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父寿
院子里摆满了酒席,有立方带路薛睿喆一路畅通无阻过了二门。二门后是后堂正厅,此时正厅里也是高朋满座、酒席齐备。
吵嚷地正厅并没有因为薛睿喆的出现而有片刻地宁静,人人都看到了他,有认识他的自然知道这是寿星的小辈,有不认识的自然以为是哪家的小辈。
正厅中央地主位上坐着薛地主和他的原配发妻,两年不见薛地主的白头发变多了,薛夫人那身材又胖了一圈,至于长兄略见沧桑……
走近这二位身边他们都不曾认出他,薛睿喆嘴角带着几分讽笑,亲自递上自己的寿礼。寿礼藏在一个粗布做得钱袋子里,若是没人打开说不准会有人以为他送了一袋钱。
“父亲,睿喆不孝,两年未见这是孩儿奉上的寿礼,万望父亲莫要嫌弃。”心中正冷笑不止,面上却做恭顺状,薛睿喆为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而感到悲哀。
薛夫人见有年轻后生叫自家老爷父亲,正想骂人却真切地看清了来人的面目,这一看可把她骇了一跳,肥胖的身子撞翻了面前的杯盏碗碟,一阵的兵荒马乱。
薛睿喆看着这个老妇,嘴角带着笑意恭顺再行一礼,“母亲大安!”
薛夫人脸色惨白,一度躲着儿子的目光,一双黄豆眼睛溜溜乱转。或许在她心中,这个便宜儿子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就该死了。如今回来的这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根本就是那小子死后所化的精怪,越想越怕,她将手腕上的佛珠捏在指尖一遍遍吟诵“驱魔咒”。
看到嫡母将他比如蛇蝎,薛睿喆心中只觉痛快。目光落到故作严肃的父亲身上,却是满心无奈。这个小老头儿一身华贵锦服,手上带着金色的镯子,手指上带着绿色宝石戒指。明明满身铜臭味道,胡子却修剪地犹如员外郎,斯文又富贵整个装扮违和的厉害,只能用土豪来形容这位老太爷。
等到他说出话来,薛睿喆甚至痛恨自己为何要出生在这家。只听他不屑道:“身为人子,这是你给为父拜寿的态度?老子当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正厅坐了近百人,都是这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地主、乡绅、里正、族长等人。子顺父,天经地义!薛睿喆哪怕心里百般不愿也要弯了膝盖,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贺道:“儿子薛睿喆恭贺父亲五十大寿,愿父亲福寿延年,松柏长青!”
“起来吧!”老爷子终于心胸舒爽了,他示意身边地小厮,“接过二公子的寿礼。”
那小厮年纪偏大,不该叫小厮应该叫长随。他从薛睿喆手里接过这件礼物很有些惊讶,这惊讶引得周围一众人的好奇,这些人三五起哄老太爷一脸严肃地从长随手里拿过那个钱袋子,并当众打开来看。
掀开后木雕的模样比一日前看到的要色泽更加厚重,一层桐油般地色泽遍布在整个木雕之上,让看到的人不由得赞叹出声。
老太爷看到后当即便喜欢上了,他小心翼翼抚摸过那寿桃和寿星公的圆脑袋,脸上挂着痴迷地笑意。
“儿子晓得父亲一定喜欢,这是儿子自己亲手雕刻的。”薛睿喆故作谄媚,让老爷子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收起所有的满意。
一边的薛夫人不着痕迹地打压薛睿喆这个庶生子,“喆儿啊,你父亲过寿,你两年不在他跟前儿尽孝,如今却只拿来个木头孝敬他,这……这让母亲说你什么好?你看你大哥,给你父亲送得是一箱999两地纹银,寓意你父亲长命百岁。”
有人看不下去,说道:“薛夫人,您这话可说错了。这银子总有花光的时候,但这木雕却可以长长久久摆放在手边。俗话说,承欢膝下。承欢膝下何解?天长日久地陪伴才是父母最大的心愿,可咱们不能总拘着孩子不是?这手把件也可当作一片慰藉之心。何况,这二公子送的不是葫芦、貔貅这等俗物,他送的是寿星公,足见他一片孝子之心。”
薛夫人脸上带着勉强地笑,说她这位她不敢得罪,那是曾经当过府台的人,其地位算是这一群人中最高的,连县官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
“大人说得是,是老身偏狭了。”薛夫人起身行了一个福礼。
薛夫人当众认错也没能让薛地主的脸色有几分缓和,他将寿星公塞回到钱袋子里,然后大手一挥示意长随将礼物收去一边,这才正眼看自己这个走了两年的儿子。
“这两年你在外……”老爷子正要训话,一边面色沧桑的男子赶紧截了话茬。
“二弟,听说你在山的那边做馆授学,一切可都好?”
老爷子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薛睿喆的目光在这父子俩中间流转,立时明白自己两年间写就的平安信,亲爹压根没看过。所以他刚才是想拿个话柄教训他,奈何自己这个兄长心明眼亮,很快便明白亲爹的目的,连忙出言阻止了当众被人看笑话地可能。
薛睿喆连忙借坡下驴,道:“我嫌做馆夫子给的束脩太少,前几日给辞了。”
“你辞了工打算作甚?”薛夫人惊呼道:“难道打算回薛家白吃白住?”
“母亲怎能这样忖度孩儿?”薛睿喆故作难过,“难道孩儿不是薛家子孙,难道这里不是孩儿的家?”
身边地平方轻轻戳了自家公子的背一下,他肯定是看不明白自家公子到底要作甚。只有薛睿喆自己明白,他想分家,想在这高朋满座之下让薛地主将他赶出去。
薛睿喆这句话问得薛夫人哑口无言,只得看向身边的老爷。
薛地主一派风淡云轻,用筷子加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道:“这样,今日高朋满座,我请诸位做个见证。薛睿喆!”
“父亲……”薛睿喆故作茫然地看向亲爹。
“你如今大了,总要自立门户。”薛地主冷着一张脸完全无视亲子,道:“我将距此地三十多里的一个铺面给你,另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自去谋生吧!”
这话让一众人惊讶不已,薛地主也不解释只挥了挥手示意薛睿喆可以退下了。
直到此时此刻,薛睿喆从进门到献完寿礼始终站在薛地主身侧,没有人想着要加把椅子,亦没有人想着要给他添副碗筷。
薛夫人嘴角带笑,这是她从始至终最真诚的的笑,她叫来丫鬟又对薛睿喆主仆说:“今日不着急回去,你难得归家多住几天,我这便着人安排你住下。睿喆你且跟着我这丫鬟去看看住处……”
薛睿喆脸色十分难堪,像是极力压抑着怒火拱手为礼道:“谢父亲、母亲,孩儿这便下去了。”
表姑娘
走在薛府前往后院的大道上,薛睿喆越走越疑惑,直到停在一株老树前,他抬起头看着这棵五十年的老树。目光又扫向其它植物,明明深秋时节这一整个院子都被百花点缀,做工太精致足以以假乱真让人一下子好似走进人间四月天。
“表哥……”花丛中一个身穿百蝶裙的女子从院子的一角走了出来。女子面容娇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真如画中仙子。
“静涵表妹。”薛睿喆侧身对着女子左边作揖,姿态很是有礼,但因为他侧身的动作让人看得出他在避嫌。
“本是久别重逢,表哥这般……可是要同我生分了。”
薛睿喆姿态不变,“如今都大了,自然同以往不同。”
女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表哥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
“男儿志在四方,哪能贪图家中温暖享受。”薛睿喆声音淡淡。
“表哥还是要走?”女子泫然欲泣,忽然她又红着一张脸道:“那今次表哥回来是要姑父、姑母主持婚事吗?”
“不敢劳烦父亲、母亲。”薛睿喆说完这句躬身一礼道:“表妹是要去前面见客吗?不敢在耽搁表妹。”
“表哥……”女子攥着手里的帕子还要再说,不想身边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只得一脸哀伤地道:“表哥一路劳顿是该歇息歇息,我便不扰表哥了。”
“多谢表妹。”不等女子再说什么,薛睿喆以手示意引路地丫鬟道:“走吧!”
二人分开,薛睿喆头也不回的绕过那棵被他看了半日的树,领着平方、立方两个向着另一方向走去。
而站在树下的表姑娘仰望着挂满嫩叶的树,任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姑娘。”小丫鬟一脸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拭泪,“姑娘,你不要想了。您跟睿喆公子没有缘分。”
“我晓得同他没有缘分,只是相识多年他对我难道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吗?”女子眼含热泪,“这假花做得这般逼真还是他教我的,如若不然我也不可能凭此在姑父面前得脸。”
“姑娘快别说了,若不是睿喆公子,您和大公子……”
“秀儿!”女子厉声道:“近亲不可成婚,你莫再提起此事!”
“近亲不可成婚那是睿喆公子说得,现下哪家宗族里没有近亲成婚的?”小丫鬟有些急躁道:“姑娘,你莫要被睿喆公子骗了,他就是不想您嫁给大公子。”
女子一脸倔强听完小丫鬟前面的话,又一脸意味深长问道:“秀儿,你说他为何不愿我嫁给大表哥?”
小丫鬟压住牙关绝不再多言,女子看了自家丫鬟倔强不言的样子气得甩袖便走。
跟在表姑娘身后的小丫鬟一脸委屈,她如果只是个普通下人自然愿意说点好听的主子爱听的,可她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想自家主子好,自己好不好无所谓。
“赶紧跟上!”女子回头将委屈地小丫鬟带上,主仆二人直奔前院正厅。
另一边,薛睿喆和平方、立方主仆三人走在薛府后院的小路上。
平方笑着说:“公子,桑表姑娘更美了。”
薛睿喆横了小厮一眼,“不会说便闭嘴。”
平方讪讪闭嘴,立方跟着续上,“公子,你看整个府上这些以假乱真的花草,全是表姑娘带着府里几十个下人一起做得,为的就是在老爷大寿之日能看到百花盛开!公子你还记得这些假花是谁教给表姑娘的吗?”
薛睿喆又横了立方一眼,“你们两个是不想要舌头了。”
两名小厮齐齐闭紧嘴巴,但任谁都晓得他们家公子记得。两个小厮偷偷看着他,薛睿喆却是嘴角带了一丝意外不明的笑。因为他忽然记起这些假花的来历,它们可不是他故意花心思做来讨好表妹的小惊喜,这些花实质上是祭品,是他献给亲生母亲的花。
做这些花的时候他十一岁,亲生母亲去世一年整。因为府上对姨夫人这位小妾的离世讳莫如深,所以没有想到这一年是她的周年祭,除了薛睿喆这个她留下的儿子。
薛睿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祭拜亲生母亲,不敢燃香不敢烧纸,只能准备些瓜果点心以及一束自己用纸和娟做得花。
就是这束花,被府上新来得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看了去,她竟强行从薛睿喆手上夺走,说是他要送她的。
薛睿喆当着众人的面,即使恨得咬断牙根也不敢说这些花是要作甚。因为这束花,嫡母觉得他小小年纪就知道通过讨好她侄女来讨好她,心思实在难测。因为这束花,小姑娘的母亲觉得他看上了自家闺女,做客期间只要看到他就是一脸防备。因为这束花,长兄觉得他要跟他抢表妹,几次找茬想揍他一顿。
当时的薛睿喆也不知为何,就生了反叛的心理,当着小姑娘和一家老小的面说:“近亲不能成婚,否则下一代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短寿的。”
此言气得薛地主动了家法,小姑娘一家连夜离开了薛府,他们都担心薛睿喆此言会害了小姑娘的名声。至于他说得那些话还是有几分作用的,比如薛府的大公子就另娶了,桑家的这位表姑娘十七岁了尚未出嫁。
此后几年,桑静涵常常来姑父家做客,她不再将薛府的大公子视作夫君而是哥哥,倒是常常缠着薛睿喆问这问那。薛府上上下下都将小姑娘当做娇娇女宠着,只有面对薛睿喆,时常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不要靠得太近,不要损害了表姑娘的清誉……
如果可以选,薛睿喆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并没有痴心妄想,也没那个心思。他那时所有的心思都在于通过科举考试远离这帮极品亲人,没有一瞬考虑过成婚。可是没有人顾及他的心思,他们只想让表姑娘看清他的“真面目”,用尽了手段让他出丑。
而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就当真以为他只是在让下人们配合他,用出丑的方式哄她开心。
这个误会已经十年,薛睿喆顿住脚步,目光在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扫视一圈,既然要被赶出家门何不把这一段恩怨彻底清了?
小气鬼
花园里的听荷轩三面环水,因为已近冬日有时候水面会覆盖一层薄冰。水面上的枯荷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零星几根枯掉的荷杆显示这里在夏日曾是怎样的盛景。
薛睿喆被安排住在这里,引路的下人将主仆三个带过来以后就独个儿溜了,溜之前还很是仗势欺人的站在三人面前冷嘲热讽了几句。
什么从即日起薛二公子就不是府上的主子了,身为客人主人安排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什么不要花时间讨好表姑娘,她那样的金贵人儿不是他这个穷小子可以妄想的;什么住在这里最是清闲,因为老爷夫人的住处离此最远,大公子的住处虽然近,却隔着整片湖水,总之三不靠之地绝对能让二公子睡得安稳……
一通敲打后,这位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薛睿喆望了望周围三面环水的景象,看了看四面都有门窗的听荷轩,如果此时是夏季他会对嫡母感激不尽,但这季节是冬日,夜里的风会从四面八方闯进他的被窝,半夜冻醒的滋味绝不好受。
想到夜晚的睡眠质量,主仆三人都是一脸难看。
“公子……”两年不见的小厮立方就是整日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磋磨,要不然也不会堂堂七尺男儿早早弯了脊梁。
薛睿喆看着自己的小厮,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这次本公子一定带你走,绝不留你一人在这里活受罪。”
小厮感激涕零的跪倒在主子面前,抱着他的大腿涕泗横流。
“可是公子,”平方查看四周的情况道:“咱们晚上怎么办?不然小的给您暖被窝吧?”
平方笑嘻嘻地轻撞自家公子一下,被薛睿喆一把按到一边,“休想!以后除了你家公子的媳妇,谁都不准钻我的被窝!”
“公子,那今晚你就要受冻了。”立方用胳膊抹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那邋遢的模样让薛睿喆分外嫌弃。
“立方啊,注意个人形象。”薛睿喆手哆嗦着把小厮从自己腿上撕下来,“不然公子我就不要你了!”
立方抽抽搭搭从地上站起身,“公子一去二年,当真是狠心。这般狠心还回来作甚?让小的,小的……”
“打住!”薛睿喆手起掌落,一下子拍在这小子脑门上,“在公子面前也敢装傻充愣,还卖惨。臭小子,这招还是公子教的。”
立方立时站直了身体,虽然仍旧有些佝偻有些抽噎,到底没了开始那种令人胆寒地做作模样。
他垂着脑袋,道:“公子,不得不说您这个主意特别好用,若不然小的铁定就死了。”
“我嫡母是个刻薄妇人,也难为你留在这里当牛做马。”薛睿喆叹息一声,“既然住在这里我自有主张,你们俩个跟着就是。事到如今我可不是十年前的无知孩童,总要让他们瞧瞧我的手段。”
平方立方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的公子从来不是君子而是个小气鬼,你能想象他会把自己受的诸般委屈记在一个小本本上吗?那一册加一册的内容被当时年纪尚幼的主子锁在一个小木箱里,就藏在那时主子睡得床榻下面。
第一次看到主子暗搓搓“记账”的时候,小平方还很懵懂。清楚看到上面写着“长兄抢了我的饴糖,记得长大讨回来”这等字样的时候,他很惊讶,无与伦比的惊讶。
“主子,你记这些作甚?”小平方问。
薛睿喆包子样的小脸蛋,气鼓鼓地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把这些一桩桩全记下来,长大就不会忘记他们都欠了我什么。以后报复了哪样就划掉,等全报复完了就把这个本子扔到他们脑门上,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先动手的,先动手的是他们!”
想到那些,两个小厮有些为主子难堪,立方小心翼翼地道:“主子,你那些账本还埋在南墙根下面,这两年薛府扩建了三分之一,南墙那边一直没动。”
他们以为薛睿喆会羞愧谁知他竟兴致勃勃道:“我走之前报复到哪里你们还记得吗?”
“小的记得。”立方道:“报复到您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夫人让您去给她抓鱼,说要您学二十四孝里的谁卧冰求鲤。”
薛睿喆眼里闪过痛恨之色,“我记得当时因为冰薄我没能卧冰而是滑进了冰水里,要不是我机智当时带着一个半人高的葫芦,说不准就爬不上来了。”
两个小厮不由得发抖,不是害怕自家主子说起这事时语气的冷寒,而是齐齐想到了那年冰水的冷。
“现在又是冬天了。”薛睿喆嘴角带笑,目光落到荷塘里。
立方说:“公子,大公子的儿子今年五岁了。”
平方一脸震惊的看着立方,他没想到伙伴这样恶毒。
薛睿喆一笑,“谁害得我我找谁,找无辜的孩子报复亏你想得出来,是因为那孩子弱小容易欺负吗?只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立方,你家公子这么没出息?”
“那公子是要报复夫人?”立方慌乱摆手,“夫人身边丫鬟、婆子、小厮、长随太多人了……”
“立方!”平方有些恼怒,道:“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欺凌无辜的孩子公子可做不出来。”
薛睿喆捡了个椅子坐下,“你们两个不要再在这里多话,去外面把本公子的行李拿进来,顺便去南墙根把公子的‘小账本’一块儿拿过来,我看看上面的帐,要是有那不得不报又轻而易举的这次就索性顺手都给报了。”
两个小厮领命离去,四周围只有薛睿喆坐在那里沉思。
这时一个圆滚滚地小不点站在了门槛上,小家伙身穿一身红色绣花的缎面小袄,胸间戴着金色长命锁,整个儿一团看起来像年画娃娃。与薛睿喆一大一小四目相对时,他冷着一张脸开口,“你娘没有告诉你不能踩门槛吗?”
小家伙气怒地一手扶着门框抬起一只小脚狠狠踩了两下门槛,“我就踩了你能拿我怎样?学我爹娘说话你算老几?”
薛睿喆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然后咬牙切齿道:“果然是薛家的种,猖狂地样子一模一样。”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你是何人?怎得住在我家?”
薛睿喆看着小不点,笑道:“我是小气鬼,你能看到我?”
小家伙小脑袋一缩,“你是……什么?”
“小气鬼。”薛睿喆站起身,笑眯眯道:“我是来向你爹向你祖父祖母讨债来得。”
“我……”小家伙捏住胸前的长命锁,“我可不怕你!”
“你不必怕我,你又不欠我什么。”薛睿喆笑眯眯的双手一笼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叫二叔。”
小家伙垂下头,“你真的不害我?”
“是呀。”薛睿喆笑道。
“二叔……”小家伙红着小脸叫道。
苦日子
听荷轩前面的空地上放着石桌石凳,尚算温暖的午后一大一下趴伏在石桌上画画。远远看去算得上一副天伦之乐图,如果有其他人在或许会想要留下这样的影像。
“二叔,你画的这头小鹿憨态可掬,能送给我吗?”小不点跑到徐睿喆身边,扒着他的腿往上爬。
薛睿喆正要答应,旁边边传来一个女声,“元宝!娘找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
一大一小看向来人,来人的注意力全在小的那个身上。她将小的拉到身边,从上到下的观察,生怕儿子在她这个当娘的看不到的地方受一丁点伤害。
“你怎么这么淘气?”女人在元宝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快随娘去前面给你祖父祝寿。”
元宝缩着小脑袋,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嚣张模样。
女人这才将目光稍稍转移到一旁的男子身上,“这位……二弟?”
“大嫂!”薛睿喆拱手为礼,“两年不见,大嫂安好?”
“好好好。”女人伸手握住薛睿喆的手腕,同他一起坐在了石桌边,她问:“两年不见,二弟独自一人出门可还顺利?”
“顺利。”薛睿喆难得笑得几分真诚,“当年若不是大嫂,弟弟我只怕要困死在薛府里。”
女人一脸欣慰,她松开握着薛睿喆手腕的那只手,道:“一家人,我如何能看到二弟壮志难酬。”
“说什么壮志难酬。”薛睿喆苦笑,“大嫂,弟弟没能赶上考试。”
“无妨。”女人微笑,脸上不见失望道:“三年之期,眼见又到了。”
“我大约不会再赴考了。”
“这些都随你。”女人一脸欣慰地看着薛睿喆,“嫂子很久没见你,心里想念的紧。”
“这家里若没有嫂子,我大约不会再回来了。”薛睿喆叹息。
“不回来最好。”女人变了脸色,同仇敌忾道:“婆婆真不是良善人,你若在家里不止婚姻,对你的妻儿也不好。”
“嫂子两年来过得可好?”女人话里有话让薛睿喆不得不在意。
“时好时坏吧!”女人一脸愁绪,“这两年婆婆为你大哥娶了两房妾室,为的便是为你薛家添丁进口。幸亏我早年生了元宝,你哥哥对我也算尊敬,不然这家里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薛睿喆不知道怎么开导嫂子,能做得唯有同她一起谴责嫡母,“母亲之前不是先后给大哥娶了四房妾吗?”
“四个妾,一房生一个女儿,婆婆觉得这四个都是不会生的,就又娶了两个。”女人一脸悲苦,“睿喆,你以后若是娶了媳妇万不可因她给你生了女儿就嫌弃,女人的心经不起男人这样的磋磨。”
“嫂子放心,我不会。”薛睿喆郑重其事道。
“好了,不同你说了,我要带你侄儿去前面给你父亲贺寿。”女人将元宝抱起来作势要走。
“好,嫂子快去吧!”薛睿喆目送母子俩离开,心里可怜这个宽和、良善的女子。
想当初若不是嫂子帮着周旋,他在府里的日子会更苦。说不准长兄还会在亲生母亲一再的挑唆下将他视为仇人。
两年前他要外出赴考,谁知竟被嫡母藏了推荐信和路引,她还将他关在房间里不准出门。也是嫂子极力劝说长兄和父亲,还帮忙拿回了路引,对于这个女人薛睿喆将她视为亲姐,她对他的照顾恩同再造!
只可惜,这样的女人遇上了那样一个刻薄婆婆,命运当真不公!
薛睿喆重新坐回到石桌前,不一会儿两个小厮带着四个下人走了过来。六人手里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或者箱子。
“公子,东西放在哪里?”平方问。
“随我来!”薛睿喆起身带着六人回到听荷轩,他指挥小厮将门窗用布封上,又在床榻上挂了厚重且全封闭式的布帘,双重保护下寒风就算再如何肆意,他也不会受冻了。
另一边的寿宴上,当丈夫的在在教训自己的妻子。
“父亲的寿宴,你怎得拖到这会儿才来?”薛家大公子压低声音道。
薛家少夫人跟着压低声音道:“元宝去找他二叔玩,我同二弟好久没见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薛家大公子冷哼,“要不是你同二弟差八岁,你夫君都要怀疑你要红杏出墙了。”
薛家少夫人狠狠拧了薛大公子的手臂一下,“二弟是比你好看,他可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男子!当年表妹上门,你未成婚,表妹一眼相中二弟,还不是因为你没他长得好。”
“二弟长得同姨娘一样,自然比我好看。”薛大公子倒是不执着于皮相,但是自己的女人夸别得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自己二弟,他也要争一争,“但是男人可不光要看皮相。”
少夫人嘴角带笑,“只看皮相,夫君你在为妻这里尚有一争之力。若是除却皮相……”
“怎样?”薛大公子这会儿被激起了好奇心。
“二弟是这个。”少夫人竖起一根拇指,然后竖起一个小指“你是这个。你同二弟你们两个是天渊之别,你该庆幸我俩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我才不要嫁给你。”
“你这个……”薛大公子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的妻子。
“呵,”少夫人笑着伸出手一指点着自己的夫君道:“你笨嘴拙舌可不要同我这妇人吵架。”
“你呀就嘴硬。”薛大公子一把握住妻子的小手,“晚上再同你算账!”
坐在上首的薛夫人刚好看到儿子和儿媳手牵手的这一幕,心气立时便有些不顺,看到薛地主在人群中周旋,立时便沉下一张脸道:“老大!”
薛大公子恭敬答应,“娘?”
“去给你爹挡酒!”薛夫人一眼不看儿子媳妇,只沉声吩咐,“不为父亲挡酒就罢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内宅妇人拉扯,不像话!”
薛大公子满脸羞愧的松开了妻子的手,并拿了自己的酒杯跑去为自己的父亲挡酒。
薛少夫人垂下头,压下所有不甘,咬牙忍耐。
五岁的元宝看到自己母亲受了委屈,立时便反驳道:“祖母,你不要欺负我娘。”
薛夫人听此言立时变了脸色,“老大家的,我是元宝的祖母,你就是这么教他的?不尊敬长辈!”
薛少夫人一把搂紧儿子,心慌道:“母亲,是媳妇的错。我以后一定好好教他。”
“你晓得怎么教最好,不然就让元宝跟着我,我来教他。”
薛少夫人站起身,恭敬跪下,“媳妇儿一定好好教元宝,决不敢麻烦母亲。”
“最好如此。”薛夫人慢条斯理地饮酒,道:“元宝可是我们薛家的承重孙,万不可轻忽了教养。”
“是。”薛少夫人站起身,“媳妇这就带回去教。”
不等薛夫人再说什么,少夫人一把抱起儿子瞬间离开了寿宴。
鬼算子
夜沉似墨,风凉如水,薛夫人半夜被渴醒从床上坐起身来。她早同夫君分了房也不习惯丫鬟值夜,所以卧房里只有她一人。却不想在黑沉的光线里,她看到自己屋内的房梁上,飘飘荡荡挂着一个人。
不止房梁上,窗外还倒挂着一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起来像个巨人……
“啊!——有鬼啊!救命啊!”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将薛府上下统统吵醒,除了隔着荷塘居住的听荷轩。
一个晚上薛府上下一通折腾,个个儿睡眠不足一惊一乍。唯有薛睿喆意气风发,他吃过朝食去前院给父母请安,看到的是二老脸上大大的黑眼圈。
他疑惑地跪地不等拜见就见亲爹手一挥示意他起身,而一向刻薄地嫡母却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就听薛地主说道:“过会儿会有官差来府上查案,你呆在自己房里不准出来。”
“是。”身为薛府小透明,薛睿喆虽有疑问却没问出口,而是乖乖答应。
从正房出来前,他听到嫡母声音颤抖地说:“叫什么官差?明明是冤鬼索命!我们应该招来道士驱鬼,老爷……”
听不清后续的内容,薛睿喆带着一脸沉色迈出正门,但眼里的得色却似没人看到。在门口等候的小厮是立方,这小子紧跟自家主子身后,一五一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薛睿喆脸有忧色,道:“这等事不必禀我,自有父亲母亲做主。”
立方立时规规矩矩答应,主仆二人往听荷轩走,路过一处假山时听到了平方的声音。
“……二公子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怪。人若遇了鬼怪要么是心里有鬼做过亏心事,要么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是老夫人真的看到了鬼影,现在府里上下都说是老夫人昔年做了恶事,这才引来冤鬼索命。”对方也是个小厮,薛睿喆听着耳熟却不知是哪个。
“那你说是那个冤死的鬼?”
“有人说是姨夫人……”
立方一脸怒色低声对身前的薛睿喆道:“公子,让小的去教训这两个不知分寸的。”
薛睿喆苦笑,眼里是无奈是悲伤,叹息道:“任他们说去吧!”
就听那边平方怒道:“你胡说!姨夫人那般善良怎会来报复老夫人?就算要报复也是找老爷……”
“这话可别乱说,我没听到。”那小厮压低声音道:“老爷是男人,阳气足,姨夫人自然……”
“你又胡说!”平方道:“姨夫人那般善良,怎会那般欺软怕硬?我不同你说了,公子请安要回来了我要去伺候公子了。”
平方从假山里出来正好看到薛睿喆,立时吓得跪倒在青石板路上。
“跪那么重你不怕把膝盖磕坏?快起来!”薛睿喆笑道:“跟上!”
平方凄惶无助地起身,膝盖的确磕得有点疼,站起来时还有些站不稳被立方一把捞住。
主仆三人回到听荷轩,就看到薛少夫人带着丫鬟坐在了正厅主位上。不是她喧宾夺主,而是这屋里除了主位上的两个椅子,其余空荡荡的。
“二弟,你回来了。”薛少夫人一脸激动的站起身,她激动到眼眶红红。若是有外人来看,说不准会以为她看到了久不见面的情郎。
薛睿喆笑着走进正厅,两个小厮很识相的脚步停在了外间。待他坐到薛少夫人对面,两人重新坐定后,他问:“嫂子一切都好?”
薛少夫人一时间有些疑惑,这话昨日不是问了吗?待看到身边跟着的丫鬟,立时明白薛睿喆问此言的目的,他问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这丫鬟是否可信。
“你去外面等着,我要同二公子说话。”薛少夫人沉着脸色道。
那丫鬟大胆地在薛睿喆脸上和少夫人脸上旋了一圈,然后才规矩地走出去。
薛睿喆的眼神没在那丫鬟身上停留片刻,只对外间喊了一声:“上茶!”
外间立方答应了一声,这才听到薛少夫人激动道:“二弟,嫂子谢谢你帮嫂子出了一口恶气。你不知道嫂子嫁过来这些年活得有多委屈,若不是为了元宝,若不是你大哥对我尚有几分良心,我……”
薛睿喆听着这个不到三十的女人倾诉过往,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俱全。原来昨日从寿宴上下来,薛少夫人就求到了薛睿喆这里。
“二弟,嫂子求求你想想办法。这些年元宝懂事了,婆婆一直想把他接到身边养在膝下。过往的那些嫂子都可以不计较,可嫂子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疼他爱他没他在身边我这日子怎么过?”
不等薛睿喆说什么,当时站在一边伺候的平方就搭话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昔年若不是少夫人我家公子也没有机会去薛府外面看看。少夫人有所不知,公子在外面有鬼算子的诨号,少夫人所求公子必然不费什么事的帮您办到……”
薛少夫人一脸欢喜地走了,倒让薛睿喆费了一番功夫。这些倒也值得,起码对于薛少夫人而言婆婆不会再把她的儿子抢走了。
“二弟,嫂子不知该怎么谢你。不然,嫂子在京城有处……”
“嫂子,”薛睿喆打断薛少夫人的话,说道:“先莫言谢。你要晓得我总会离开,这样的手段总用也没甚作用。你有想过彻底解决麻烦吗?”
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带着儿子单过又怎得了?薛睿喆恨恨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嘴角带笑地想:到那时没人给你气受,你也不用活得胆战心惊。
“我可不敢杀害婆婆。”薛少夫人大惊失色,“二弟,这等大不孝的心思可不能有。”
薛睿喆险些喷出一口茶来,尽管没有喷茶他也被这一口茶呛的咳嗽不止。
薛少夫人照顾人照顾惯了,忙拿了自己的帕子要替他擦嘴,被薛睿喆挥手拒绝,自己从袖中拿了帕子把嘴擦了。
“弟弟失态了。”薛睿喆终于缓过一口气,然后说道:“嫂子说得对,怎能大不孝?”
薛少夫人见自己拯救了差点误入歧路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得意,道:“二弟,你且说说那鬼影到底是怎么来得?”
“这很简单,只要……”薛睿喆正要同嫂子详解鬼影地制作过程,不想平方在这时闯了进来。
“公子,老爷身边的长随带着差役过来了。”平方大叫道。
薛睿喆一脸淡定,一边的薛少夫人却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断案中
秋冬时节,万物凋敝,即使是薛府夫人的院子里也没有多少生气。此时院中站了三五个人,其中一位年纪轻轻却被其余人拥簇在中央。此人一身书生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官府人才有的气度,让人不敢怠慢。
薛睿喆和薛少夫人被差役看着一起来到院中,薛夫人几步来到他们面前,左右看了一番后,问道:“是不是你们两个中的哪一个在我卧房外装神弄鬼?”
薛少夫人战战兢兢跪倒在薛夫人脚边,兀自落泪一言不发。
薛睿喆却是一脸不解看向那位年轻人,问道:“母亲何出此言?孩儿万不敢做那等不孝之事。再则,母亲屋里不是闹鬼吗?怎得同我与嫂子有关?”
薛夫人一指戳在薛睿喆的脑门上,“你这贱人肚里爬出来的贱种,尤大人说了这个根本就不是鬼魂,而是小孔……”
“小孔成像。”年轻人接话道,他甚至一边说一边来到了薛睿喆面前,“听薛老爷和薛夫人说,薛二公子心有怨恨?”
薛睿喆点头,“然也。我生身母亲流言缠身,最终不堪受辱自决于深井中。”
这话是薛地主传出来的,他以为可以瞒着薛睿喆,却不知道被玩捉迷藏的主仆三人看了个正着。但此时不是什么报母仇的良机,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薛二公子……”
“大人!”薛睿喆不等对方给他判决,便问道:“我恨那些流言害死生母,但这些同嫡母院中闹鬼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一时语塞,只得手一扬,“薛二公子来看!”
一众人跟在年轻人身后,跪在地上的薛少夫人早就好奇,她站起身随众人一起来到卧房外的廊下,年轻人指着地上的一摊快要被风吹散的灰烬说:“装神弄鬼的人用一种草纸拼出一个成人大小的模样,通过窗子上的一个小孔,将这个纸人的影像投在薛夫人卧房的房梁上,然后在达到吓人的目的以后,用烛火将纸人烧成灰烬……”
薛地主赞叹道:“不愧是府衙里断案如神的大人,这么快就看出那人的雕虫小技。”
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神化作刀刃,一刀刀划在薛睿喆身上。
薛睿喆没说什么,一旁薛大公子赞叹道:“大人真是见多识广,草民佩服。”
那位尤大人摇头晃脑道:“两位缪赞了,还是两位慧眼识珠,赏识在下,不然在下哪有机会……”
眼见着三人要一直互捧下去,薛睿喆开口道:“大人说得很精彩,只不知这些同草民有甚关系?草民昨日才回家,实在没机会做你说得这些。”
“大胆!”年轻人厉声起,一旁跟着的两个差役立时拔了刀,只把一旁的薛少夫人吓得双腿颤抖。
“家里只有二弟最恨母亲。”薛大公子脸现怒容,“若不是你还有谁?”
“还有我。”尽管吓得要死,薛少夫人依然站出来,“我恨婆婆。她几次三番地想要把元宝从我身边抢走,我恨她,这些都是我做得。”
有人要为薛睿喆顶罪,不光当事人有些惊讶,连薛府另三个主子也是满脸的震惊。
“鸢儿……”薛大公子一脸痛心疾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薛少夫人恨道:“我受够了!姓薛的,我嫁给你这些年你几时在你母亲面前保护过我?我入门三个月她就给你添了两个通房,我生下元宝没多久又给你娶了两个妾,就在父亲大寿前几天,她又给你添了两个通房。一而再而三,婆婆何曾将我放在眼里……”
“嫂嫂!”薛睿喆阻止了薛少夫人的爆发,“不是你做得不要乱认!”
“好啊,你承认是你做得了?”薛夫人被当着差役的面揭穿过往脸上有些不好看,见薛睿喆跳出来忙转移目标。
薛睿喆假作恭敬道:“母亲就是这般看不上我吗?这些不是孩儿做得。”
“你说不是你做得,”薛大公子满腔被自己妻子挑起地愤怒,可他不能对着妻子发泄只得转移目标,“拿出证据来!”
薛睿喆笑着站到那位尤大人面前,说:“大人说我母亲看到的鬼影是因小孔成像?”
“是。”尤大人背手在后,胸膛挺起道:“薛二公子要赐教?”
“不敢,”薛睿喆道:“大人的确见多识广,只是有一点草民不明。”
“你讲!”尤大人耐着性子。
“小孔成像应投射在墙壁上,可我母亲看到的分明是悬于房梁的鬼影,敢问大人,这装神弄鬼之人是如何做得?”
“这……”尤大人脸色有些白,他声音颤抖地问:“薛夫人,你看得可是悬于房梁下的鬼影?不是印在墙上的?”
薛夫人看着年轻人的脸色,自己的脸色跟着一块儿白了,“是悬于房梁之下……”
尤大人没了之前的高姿态,他问薛睿喆,“不知薛二公子……”
“草民亦不知。”薛睿喆一脸无辜,“以前玩过小孔成像的游戏知道原理,但母亲今次遇到的事情着实吓人了些,草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薛睿喆话落,一阵寒风裹挟着什么将所有人吹得瑟瑟发抖,他们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最先有行动的是尤大人,他拱手以礼道:“薛老爷、薛夫人,下官还有公务在身现下便告辞了。”
不等人多说一句话,这位年轻的大人就大手一挥带着一众差役离开了薛府。
薛夫人抖若筛糠,她一把握住儿子的手,“儿啊,带娘离开这里,快!”
薛大公子扶着母亲离开,却也不忘回头对薛少夫人说:“鸢儿!”
薛少夫人没有动,薛夫人却是恶狠狠道:“这时候了,你要管你那恶婆娘?”
薛大公子不敢耽搁,只得先带母亲离开。
薛老爷没有像自己的妻子那样,但显然也是越想越怕,转身也走了。
薛睿喆走到薛少夫人身边,“嫂子,弟弟送你回去?”
薛少夫人不敢多留,慌慌张张便往外走。
二人来到去听荷轩的岔路上,左边是半面荷塘,右边是规模不小的一片假山。薛少夫人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总觉得这件事还是跟薛睿喆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出那个鬼影的。
“二弟……”薛少夫人好奇道:“你告诉嫂子你怎么做得,嫂子保证不告诉别人。”
薛睿喆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道:“弟弟也在想那是怎么做得。”
“你……你是说……”
“那鬼影同弟弟无关!”薛睿喆郑重道:“我刚回家一日,嫂子来求我给母亲一点教训,我总要做一番准备,家里变了那么多我毫无头绪,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那你之前……”薛少夫人道:“之前你为何要承认?”
“我怕吓到嫂子”薛睿喆皱眉一脸的担忧,“神鬼莫测,嫂子若晓得不是我做得,我怕嫂子你……”
薛少夫人身子一抖,“休要多言!我回去看你侄儿了。”
目送薛少夫人离开,立方从假山里转出来,他不解地问:“公子为何连少夫人都不信了?”
“不是不信,”薛睿喆迈步往听荷轩走,他说:“而是有些能力不知不解才是杀手锏。”
既是杀手锏哪能人所共知!
哪来的
秋风变冬风,冬天的风可不像秋风只是寒凉,它裹挟着的似冰渣,吹到脸上生疼。听荷轩没有挡风的布帘,平方带着立方从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尺方的布想要挂在门上。
薛睿喆坐在正厅唯二的两把椅子中的一把上,看着那块被平方拎在手里的布,脸就有些黑,“再找找,本公子带来了那么多布匹,不信连个挡门的都没有。”
这块布分明是他在外面上厕所的时候用来遮某处用的,用这个当门帘,平方没搞错吧?
“其余都挂在窗子上了,小的找过了,再没有多余的布了。”平方并不晓得公子拿这块布做什么用,一把将它罩在脸上掩住满脸的纠结,“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薛睿喆的脸一下子黑了,心里盘算着再准备一块布,这块扔了,绝对要扔了。
目光落在旁处,他弹弹身上不存在的褶皱,说:“平方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余,怎得这里不是你的家?”
平方揭开脸上的布,苦着一张脸说:“哪有家人会问都不问的招来差役抓人?公子,咱们什么时候走?”
立方也跟着道:“公子,小的这回能跟着一起走吗?”
“走,一起走!”薛睿喆说。
立方笑了,想着就要离开这里了,自己须得像平方那样会溜须拍马,要让公子把自己当成像平方那样的心腹之人。
“公子,你是怎得有那样奇诡地心思?”立方躬身立在薛睿喆身边小声问:“难道是书上写得?小的也见过不少秀才,倒是没见哪个像公子你这般。”
薛睿喆沉默,如果要给自己的小厮详解他如何让鬼影悬于房梁之下,这恐怕要从他的来历说起。那些被称为奇诡的心思是他的杀手锏不可说,自己的来历更是一个大秘密,只能自己在脑海里反复琢磨,这一生只怕都不能同人提起。
二十年前薛睿喆上大二,那年暑假他跟父母说想打工体验生活,便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网络公司当美工。
是的,美工!一个上大二的学生你能指望他做什么?显然当时网络公司的HR小看他了,这小子不是学美术设计的,他学得是工程设计。别人学得工程设计是怎样薛睿喆不清楚,他自己可是把各个关于设计方面的书看全了,古建筑、装潢、美工……
他原话是这样说得,既然学了就学全学精。指不定以后等我有了钱就自己建个自给自足的院落,一应生活全都不用亲自动手,那样的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薛睿喆只打算在网络公司工作一个暑假,但他没想到只是临时帮忙而已,自己就没能回去。他记得发生意外的那天是午后三四点钟,两个小时前午饭休息时他刚跟父母通过电话。记不清确切的时间,只记得当时研发部的一个小职员将他叫走,说需要他当临时地测试员。
毫无经验地职场新人,因为一时热心肠戴上了那个感应头盔,坐进了营养仓,醒来时自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婴儿,那一刻薛睿喆哇哇大哭,哭着说想回去,可无论外人听还是他自己听来都只是无意义的哼唧。
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从无理取闹的挣扎到最后的认命,从现代社会的大好青年到古代社会的妾生子,人生早已脱离了掌控。唯一庆幸的只有名字,自己的名字还是薛睿喆,那种天然的排斥感还能略微减轻几分。
“公子,公子!”立方大声呼唤,终于让薛睿喆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立方,我所知所想即便告诉你你又能看懂听懂几分?”他皱眉道。
立方不明白公子为何忽然变脸,心情有些低落的垂下脑袋,“小的知错了,以后不问就是。”
薛睿喆站起身,目光落在门外光滑如镜地水面上,他说:“其实,让鬼影悬于梁上很简单。”
立方抬起脸,好奇地看着自家公子。
“母亲房里有香炉,那光影投在烟雾上,自然会看到鬼影。”薛睿喆不再卖关子,道:“母亲睡得迷迷糊糊,即使看见了也不敢仔细瞧,若是细瞧便能看出那鬼影的奥秘所在。”
“原来是这样啊。”立方一脸信服的点点头。
薛睿喆道:“母亲一辈子做尽坏事心虚的很,夜里也睡不安稳,此法于她而言做为有效,至于父亲……”
平方几步走到薛睿喆身边,“公子,可别再做什么了,咱们能否不声不响地赶紧离开?”
薛睿喆沉默不语,伸手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黒木箱子,然后拿出来几本小册子拍了拍。
“公子啊!”平方欲哭无泪,能不能别这么小气,别这么斤斤计较啊?他不敢说出口,只能苦着一张脸站在薛睿喆身边。
“去叫饭菜,眼看着就要过午了。”薛睿喆说。
立方立时站出来道:“小的去叫。”
话落,立方便匆忙走了,至于平方和薛睿喆主仆两个,则站在正厅沉默着。静谧地房内,唯有一页页纸张翻动的声音,这时有人走了进门来。
二人看过去,却是薛地主身边的长随。
“何事?”薛睿喆问对方。
那长随拱手为礼道:“二公子,老爷请您去前院东厢用茶,有事要说。”
薛睿喆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小册子道:“我还未用午饭,等用过饭再去老爷的院子。”
那长随躬身行礼道:“二公子莫要为难小的,老爷吩咐您即可去见他。”
薛睿喆无奈,只得将册子收起来并上了锁,然后站起身对平方说:“走!”
长随先一步走出听荷轩在前面引路,薛睿喆一声不吭紧跟其后。
到得前院东厢,厢房外有小丫鬟为薛睿喆打帘,平方站在了廊下等候薛睿喆出来。
迈进东厢就能感受到暖融融地温度,再进入内门,便看到暖炕上的薛地主盘腿而坐。小炕桌上摆着数道菜,以及一壶酒。
薛睿喆没有自作多情的上炕,薛地主也不是什么温情父亲,这些饭菜在他看来同他这个儿子没有半点关系。
“父亲!”薛睿喆躬身行礼。
薛地主“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也不叫他坐只说:“你何时走?”
薛睿喆毫不含糊,“明日!”
“甚好。”薛地主从身侧柜子里捻出一张纸扔到薛睿喆脚下,“这是一个铺面的契,以前是做布庄生意的,给你了。等你明日走时,我会着人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从今日起,你被分出去单过,薛家的财产都是你大哥的,往后若是我不死你就不用回来了。”
“谢谢父亲。”薛睿喆捡起那张契约,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薛地主说:“我也不想知道那鬼影你是怎么弄出来的,往后自己照顾自己,没事也不用想着回来。”
“不会。”薛睿喆也不解释,这一回真的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人妾
走出暖融融的屋子,外面的寒风愈加的冷。平方没想到薛睿喆这么快就从房里出来,一时间有些愣怔。正要离开,一女子端着一盅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
平方看得清楚甚至还有几分惊讶,薛睿喆的目光却没落到这女子身上,只顾往前走。
“二表哥……”女子蹲身行礼。
薛睿喆停住脚步,那时他已经和对方擦肩而过了。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到女子身上,很是惊讶道:“表妹来父亲院里是要……送汤?”
他不是半途来这个时代的无知人,在此生活了二十年,他看多了借送汤的名义爬床的丫鬟,无论是亲生父亲还是长兄,哪一个不因此收几个通房?只是他没有料到这种事会有朝一日落在这位表妹的头上,那她以后若是同父亲生了子女他是当作弟弟妹妹还是当成外甥外甥女?
不要觉得他龌蹉,任何一个家里有仆从伺候的都不会让未嫁的少女给长辈男性送什么汤,就算要表达孝心也只会是亲手做好让丫鬟送去。
人言可畏,人心可怕,这是薛睿喆在这个时代里学到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句话。
表姑娘满脸地羞愤,但她也只能强忍着羞耻道:“姑母病中也不忘姑父身体,特意让厨房炖了一盅汤命我亲自送来给姑父。”
薛睿喆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这位表姑娘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明显她在告诉他,她来爬床是经过正房嫡妻同意的,你一个小辈不要管长辈的事情!
“原来如此!”薛睿喆嘴角带笑,“表妹快些进去,父亲正用饭呢!”
对方再行一礼,动作迅速,明显是急着离开。薛睿喆看着女子娉婷背影,心里无悲无喜,然后转身往来时路走去。
离开正院往回走的路上,平方小声说:“公子,大寿那日表姑娘还对你情深不悔,怎得今日就给老爷送汤?”
“你忘了?”薛睿喆背手走在回听荷轩的小路上,“咱们进门前有个老乡说,我父亲如今是薛族的族长。”
“这跟表姑娘送汤有甚关系?”平方不解,跟着恍然大悟,“地位升了态度自然变了。”
“想必是我那嫡母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倒是想不到嫡母娘家这般果决,竟将娇养的女儿送过来做妾。”薛睿喆一脸鄙薄之意,然后瞪了小厮一眼,“说甚的送汤这般含蓄,人家既做得出也不怕别人口舌官司。”
“小的这不是怕您……”平方一脸为难,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万一是放在心上的可怎么得了?
“她同我有什么关系?”薛睿喆不屑道:“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女孩在我这里讨嫌,我碍于女孩脸面不同她计较而已。难道你觉得公子我应该在那时就明确拒绝对方?”
“这……”平方有些纠结,“小的不知。”
“自然不能拒绝也不能欺负回去,她万一哭了我嫡母能放过我?我那特别会怜香惜玉的长兄会放过我?不过忍一时之气而已。”
主仆两个边说边回到听荷轩,立方正好拿回来了饭菜,正将一碟碟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原本愁眉苦脸地看到薛睿喆立刻换了脸色,并招呼自家主子用餐。
“你二人别去厨房另叫饭了,也不用想着吃我剩饭。我不讲究那些,都坐下一块儿用。”薛睿喆说着指挥平方,“去把卧房里我放茶盏的小桌拿过来坐。”
平方去了卧室,立方抹着眼泪坐在了薛睿喆对面。
薛睿喆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平方这两年跟在他身边,主仆二人也早没了那层上下层次的隔膜,当然他们有言在先,在外人面前要做好恭敬的姿态。
平方便就着之前的话题说道:“这样看来,表姑娘一个待嫁的姑娘,为老爷祝寿费心并不是出于孝心。”
“孝心?”薛睿喆嗤笑,“她年纪跟我差不多,这般大了还不嫁人肯定是因为什么耽搁了,总不会是想等我高中之后再来娶她。”
立方见主子跟平方说得这般投契不由得也想加入话题,但他不敢对表姑娘发表什么意见,只得将知道的说了。
“公子你有所不知,表姑娘的父亲因贪墨了村里建设水渠的银子,被县里的县丞大人判了三年监禁,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呢!早几年表姑娘是有说过想同公子你结为连理,但当时表姑娘的父母都觉得您是庶子配不上他们的女儿,后来您考中了秀才他们又因夫人的一句话打消了此念。再后来听说是订了临乡的一位举人老爷,不过那举人老爷家中长辈去世表姑娘就给耽搁了下来。本意是那方守孝三年再成婚也不晚,谁知表姑娘的父亲犯了事,还是贪墨,那边的举人老爷不等出孝就遣人来退了婚。”
“表姑娘也是可怜。”平方叹息一声。
薛睿喆沉默不语,他对那女人没有任何情谊,甚至因为小时候那点事他还记了整一本的旧账,打算在某日某时报复回去,但听立方这样说,他觉得嫁给老男人做妾已经算得上至高的惩罚了,他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想当一回她和父亲的月老。
想到那女人以后生了孩子,两人巧遇时他要说得话,他不由得嘴角带笑。
“表妹,这是你儿子?”薛睿喆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狐狸,他问:“我是叫弟弟还是叫外甥呢?”
笑着笑着他眼神一变,道:“细说起来,我同她桑静涵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倒是我那长兄,他们往后一处院子住着,万一桑表妹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长兄是叫那孩子弟弟还是外甥啊?”
平方一愣,不由得跟着自家主子大笑不止。倒是立方,他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主子出去一下,怎得就得来这么个了不得的大事?
立方想了想恍然道:“怪不得老爷大寿表姑娘那般殷勤张罗,带着一群小丫鬟没日没夜的做那些假花点缀前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薛睿喆收敛起笑容,他说:“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用过饭后,你们两个给我准备些蜡烛、纸钱和香,我去看看娘。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公子,咱们不能把姨夫人迁走吗?”平方一脸忧虑的问。
薛睿喆摇摇头,“待我安定下来再说,如今你我主仆也是暂居,那里并非就留之地。”
启程前
羊肠小道上,有放羊地小童赶着几只羊在前面走着。寒风瑟瑟,枯草随风摇摆,满目苍凉。薛睿喆主仆三人走在其中,三人身上都穿着素服,看到三人的农人立时便明白三人是来上坟的。
人说长辈长眠之地须得风水好,薛家所在的这处村子四周不依山不靠水,光秃秃一马平川,算得上这十里八乡最好的一处宜人长居的地方,偏偏要找适于长辈长眠的墓穴很难。
尤其薛睿喆那个不知名姓的娘是卖给薛家做妾的,一个做妾的是没资格葬进薛家祖坟的。对此薛睿喆没有计较,在他看来人死灯灭葬于何处没甚关系,相信若是他娘若是还活着也不希望葬进薛家祖坟,未来几十年几百年都要同杀她之人睡在一处,那种情况只要想一想都能让人怨恨滔天。
当年,薛地主对薛睿喆亲娘还有几分感情,尽管怒杀了她还是给她找了一块葬身之地,只是那里距离薛家太远,走路要走上两刻钟,周围葬了不少孤魂野鬼……
主仆三人在太阳西斜时到了墓地,摆了瓜果点心,上了香烧了纸又洒下纸钱,这些洒掉的纸钱是贿赂周遭地野坟,用以防备亲娘在地下被野鬼欺负。
薛睿喆不信这些,那些全是两个小厮准备的,他也没有反对,毕竟是两人的好意。
在坟地跪了一刻钟,薛睿喆没有流一滴泪,倒是两个小厮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倒是忘了,这两个少年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不知爹娘在世否,不知自己可有兄弟姐妹,他们从小就跟着他,三人一起长大,自己的生身母亲在二人看来也是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他没有出声安慰,因为他发现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在他脑海里已经渐渐只剩一个影像一个轮廓,他记不起对方长什么模样了。
从坟地上回来太阳已经西斜,眼睁睁看着就要落入地平线。待走进村子,人脸已经看不清了,看不清人脸却不防备能听到,薛睿喆早就知道这个时代人吃过饭没什么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聊东家长李家短的,但他没料到天气这么冷,竟还有人为了八卦毫不在乎。
因此那些谈论薛家的话一字不落的飞进薛睿喆的耳朵里:首先,是薛府的长孙元宝发现了爷爷和表姑姑抱在一起;丑事遮不住了,两个长辈竟然威逼利诱孩子让他不许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去,偏巧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被刚从外面办完事的薛家大公子听了个正着,可以想见那位是怎样的闹腾;薛夫人在得知儿子撞破自己外甥女跟自己男人的丑事后被亲生父亲狠狠甩了一个耳光,护崽的心占了上风,将自己外甥女连同薛地主一块儿掀了老底,一家老小瞬间打成一团……
人贱自有天收,薛睿喆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把这一家给祸祸了。到底是这一家人运气太背还是自己运气太好?
“公子,咱们怎么办?”立方有些害怕。
“不用管。”薛睿喆说:“反正明天就走了,今日回去把该收拾的都给收拾了。”
“是!”
三人回到薛府,府里已经掌灯,明明人来人往却听不到半分人声。到了听荷轩,却见里面灯火通明,走近了才见薛少夫人带着儿子元宝裹着大氅坐在正厅。
“大嫂!”薛睿喆拱手为礼道:“嫂子这会儿来见弟弟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薛少夫人不着急跟薛睿喆说话,而是跟身边的丫鬟说:“带小公子先回去,我同二公子有话说。”
丫鬟忙抱了元宝要走,小元宝拉着母亲的衣角对薛睿喆说:“我不愿意。”
薛睿喆一脸茫然,丫鬟却抱着小孩直接离开了。他问薛少夫人,“元宝说得这是什么意思?”
薛少夫人一脸痛苦煎熬,“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有耳闻。”薛睿喆坐到嫂子旁边的椅子上。
“我听了这些龌蹉事一时想不开跟元宝说让你把他带走,这孩子……”
“元宝还小,这么早离开父母他会害怕。”薛睿喆不由得沉下脸来道:“况且弟弟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孩子?”
薛少夫人笑,“不过是气话而已,这孩子当真了。”
薛睿喆跟着笑,“这样的话嫂子还是少说为妙,不然元宝就跟你亲了,哪个孩子敢亲近一个随时会抛弃自己的娘?”
薛少夫人的脸色转为难过,“可是……公爹他怎能同表妹……这让元宝以后怎么自处?若是表妹生下一儿半女,以后元宝是要看做长辈还是同辈?”
薛睿喆没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得摸摸鼻子,道:“表妹既做出了这种事那便不是正经亲戚了,只是表妹娘家终究也是母亲的娘家,倒不好论。”
薛少夫人蹙眉,一脸纠结。
“嫂子,这不该你多想的。”薛睿喆本就不会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得转移话题道:“嫂子,我明日就离开家了,以后你能少管父亲母亲的事就尽量少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把元宝养大,这才是正理。”
薛少夫人精神恍惚的点头,待薛睿喆话落她才如梦中惊醒一般道:“你明日离家?”
“是。明日一早就走。”薛睿喆说。
薛少夫人从袖里摸出两张银票,道:“原本这些是想给你在家时用,没想到却成了临别盘缠。”
薛睿喆没跟薛少夫人客气,结果银票看了一眼,竟是每张二百两的银票。
“嫂子,这太多了!”薛睿喆大惊。
薛少夫人叹息一声,“这个家苛待你良多,幼时嫂子不在也不多说。如今你二十有余即将成家,家里这些个长辈却似聋了哑了一般不曾为你张罗。长嫂如母这件事也该由我出一份力,可你也看了,婆婆防备我,公公也不重视我,至于夫君不过因我娘家得力不敢轻易得罪我,我在这个家不能为你说上话……”
“嫂子,嫂子你别这样说。”薛睿喆愧疚不已,就在几分钟以前听到这位长嫂要他带上小侄儿的时候,他很防备,不止防备他甚至非常嫌弃。可是她这样说了,那之前自己的嫌弃也好,防备也好都跟薛家那三口一样,令人厌恶。他又想起两年前离家赶考,若不是嫂子,自己哪有现在这般底气,敢在薛地主面前和薛夫人面前以及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面前多嘴。
“二弟,嫂子说这番话也有私心。”薛少夫人一脸愁苦、担忧,“若有朝一日薛府落难,其他人你都可以不管,嫂子只求你能在你侄儿落难的时候拉拔一把!”
薛睿喆不再多说,只将银票收起来,然后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这做叔叔的绝不袖手旁观!嫂嫂放心!”
薛少夫人终于完成了一件心事,她站起身道:“明日大约来不及送你,二弟此去定要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薛睿喆站起身,随着薛少夫人的脚步亦步亦趋,道:“借嫂子吉言!”
“还有你的婚姻大事!”薛少夫人走至门口,道:“人这一生,寿几何?财几何?功名利禄皆是虚,血脉相连始为真。”
薛睿喆拱手为礼,“嫂子放心,我已着人寻良缘了。”
“那便好。”薛少夫人道:“二弟,你以后要对妻子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不要在年轻的时候伤透了妻子的心,老了两房别居像公婆那样。”
“是。”薛睿喆拱手为礼,他将薛少夫人送到走听荷轩的岔路口才停住脚步。
目送薛少夫人离去,薛睿喆叹息一声,心想:好女子都被糟蹋了。
去创业
天还未亮,冬日早上薄雾没有退散,薛睿喆和平方、立方两个小厮一起大包小裹的奔着前院而去。因为来时只两个小厮并府里其他下人拿行李,此时连主子都跟着一起拿行李这让平方心里很憋气。
“公子!咱们今日就要走了,他们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平安还是少年,心里有气有委屈,不自觉就带了哽咽。
薛睿喆没有自家小厮那般敏感,他说:“咱们走这么早别人又不知道,说不准人家现在还在睡觉,哪有功夫送我们离开?”
“就是。”立方跟着道:“再说东西又不重,就是多了点,咱们多走一次就收拾好了。”
薛睿喆没有再多话,平方还是有一分郁气没散,“咱们是下人多送一次没关系,公子是主子,哪能让主子……”
“好啦!”薛睿喆笑道:“主子怎么了?等上路了咱们是互相照顾,哪有什么主仆?”
平方最后一丝怨气也没有了,三个人就这样在院子里来回跑了两趟,将东西全部放在了大门前。看大门的小厮见薛睿喆他们忙活完,忙将大门打开。门外马车已经立在门口,有小厮一手牵着立在那里。
三人忙抱了行李过去,将东西该捆的捆该放的放,把马车里外几乎放满。
薛睿喆提了袍子准备坐进马车的时候,看门小厮几步走上前,从袖筒里拿出一个钱袋。
“二公子,这是老爷吩咐给您的五十两银子,您掂一掂。”
薛睿喆没有掂一掂,他接过钱袋直接给了平方,然后说:“谢了。”
说完,薛睿喆上了马车。两个小厮则一左一右坐在车前面,马车开动往来时路而去。
离薛府远了,平方才又开口,“公子,老爷怎能就给您五十两?”
立方也不由得抱怨,“公子,五十两银子咱们主仆三人生计能维持多久?公子您做馆当先生一年才几个钱?”
薛睿喆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一沉,这才刚离府这两个小子就生了不一样的心。平方抱怨,是怨薛地主就给二儿子那么点钱,实在吝啬薄情;立方的抱怨则是在他怎么就要了这么点钱,没钱还要养两个小厮,你一个做馆先生养得起三个人吗?
立方说得那些话不光薛睿喆听得懂,连平方也听得懂,他道:“你要是嫌公子这边过得不好,你大可以回薛府去!”
薛睿喆嘴角带笑,朝夕相处的和那分别两年的就是不能比。
“我哪敢嫌弃公子。”立方战战兢兢,“小的是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前一句立方是说给平方听得,后一个是说给薛睿喆听得。
薛睿喆怎会不明白这小厮在想什么?他离了薛府就等于是离了魔窟,可离了魔窟怎么生活他暂时没有计划,他想要主子给个章程。或者说,不用给个章程,当他这个当主子的意识到两个下人不好养的时候会放了一个人的身契,并且不要一分钱。
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
但是人要吃饭,薛睿喆不觉得自己当山贼是什么有前途的职业。在没老得不能动之前,无论是哪行哪业只要有机会借以生存,他不介意去闯荡一番。
于是,他开口道:“临走前一天,父亲给了本公子一个契,说是原来做布庄生意的,咱们这就去看一看。”
立方立时变了态度,“在哪里?”
薛睿喆拿到契后一直没看,此时打开看了一眼,道:“长青镇三街胡同第六座。”
平方问:“那公子,咱们转长青镇?”
“你识路吗?”薛睿喆问。
平方得意道:“这一路可都是小的在赶马车,您说小的识路吗?再说,不识路可以找人问,小的只要问了天涯海角可带公子去。”
“行了!”薛睿喆声音里带笑,“咱们去看看那个铺面可行不可行,这是一份生计你们也要帮公子掌眼。”
“是。”两个小厮此时都充满了干劲,一路上说了好多他们知或者不知的生意经。
知道的自然是经手过的,当然这些都是薄利,经不起折腾,比如给人跑腿可得一两文的赏钱;不知的则是道听途说,毕竟薛府也是大户人家少不得会认识几个商贾。商贾重利、嘴严,一般不会把自己的生意经告诉给外人,可跟在他们身边的下人就没有这等顾忌,下人相交聊得都是主家的八卦,吹的都是主家的能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有那么一两分是可信的。
这方面,平方就不如立方了。立方在薛府的地位比较低,同他交谈的一般都是别府里最下等的人,比如马夫或者车把式,所以他知道的东西都是去掉夸张最本质的一些东西。比如去哪儿买的茶叶又便宜又香,再比如哪的草药质量上乘,但因为那里多雨,草药运出来会丧失药效等等。
薛睿喆越听越觉得自己这个名叫立方的小厮是个经商的材料,别人听得都是些闺房之乐、胭脂颜色,他听得却是这些“商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分吧!这方面他比自己这个当主子的都强。
主仆三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路上为了赶到长青镇,他们都是在马车上用的干粮。当然,为了避免喝冷风生病,他们都是轮流去马车里吃得。
薛睿喆要去外面帮忙赶车的时候,两个小厮还阻止了下,被他一句话放了手,“公子我想试试不行啊?”
平方是最先丢开手的,“那我去吃饭,立方你看着些。”
“好叻!”一路而来立方也放开了手脚,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太为自己着想了些,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过错,毕竟他没想过背叛公子亦或者完全脱离公子的掌控。
在立方心里,他想要得是公子的信任,他尝试着像平方一样,发现自己做不到,就算可以做到也是自己别扭公子也别扭,倒不如把自己摊开,看公子用得着他哪里。
做不成平方,做立方就好!
天黑前,三人到了长青镇,马车一路奔跑终于到了布庄大门前。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平方去叫门,立方去照顾累了一天的马儿。
门敲了半天没开,正在三人放弃想转去找客栈的时候,旁边的米粮铺子里走出来一个老汉。
“薛家布庄的?”老汉问。
“是。”薛睿喆很礼貌的行礼,“老人家安好。”
那老汉看了他一眼,从自己门缝的夹角摸出一根即将生锈的钥匙,他说:“这布庄一年前就关了,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钥匙是之前看店的小童扔到老汉这里的,老汉不曾开过你家的店门,你且试试这钥匙可还好使。”
薛睿喆接过钥匙,再三道谢后开了店门。门内布满了灰尘,狭窄的空间里还残留着几批布,放了一年上面布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毛毛。
“这什么店啊!”平方抱怨,“这个店十两银子都不值啊!”
立方也跟着皱眉,“空间这般小,怎能做大生意?”
这家布庄真的很小,门宽不过六尺余,是旁边那家米粮铺子的一半。里面的空间是狭窄的,如果俯视来看,这里是个长长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被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有柜台和衣裳架子,内间是一格一格放布匹的等人高的柜子,人要走过去,首先掀开柜台的翻板,薛睿喆被两个小厮前后护持着生怕他沾到柜台或者衣柜的灰尘。
走到内间终于有让主仆三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了,内间有扇门,走过去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但是各色东西非常齐全,比如可供一个吊桶打水的井,一间厨房,一间带有大炕的卧房,靠近墙头的厕所。
所有这些,起码今晚能让他们收拾收拾暂住一宿,不用浪费银子去客栈。
落脚点
夜沉似墨,墙外的马儿脱了挂在身上的枷锁,一边吃着草一边在草堆里走来走去想找个栖身之所,一边落地地车厢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撤掉,车厢正好挡住风吹来的方向,让马儿这一晚能睡个好觉。
一墙之内,主仆三个忙的惹火朝天,水声哗啦啦从未断绝。
薛睿喆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对立方说:“明日你去问问哪家做泥瓦匠,咱们在后面墙上开个门,能通马车的那种……”
“公子,你要在这里长住?”平方问:“那……书院那边?”
薛睿喆说:“还没想好,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想想。”
立方却没问这些,他关心的是对这个铺面的改造。他跟薛睿喆和平方不一样,他对那个“书院”没有回去的向往,倒是对这里他生出几分期待来。
原本他嫌弃这里狭窄,那是因为这里原来是做布庄生意的。而他,曾跟着府里女眷出门当过使唤人。
立方看到的那些生意很热的布庄,比这里要大上三四倍。那些布庄不止做卖布的营生,还有成衣,配饰、绣花鞋,当然还有绣品,听说一日赚几十两,上百两不成问题。
与那些个大布庄比起来,这里不亏死就是长青镇周围的村民照顾了。
但是,这里做不了布匹的生意可以做别得!立方单只一想就想到了七八个适合这样铺面做得生意。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兴奋,心里不自觉开始安排以后的日子。等铺子开张,公子可以做掌柜的,他做招呼客人的堂子,至于平方他做进货的……少一个账房。立方想了想自己可以做,后又想账房要接触钱财,公子还没有彻底信任自己,所以还是公子做比较好。
一日赚个一两,等几年自己二十出头说不准能赚个娶媳妇的钱。
立方想得整张脸通红,他激动的说:“公子,只开个门吗?小的想在上面再起一层!到时候上面做仓库,下面整个儿卖货。”
薛睿喆扭头看向立方,看到他眼睛发光就知道这小子正在幻想未来,他不想给这个大个子少年泼冷水,只说:“我银子不够起二层的。”
“公子不是有五十两银子吗?”立方脸色微变,“小的记得少夫人似乎也拿了银票给公子。”
薛睿喆沉下脸,这两个小厮当时虽然自觉得退到门外却还是听到了他跟嫂子的对话。他不是不想把这钱拿出来,而是还没想好怎么花。他并不是做生意的人才,把钱全部投到这上面他会没有安全感的。
于是,薛睿喆打算真假话参半,不让两个小厮知道自己真正的底牌。他于是说:“给的太多我给还回去了。”
立方一愣想说公子几句,后想到对方是主子便不情愿的闭上嘴。他的宏图大业开场就熄了,原因是资金不足!
“公子,咱们做什么生意?”平方问。
“我还没想好。”薛睿喆道:“明日去街上看看。”
“公子,咱们店小,可以做茶叶生意。”立方重新兴奋起来。
薛睿喆摇头,“这个不忙,先看看这镇上的东西全不全。立方……”
立方一脸委屈的看过来,“公子?”
“无论做什么生意,你都要记得。”薛睿喆沉声说:“没有前期的调查会丢失市场。”
立方不解,“公子,小的不懂。”
“你当然不懂。”薛睿喆无语,想想他那个时代,政治书上从小就教导他们市场规律,市场大方向,市场政策,学得很全很杂,但却是一知半解。
这些东西不会让他或者他的大多数同学们成为市场的弄潮儿,但却会告诉他们怎么从高处看,从高处看的他不会轻易成为生意人,但若是真当一个做生意的,他敢说,他不会钻法律的空子,不会败坏德性损害消费者权益,他会脚踏实地,即使逆流而上也只会提供那些人们需要的,决不搞无中生有那一套(作者青山:所以,薛睿喆你成不了爽文流的主角)。
这些被薛睿喆视之为底限的东西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他只得告诉自己的小厮,“明日你就晓得了。”
立方听此也没再纠结,只是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暂时落到了地上。
薛睿喆说:“茅厕就靠在墙边上,既然要开个门,就把它的位置挪一下。”
“挪到哪里?”平方问:“总不至于挪到卧房对面或者厨房对面吧?”
“是啊。”立方也说:“现在是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味道会很难闻。”
薛睿喆的脑海里不自觉想到了抽水马桶……但是这里的条件有限,他只能设计个简易的抽水马桶。但这个马桶的材料用什么代替呢?又想了想,他想到了酒坛……就这么办!
“茅厕的占地不大,就放到卧房旁边!”薛睿喆心里有了计较,道:“这样到了夏季起夜也方便。至于味道大,我有法子解决你们不用管。”
“可是公子……”立方从没见过谁会把茅厕放在卧房旁边,就不怕睡梦里闻到粑粑的味道?就不怕梦里稀里糊涂以为自己睡在茅厕里?公子说他有办法,立方不信!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人家多了去了,哪家不是尽量的把茅厕修的远一些?
立方还要再说什么,不想平方却打断他,“公子说有法子解决就是有法子解决,你听着就是了。”
薛睿喆一脸自信,自己一个学工程设计的,难道改不了一间厕所?那不是笑话吗?
平方则想到了山寨里的另一些公子发明的东西,比如悬在两山间手臂粗的麻绳;比如山寨里再也不用挑子担的饮用水;再比如两山之间不用喊话的各种密语……只是这改造茅厕,山寨里暂时没用过,说不准在这边试用好了,山寨里可以一起改了!
立方没有真正见识过自家公子的能耐,所以仍旧对这件事抱有怀疑。且他若不是一个下人,铁定反对到底。他同薛睿喆和平方毕竟还是不同的,这里他们只做落脚点,而他自己却把这里当成了未来安身立命之处!
薛睿喆怎能看不明白,他把手里的抹布扔掉,走到对立方面前对他说:“这里不止你一人看重,本公子也看重得紧。”
立方被薛睿喆身上骤然释放地气势所慑,不由得有些害怕。
薛睿喆也不管,只道:“这里是本公子的,我只希望它好。即使这里只是我的落脚点,我也会把这里当家!立方,我的安排你看得明白也好看不明白也好,都不要忘了除非我发善心放了你的身契,否则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下人!”
立方噗通跪倒在地,“公子,是小的错了。”
不服管又心大的下人能怎么办?薛睿喆想说,你给我一两银子我让你赎身,你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可他终究心软,且立方是同他和平方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不一样的。他让对方赎身,自己再重新买人,但谁能保证来得不会是匹豺狼呢?
再则说,立方犯了什么错?他不过是不够信任他这个主子的能力而已。自己的能力若是不展现出来叫他如何信任?这里可不是他熟知的社会,职员跟错了老板可以再换,像平方立方这样的下人,他们有身契在跟错了主子就是误了一生!
想通这些,薛睿喆将人扶起来,“今日咱们主仆都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番外 前老大之死
黑山寨的贼匪所占五个山头,人数最多的时候近三万人。如此规模如此辉煌的黑山寨,在二十年前也曾一贫如洗,贼匪不足三十人,仅占一个山头。
那时,黑山寨只有一个当家,那人身高九尺,力大无穷,他常年不穿上衣,最冷的时候哪怕冻伤也不穿半块布片,至于兽皮,他从来只裹在腰间,将它当成勋章四处招摇。
这人十分悍勇,对敌时手握两只铁斧,与人对战不知防守为何物只知冲杀。这样一个人,说来应该是响应者无数,为何他手底下只有二十来人呢?原因在于他有一个缺点——自以为是!
与人争山头的时候,别得老大站在高高地山坡之上,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让己方胜利。
他呢,兄弟们拉弓射箭,他嫌人射的不准,骂骂咧咧,搞得射手心有不忿又不敢明说。
你不是嫌我吗?大不了我不射了。
这是所有射手的心声。
但这些射手也不能真的不射,毕竟这是在对战不是怄气。血肉模糊、刀光剑影,这些射手心知肚明,就算不为老大也要为了身边的兄弟。
于是,在解救兄弟的时候,射手们尽量射得准一点,到了老大这边就故意射不准。
射手是做什么的?战场上他们的作用是为了压制敌方的进攻。有射手远程压制,敌方不会进攻太猛,但当己方射手集体划水的时候,,这压制的力量就弱了。
老大见自己一个人拼不过,就开始污言秽语的骂射手,射手也不想输啊,就开始加紧输出。然后老大发现自己骂了他们就射得准了,便骂得更凶残。射手们无法咬牙继续输出,甚至因为对老大怒火的转移而让自己成了神射手。
等这一场打下来,如果是胜利了,别得老大肯定把在座的以及死去的兄弟们夸个遍,这位却是自鸣得意,觉得要不是自己骂醒了射手,这场根本不会胜利。
于是,那些想在庆功宴上同他理论的射手彻底歇菜了。
这样自以为是只在兄弟中间瞎嘚瑟也就算了,毕竟兄弟们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去死,顶多让他受点伤。且这位也不知道身上那些疤痕的来历,只把那些本不该承受的伤痕当成勋章,一次次在人群炫耀。
他最不该的是在女人面前也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能迷倒上至八十下至八岁所有的女性!
有一日,他去镇上闲逛。那时黑山寨的各种物资还不能保证山贼们自给自足,所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收拾齐整去附近地镇上采买。且山贼都是男人,血气方刚的他们在没有战斗的时候成日里没事干就想找女人。
当时的黑山寨还没定什么不准抢良家女子的规矩,山寨上下也都是名副其实的恶匪,数得着的恶事做了个遍。
当然,他们也是有脑子的,不敢太过凶残太过频繁地骚扰附近的村民,怕惹来官差被人派兵镇压,怕附近的村民被吓住因此搬走,所以黑山寨的人大多劫掠地是客商或者路经此地的镖局……
那日,老大带人伪装一番进了那个镇子,有需要地结伴去了镇上的楼子寻欢作乐;没有需要的就紧跟老大去买些需要的东西。
好巧不巧这位老大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倒不是良家女子,而是楼子里出来从良的清倌人。这女人自比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在镇上人来人往处开了一个铺面,卖些首饰、脂粉等女人用得物件。
老大被那女人瞟来地眼波吸引住,便自以为是的认定对方看上了他。
他招来小弟去打听这女子的来历,若是来历太大他可能要怂,若是没什么靠山他大约就会把人抢掠上山。
这小弟好死不死正是那群射手中的一个,他打听到女人的来历,便真真假假说了一半,只说这女子出身不是很干净,但现在已经从良了。
老大没读过什么书,对青白不清白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在得知对方出身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只觉自己很有眼光,没看上那些个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良家女,且这女子有那方面的经验,两人若是身体力行地交流起来应该会很和谐。且自己要玩些花样也不用特别顾忌,于是这位自以为是的老大自觉把所有的事都想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老大把自己打扮地像个人,然后每天都来这女子的铺子里闲逛,说荤话,露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无所不用其极地撩拨对方。
女子满眼的鄙视,他跟人说,这小娘皮爱我在心口难开。
女子怒火滔天,他视而不见,非跟人说这女子恼羞成怒。
人家跺脚他说这是向他撒娇,人家横眉立目他说人暗送秋波。
人家被逼无奈张口骂人,他说骂是爱;人家举起扫帚哄人,他说打是亲。
在这位老大心里,我这么优秀你凭什么不爱我?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表明了你爱我,你为啥就是不承认?!
这个自以为是的山贼在努力几日未果的情况下,终于不再软磨硬泡直接将人劫掠上山……
一般良家子遇到这种事,哭天抢地,自杀保节不在话下。
偏这位出身楼子,她见过的男人太多,见过不堪受辱最后身死被扔的女子太多,她一下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对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带给别人的痛苦和伤害。既然如此,她总有办法让对方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日子,她告诫自己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能死,不仅不能死她还要冷嘲热讽的报复,她倒要看看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会不会被她的刻薄言语羞死。
最开始的时候老大欣喜于女子的顺从,但过了没多久他就发现那张他以为抹了蜜的小嘴也可以锋利如刀,甚至抹上毒药。他几次当着众人拔剑想解决了她,偏有射手兄弟们拦住并从中说和,这一拦就拦到了女子怀孕。
有了孩子老大以为她总会消停吧?可那女子非但没有变得温顺反而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了拔了刀,不想那女子挺着肚子撞上他的剑,并说了一句话。
“给你生孩子,真叫我恶心!”
女子倒下,老大亲手杀了心爱的女人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又听到了那句将他完全否定的话,急怒攻心下抹了脖子。
死前,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就能惹了她的厌,且几百个日夜不停的恨着他。人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那么多个日夜,就捂不热一颗冰冷的心吗?
至他以后继承黑山寨的当家满怀仁义,他制定了诸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抢掠来的姑娘不愿意就让她在山寨里打杂,不要欺辱人家,若有违反者一律处死!
就是因为有这位当家,黑山寨的规模不断扩大,且有周围不少当家前来黑山寨拜山头,黑山寨就是这样在二十年里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惊喜
早上起来,立方已经把饭菜做好把泥瓦匠找了过来。薛睿喆看着刚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的太阳,不由得明白,这小子这么积极恐怕不会想要跟着他和平方去黑山寨当山贼了。
果不其然,立方见人齐了便问薛睿喆,“公子,泥瓦匠来了,现在就动工吗?”
“你去跟那些泥瓦匠说一下我的想法,我和平方先吃饭。”薛睿喆说。
立方很积极地转身就走,并且把薛睿喆所说地简易抽水马桶告诉了这些泥瓦匠们。听着少年活力四射的声音,薛睿喆想:这样也好,这里是自己的退路,有立方在这边帮着经营,若是哪一日山寨呆不下去了就来这里。
薛睿喆能看明白的事平方只会更加敏感,因为在这之前的十几年里,他和立方呆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两个人从小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公子,咱们的归处我觉得不方便告诉立方。”平方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说。
薛睿喆没有接这句话,因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只说:“一会儿我和立方上街去走走,你在这里当监工,可以吗?”
平方点头,“公子一会儿给我一两银子,我去买两个酒缸。”
“嗯!”薛睿喆点头。
吃过饭,墙里墙外又是泼水又是动用铁撬铁铣的开始忙活起来,薛睿喆走近了看才发现这院墙是用泥毛坯整个竖起来的,要是不用水将墙浸透,想打个院门就要把整个儿墙拆了重新砌。
薛睿喆跟很多男人一样对建房子拆房子很有围观的兴趣,尤其他本就是学工程设计的。古今建筑有很大的差异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就在他矗立在内门观看泥瓦匠忙活的档口,身后传来立方的声音,“公子,您看这个大缸怎样?”
薛睿喆看了一眼,大缸半人高,里面还放着一个40厘米高的小缸,他忙点头,“不错!你跟几位大叔好好说说,一会儿收拾收拾跟公子我上街,其余地让平方盯着。”
“好的。”立方一脸激动。
高个儿少年地兴奋与积极薛睿喆都看在了眼里,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立方,他的执行力与热情如果放到现代一定会很招各个老板的喜欢。这样的人不放手让他去商场上闯一闯,自己就是在浪费人才,说不准会被各位老板诅咒。
将这边的事安排好,薛睿喆便带着立方上街了。这一出门就是一天,主仆两人直到日头西斜才找了一个饭馆吃晚饭。
立方坐在薛睿喆对面,狼吞虎咽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然后一抹嘴道:“公子,今日一番走下来,小的终于明白您昨晚说得话。但凡小的想到的营生这镇上都有了,咱们就算做回布庄的生意,这镇上也早有两家在做,咱们店小争不过。”
薛睿喆跟立方一样饿得厉害,但他仍旧慢条斯理的用餐。待吃饱了,他摸出袖子里的手帕,说道:“咱们回去再说。”
立方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公子逛了一日是有什么主意了?”
“想必你也有了。”薛睿喆嘴角带笑,“咱们回去把自己的主意全写出来一个个分析,看哪个能实行。”
“好叻!”立方满脸兴奋。
主仆二人从饭馆里出来,看到一个少女用板车拖着一个大男人在街上走着。两人都是脸色黢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他们身边跟着不少人但没有一个去帮忙的。
“可怜哟!”饭馆外面地墙角,蹲着一个老乞丐。
薛睿喆问他,“哪里可怜?”
他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年,比这凄惨地事情见过不少,比如他,母亲被亲生父亲扔下井,自己出门赶考路遇大雪,险些冻死在山坳里。这样的事情那么多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陌生人,倒是这个老乞丐,自己靠乞讨为生却还有心力同情别人。
老乞丐头发花白,脸上灰尘纵横,薛睿喆自觉是个体面人并不想和对方对视。只听老乞丐说:“那姑娘是板车上那瘸子娶的童养媳。”
“瘸子?”立方看着板车上的人,“他不是死了吗?”
“哪里死了?”老乞丐道:“那是战场上被退下来的兵!他们保家卫国跟蛮人打仗身受重伤。朝廷体恤给了十几两银子,不想就这十几两银子也被人觊觎。钱被家里亲族抢了,为了甩掉他这个麻烦,就给他买了这么个童养媳照顾。这不,这汉子要吃药看大夫,都是这丫头一步步拉过来又一步步拉回去。”
薛睿喆看着一男一女两人的身影,对立方说:“走!”
“哦。”立方拔脚跟上薛睿喆前还不忘扔两个铜板给那老乞丐。
听到“叮铃”两声响薛睿喆回头看了一眼,见立方给老乞丐扔钱,忽然觉得这少年真的比他这个主子还要懂人情世故。
他笑着点点头,立方腼腆的笑笑,然后问:“公子是要收留他们夫妻?”
“是啊。”薛睿喆加快脚步追上去。
“可是,咱们没住的地方。”
薛睿喆道:“你觉得你家公子只会有这一家铺面?”
“公子要买两个铺面?”立方很是惊喜。
“是啊,只一个铺面怎么够养活人?”薛睿喆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主仆两个将拉车的二人拦住,四人一起回了小院。看到多出来的两个人,平方有些傻眼。但也不敢发表意见,只伸手帮忙将双腿打着木板地男人抬进小院。
此时地小院已变了模样,后院开了一个门,门边上本是茅厕的位置被改成了马棚。门的另一边放着他们的马车厢,马车厢的里面则是茅厕,茅厕紧挨着卧房。
平方和立方抬人的时候,薛睿喆去了茅厕,看看跟他想象中整改地是不是一样。让他惊喜的是,不止比他想象中的好,还多了一个洗手池。
原来,泥瓦匠们按照吩咐用大缸做化粪池,用小缸的一半做了可以冲水的马桶。但因为小缸是弧形的,所以自制的马桶实质上只用了小缸的三分之一,且还把缸底留了下来,刚好磨平了垫高当作洗手池。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薛睿喆心中赞叹,有些想把这群泥瓦匠招过来大家组成个装修队的冲动。
他赞叹着上了个厕所,然后一脸笑意地从里面出来。不想就看到拿着药包从卧室出来的童养媳,小丫头看到薛睿喆脸上难掩感激。
“有什么事也等你家夫君吃了药再细说。”薛睿喆一脸关切,“不知道你和你家夫君可用过饭?”
小丫头红着脸摇头,“借贵宝地煎药已实属打扰,小女……”
“姑娘,这话你可莫要再说了。”薛睿喆拱手道:“在下最佩服的便是军人!你家夫君落到这步田地乃是为国为民,他胸中有大义我一介书生心中也自有小义。姑娘快别客气,赶紧去煎药吧!”
小丫头抹抹眼角沁出的泪,转身去了厨房。
梦中语
这个时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药罐子,薛睿喆没去厨房帮忙反而转身去了卧房。那男人躺在被褥里,眉心皱的死紧,显然这伤让他很是苦痛。
平方和立方一左一右守在旁边,见薛睿喆过来,忙几步到他身边问:“公子,咱们真要收留他?”
“今日天色渐晚先将就些,明日我便去街上把新铺子给买了。咱们主仆明日就住新铺子去!”
“公子,铺子的事明日再说,关键咱们就这一床褥子,两床被子!给他们睡了,咱们睡什么?”平方问。
薛睿喆有些傻眼,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公子,小的这便去买新床被。”立方从炕上跳下来。
立方消失在卧房,平方又道:“床褥解决了,床怎么分配?他现在腿脚不便,一个小姑娘估计也不好照顾他起夜,难道要我或者立方照顾?”
“不是你们难道是本公子?”薛睿喆挑眉。
两个小厮沉默了,薛睿喆承认自己是冲动了。当时热血上脑完全忘记了他们主仆三人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可让他回到一刻钟以前他还是会伸手相助的。
在另一个时空,他真正的出身是军人家庭。父亲是海军,爷爷是陆军,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他都有难以明说的军人情节。看到保家卫国的英雄这般凄惨,他难以不被触动。
“薛公子……”不等薛睿喆想到什么解决的法子,小丫头站在门口说:“谢谢公子收留。万望公子收留一晚,明日我便带夫君离开。”
“妹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平方愧疚道:“只是你也看到咱们这边只有这一间卧房有大炕,咱们公子救了你们,你们怎么忍心让他夜里受冻?而你一个姑娘家,你夫君又是伤患,我们也不忍心让你们受冻,这……”
平方说得是事实,薛睿喆没有怪他的意思,看小姑娘的样子也有些为难。
她说:“我倒是无所谓,在家里挨冻挨习惯了。可我夫君……他腿脚不便,若是夜里起夜让你同薛公子伺候,我会内疚。”
薛睿喆说:“其实若是你不计较这事也好解决的很,大炕很大,横着睡五个人也是富富有余……”
这句话薛睿喆没有说错,大炕的确很大,横躺七个人都不是问题,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丫头是个女的,跟一群男的睡一张床,只怕她会羞死。
小丫头果然不愿意,她甚至不是羞死,而是羞耻是恐惧。薛睿喆看着对方苍白的小脸,便即使闭上了嘴。
他自然不知道这小丫头想到了什么,在古代没有被普及过某种知识的女子心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就要生娃娃的。在他们村里,她都不敢跟自家夫君躺在一张床上,就怕自己会不知不觉怀孕生子。现下要她跟四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那就是让她给四个男人生子!
她年纪小才十五六岁,给一个残废当妻子已经让她预见到半生凄苦的命运,若是给四个男人生孩子,她只怕是要立时死了。
故而她越想脸色越白,薛睿喆自诩细心周到也想不到这一层,只是见对方越发惊骇,便出言安慰:“……或者你带你家夫君在这屋子里另搭床?咱们屋里烧着大炕,也不会太冷。”
“有劳薛公子了。”小丫头担忧尽去,竟有劫后余生之感,她说:“只要公子给我准备一个长凳就好,夫君睡在炕上。”
平方从大炕上跳下来,他说:“这个你大可放心,咱们有多余的床。你等一下我去前面的铺子给你搬,正好前面柜台可以搬过来,让它趴下就能当床。”
前面铺子里的确有一个半人多高的长柜台,搬过来正好给这小丫头当床。
解决了这个问题,小丫头说:“劳薛公子帮我照看一下我夫君,我去厨房看一看药煎好了没有。”
薛睿喆挥手让对方离开,他自己则盘腿坐在那男子身边。坐了片刻他似想到了什么,从炕角的柜子上搬了炕桌,又拿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他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旁男人在呓语,声音太清晰太大,让薛睿喆瞬间警惕起来。
“皇上,此次微臣率领大军前往北蛮,只怕是九死一生。”那人皱眉,一脸悲痛道:“求皇上看在我为国尽忠十余年的份上,照顾我在家中的老母!微臣泉下有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薛睿喆停住笔,毛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好大的墨点。这一下子坏了三张纸,古代的普通纸张就是这般差劲,让人因此生出几分懊恼来。
揉皱这三张坏掉的纸,心情却越发烦躁。薛睿喆知道自己并非因纸张生恼,而是懊恼自己的大意。他怎么就忘记了,自己不是无害尚未踏出校门的学生,而是在黑山寨落草的贼匪。
就算没有杀过人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匪对方是兵的事实。他救了这个汉子,就等于耗子救了猫,能指望猫在看清他的面目后会轻轻放过他吗?
何况听这几句梦语,对方不是什么普通的庄稼汉子,而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只不知他姓甚名谁,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皇上,剿匪这等小事您交予秦王殿下,臣是太上阵杀敌为天子守国门的。”男子表情舒展,嘴角带笑道:“……母亲,望儿此次若再立军功便可获封万户侯,且等儿子为您请封诰命!”
薛睿喆屏住呼吸,放下笔,并将炕桌挪开,稍稍挪动身体靠近对方,生怕会一个不留神错过了更关键的信息。
“诸位兄弟,姚望在此立誓,若是不将这些北蛮人打出祁关,这祁关便是我的埋骨地!”声音铿锵,震魂摄魄,这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猛士,让薛睿喆感佩的同时,心生寒意。
他不知这位姚将军是不是拿下了祁关,将他救出来的那些忠勇兄弟是否尚在人间,单看他一个人沦落到这个默默无闻的长青镇便知,只怕他是中了暗算。这暗算说不准同那位秦王有关……
不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实上这位说起那位秦王时,一脸不屑地表情已经将他出卖了。
薛睿喆收起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又考虑到另一个事情。他既然身份特殊必然有不少拥趸,既然有拥趸,那他就不该落到这步田地。除非那些人都隐在暗处,被他吩咐了除非生死关口,如非必要不准出现。
这一刻,他想爆掉自己的脑袋。本出于一片善心,却没想到给自己捡了一个大麻烦。
等他醒来,被他的属下查出来异样,自己那些黑山寨的兄弟们就危险了。所以,这个男人只能暂时收留,决不能抱着原来的计划让他们在自己店里做工。
他醒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卧房、厨房,前面控制的铺子,以及廊檐下都点了灯。厨房起了炊烟,立方抱着三床被子从外面回来,将东西往炕上一放便去厨房帮平方做饭。
小丫头端着药进了卧房,薛睿喆从炕上下来让她给自己的夫君喂药。他则经过深思熟虑后去了厨房,各种烟雾缭绕中,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个小厮。
立方皱眉,对薛睿喆忽然改变的想法不太认同,但也没说出自己的想法。
平方则很高兴,“公子就该如此,咱们一时伸手帮助是好心,但要长久的供养他们实在吃不消。”
”可是,”立方道:“他们现在无所依傍正可以签了卖身契为公子所用。”
薛睿喆一脸黑线,让一个朝廷大将签卖身契,这小子可真大胆!
见薛睿喆一脸铁青并不认同他出的主意,立方只得再说:“公子,他们正是艰难的时候,咱们可以不费银钱同对方结契,平白得两个使唤人!”
如此会算计,薛睿喆不得再次感叹,这就是个天生的商人。若是早几年给他资金,这小子说不准现在已经是个小土豪了。
不等薛睿喆说什么,一边平方接道:“那汉子现在是个病患,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银钱,万一他腿好不了呢?咱们就又要供他吃喝又要给他看病,什么时候他才能下地给公子当使唤人?再说,他来历不明,是你们从街上偶遇的,谁知那些传言是真是假?”
薛睿喆眼前一亮,自己这个平时只会傻乐的小厮如今开了七窍,比他这个主子想得周全。
“话可不是这么说。”立方道:“咱们先不跟他们签契,等问清楚大夫他腿的情况不就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先收留,白得的使唤人,就算费点银钱也是值得的。”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平方急道:“万一跟你了解的完全不同呢?”
“总不至于是山贼。”立方道:“咱们可以找人查他们的来历……”
眼见着两个小厮要面对面撕扯起来,薛睿喆连忙出面阻止,他说:“我决定的事不容更改!这两个人可以暂留一天,明天就得离开这里。”
立方一脸受伤的看着薛睿喆,“公子,我是想为您招伙计!”
“伙计可以就近招。”薛睿喆话说得平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他说:“等他们走了你不要同他二人联络,我没有兼济天下的那等心思。”
薛睿喆想想对方的身份,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
立方扭身离开了厨房,然后院子里传来打水的声音。
平方一脸忧虑,“公子,立方他……”
“或许以后他还会把这两个人招过来,但那都与咱们没甚关系了。”薛睿喆心中忐忑,只想把那两人赶紧打发走。
这样他就不用担惊受怕,怕那些身处暗处的人悄悄跟上他,找到了黑山寨的巢穴。
“公子,您真的不带立方上山?”平方皱眉。
薛睿喆忙示意平方不要多话,自己才道:“他跟你我不同,来到这里以后立方的种种表现已经告诉我,他可以成为我们的退路。”
“公子的意思是……”
“现在做得这些事,若是有朝一日被上面发现就是一死。你难道不想着留条后路,让你我能顺利活着。”薛睿喆一脸担忧,说得内容含糊不清但平方却听得明白。
“公子思虑的周全。”平方说:“立方在长青镇经营店铺,若有朝一日咱们活不下去了,这里就是安身立命之所。”
“你明白就好。”薛睿喆道:“我只希望那一日晚点来。”
主仆二人沉默,立方挑着两桶水走进厨房,然后将两桶水陆续倒入门口矗立的缸里。
就在这时,小丫头出现在厨房门口,她脸带喜色道:“薛公子,夫君他醒了,想见您,想亲自答谢您的帮助。”
薛睿喆没有拒绝,跟着小丫头往卧房走去。
那汉子躺在床上,看道他来,立时便要起身道谢。
“别!你有伤在身。”薛睿喆几步上前按住了男人的肩膀,他说:“天色这么晚了,你定然也饿了。稍等片刻,一会儿我的小厮就把饭端过来。”
那人一脸激动,拱手道:“适才听得我家娘子讲,是您在街上见我们艰难便请来了府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薛睿喆摆摆手,将对方精忠报国的事讲了,然后表示自己是因为崇拜军人才施以援手,“……既是举手之劳,怎能携恩图报。”
这人是个铁血汉子,不会你推我让的君子作风(虚伪之风吧?),他说:“公子大义,待日后在下好了再思图报。”
薛睿喆微笑摆手,再度表示自己不图回报。但心里却想着,若有朝一日落到兄弟你手上,能不能记得今日之恩,放过我呢?
男人哈哈大笑,“若非有伤在身不得起身不可饮酒,在下定然与公子痛饮一番,咱们再结个异性兄弟。”
薛睿喆跟着哈哈大笑,眼睛里却是苦涩难言。心里的话刷满大脑,内容无非是拒绝结拜。
见薛睿喆确实不图回报,男人更加欣慰,觉得他心性透明,相遇十分难得,便主动问起姓名。
薛睿喆不知对方想做什么,忙报上了名讳。
男人听了,道:“薛贤弟,在下姓姚,单名一个旺字,人畜兴旺的旺。”
听到男人自报家门,薛睿喆立时意识到这人要说谎,但与梦呓中提到的名字相同,他便放心了。谁知他偏要强调一个字的意思,和它的正确书写,他不禁怀疑对方哪个字是假的。
但这些都同他无关,薛睿喆只想快些再快些打发他走。
一边的小丫头此时忽然坐在了炕沿上,她说:“你伤重未愈少开口,也不要这般激动,对你的伤情不利。”
谁知姚旺伸手握住小丫头的手,道:“薛公子,别看我这媳妇是买来的。但她贤惠,这么瘦弱却一心照顾我,仁义!这样好的女子,遇上她是我的幸运。”
薛睿喆没有接话,只看到小丫头黑色的脸慢慢变红了。
“她从小没了父母,被婶娘早早卖了。嫁给我之前被卖过好几回,却因为长得不好年纪也大了便只能卖给我这样粗野的汉子人当媳妇。”姚旺说着抹了一把眼睛,“她没有姓名,卖她的人叫她丫头,我听着不顺耳,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雪狸。你叫她小雪或者狸儿就好。”
薛睿喆干笑两声,道:“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直接换姑娘雪狸吧!”
小丫头点头,那汉子看雪狸的目光变得温和,当目光转移到薛睿喆身上时也是前所未有的和善。本就善于观察的他立时明白,姚大将军刚才那番话是在试探。试探他是不是因为看上了雪狸,才帮得他们。
薛睿喆想到对方想要试探的内容,立时便对此人没了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