组织起来打家劫舍。这样一来,受灾的就不只是那一镇的百姓了。
如此三年过去,难民中曾出现规模比较大的团体,但是都被驻守这一方的云英伯部下给打散了。几次折腾没有再形成规模后,这群难民就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抱团,除非有需要的时候。什么时候算是有需要呢?
比如,只要有人给吃得那就纠集一群人去抢,但凡有善心的主子的,护卫一般也不会太凶,甚至有的打架的时候会少出三分力,少了这三分力道,他们抢粮、杀人的愿望就能很快完成。
薛睿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觉遍体生寒仿佛置身于冰窖里。
知道这些难民死有余辜,但大脑里就是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问他,“怎样救他们?怎样才能拯救他们?”
薛睿喆知道,那是根植于大脑深处的善良,他注定做不了冷眼旁观的坏人。
人马齐
灯火如豆,夜已深沉。傅晓晓被薛睿喆搂在怀里昏昏欲睡。但她强撑着精神打算把自家男人后面的经历听完,这样就好像她陪他走了这一遭似得。
薛睿喆看明白怀里女人的意思,也不浪费时间,将后续的事情尽快讲完。
云州,南方富庶之地。绿色的稻田、青翠的竹林,他们一行终于在两日后抵达。因为一直不曾告知吕灏和齐靖宇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薛睿喆像自己计划的那样跟着吕灏去看竹子,并买了三车新鲜的竹子。
然后他便自觉自己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闲下来的时间便跟吕灏和齐靖宇说想四处走走看看,主要是看北方的货物到南方来好不好卖。
彼时,吕灏有生意要谈,齐靖宇则住在云州的花船上寻欢作乐,三人暂时分道扬镳。
而事实上呢?薛睿喆自己套了马车,穿着朴素地往云英伯府而去。
比预计晚到了两日,云英伯凌峰和三个义兄都没说什么。五人便一起去了府中内堂密谈,其实比薛睿喆早到了两日的三位哥哥和云英伯要做得某件事情没有半分进展,这无疑让除他以外的四人都很是丧气。
“谁能想到叱咤水域的一帮水匪竟如此顽固不化。”三当家以拳砸在木桌上,镇得桌上的饭菜酒盏迸溅出无数水点、油点。
戎子豪一脸忧虑,并不在意自家三弟的沉不住气。
凌峰也有几分丧气,竟自顾自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二当家叹息一声,“第一步计划就夭折,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不能这么算了。”凌峰道:“我们还要拯救天下受苦的百姓,如何就能因为一点挫折而放弃?”
众人沉默,薛睿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站起身道:“我们联合水匪是为了什么?”
“……”四人沉默。
他们当然知道联合水匪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是不明白薛睿喆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薛睿喆说:“我们现在人马不足,自然是要招兵买马。既然是招兵买马何必独选水匪这一家。”
“除了水匪外,还有谁家的人马能与我等合作?”
“那便是另一层需要了。”薛睿喆分析道:“选择和水匪合作是他们同黑山寨一样,有大批人马、有钱、有粮草,有武器,还有更多凶险地战斗经验。不是吗?”
四人点头,深以为然。
“那么如果我们把这几样分开筹集呢?”薛睿喆提议道。
“什么意思?”二当家疑惑不解。
“我明白了。”凌峰若有所思。
“竟还可以这样,怎么早没想到呢?”戎子豪以拳敲打自己脑门。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三当家左右看看,一脸迷惑不解。
但是因为薛睿喆偶然提及的事情凌峰和大当家都是大脑在飞转,所以没人给二当家和三当家两位解释。
凌峰问:“人马哪里来?”
“我路经之地有数以万计的难民,若是征召,训练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份战力。”
“粮草从哪里来?”大当家问。
“粮草,这个不是难事。我云英伯府愿意出。”凌峰大胆承诺。
“这不可,万万不可。”总算跟上了三人脑子转动的频率,也理解了薛睿喆的计划。二当家道:“我黑山寨或许没有云英伯富裕,但养人的粮草还是够得。”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在,那就是谁养的兵是谁的。二当家与云英伯虽然互称兄弟,但若论起信任,那是完全没有的,不防备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薛睿喆忙打圆场道:“粮草黑山寨还是供应的起,就是这武器从哪里来呢?”
云英伯沉默了,因为铸造兵器真不是个小数目,他怕自己因为兵器而掏空家底。
谁知薛睿喆话锋一转道:“为何我们不能以朝廷的名义把水匪的老巢给端了?那样人、钱、粮食、武器就都有了。”
如此豪迈的话真不像从薛睿喆嘴里发出来的,但话里的内容无疑向众人提了个醒。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去打劫水匪呢?大概是因为凌峰跟云英伯走得太近了,以至于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个普通人。
因为有了实现目标的希望,府中这五人前所未有的积极奋斗。首先他们着人先绘制了一副水匪老巢所在的地图;跟着点兵点将,安排战术。然后便出发,直接杀去了水匪老巢。
收编人马,拿银子,搬粮食和兵器,然后拉着驴车去收编难民……
没人会想到,这两件事就发生在这三日里。三日时间,黑山寨多了三万人,收入十万两纹银,粮食七百担,兵器六千件。
这股势力现在看着还很弱,但未来两三年内绝对能让大周的天子睡不安寝。
除了剿水匪,收难民,薛睿喆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路上救下来的小姑娘月牙儿送回她外租家。
虽然早就晓得这月牙儿小姑娘家境富裕,但也没想到会那般富裕,起码她外租家算是富得流油那一挂的。
月牙儿的外租家姓朱,是南方最大的盐商。
在古代,商人里面谁最富有,不是做织布生意就是做盐铁生意的。总之,月牙儿外租家的大门都比别家地看起来要富有,大门既高且厚,门槛也比别家高,月牙儿小姑娘要想靠自己进门,必须掰着门槛爬上去。
薛睿喆有些看不下去的伸手帮了一把,一大一小这才走进了朱府大门。但是不知为何,路边遇到的下人,个个长得精致漂亮,可看待客人的眼光却是挑剔得很。
被人挑剔了一路,薛睿喆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穿着,虽不是锦衣华服却也色泽清淡,衣角袖口都绣了暗纹,这衣服布料还是很柔软的,他自觉上门做客并不失礼。
更何况他并非上门做客或者攀附,而是身为救命恩人送小姑娘回家。这朱府怎能这样势利眼?难不成他们以为自己是来攀附或者贪图他们家银子?
想到此处薛睿喆笑了,觉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对方顶多请吃一顿饭,然后当面道谢,这是谢救命恩人的标准步骤。
谁知到了正堂,朱府的主子一个都没出现,只有一个管家出面。那管家招来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将月牙儿接走,跟着与薛睿喆一起喝了半盏茶,管家说主子很忙不方便来见他,自己也还有事,跟着就将小厮捧来的托盘上的红布揭开,红布下金光灿灿。
管家笑着,一脸自傲,说这是主子感谢薛公子救命之恩,托盘里是10个金元宝算是主子真心的谢意。
薛睿喆怒了一瞬,跟着抢过托盘以及那块红布,将托盘里的金子尽数放到红布上,然后抱起来托在手里。
他对管家只说了两个字“多谢”,然后大步离开了朱府。
迈出朱府高高门槛的那一刻,薛睿喆不由得以最大恶意忖度朱府上下。他们会不会在他离开朱府后,向衙门报案说他偷窃朱府的金子?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刚巧大哥戎子豪已经确定午饭后启程回黑山寨,他觉得不能拖到午后,最好提前就走!
回头想想,薛睿喆无比庆幸自己说服三位哥哥提前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救傅晓晓了。
说不出口
早上还没睁开眼,就伸手摸向枕边,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傅晓晓披衣下床,铜盆里的水映出女子苍白的脸,应该是受了惊吓昨晚没有睡好。
刚将自己清理好,有人推门进来。薛睿喆端着一个餐盘看到傅晓晓起床了,他笑着招呼,“先吃饭。”
“嗯。”两人一起坐在餐桌旁,看到只有一碗粥,傅晓晓问:“你不一起用饭?”
“不了。”薛睿喆说:“刚和大哥他们在楼下用饭了。”
“哦。”傅晓晓没再问什么,端过粥用汤匙盛了放进嘴里。但因为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所以用得特别慢,特别淑女。
连吃饭的模样都要讨好对面的男人,这种感觉让傅晓晓别扭,说来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何时就变样了?
傅晓晓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责怪薛睿喆,到底怎么了,到底为什么心态就失衡了?
“怎么只喝粥?把这个水煮蛋吃了。”薛睿喆伸手过来,鸡蛋已经剥了一半的壳。
傅晓晓看着眼前这颗白嫩白嫩的水煮蛋,心砰砰跳地她眼神恍惚,她扔了汤匙双手握住那只手,在白嫩嫩的鸡蛋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的有点大,蛋黄哽的难受,扔掉汤匙将面前的粥一口干了,很豪爽,但差点没把自己噎死。还是薛睿喆见势不妙,倒了一杯清茶强灌了下去。
“咳咳……”傅晓晓欲哭无泪,就算不想做作也不该抛掉形象啊!
“你怎么了?”薛睿喆皱眉坐到傅晓晓对面。
傅晓晓鬼使神差的说:“你愿意为我死吗?”
薛睿喆眉皱的老高,反问:“你呢?”
“……”傅晓晓睁大眼睛,跟着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薛睿喆挑眉,“瞧你这意思是不愿意为我死了?”
“那是当然了。”傅晓晓有些得意道:“没有比自己的性命再重要的。”
“记住你这句话。”
傅晓晓有些不解了,这男人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看表情似乎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问:“什么意思?”
“永远记住你今日说得话,没有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了。”薛睿喆说:“我不希望昨晚的事再发生,我怕来不及救你。”
“昨晚……”脑海里闪过被围攻的画面,傅晓晓说:“没事的,我知道李宸轩短时间内不会杀我。”
“哪里来得自信?”薛睿喆脸现怒色,“难道就因为你们曾是夫妻?”
“说什么混话?”傅晓晓跟着生气,“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
“你还希望你们真做过夫妻?”薛睿喆站起身,凳子被带倒在地上。
傅晓晓被男人的举动吓得不敢硬顶,她不晓得男人为什么忽然生这么大的气,只能小声解释:“他一定想从我这里知道如何将黑山寨一网打尽,所以我不会死。但是几个孩子未必有这样的幸运,说不准会被拿了祭旗。对了,孩子们怎么样了?”
薛睿喆因傅晓晓的解释而和缓了神色,他将凳子扶起来重新坐下,说:“几个孩子都好好的,唯有戎容身边的俩丫鬟因为在冰水里泡了太久发了高烧,现下还是昏迷不醒。”
“不会出什么事吧?”傅晓晓有些担心。
“这些你不要管了。”薛睿喆说:“还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好。”傅晓晓点头,她的确还有些困。两人起身正要休息,门外有人敲门。
“公子。”
“等一下。”安排傅晓晓躺好,才说:“进来。”
平方走进来,南下的的路上他曾问过少夫人的情况,晓得少夫人是大家闺秀,还曾做过王妃,因此他撩衣拜见的时候特别规矩,标准下人的模样。
“小的平方,见过少夫人。”平方跪下行礼。
傅晓晓转身看向平方,“起身吧!”
平方垂首站起来,头都不敢抬。
这样卑微的姿态傅晓晓是很熟悉的,因为在傅国公府男仆人都是如此。
“还有事?”薛睿喆问。
“公子,小的刚才去少夫人的糕点坊看了一眼,碰到了立方。”平方说:“小的没让他看见。”
“糕点?!”傅晓晓坐起身,“今天的糕点还没发出去。”
“我让平方发,你不要操心了。”
“那不是要被立方发现了?”傅晓晓说。
“你本就是我的妻,发现又如何?”薛睿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咱们这算什么?”傅晓晓苦笑。
薛睿喆说:“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办了婚书。”
“啊?”傅晓晓疑惑。
“平方。”薛睿喆话音方落,平方就拿出一张红色的婚书奉上。
傅晓晓拿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盖着云英伯的章,她不晓得这个官职是否管别人的婚嫁之事,但是婚书上面的内容却叫她一惊。
因为她不再是京城傅国公府的姑娘,变成了云州人。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傅晓晓,与傅诗月没有半分关系。
“少夫人,公子怕以后会有人细查您的身份,所以改了名字。”平方垂头道:“望少夫人体谅公子。”
“体谅,一定体谅。”傅晓晓有些激动。
傅晓晓,她本就是傅晓晓,有什么不能体谅的。
平方一脸欣慰地跟薛睿喆建议,“那公子何时带着少夫人回乡祭祖?”
“以后再说。”薛睿喆说。
“也好,我现下最紧要的是去看看我的糕点坊。”傅晓晓说:“新研制的点心今日要出一些给客户送去,栗子糕要换。”
薛睿喆没有阻止,只吩咐平方,“你去送少夫人。”
“是。”平方道。
“不用。”傅晓晓说:“立方应该在我糕点坊门口等着,现下不是相认的时候。”
“说得是。”薛睿喆笑着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傅晓晓笑着下床,夫妻二人一起离开了卧房。
到了客栈门口,薛睿喆说:“为夫不方便送你。”
“嗯,我自己可以。”傅晓晓说:“你还要安排那些难民,北方天气太冷不要再让他们挨饿受冻。”
“让夫人忧心了。”薛睿喆说:“为夫一定安排好。”
夫妻俩个分开,薛睿喆目送傅晓晓转入一条巷子,才招手换来了两个兄弟。
“五当家。”两人拱手为礼道:“有什么吩咐我二人去做的?”
“保护好夫人。”薛睿喆嘱咐,“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的行迹。”
“是。”二人跟着傅晓晓的脚步离开了。
薛睿喆回转身,重新回到了客栈。然后上了二楼去了另一间客房,客房里已经坐了三位当家。
回山寨前
冬日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立方坐在驴车上一脸郁闷。他等了傅晓晓快半个时辰,这人始终没有出现,脑海里诸多猜测,但最在意的还是“不会不来了吧?”
他代表傅晓晓跟这个镇子上的很多人都签了契,如果失约他们不会去找傅晓晓,一个个的只会来找他。
他呢?除了知道这是位夫人,姓傅,其它一无所知。
怎么能连住处、名字都不问呢?为了一些吃食,自己只怕会在这镇子上人人喊打。
正忧虑呢,驴车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来了。”
“傅夫人你怎得这时候才来?”立方焦急道:“你的点心可给那几家送了?若是没来得及送,我来帮忙。”
傅晓晓笑着开了院门,立方紧随其后。两人进了厨房,就见食盒一个个码放整齐。
“我昨日研制了一些新式点心,每个食盒里都放了一些。”傅晓晓说:“算着你今日要来,故而劳烦你再去各家走一趟重新订契。就说栗子点心是今日最后一次,明年才会有新的。若是大家对新式点心有需求那从明日开始就改了,若是没有那明日就把定金送来,明年再重新订契。”
“好,我先各家走一趟,回来再说。”立方开始往自己驴车上搬食盒。
驴车送肯定比人走着送要颠簸,但他根本不怕点心会碎掉,原因自然是因为傅晓晓给每个点心都做了单独的包装。那次他和几何一起带了一个食盒回去,那点心颠簸了大半日,回去后才想起这东西是不禁碰撞的,一碰就碎。谁知慌里慌张的拿出来一开,完好无损!
原来这包装不止为了精致好看,还能保护点心不被破坏,当真细心。
将所有点心搬上驴车后,傅晓晓跟立方说:“不是有个一月只送一次的大户吗?这次就一块儿送过去,顺便帮我解释一下栗子糕点做不了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栗子采摘不及时,经了几场雪又保存不当,现下都不能吃了。未免大家吃了不好,故而全都扔了。”
“好,我记住了。”立方转身跳上驴车,甩鞭赶车离开了小院。
傅晓晓回到小院,在厨房里捡了个凳子坐好。她叹息一声,摸摸面前的矮桌。心里有些难过,好不容易做出些成绩来,现下也被秦王打破。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那么一次威胁说不准就会有第二次。这暗地里说不准就有人盯梢,至于薛睿喆,他不一定就愿意自己抛头露面的继续做糕点生意,毕竟盯梢了她说不准就能盯上黑山寨。
人生艰难,无论男女,无论古代还是现代。
正感慨着,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傅晓晓不由得戒备,但是她这厨房里除了擀面杖和烧火棍实在也没别得武器了。因此她只往里面坐了坐,手里摸了根擀面杖。
呼吸间平方站在了厨房门口,这让傅晓晓不由得放下了戒备。跟着便见他的身后站了几个女人,她们身上的衣服不是很合身,脸黝黑瘦弱,从发型上可以判断这里面有未成婚的有已婚的。虽然都算得上年轻,可表情统一的木讷,让看到的人会忍不住怀疑她们的身份。
平方的话解决了傅晓晓的诸般疑惑,他说:“这些人都是几位当家的带来的难民,公子说交给少夫人几个帮忙安置。”
傅晓晓脸上滑过惊喜。这哪里是“帮忙安置”,明摆的是交给自己几个帮手。
于是不等她多说什么,几个女子便纷纷拜倒。
尽管被这样拜的时候很多,傅晓晓还是不习惯,因为这院子仍旧是泥地,泥里掺着石头子。
“快起来。”傅晓晓站起身,便嘱咐道:“往后我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一点要求是底线,谁都不例外!那就是干净卫生!一会儿带你们去洗个澡,把自己清理地干干净净!”
“这件事交给小的就好。”平方说:“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傅晓晓又告诉了他很多要求,比如进厨房要换鞋,头发要包起来,点心或者面粉掉在地上不准捡回来再用,每个人做事的时候都只准做一样,不准为了节约时间同时进行好几样事情等等。
平方记得头晕目眩,转头看身边的这几个女人,她们已经完全傻了。
“算了,这里面有谁识文断字?”傅晓晓问。
一人站出来屈膝行礼,说:“奴家是秀才之女,略识得几个字。”
“很好。等我把这一条条写下来,你每日念出来给大家听,念的时候也要监督,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要求以外的事情,否则就不要在我这里做事。”傅晓晓说。
一众女子纷纷屈膝行礼称是,平方这才带着一众女子离开。
傅晓晓激动非常,已经决定要大干一场。可是……人员解决了,住处没解决啊!难道还要去住那个死了几十人的院子?那院子里地上的血估计都没清理干净呢!
如此想着,傅晓晓不禁忧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又要损失一大笔钱。
等一下!这小院可是还有三间大瓦房啊!既然有三间大瓦房还怕没有住处吗?她忙去看屋子里的摆设,因为傅晓晓当时带着一群人搬走,所以这里面除了一张四方桌和几个凳子便是一张靠墙的炕头。这里住起来或许比那处几百两买的房子要简陋了些,但终归也是能遮挡风雨的。
傅晓晓决定就安排那几个女子住这里,炕床上能睡五六个人,再在另一间房里摆上个床板,有这些也足够睡了。
就这样,傅晓晓的糕点坊有了这几个女人的加入瞬间就把她给解放了。为了留住她们,傅晓晓还承诺如果挣得多每个人都有赏钱。
在古代,人力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了。
傅晓晓为了培养这些人在小院里连待了三日,这三日她一直就是小院和客栈两头跑,待糕点坊完全由这些女子胜任后她才恍然想起,孩子们她还没有见过。
晚上在客栈休息时,傅晓晓等薛睿喆回来便问起了那几个孩子,薛睿喆说:“戎容那两个丫鬟烧了三日刚刚退烧,除这两个丫鬟外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在第二日时便送回山寨交到了大嫂手里。”
“啊?”傅晓晓满心愧疚,“是我没照顾好他们,我这边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山寨。”
“你不陪我吗?”薛睿喆难得的有些委屈道。
“你白日里忙,回来时我都要睡了,哪里就需要我陪了?”傅晓晓说:“大嫂每日里要照顾病人又要看孩子,二嫂和三嫂还没有完全好,孩子离不了人,我得回去帮忙看着。”
这一回薛睿喆没有再多话,只抱着傅晓晓说:“也好,我们一同回去。”
“你也回去?”
“是啊。”薛睿喆说:“我和大哥他们带了三万人在黑山寨上,这次来镇子就是为了给这三万人安排口粮和衣服、鞋子等物。”
山寨内多了三万人,傅晓晓起初是不在意的,但这样被薛睿喆特意提起便问道:“安排得来吗?”
“在主寨内扎营住着,山上冷这次因为粮食、衣服、铺盖带了三千人跟着下山,只怕光吃的就要花十万两银子。”
“顶得住吗?”傅晓晓有些忧虑。
“大约年后就要有所行动,不然真的没法养活这些人。”薛睿喆说着一脸担忧地看着傅晓晓,“怕吗?”
傅晓晓一脸疑惑。
“大周就要起战事了。”
“该是如此。”傅晓晓叹息,“你们早有谋算不是吗?”
薛睿喆叹息一声,道:“以后,只怕会经常不在你身边。”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傅晓晓说。
这一晚,俩人睡得都不甚安稳,他们都是和平年代的人,或许有满腔意气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战场上的一员。
回山寨后
寒风呼啸又起飞雪,傅晓晓裹着毛领外袍,掀开马车帘子望向外面。车队行驶缓慢,多数人双脚前行,这些人中,有人赤着脚,背上背着一双完好的布鞋。
傅晓晓看了一眼重新收回的布帘子,她知道这些人是心疼鞋子。宁肯脚上冻伤也不舍得穿鞋,哪怕上位者承诺还有新鞋发放他们也是不理,仍旧冻着自己的脚捧着一双新鞋。
“怎么了?”薛睿喆半躺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摇晃他翘着脚半梦半醒。
“没事。”傅晓晓能说什么?不过自己一时的怜悯罢了,给不了这些人任何的帮助。
“我晓得你的心情,但世道如此有什么可说的。”
“想到他们已然这样辛苦,以后却还要为他人的江山拼命,心下总有不平。”傅晓晓说。
“所以,女人太感性当不了上位者。”薛睿喆说:“对他人过多的怜悯会让自己失掉大好形式。”
傅晓晓不予反驳,只道:“仁君施仁政才可长治久安。”
“那是要用鲜血铺上坦途后才该有的观点。”薛睿喆说:“你觉得当今圣上算不算仁君?”
“我不曾听过他做了什么有伤天和的事情。”
“是啊,他不曾下令斩杀过一个人。”薛睿喆说:“可是云州府外受难的那些百姓会如何评价他?”
“大约恨得想掘皇陵吧?”傅晓晓说。
“不错。这人身居高位却一味的怜悯众生,却不知众生因他的怜悯伤害更重。”薛睿喆叹息一声,“将来,若有一日大周朝覆灭,这人只怕会不得善终。”
想到那个被戴了绿帽子还心大的给自己媳妇和弟弟留足单独相处的空间的皇帝,想到他温和的言语,自以为兄弟情深的嘱咐,傅晓晓不由得为这人默哀……
马车前行,直行了大半日终于停下,于是一众人天黑前到达黑山山脚下。
薛睿喆说:“我送你到半山腰,之后我带人去主寨。”
“好。”傅晓晓知道他有事要安顿便也没勉强他送到家门口。
二人在迷宫的入口停下,然后分道扬镳。傅晓晓自己按照走了数遍的步骤回到居住的小院,却没想到整个院子都静悄悄地,不止大嫂不见了,戎容等几个孩子也不在。
她忙去二嫂那里,那里竟然也没人。她又找去厨子那里,那里只有厨子的老娘在。
这位六十左右的老婆子说:“她们都去主寨了,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傅晓晓无法便决定等,谁知这一等就等到天擦黑。
大嫂带着戎容和其余四个孩子回来了,他们回来时,傅晓晓正独自坐在饭堂里用饭。
傅晓晓想开口询问什么,大嫂说:“先吃饭,大家都饿了。”
孩子们一个个扑到饭桌前狼吞虎咽,大嫂也是一样,傅晓晓不得不沉默并将面前的饭食迅速吃完。
吃晚饭,大嫂说:“戎容把弟弟妹妹们都送回去,自己也去屋里呆着,我跟你们五婶婶有话说。”
见大嫂如此慎重,傅晓晓不免忐忑起来。
目送孩子们离开饭堂后,大嫂说:“我听戎容说,你让几个孩子藏在有水的井里?”
“是,不过……”
不等傅晓晓解释,大嫂一脸痛心疾首道:“你让孩子们藏在井里却没有留一个大人在里面守着他们,还不准他们燃上火把。”
“点燃火把会被人发现,所以不能点。那口井距离地面只有两三丈,大人又比较沉很容易掉进井里。”
“大人很容易掉进井里,孩子们就不会吗?”大嫂不依不饶。
傅晓晓想说不会,她做了双重准备,可看着大嫂的模样,显然不会听她仔细解释,更加不会理解当时的凶险。
“你不给孩子们安排大人看护,自己身边倒是有三个大男人守着。”大嫂轻笑。
傅晓晓直接傻眼了,她想说那是为了转移目标,可显然大嫂也不愿意听她解释。
“你被挟持又解救三日了,一直忙着你的糕点铺子,可曾有那么一秒想起孩子们,有那么一秒想知道他们是否安全?五弟妹,你辜负了我们妯娌之间的信任。”
“对不起,大嫂。”傅晓晓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辩。她说:“全是我的错。”
这句话让大嫂沉默,但她的目光里仍旧燃着怒火。
“罢了。”大嫂勉强压着怒火说:“孩子不用你来看着,明日我让人把二弟妹和三弟妹抬下来,她们现下好了很多,不用再吃药只需静养。这些日子你就只盯着吃食,顺手照看一下两个婴儿。”
“大嫂,这不妥。我从未照看过婴儿。”想到照看你个大孩子的后果,小婴儿她更不敢接手。
大嫂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有所求而和颜悦色,此时的大嫂很强势不容傅晓晓反驳。
“不用整日抱着看着,只要在孩子母亲用餐时照料一二,让他们不要哭闹即可。若这个你也出差错,我不晓得你要怎生做个女人。”
傅晓晓被激出火,“大嫂这是何意?生下来就是女人也不是我能选得。”
“既然不能选为何不能做个合格的女人?”大嫂跟着生气,打定主意今日要好好教一教傅晓晓如何当个合格的女人,她说:“你嫁给五弟也一月有余了,这一个月你可曾为五弟做过一件衣裳,哪怕是一个挂件荷包。”
傅晓晓一脸无措,的确没做过。
“你们新婚之时你可曾为他洗手做过羹汤?”大嫂再问,见傅晓晓摇头,她又说道:“这些女子最基本的事情你都没为自家男人做过,你算什么贤妻?我让你看孩子,是想着以后你总归要做母亲的。可你呢?事发当时让孩子们身处险境,事发之后人影不见,你心里课程在乎过这些孩子的安危?”
“大嫂!”不等傅晓晓回答,薛睿喆的声音从饭堂门口传来。
傅晓晓泪眼朦胧的看向他,虽不至于满脸羞愧,却也是委屈到极点。
大嫂看到薛睿喆沉沉叹息出声,“你的妻子你自己管教。”
“让大嫂费心了。”薛睿喆脸上带笑作揖行礼。
“你也不必如此。”大嫂说:“明日的事我已安排好了,一会儿我让人将你两个嫂子和孩子抬下来。”
“劳烦嫂子费心了。”薛睿喆说。
大嫂挥挥手离开了饭堂,傅晓晓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不爱讨好
灯火摇曳的饭堂,唯有门外的寒风呼啸不止。两人隔着餐桌一站一坐,傅晓晓没有给薛睿喆一个眼神,她虽然委屈却没有对人诉说的习惯,也不爱哭。
“别在意。”薛睿喆说:“大嫂那样说不是真的怪你,而是后怕。”
傅晓晓站起,没有理薛睿喆便冲回自己屋。
薛睿喆紧随她的脚步,两人一同回了自己屋。
回到屋子里,薛睿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好了,现在不用装了,就在我怀里哭。”
傅晓晓仍旧没有掉一滴泪,而是一把将人推开,“生为女人是我选得吗?让我看孩子是我选得吗?我凭什么给你做衣服、荷包?凭什么给你做这做那。”
薛睿喆听到前面还想劝,听到后面脸上就有些下不来。
傅晓晓却似没看到他的脸色似得,说:“你知道我为何在现世活到那么大年纪都没结婚谈男朋友吗,?”
薛睿喆不答,只黑了一张脸看着她。
“因为我不想在自己家当小公主去了别人家就当下人。”傅晓晓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何要选古代体验生活吗?因为在这里,只要你家族够硬,占着嫡妻的位置就有人伺候,说不准孩子都不用我自己生!抢个妾生的孩子充做嫡子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薛睿喆看着傅晓晓一脸狰狞,他吐出两个字评价她,“自私!”
“是!”傅晓晓苦笑,“我就是自私,那又怎样?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么就容不下我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年轻地时候不想讨好男人,到老的那一日也不用讨好自己的孩子。我这样活着不行吗?不行吗?”
“你小时候应该也不曾讨好过父母吧?”薛睿喆说。
“你讨好过父母?”傅晓晓嗤笑一声,“那你学习一定没我好。”
“我现世自然没讨好过父母,可是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小时候就被我妾生的娘亲逼着去讨好他们,讨好爹爹面前的小厮就能让他提醒爹爹多来看看娘亲;讨好嫡母面前的丫鬟就能让她少提起娘亲,这样嫡母就不会想方设法的折磨娘亲。可即便讨好了那么多人,我娘亲还是蒙冤而死。”
“你想说什么?”薛睿喆的话让有些癫狂地傅晓晓安静下来。
“这样的经历让我没了娘亲,可你要知道没有人会不靠讨好人过活。”薛睿喆说:“员工不讨好老板不讨好客户就很难在公司里立足;作家不讨好读者很难让自己的作品脱颖而出;演员不讨好观众就没人找你拍戏,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我两年前进了黑山寨,如果没做出对山寨好的事情讨好了众人,你觉得我可能会与三位哥哥和雪琼姐结拜吗?凭那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秀才,我能否活到你我相见的那刻都是未知,你说讨好人有没有用?”
傅晓晓沉默了,她想到了很多,想到自己入职的那个公司,想到自己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有些本事,仅凭那个不会讨好人的性子说不准早就被炒了。
薛睿喆清咳一声,道:“再说,讨好我又有什么不好呢?讨好我才代表你在乎我。你每一次讨好我都记在心上,一点点累积成线累积成网将我牢牢捆住只属于你,这样不好吗?”
傅晓晓脸上一红,故作强硬道:“那若有一天你挣脱网逃了呢?或者我漏了一个缝你伸了一只脚去外面呢?”
“现在还没影的事你为何要多想?”薛睿喆说:“我现下说得话天花乱坠,若真有一日像你说得那样,说不准那时你也已经不喜欢我了。”
傅晓晓想了想,“有道理。就算未来你看上了年轻地也是她们吃亏,毕竟我要你时你年轻俊美。不过……钱我要看得牢牢地,到你年老色衰的时候,这个比你靠谱多了。”
看着女人不自觉翘起的唇,心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似得,他凑上去吻住,“先给我生七八个崽再说。”
傅晓晓后退一步,“你想我死啊!”
“没有计划生育,多生几个怎么了?”
“养得活吗?”傅晓晓狠狠砸薛睿喆的肩膀,“你上嘴皮碰小嘴皮说得真是轻描淡写。”
“那咱慢慢来。”薛睿喆小声说:“三年抱俩那是必须的。”
傅晓晓虽然暂时解开了心结,却也没能立时就接受自己生孩子这件事。她细细思量一番,惊讶地发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那个了,这代表什么?如果不是内分泌失调,那就是一次中标。
她脸色沉下来,看着男人一脸向往地神情,恨不能打耳光抽过去。
要不明日让大嫂把把脉?但是晚上闹得那么僵这件事最好拖一拖。再说,才一个多月以中医号脉来讲不一定就摸得出……
“想什么呢?”薛睿喆笑着摸了傅晓晓的脸。
“没有。”傅晓晓转身,“赶紧洗漱一下睡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造孩子?”薛睿喆惊讶,他都禁欲多久了,这都到自己的地盘了,难道不让碰?
“明晚再说。”傅晓晓道:“赶了一天的路我累了。”
薛睿喆能怎么办?苦兮兮地自给自足呗。
早上天没亮两人就醒了,这一晚两人睡得就跟没睡一样。
傅晓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抱怨,“你做什么?自己折腾大半宿。”
“还不是怪你。”薛睿喆有些委屈,并直接挤进傅晓晓地被窝,“来嘛,已经明天了。”
“我说得是晚上。”傅晓晓捂住眼睛,不胜其扰。
“现在也是晚上。你放心,我轻轻地,你不用费力。”薛睿喆说着就开始动手。
傅晓晓也不挣扎,只警告他一句,“那你轻轻地,不要打扰我睡觉。”
“保证不打扰……”个鬼,傅晓晓直接被折腾醒了。
但也没办法,如果任这男人为所欲为,自己不仅腰酸背痛,还有潜在危机。不得已,只能配合,豁出去脸面地让这人尽兴的同时又不伤到自己。
一轮过后,男人脸上带笑,女人有些疲惫。
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傅晓晓按摩,并一脸吃到肉骨头的忠犬模样,说:“怎么样,够体贴吗?”
傅晓晓暗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说:“不错,伺候的很好。”
明明故意贬低地话,这人却似听到了什么夸奖一样,搂着掌下的腰在傅晓晓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老公太爱我了怎么办?当然是趁机讨点好处。
傅晓晓说:“我想要个丫鬟伺候自己。”
“暂时满足不了你。”傅晓晓大怒,正要说他几句,薛睿喆说:“丫鬟来了没住的地方,你难道想她住在咱们屋子里?”
傅晓晓沉默,想到青染住的屋子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平方回来了。
抢夺
再醒来,天已大亮。院子里有“哗哗”的声音,傅晓晓是被这声音吵醒的。她披了衣裳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是厨子在清扫积雪。
薛睿喆那个人早走了,估计是去主寨忙活去了。
傅晓晓重新穿了衣服,洗了脸出门。
“五夫人。”厨子弯腰打招呼。
“嗯。”傅晓晓穿着厚实地外袍与对方点头示意。
“五夫人,炉子上给您温着饭食呢,要现下吃吗?”
“吃!”傅晓晓揉揉肚子,迈步往饭堂走。
坐下没多久,厨子就端来一个砂锅。掀开盖子,被煮烂地大米和着肉香迎面扑来。除了砂锅瘦肉粥,还有水煮蛋和一叠海菜。
厨子说:“这碟海菜五当家的说是从南边买来的,给咱们这山沟沟里的兄弟们尝尝鲜。”
傅晓晓听后点点头,厨子离开后,傅晓晓用勺子盛了粥,发现这粥里竟还有海米。她很兴奋大口的把迟到的早餐用了,那枚水煮蛋也混在粥里碾碎了吃掉。全部吃完后,傅晓晓望着空碟子空碗发呆。
她发现了,只有薛睿喆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吃到可口又精致的美食。若是那男人不在,那碗里就算有面,也多是杂粮面。
不该心里不平衡的,毕竟她不是单独用饭,大嫂她们碗里的饭食没比自己好多少,就连急需营养的孩子们最多也不过是比她们大人多一枚水煮蛋。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还是忍不住多想,尤其昨晚跟薛睿喆有了那样一番关于“讨好”的话题。
自己是要讨好薛睿喆,不然连一顿好饭都吃不到。心情郁郁地离开饭堂,她总算没有忘记昨晚大嫂交代的事情,无论如何总该去二嫂和三嫂那里看一看。
到了两位嫂嫂房门前,傅晓晓先敲了敲二嫂家的门。
“进来。”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推开门,身后三嫂家的门也被打开了。跟着就传来三嫂的声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五弟妹。”
傅晓晓笑着打招呼,“三嫂。”
三嫂脑袋上包着布巾,脸上闪过刻薄的笑容,“你这句三嫂我可不敢当,我信任你才把孩子交给你,可你呢?你居然让他们藏在水井里,你知不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掉进井里是什么样的后果?”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当然是你考虑不周。”三嫂脸上的笑容尽皆消失,只余狠厉,“我的孩子若有一分损伤,我跟你没完!”
傅晓晓哑口无言,只沉默地站在二嫂门前沉默不语。
“你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二嫂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想冻死我们娘儿俩?”
“哦,”傅晓晓忙一步跨进来,二嫂则半躺在床上,怀里的孩子睡得正香。
她以为二嫂是为她解围正想道谢,谁知二嫂慢条斯理的言语挤兑更加伤人,“五弟妹,不是我说你,就算戎容和大妮儿几个不是你亲生的也终归都是孩子。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难道不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吗?”
“二嫂说得是,我的确做错了。”傅晓晓小声说。
“我也知道这样说对你不公,毕竟孩子们的性命都保住了。”二嫂看也不看傅晓晓,顺手拿了一个绣绷子绣着花草,然后道:“可你陷孩子于那等危险之地,让我同孩子爹爹想想就后怕,你说这样如何算。”
“二嫂想我如何呢?”傅晓晓问。
“听闻你的点心卖的不错?”二嫂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二嫂想吃点心?我这便去做。”傅晓晓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
“很快的。”傅晓晓拉开门就走了出去,门外三嫂竟还倚门立着,她笑着说:“三嫂想必也想尝尝我做得点心,稍等会儿马上就好。”
“我……”
不等三嫂答应,傅晓晓已经走远了。
疾步走到饭堂门前,傅晓晓才缓缓停下来。回头看看没有人追来,她才慢慢走向厨房。
厨子看到傅晓晓,很是熟练地问:“五夫人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有好吃的铁定忘不了你。”傅晓晓说。
厨子一脸笑,然后指着厨房的一个角落说:“五夫人请看,这是我前些日子垒的烤炉,是完全按照您说得那样做出来的。”
傅晓晓都忘了自己曾吩咐厨子垒烤炉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对厨子说:“你想不想随我学做点心?”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傅晓晓笑着说:“你学会了,就可以偶尔给我们这些人改善改善伙食。”
厨子挠挠头,“五夫人说得是,这些日子那些粗茶淡饭委屈了五夫人,我穷苦出身没怎么学过做菜。”
“你别误会。”傅晓晓忙解释,“我不是嫌弃你的手艺,就是有些吃不惯。”
厨子听了傅晓晓的解释一脸愣怔,跟着又笑了,“五夫人,你真是好人。”
“嗯?”傅晓晓一脸疑惑,“这话从何说起?”
“从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话。”厨子一脸激动,“五夫人你教我吧!你怎么教我怎么学。”
傅晓晓无语,只觉这个厨子憨厚地可爱。
这个古代是没有酵母的,傅晓晓不得已在小镇上研究新式点心的时候研究过这东西。于是她就从这个开始教起,她觉得就算真的每顿都吃粗粮,也可以换成馒头、烤面包、锅贴等物,总不至于全是窝窝头。
沉迷教学研究的傅晓晓此时全然忘了,她是来给两个嫂子弄吃得的,不是来研究她的甜点的。
而另一边,可移动的三嫂来到了不可移动的二嫂屋子里。
“她是不是发现了?”三嫂问。
“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咱们想要什么。”二嫂说着皱眉问:“你说她会给吗?”
“她如果不给咱们可以抢。”三嫂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怎么抢?”二嫂皱眉,“那毕竟是五弟的妻子。”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三嫂笑,“难道还能比得过我们?咱们妯娌俩个可是生了六个孩子。”
二嫂笑笑,“说得是呢!”
“那就等她过来。”三嫂说:“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那就等着。”二嫂说着嘱咐三嫂一句,“快回屋看着你那三小子。”
“好。”三嫂转身飘然回了自己屋。
怀孕
不大的厨房里香气弥漫,忙活的一男一女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当他们将手撕面包、蜂蜜蛋糕、红豆面包、老烤面包从厨房里端到饭堂的时候,内心的满足感是无法描述的。
“五夫人,您太厉害了。”厨子那张曾让傅晓晓害怕的脸此时只有钦佩。
傅晓晓也没料到自己在小镇费了三天才做出来的酵母,在这山间只用一个时辰就做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虽不解却没有功夫深究。
此时太阳偏西,明显已经错过午饭的时间。俩个沉浸在研究新式点心的男女完全忘记了,这院子里不光有她们还有俩个等吃的病号……
傅晓晓和厨子隔着那张长方形餐桌站着,餐桌上放着用竹篾编织的大笸箩。笸箩里放着焦黄的、金黄的各色面包、糕点,只闻着香气就让人十指大动。
拿过最上面的老烤面包,傅晓晓用菜刀把它切开。布满透气孔地面包片上散发着淡淡地麦香让人陶醉。不管不顾咬上一口,熟悉地味道让傅晓晓招呼忙活许久的男人,道:“快!一起吃。”
厨子此时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接过傅晓晓递过来的刀子也在面包上切了一片下来,然后迫不及待的把那厚厚的面包片塞进了嘴里,尝到难得的美味心情变得无比愉悦,男人哈哈大笑,三两口就把巴掌大的面包片吃了。
一片面包哪够果腹?餐桌两边坐下一男一女,两人笑着、吃着,像两个老友,又像合作多年的伙伴。
二嫂和三嫂抱着孩子来到饭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二人的脸立时就黑沉下来。
“傅氏!”二嫂喝道:“有夫之妇这般与男子勾勾搭搭是想沉塘吗?”
转过头看向来者,待听清对方言语,傅晓晓新仇旧恨上头,问道:“二嫂这般泼我脏水,是想冤死我吗?”
“你若没做出不守妇道之事别人凭何泼你脏水?”三嫂一脸怒容道。
傅晓晓看着她们,站起身道:“那不知二位嫂嫂想如何处置我?”
俩妯娌面面相觑,跟着便道:“你怎生这般无耻,竟想收买我等。”
“这是何意?”傅晓晓嗤笑出声,“我用甚收买俩位嫂嫂?”
二人再度对视,指着桌子上的笸箩说:“糕点!”
傅晓晓脸上带笑,眼神流转间便明了此间事,这妯娌二人只怕是想借此来谋夺她的糕点方子。可是,她们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索要,偏要如此迂回?想必是要自己开店把她撇下,如此卑劣难看不知是谁想的主意。
正寻思如何搭话,外间传来一个老汉的声音,“五夫人可在?五夫人可在啊?”
傅晓晓没有搭理,几步迈出饭堂去找说话的人,二嫂和三嫂俩人跟在后面一起向着石磨那边的木门走去。
饭堂里只余厨子一人,他将俩人吃剩的半个老烤面包拿走,至于笸箩里的其它东西他用干净的笼布罩了,然后离开了饭堂。
另一边,上山的木门外站着一个半百的老汉,他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笑眯眯地看着站在门内的三个妯娌。
“你是?”傅晓晓看着老汉,不晓得此人到底是何来历。以他出现的地方判断,此人是从主寨那边下来的。
老汉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道:“老汉是一名大夫,数日前跟着五当家从南边过来了此地。”
“你也是难民?”傅晓晓疑惑,此人虽也瘦的脱了型,可眉目爽朗,姿态悠然,俨然一副老神仙做派,实在不像饿过肚子的人。
“不错!”老汉收起笑容叹息一声。
“进来细说。”傅晓晓让开一步,老汉迈步进来。
走进院子,老汉一边走一边讲述自己的经历,“老汉家族世代行医,老家原本开了一间药铺平日里兼给人看病,谁知一场大水过来,老汉的家没了,妻子、儿女全都死了。活了半生一无所有,本想一死了之奈何心中还有济世救人的家训,这才苟且偷生至今。”
“原来如此。”傅晓晓感慨一句,“死是最简单的,活未必容易。”
“五夫人有大智慧。”老汉佝偻着身体道。
二人身后的二嫂、三嫂似见不得这老汉这样夸奖傅晓晓,你一句我一句插话道:“不知大夫你来此处是要作甚?”
“难不成还是来请平安脉的?”
妯娌两个嘻嘻偷笑,老汉脸色阴沉道:“老汉奉命来看看二位夫人身体恢复的如何,至于请平安脉,不是二位而是五夫人。”
二嫂和三嫂对视一眼,恶狠狠地看着老汉,道:“你只管向五弟妹请平安脉,我妯娌二人有大嫂便可,无需他人多言。”
傅晓晓想说,术业有专攻。大嫂不过自学一些皮毛而已,未必能如老大夫这样经验老道、专业出身。
可她知道这二人未必听得进去,既然说服不了不若就提个建议,答不答应都随她们。
“两位嫂嫂还是让老大夫看看吧,伤筋动骨的若是不好只怕会留后遗症。”
“有什么后遗症,我们自己担着,不用你操心。”二嫂说。
“不错!”三嫂道:“让个男人看病还要在手腕上被人摸来摸去,廉耻心呢?”
“你这妇人岂可口出污言秽语?”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
傅晓晓却是无奈,“既然俩位嫂嫂不愿老大夫看病,我便带他去我那里。”
妯娌二人万料不到她们都如此说了,傅晓晓还是不为所动,不由气得脸色发青转身便走。
目送二人进了各自的房门,傅晓晓才招呼老大夫道:“烦劳移步。”
老大夫迈开步子走着,见傅晓晓不说话,他还忍不住吹嘘了自己一下,“五夫人放心,老夫的医术虽称不上天下第一,却也是见多识广。”
傅晓晓笑笑没有接话,只推开自己的房间让老大夫进去。看到是卧房,老人家还愣了愣,想到这山寨的情况倒也释然了。
二人坐定,老大夫没有立刻把脉,先是问了问傅晓晓近日的情况又看了看她的面色,跟着才切脉。
“……我不会真怀了孩子吧?”傅晓晓嘀咕。
老大夫左右手换了一遍,跟着道:“五夫人,您这是滑脉有喜了,虽然月份浅只有月余但您身子底子还可以,生个健康的孩儿不成问题。”
竟真的有孩子了?!傅晓晓心下有些慌。
此时的她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本是二嫁之身;想到来山寨后自己吃得那些没营养的粗粮,想到连日来上下山的辛苦以及马车的颠簸;还有夜半在那镇子上被秦王挟持,那满目刺眼的灯火里自己的恐慌……
这个孩子可真坚强,这样丰富多彩的经历都能好好的呆在她肚子里。
被罚
寒冷地空气扑面而来,雪花的味道一如现世那般清冽。傅晓晓推开房门看着满目地苍白,奇怪地是厨子今日没有出来清理积雪。
来到饭堂,内里已经坐了三位嫂嫂和二哥,除了这些人再没有别人。至于其他人,皆一夜没归。
“你终有一日早起了。”大嫂感慨一句。
傅晓晓不言语。
厨子这时抱来一个大桶开始给诸人布朝食,傅晓晓也终于想明白为何今日院子里有积雪,不是厨子没扫而是还没顾得上。果然,今日于自己而言特别,但于众人而言与往日无异。
将木桶里的粥一一盛入碗中再一一给诸人,所有人面前都放着两个窝窝头,一枚鸡蛋,一叠咸菜。到了傅晓晓这边饭食就换了,竟放了一碗雪白地鲜奶和两块面包,两块面包还都不是一样的。
“这……”傅晓晓惊讶地看向厨子。
二当家就不止是惊讶了而是惊怒,“厨子,你这是何意?一桌用饭怎得还吃出两种来?”
“这些都是五夫人昨日做得,她做得自然由她吃。”厨子一脸不解,“二当家若想要总该问一问五夫人。”
“……”二当家沉默。
傅晓晓没料到这厨子会这样做,看了一眼二当家尴尬的脸,她只做不见。用汤匙盛了鲜奶喝,竟未料到这不只是鲜牛奶还是热过的,被一碗牛奶暖了肺腑的她,心中竟不由得生出所嫁非人之感。
餐桌上一时之间只有傅晓晓用餐的声音,其余几人看着傅晓晓面前可口的面包牛奶,自己碗里的食物忽然就难以下咽。
二当家用汤匙一下下搅着自己碗里黑乎乎地粥,一边说道:“吃过饭就开始吧!”
傅晓晓的汤匙顿了一顿,然后说:“好。”
这声“好”像是什么绝顶美味,让餐桌上的其他人可以就着将难以下咽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吃掉。
吃过饭,一行人一起出了饭堂。傅晓晓看着被雪覆盖地石磨,心里有个声音忽然道:男人模样好,有权有势有什么用?若是不懂地疼你就全是废物!厨子多好!三番两次的做好吃的给你,就算这里面有薛睿喆的吩咐也是他做得好,就譬如那一碗热牛奶,除了他谁会这样在乎你?
解开外面长至脚踝地袍子,伸手丢到雪地上,白嫩嫩地一双小手摸上石磨地把杆,雪在她掌心化成水,白嫩地双手立时粉红一片。
傅晓晓最后一次对自己说:若是这样做能弄掉肚子里的孩子自己还不死,那就想办法嫁给厨子。只要他不嫌弃她跟了两个男人还掉了一个孩子,她以后就当他的媳妇儿!什么贵妇什么官宦女眷都不要了。
这个想法或许有几分赌气地成分在,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
“等一下。”二嫂说:“推一个光秃秃地石磨是很轻松地。”
“你还想怎样?”傅晓晓问。
二嫂大声喊了一声:“厨子!”
厨子远远地应了一声,“二夫人有事请吩咐?”
“拿个扫帚将石磨上的雪扫了,再拿点豆子过来,五夫人要造福咱们小院。”二嫂得意地说。
傅晓晓恨得想一脚把二嫂拄着的拐杖踹断,可她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站在雪地里等着厨子按照吩咐来清理石磨,并在石磨上放豆子等需要碾压地东西。
厨子没令众人失望,也让傅晓晓清晰地认识到期望别人疼惜自己有多傻。
一切准备就绪,傅晓晓开始推动石磨。放了豆子的石磨和什么都没放用得力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傅晓晓只推了三圈就觉浑身力气用尽,谁知旁边竟有人不断催促她,不让她有丝毫懈怠。
“主寨那边还需要人,大嫂同我走,你二人轮流看着她别忘了数数。”二当家临走前嘱咐了一番。
“知道了。”二嫂得意的一笑,挥手让丈夫离开。待转过头,竟上手在傅晓晓背上拧了一把,催促:“快点!不要偷懒。”
傅晓晓记事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想到拒绝后自己会死,她不得不咬牙忍耐。又想到为何自己昨晚没能舍下薛睿喆从密道离开,心情更加抑郁。
就这样推了大约二十圈,傅晓晓头有些晕,手冻的没了知觉,脚下也没有力气了,但大约还没到她的极限,因为她并没有真的晕,只是踉踉跄跄。
又推了十圈,眼前已然全是星星,自己更是头晕目眩还恶心想吐。不想刚要停下,就被三嫂从背后拧了一把,立时又精神了许多便继续推动石磨。
岂知再又推了一圈后,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傅晓晓以为自己这一晕会直接磕到石磨上,谁知竟被人抱了满怀。
也不知抱着她的人是谁,感觉应该是个男人。
傅晓晓想:不挑了!什么秦王、薛睿喆、厨子,都不如眼前这个来救自己的男人重要,他就是她心中的伟大,她心中的男神!
感觉到身体离地,应该是被来人抱起来了。傅晓晓迷迷糊糊地靠在男人肩头,小声嘀咕道:“还不到100圈,孩子掉不了了,你不要嫌弃。”
她恍惚听到男人抽噎地声音,傅晓晓想:这是在心疼她吗?这人真温柔,真好!
身子被裹进男人怀里,自己轻飘飘地被抱着离开。
再醒来是被药味熏醒的,傅晓晓睁开眼看向身边,就见薛睿喆吹着一碗汤药坐在自己身边。
傅晓晓望着他,问:“是你抱我回来的?”
男人笑笑,“不是我还有谁?”
傅晓晓一阵失望,目光落到那碗药上。
“不烫了,快喝掉!”薛睿喆把药碗往前一递说。
傅晓晓没有多问,半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气全喝了。忍着苦涩的味道,她皱眉问:“何时见效?”
“中药见效慢,不要着急。”薛睿喆扶着傅晓晓示意她躺下。
“不是应该下床走动,最好多跳几下。”傅晓晓不解。
薛睿喆听得此言,手被烫了一般的松开她,然后气怒地站起身问:“你以为那些药是什么?”
“难道不是落胎药?”傅晓晓摸摸自己的肚子,只觉那里一片温暖。
薛睿喆满眼震惊,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莫不是负心汉又或是渣男?”
傅晓晓愣住,“你昨日否认了孩子的身份,难道……”
“你是亲耳听到我说了那些话?”薛睿喆转过身,“有些事现下不方便跟你说,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端鸡汤。”
傅晓晓想说什么,可不等男人离开脑子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恩义断
太阳西斜,饭堂内因背光略有些昏暗,此时饭堂里的餐桌前坐着黑山寨所有掌权人物,包括傅晓晓那几位妯娌和五个孩子。
薛睿喆不紧不慢最后一个出现在饭堂里,大嫂见此忙关怀道:“五弟妹如何了?”
“喝了药睡着了。”薛睿喆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
二哥开口道:“五弟,哥哥们也是为你好。那傅氏是秦王正妃,是个大麻烦。就像这次她差点害死你几个侄子
侄女,当时是哥哥们考虑不周,只想给你娶个名门贵女,却没思虑这般人物是否有附带的麻烦。”
薛睿喆但笑不语,他撩开袍子坐在餐桌最远处,与所有人相对而坐。这划清界限的姿态让曾参与威逼傅晓晓的二哥、大嫂、二嫂、三嫂齐齐变了脸色,但脸色最难看的当属高坐主位的大当家戎子豪和坐在一边位置上的丛雪琼。
饭堂内许久的沉默让众人生出满腔怒意,戎子豪道:“五弟这是何意?”
薛睿喆嘴角含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诸位哥哥、嫂嫂、雪琼姐恕罪,弟弟要拔香下山去做良民了。”
举座皆惊,戎容带着几个孩子直接哭出声,他们一个个跑到薛睿喆身边挽留,却不见他有丝毫改变。他嘴角带笑的弧度甚至都没有收回半分,可见去意已决。
被满屋哭闹不休的孩子吵得头疼,戎子豪扬声道:“戎容!”
小姑娘尤带泪痕地看向自己父亲,“爹?”
“带着你弟弟妹妹去外面玩,等会儿再进来。”
“可是……”
“听话。”戎子豪的话多数时候没人敢反驳。
孩子们陆续离开了饭堂,薛睿喆嘴角地笑始终没有落下半分。
“五弟,你当真要舍下兄弟情谊下山?”戎子豪问。
薛睿喆站起身,笑着道:“自然是舍不下的。且今日诸位哥哥在做大事,未来可期,高官厚禄名垂青史,让人向往的紧。”
“既如此你为何……”
“大哥,我了解你你可曾了解过我?”薛睿喆皱眉,怒火从他眼睛里弥漫开来,他问:“若是未来的高官厚禄与今日的结发妻交换,你换吗?”
“我与你大嫂是……”
“患难夫妻、荣辱与共、筋骨相连……我同晓晓呢,在一起时日尚短,你们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吧?或许连她也是这般想得,才不做反抗任你们欺凌。”
“五弟,你这般说话就言重了。”二嫂心中不忿,“我同你三嫂那般做难道不是为你好?”
“是!”薛睿喆眼眶泛红,“若不是有这为我好这面旗子挡着,辱我妻者杀我子者我哪会愿意同她这般坐在一起说话?”
众人沉默,他们曾一度觉得傅晓晓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没了她还有别人。却没想过,这女人于他们在乎的人而言是否重要,何况那女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们这一次是真的彻激怒了这个五弟,但心中的怒火却比愧疚更加炙热。没办法,他们都还记得这个五弟是他们救的,两年来他躲在半山腰一直受山寨众人的保护。
施恩不求回报是高尚品德,那么挟摁求报就是人之本性了。故而这个因为一个女人就忘记救命之恩,忘记相护之情的家伙格外的惹人生气。
三嫂率先说道:“五弟这般理直气壮,又如何知晓那傅氏肚腹内怀的是你的亲骨血?或许是秦王的也说不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睿喆轻笑,“孩子是不是我的,不是三嫂你随意就能污蔑的。”
“你当真要拔香下山?”戎子豪问。
“当真。”薛睿喆拱手为礼,“请大哥成全。”
戎子豪沉默,脸上隐有挽留之意。
大嫂立时会意,道:“五弟,若往后我等保证将五弟妹当作自家妹妹对待,你可愿留下?”
“曾经,我以为你们会把她当作自家人,可现下我却不敢冒险了。”薛睿喆缓和了神色道:“若有一日黑山寨需要帮手我愿意伸手帮助,可往后还是算了,只做寻常亲人走动便可。”
“你若要拔香下山,需留下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补偿,这个你总还记得的吧?”戎子豪冷眼看着薛睿喆道:“你是秀才,手指头要写字要弹琴就给你留着,不如就留下两根脚趾吧!”
古代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凡是人前残疾者,哪怕只是手脚有些变形都要受人以鄙,何况是缺了两根脚趾。
薛睿喆却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嘴角带笑的朝外喊了一声:“平方。”
片刻后,平方抱着一人高一米宽的木板进来,木板上面蒙着布。待这块木板在饭桌上放好,薛睿喆伸手揭了布幔,只见木板上刻着数个尺方大小的空间,空间内画着奇奇怪怪地木质结构。主仆二人又将木板翻过去去,背面刻着黑山寨的地形。黑山寨占着三个山头,这一座座山上都画着密密麻麻地数个特别的线条。看得人一头雾水。
“这些是?”戎子豪不解。
“这块木板换我们一家安然离开黑山寨,不受任何挟制。”薛睿喆说着看向戎子豪,“包括身体发肤。”
戎子豪皱眉起身,不止他还有他另两个哥哥和丛雪琼,只是他们看了半日也看不出这东西的特别。
“这是黑山寨的地形图,这是我选择的几个逃生路线,若有一日遭遇威胁可从这几个线上迅速下山。”
“迅速下山?”戎子豪疑惑,“有多迅速?”
“最快地只要几息间,最慢地要半盏茶时间。”薛睿喆举例道:“几位哥哥应该晓得有几次你们走山道走了半日,我却会先你们一步回到小院里。其实我走得是这条路。”
薛睿喆点了地形图上一根提别的线,二嫂说:“这次你会忽然出现也是走得这条线?”
“正是,不然如何逃脱出几位哥哥的看管?”薛睿喆脸现得意,因为年轻这样的得意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只觉是少年意气。可他话里的内容却让人轻松不起来,甚至有些难堪。
二哥以手示意道:“背面呢?那些是什么?”
薛睿喆再将木板反过来,介绍道:“这个厉害了,是我为往后行军打仗设计的。”
若说黑山寨的那些东西他们反应平平,这个就挑起了他们巨大的兴趣来。毕竟都是要造反的人了,未来黑山寨或许就只是个据点,与营地差不了多少。
这样会随时搬走的地方,那些救命的线条忽然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说前事(上)
寒冷地空气伴着鸡汤的香味,傅晓晓被饿醒了。睁开眼睛便见薛睿喆坐在床边,一手拿着个木头一手拿着个刻刀在雕刻着什么。
“醒了?”薛睿喆将傅晓晓扶起来,“饿了吧?”
“嗯。”傅晓晓点头。
薛睿喆盛了一碗鸡汤,鸡汤里放着一个鸡腿和一个鸡翅膀。
看到肉傅晓晓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绿的,因为来到黑山寨以后她就从没见到过一整只鸡,馋,从没这么馋过。
她这边狼吞虎咽,薛睿喆那边已经开口将她睡着的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讲了。
“你真的要为了我拔香离开黑山寨?”傅晓晓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自己还有当红颜祸水的潜质?
“算是吧!”薛睿喆叹息一声。
“什么叫算是?到底是不是?”傅晓晓问。
薛睿喆看向她,“你觉得是不是呢?”
“我……”傅晓晓一脸无措,觉得薛睿喆这个反问是有别得意思在的。
“傅晓晓,我是不是说过,保护自己!是不是还说了不止一遍?”薛睿喆怒道。
“对不起。”傅晓晓恍然记起,之前的两次遇险,薛睿喆都说过要她先保护自己。结果呢……像这一次,如果他不来救自己,自己说不准就死了。
薛睿喆将傅晓晓空了的碗夺过去,语气恶狠狠地问:“还喝吗?”
“够了。”傅晓晓小声说着,慢慢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之所以这么乖巧,无非是发现自己误会了他,还让他担心了。
“明日一早就走,去长青镇。”薛睿喆说:“你先睡。”
“睡不着。”傅晓晓扯着男人的袖子,“你说说你是怎么跟大嫂他们说得。”
“怎么说,当然是顶着压力照实说。”薛睿喆没好气的把饭堂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傅晓晓问:“背面那块你到底刻的什么秘籍?”
“也没什么。”薛睿喆不甚谦虚道:“类似于快速建立防线快速解除防线的东西,具体跟你也说不清楚,回头我做几个模型你看看就明白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了。”
傅晓晓没有再追问这个,转换了话题问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就忽然见不得我了呢?你知道原因吗?难道真跟这次遇到秦王有关?”
薛睿喆还真知道原因,只是这个愿意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诉傅晓晓。
傅晓晓也不逼他,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叹息一声,薛睿喆说:“原因有很多,最基本的有两点,一个是那夜你把孩子们藏进井里,让做父母的后怕不已;另一个……”
“另一个是什么?”傅晓晓问。
薛睿喆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不隐瞒。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云英伯动了联姻的心思。”
“联姻?”傅晓晓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对。
“是的,联姻。这年头可不像后世,有各种契约精神合同条款等等。在这里所有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参与的东西,都需要夹杂人情。所以你也看到了,”薛睿喆摊手,“我同人结拜了。结拜这样的关系算比较牢靠的,但这种关系也就局限在生活上,或者是奋斗中有统一目标的人身上,最好他们的起点是一样的。但云英伯和黑山寨,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想要合作关系就不可能是结拜。”
“两边决定联姻,黑山寨这边选了你。”傅晓晓一脸恍惚,“但是你已经有妻子了,为了将联姻计划实行到底,他们便想逼死我?”
“他们看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薛睿喆说。
这是一句情话,却没能让傅晓晓高兴起来。她神情冷肃,道:“把前后所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说了吧,不要再遮遮掩掩。”
薛睿喆沉默,他不知道说了的后果是会让傅晓晓恨自己还是爱自己。
“你,”傅晓晓看明白他的为难,道:“你应该是为了我做了不少事,既然做了为何不全说出来?难道,你担心我会想不开?或者你担心我会为了你做什么傻事?”
薛睿喆摇头,“我是担心你会看不起我,会觉得我无能,做了那么多仍旧让你陷入险境,让你险些一尸两命。”
“我其实有反抗过的,只是听了他们说你不承认孩子的身份一时心灰意冷才那个样子。不止心灰意冷,我还赌气……”傅晓晓伸手握住男人的一只手说:“你不知道,我来到古代原本是想过好日子的,没想到会这般艰难,一次次被人逼着去死。好不容易遇上你,结果又是那个样子。我都打算好了,若是死了就换个身份重新来过;若是没死就不要你了,换个男人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薛睿喆笑了,笑得无奈又轻松,他握着傅晓晓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脸。
四目相对,那些过往一一浮现,再回神只觉此一刻珍贵无比。
“好,我把前后事都告诉你,往后的事我也都不瞒你!”薛睿喆郑重承诺。
原来,薛睿喆在南方时考虑到他和傅晓晓之间的关系就动了做一份婚书的打算,这跟他在现世生活的那二十年有关,他有一个表姐是农村的。法定婚龄还没到就跟人办了婚礼结婚,到了领结婚证的时候,男方竟然反悔了。中间一通扯皮,搞得表姐几次闹自杀不想活了。
这对小小的他来讲算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经验。
何况,他又知道傅晓晓与秦王是三媒六聘合法夫妻的关系,这若是将来有个万一自己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男小三,虽然已成既定事实,可他要做足准备不能给任何人攻讦他和傅晓晓关系的机会。
但婚书这件事在薛财主那个镇子或者长青镇那里都办不下来,原因自然是他们没有府衙户籍的关系,到了云州,这里是云英伯的地盘,在这里云英伯就是最大的官,托他办个婚书下来并不是多难的事,甚至因为他的关系这一纸婚书当日便到手了。
也正因为这一纸婚书给云英伯提了个醒,他那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如何让双方关系更加紧密。此时,他想到了联姻。在云英伯这里,没有比联姻更可靠的关系了。他没有拖延这个想法的意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递话给了戎子豪等人。
戎子豪等人也正愁这件事,对方提了联姻他们一众兄弟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当即便开始确定联姻人选。
其实也没费什么力气,直接就把薛睿喆推举出来了。谁让他是最年轻的那个,谁让他最得云英伯的看重,不选他又选谁呢?
说前事(下)
对于被人安排成婚薛睿喆早有心里准备,在他心里这未来的妻子见没见过无所谓,只要不是丑得天怒人怨都能接受。
奈何他现下已经有了傅晓晓,那姑娘现实生活中是比自己大了五岁那么多,可对于这古代她却远没有自己熟悉。等于自己平白比她多了二十年的生命和经历,细论起来说不准谁吃亏!
且傅晓晓容貌不俗如牡丹之华贵如莲花之静美,有了这样的媳妇哪还看得上桃李芳菲?况他二人都来自现世,那等于在这古代有了知己,他们三观契合是灵魂伴侣,这样一个女子世间难寻,若自己做了另娶他人的事,只怕会抱憾终身。
于是他同三个哥哥表示自己家有娇妻,还办了婚书,甚至指天誓地说决不会背弃她云云。
但显然哥哥们都没上心,甚至在回来的路上承诺他娥皇女英二女不分大小,薛睿喆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全且当是玩笑话。
哥哥们见他油盐不进,渐渐地便少提这件事了。薛睿喆以为哥哥们放弃让自己联姻的计划了,谁知当他们从南方回来就发生了秦王那件事。于是在客栈的三天,三个哥哥又开始轮番劝说薛睿喆同意联姻计划。
就算这样薛睿喆仍没有松口,他们从镇子上回来后,三个哥哥就改了策略不再从他这边入手,直接让自己的妻子去逼迫傅晓晓。
且为了让自己的妻子能在薛睿喆眼皮底下对傅晓晓出手,他们甚至将他扣在了主寨,安排了很多事情交给他做,另一边加紧动作紧逼傅晓晓。
“他们虽然都是在暗地里行事,可我又不傻。”薛睿喆叹息一声,“我觉得你可能要出事,便找了难民中的一个大夫让他去给你把脉。说来也是凑巧,我想让他假说你怀孕了,谁知你竟真的有了。我因此更加着急,跟大哥说了很多不理智的话,最后还是在三哥的遮掩下,从咱们上次下山的那条线上滑了下来。刚进小院就看到两个嫂子在折腾你,而你……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就再难与你一起。”
傅晓晓跟着唏嘘,“难为你一路上与他们周旋。”
“也还好。”薛睿喆叹息一声。
他承诺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可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他都记不清楚了,仅有的那些也都是不值得在意的内容。
傅晓晓问:“他们要你去联姻,可知云英伯那边联姻的对象是谁?”
“这个并不清楚。”薛睿喆说。
“不清楚联姻对象的价值就让你去联姻?”傅晓晓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等价交换,又不是结两姓之好,需要知道联姻的对象吗?”
傅晓晓虽不了解外面的事,看得小说类型却是不少。这些小说里讲到联姻都会写得分外详细,以她所知,像联姻这种事,若双方都很重视彼此地关系,所选的联姻对象只会是上位者特别重要特别亲近之人,比如女方会选女儿或者妹妹。至于男方,若男方国家贫弱,所选男子必然是继承王位的人。
这也是傅晓晓为何要问薛睿喆,云英伯会选什么人与他们联姻的原因。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如何看待他们。
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薛睿喆听后,他非常震惊。
“我怎就没想到这点呢!”薛睿喆懊恼,“云英伯只有一个亲妹子,可他和自己妹子不清不楚的,不一定会让妹子联姻。若他选了旁支来与我们联姻,那便是不重视与黑山寨的关系。枉我和几个哥哥闹腾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想。”
傅晓晓微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薛睿喆听到这句,脸上激动地神色消失,他问:“你是不是不想我拔香下山?”
“我是不想你因为我错失了一段兄弟情。”傅晓晓说。
薛睿喆沉默。
“你曾说过你和娘亲与父亲的过去,你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年,亲缘淡薄想必是渴望手足之情的。你与他们生活了两年,情缘自然比你和我还要深厚,我舍不得你孤单难过。”
薛睿喆握紧掌下的小手,垂目低声说:“我给了大哥一块刻了十几日的大木板,那个东西我本想让人做成屏风,放到大哥以后征伐南北的主帅帐中。如今,它仍旧被我送给了大哥。只不过,却成了让你我夫妻连同平方三人安然下山的筹码。”
“你很伤心是不是?”傅晓晓问。
“嗯。”薛睿喆强忍心里的难过,说:“别人不能理解我就罢了,大哥竟也不能理解我。他与大嫂鹣鲽情深,我同你难道不是?结拜时我曾想过此一生磕头为兄弟,那将来立于世便是骨肉至亲。但不曾想竟有一日要反目,要分别,要争锋相对。我难过,难过的是不被理解;难过的是过往的情谊,难过的是他要我切下脚趾时不顾从前的情分……”
“或许他们只是跟你赌气,两年的情分在你心里竟比不过一个女人。”傅晓晓轻嘲道。
“或许吧!”薛睿喆吸吸鼻子,终究没有落下泪来,他倔强道:“就算不为你,说不准将来也会因为别得而分道扬镳。我现下或许难过,但好在还承受的起。”
傅晓晓摸摸男人的大脑袋,薛睿喆被安抚了情绪慢慢靠到她的肩头,终究还是伤心的。
男人声音闷闷地从脖颈处传来,“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哥的时候,他坐在一张白虎皮的椅子上。那时黑山寨主寨的整体画风非常有山贼的气质,二哥和三哥那把椅子上都是黄色的虎皮,只有雪琼姐,她的椅子上是黑豹皮,还是最新鲜的黑豹皮。猫猫的母亲就是死在那头黑豹的爪下。”
猫猫,那头跟在丛雪琼脚边拥有金色瞳仁的黑豹,它小时候可是个小萌物。薛睿喆曾一度以为猫猫真的是一只小猫崽,因此有段时间他特别愿意与之亲近。
在黑山寨养了一个月的风寒,他知道自己再上路即使赶上那一场考试,能不能考过都是未知。况且,他也没有盘缠再上路了,所有的钱全被人拿去买汤药了。
“决定留在山寨里当贼匪时,我设计了一套暗语,因为那时总有隔壁,隔壁的隔壁派人前来刺探黑山寨的情况,黑山寨因此损失了不少人力、物力。自从有了这套暗语,黑山寨的兄弟会立时发现对方是否是细作,免了不少争端减少了损失。我因此获得了认可,并在五月初五那一日,在黑山顶峰与三个哥哥和雪琼姐结拜。这一晃神,竟过去两年了。”薛睿喆叹息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傅晓晓却很能明白,两年时间或许弹指一挥间,但是这里的建设,人员的扩展每一项薛睿喆都参与过,黑山寨发展至今有他一份付出,他放弃的不止是异姓手足,还有自己的心血。
将趴伏在肩头的男人抱紧,傅晓晓担忧、害怕,她怕有一日对方会后悔,会怪自己扰乱了他的计划,毁坏了他的心血。因为如果是她,一定会后悔的。
拔香下山
第二日一大早,小院子里的人就开始忙活。首先是黑山寨五当家的拔香仪式。大约戎子豪还想给薛睿喆一个机会,拔香仪式没有在主寨举行,而是在小院里那处石磨旁。
石磨边摆了一张半人高的香案,香案上燃着蜡烛摆着三位著名结拜兄弟的灵位,正对灵位的是满满一香炉的线香。
薛睿喆换回了自己来黑山寨时穿得衣裳,那衣裳只观其貌就觉得单薄的很,他也的确被冻得发抖,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拔香的决心。
他一步步走向香案,若此时有背景音那必定是悲壮的,惊涛骇浪地,正如他此时地心。
香案边围了不少人,有主寨的几位管事,有其他山头的主事以及黑山寨最当权的四位,还有就是女眷和孩子们。傅晓晓站在人群最外围,平方等候在她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所有人都在见证拔香仪式,傅晓晓却在看那个在寒风中发抖的男人。
薛睿喆撩开膝弯的衣摆,缓缓跪在三个排位前。然后拱手为礼,开始大声念词,每一个字他说得都极为缓慢,每个词句结束时都带着颤音,让听到的人只觉振聋发聩。
“吾,霜河镇薛氏子弟,两年前路遇大雪,饥寒交迫由大哥戎子豪救助,重活于世。感念大哥活命之恩,与兄姐久处只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遂拜于诸公,告于天地,结为异姓兄弟。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今日再告于诸公,薛某拔香离去,从此大路桥头,各安天命。薛某曾与兄姐立誓百死不悔,然今日背信弃义愧对当日立下重誓,若有天谴尽加诸己身,绝无怨言,敬告天地、诸公、众兄弟!”
重重的三个头磕下去,白日晴天竟落下片片雪花。看着这些格外轻盈地雪花,傅晓晓只觉热泪盈眶,心疼不已。
她想上前阻止,被身边的平方一把扯住手臂。
“少夫人,您阻止不了公子,倒不如成全他。”平方小声在身后说道。
傅晓晓哽咽道:“他不想走,他舍不得他们。”
“少夫人,公子今日不走,早晚会有一日要走得。您就成全他吧!”这话从何说起?傅晓晓转身看向平方。平方欲言又止,终是扭过头道:“您回头问公子好了。”
傅晓晓看向那背对她的男人,此时薛睿喆已站起身,身子抖如筛糠,摸向香炉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五叔!”戎容哭喊了一句,“你真就舍得离开我们?”
戎容被大搜搂在怀里,又有大妮、大小儿、二妮、二小儿想上前阻止,都被自己的娘亲抱住,与此同时哭声震天,伴着这飘落地雪花,似有极大的冤屈一般。
薛睿喆的手终究摸上了那根根分明的线香,一下就抓了一大把,然后大声念道:“昔日袍泽几多情,如今人散入林中。若有年少花开日,还成兄弟度此生……”
那唱词不知谁编的,有回忆过往,有展望未来,还有即将分别,听得懂的人一阵唏嘘,听不懂的人面色铁青,还有那一知半解地早哭成了个泪人,比如孩子们,比如丛雪琼。
所有线香都回到薛睿喆手中,长长的念词也终于结束。他将燃着的那头磕在地上,这一下子就灭了几十根。他又在香案前烧了纸,将那些线香扔进了火焰中,再回头看向一众兄弟,他笑了,而拔香仪式结束了。
站起身,戎子豪将身上黑色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他身上,问他,“什么时候走?”
“马上。”薛睿喆揭下袍子还给戎子豪,“大当家对我够好了,若有来世一定相报。我这便走了,告辞。”
薛睿喆转身就要走,戎子豪拦在他身前,“你站住!”
“大当家还有事?”
戎子豪招招手,一个青年两个老年站在了薛睿喆面前。傅晓晓仔细看,认出他们竟是那个老大夫和厨子,还有一个就是上次跟她去小镇上卖点心找房子以及照顾孩子的男人,那个姓吕被她称为管家的人。
“这是大哥最后能给你的。”戎子豪深吸一口气,道:“以后的路自己走,你好自为之!”
“多谢!”薛睿喆拱手为礼。
这一次离开再没有一个人阻拦……
他几步走到傅晓晓面前,吸吸鼻子抹掉眼底的泪。傅晓晓握住男人的手,冰凉地温度让人心疼,她说:“我们走!”
“走!”薛睿喆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转眼,车队离开黑山寨已有十里。晃动地马车中,傅晓晓靠在薛睿喆怀里昏昏欲睡。男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一卷书看得正起劲。
“以后的事你怎么打算的?”傅晓晓问。
“考功名。”薛睿喆说:“当个文官。”
“开玩笑?”傅晓晓起身去看男人的脸。
男人笑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当真要去考功名?”
“然也!”
“你难道不知如今朝廷……还有大哥他们……”傅晓晓急道:“秦王还在京城!”
“你怕什么?”薛睿喆与傅晓晓对视,“若我与他同朝为官,他还能同下臣抢人不成?他就不怕被文人嗤笑被百姓的唾沫腥子淹死。”
“我倒不怕他抢人,就怕他造谣。毕竟他是亲眼看到你我同山贼在一起的,我担心……”
“你呀,万事都不必挂在心上,安心养胎最重要,至于其它我早有安排。”薛睿喆自信满满的重新将人搂回怀里,手里的书卷重新翻了一页。
傅晓晓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得自信,但如今她是孕妇,又经历一番折磨,实在经历不济,于是在男人怀里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马车一路摇晃,直行了一天终于到了长青镇。
到了长青镇以后,他没有忙着去糕点铺子也没有去看家具馆,而是先找了间客栈安置傅晓晓和其他人。
这一次从黑山寨出来,薛睿喆带的人中除了平方、厨子、大夫、管家外,还有厨子的老娘。这一日的折腾,不止傅晓晓这个孕妇受不了,老年人也受不了。所以,再没有比找个地方歇歇脚更重要的事情了。
将傅晓晓安顿好以后,薛睿喆隔着屏风在外间见了三个男人,并交代了他们一些事情。比如身份……
“我是霜和镇人,两年前带着平方赴京赶考路遇大雪病了一场。然后在一个书院里教书,我妻子是老大夫您的侄女,你们俩个是云州人。我去南方进货的时候与您二位相识,您便把侄女嫁给了我。”
“这不可!”老大夫急道:“我怎能当少夫人的长辈?”
“以后我妻子的身体还要烦劳您照顾。且这一次要不是您,母子俩说不准一尸两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就让她认您做个干亲。”
“这……”老大夫犹豫,但眼中的光芒却很明显,他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如今送上门来的亲人怎能不要?何况还有个尚未出生的小孩子,老人家对下一代的期许总比年轻人要多,于是他老泪纵横道:“不如还是当外甥女吧!只做我夫人那边的亲戚。”
“这是为何?”傅晓晓隔着屏风问道。
“我夫人是京城人士,我听夫人的言辞也不像南方人。”老大夫激动地解释道:“我夫人是后来举家搬到南方去的,这样也圆得过去。”
“如此甚好。”薛睿喆惊喜道:“姨丈。”
“好,好外甥女婿。”老大夫捋着胡须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