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
父女俩在会客厅说话,前院门房走了进来。父女二人看过去,那门房跪地,紧随他进来的是一名宫中的女官。
“伯爷,皇后娘娘有请贵府上的千金。”
薛睿喆蹙眉,长女问那女官,“姑姑可知娘娘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那女官身形笔直,一副不容任何人轻慢的姿态。
长女看向自己的父亲,“爹爹?”
薛睿喆虽对这个长女很失望,但一家人若是谁出了什么事,哪个也别想独善其身。
于是,他说:“为父陪你进宫。”
那女官脸上闪过一抹慌乱,道:“伯爷,皇后娘娘有言在先,只召薛大小姐一人。”
“谁说我入宫是去拜见皇后娘娘,去探望陛下不可以吗?”
长女怕自己的父亲惹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忙开口道:“爹爹不要担心,女儿自己去。”
薛睿喆看向自己的长女,心里对她的失望愈深。但女儿变成这样其实根本原因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好好教导,所以他笑了笑点点头。
长女松了一口气,对那女官说:“姑姑稍待,我去换件能拜见娘娘的衣裳。”
“是。”那女官站直身体道:“奴婢去门外等。”
“姑姑请便。”长女送走了那名女官,转头又向薛睿喆行了一礼道:“女儿告退。”
薛睿喆挥挥手,会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他一人。他叹息一声,眼角以往不慎明显的细纹都多了不少。正这时,平方一脸喜意的走了进来。
“公子,小的判了十年多年的亲生子必要寸步不离的看护,这管家的职位您看谁接合适?”
薛睿喆满心苦闷无人诉说,傅晓晓现在正躺在床上安胎,眼前跟了他多年的小厮倒可以倾诉倾诉。
他说:“平方,如果你晓得自己的儿女要变成涵涵这样,会不会后悔生下她?”
“大小姐怎得了?”平方蹙眉,“莫不是惹了公子生气。”
这要薛睿喆怎么解释?他的女儿趋炎附势,他的女儿追名逐利,他要被迫上一条名为夺嫡的大船,中途能不能保住一家子的性命还是未知数。
见自家主子很是烦恼却一言不发,他看着着实难受,便道:“小的至今没有什么儿女,没有的只会羡慕。公子觉得大小姐不好,小的却觉得公子要求苛刻了。若孩子都照着爹娘希望的那样生长那养孩子还有什么趣味?”
“……”薛睿喆道:“我并不看好三哥家的二小子,你觉得他有几分能登上那个高位?其实,有时我真的不解,若是涵涵当真非做皇后不可,大小子不是很好?”
“那说明,大小姐更看重的是二皇子,跟他的感情最深。”
“是这样吗?”薛睿喆想了想,大约想做皇后和嫁给二小子的想法五五开吧!
“定然是这样。”平方道:“二皇子对大小姐的感情是真的,公子没见过,若是见了定然也会同意的。”
平方话落,长女出现在会客厅门口。她在门外向薛睿喆行了一礼,道:“爹爹,女儿要进宫了。”
“去吧!”薛睿喆没有阻止。
长女却是看了平方一眼,微微向他也行了一礼,礼毕转身就走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薛睿喆和平方,主仆俩沉默许久,平方说:“大小姐知礼守礼,真的很不错。若是小的媳妇这胎能生个女儿,有大小姐一半的聪慧、知礼,小的就满足了。”
薛睿喆站起身,对平方道:“庄子里的诸般事宜我都让涵涵来管,等她从宫里回来你二人对接。现下,我要进宫面见陛下,有什么事且等我回来再说。”
“是。”平方规矩应答。
薛睿喆回房换了算得上精致的衣裳,去看傅晓晓时她在床上睡得正香。离开院子前,他吩咐院中的下人照看好夫人,自己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赶马车进城的是疤脸,这个人如果不是傅晓晓提过,他怕是只把他当成一个出苦力的马夫。路上,薛睿喆靠在车壁上同这人说话,了解到一些旧事……
“我刚回大齐月余,一直在各方打点,对于自己的长女要做皇子妃心中不愿,却没有实质的动作。听兄台讲述过去也是个有见识的,不如你来说说我这长女加入皇家可有什么坏处。显而易见的好处不必说了。”
疤脸轻嗤一声,“赵家人……不瞒伯爷,当初若不是我妹子瞧上了那姓赵的,我们家是不想同主家联姻的。奈何上位者想要拉拢,我家妹子又愿意,这才……”
“此时我的处境同当年兄台一家的境遇何其相似,可圣命难违,可该如何是好。”
“伯爷说错了,赵家的那个小子只是喜欢大小姐,大小姐不至于像我家妹子那般。”
有些话薛睿喆不方便明说,但他心里明白。
如果三哥认同家中的二小子喜欢家中长女,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有订婚,就算年纪小不好说,那怎会连个信物都不曾有。要知道,自家的四女儿早早就交换了信物,虽然是那位三嫂临终托孤,却也看到她的慎重。
同理那个二小子也是,他同长女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真喜欢为何也不曾给女儿什么东西作为定情之物,说白了他们父子俩都在待价而沽。
薛睿喆想到带北辽进京的那日,赵浚成让人单独唤了他去。他要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时大齐什么情况他略有耳闻,但无从打探妻女的境况。姓赵的就利用这一点,想同他交换北辽的各种情报。
那时他死活不承认自己是薛睿喆,应对大齐君臣的探问他准备了两个计划,其一就是带着妻女远走。姓赵的看出他的计划,这才有了大殿上摘面具的一幕。
傅晓晓怕是也看出了赵浚成的目的,所以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揭露他的身份,同时做好了对外宣称他已过世的消息,让他从宫宴那日后便只有傅尧一个身份。
他回到大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同妻女在一起,若真让傅晓晓对外称自己已身故,那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想起宫宴那晚的月色,那门房其实相当警醒,只不过他给熏了迷药。他不知道那晚傅晓晓会半夜惊醒,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出了府。
月下的白衣美人如静静盛开的昙花,她走到水边去捡河灯,有那么一刻薛睿喆以为她要寻短见,于是他冲了过去。
本意是看看就走,谁知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松手。
赵浚成的利用也好,周旋于北辽和大齐之间做个墙头草也罢,甚至被小禾公主视为忘恩负义之徒,这些统统不在乎了,也全都顾不上了,他只想陪她终老。
上位者
马车摇摇晃晃跑上京城中的大路,说来也是令许多前朝旧民寒心。这小小一隅之地,是前朝的陪都,如今被大齐正式定都,看样子是不曾想过收回失去的北地。
薛睿喆是想回到大齐继续效劳军中,和姚望大将军一起培养一批精兵强将,花十年二十年收回失去的故土。可惜,赵浚成只想守成,他打都不打的想通过他向北辽称臣。
这样的事情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同意,可他有句话却让薛睿喆这样有家有口的人犹豫了。
“五弟,既然从北辽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吧?”彼时赵浚成给他倒了一杯酒。
“三哥,北地埋葬了那么多士兵、百姓的魂,是不是应该……”
“五弟,我知道你心中如何想,可你难道忍心让五弟妹继续空等下去?女人有几个十年啊?若你再远行十年,若你这回没有上一次的幸运呢?你真的忍心?”
不忍心!薛睿喆又想起傅晓晓当着众人的面不认他的画面,如果自己的妻子否认了你是她的丈夫,那么他在这世上就没有家了!
赵浚成看出了他的犹豫,他说:“五弟,哥哥若是再年轻十岁,我愿意将北地收归手中,可我已这般年纪,天下初定,三哥不愿再起战事。总要给治下的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你说呢?”
薛睿喆知道自己此时点了头,北地死去的百姓和将士就算埋骨他乡了。可他有什么办法?手下没有兵,经历亡国,新朝建立,百姓也不会支持打仗,从此后他能做得就只有北望故土,遗憾终身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薛睿喆被人扶着跳下马车。抬头去看,这大齐皇宫不过就是个比一般公府大些的院子,曾经被野心操控到杀妻,杀结义兄弟的人却安心这一隅的权势,不得不说这是极大的讽刺。
对自己的衣冠稍作整理,薛睿喆抬脚欲走。
不想,却见一顶锦绣堆砌的轿子被抬出宫门。那轿子停在一辆红色双骑马车前,轿子里走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
那女子一看便是富贵已极的哪家宗妇,从马车边走上前搀扶她的丫鬟痛哭流涕。薛睿喆很是疑惑,自言自语道:“这女子家中可是在办丧事?”
疤脸垂首站在一边,道:“那是定王府家的马车,车上的女子只怕是定王妃。”
“定王妃……”薛睿喆恍然,这就是那个被赵浚成强占的妇人。
疤脸微微抬头道:“老爷,小的家中有一子,同大小姐年纪相仿,若是……”
“你家?”薛睿喆恍然道:“这样说来,你家算是承恩公府。”
“若是我那外甥能有大造化,这承恩公自然会重新加上。”
薛睿喆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道:“已被正式册封的二皇子妃,你觉得陛下会愿意将我那长女重新婚配?”
“也不是不可能,陛下想拉拢您。”
“……我再想想。”薛睿喆说。
话落,定王府的马车摇晃着从他们马车前走过,隔着车帘女子的哭声透着几分绝望。薛睿喆在这哭声中握紧了拳头,他的长女绝对绝对不能嫁入皇家。
三哥以为小辈联姻是对他的恩赏,在他看来却是把她的女儿当成了人质。长女在宫中,他若想女儿平安只能认真替他那位道貌岸然的三哥办事,若他不愿女儿的日子只怕煎熬。
带着取消长女婚事的目的,薛睿喆走进了皇宫。
被内侍一路引到一处临水的亭子前,便见亭中坐着三个画师,他的三哥趴伏在靠水的雕玉栏杆上,往水里撒鱼食。
“臣薛睿喆,叩见吾皇。吾皇圣安!”
赵浚成转过身,腰间的玉带松松垮垮,露出他略肥硕的腰胯以及半片胸膛。胸膛上有隐隐的抓痕。他脸带红晕,表情是餍足的,了解内情的薛睿喆如何不知他之前做了什么事。
一时间尴尬、恶心,竟生出后悔来,他真不该今日出现在皇宫。
“五弟来啦?”赵浚成迈步来到薛睿喆身边,伸手将他捞起身道:“快起来!”
薛睿喆站起身正想说明来意,却被赵浚成拉着来到三名画师身边。
“看看,如何?”赵浚成一脸得意。
看画前,薛睿喆以为那画会是千里江山图,又或者是宫中胜景,谁知竟是被后世称为避火图的东西。而且那里面的人物形貌显然是赵浚成和定王妃,这让他立时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可是,赵浚成一定不想见他嫌弃的模样,所以他能做得,就只有夸赞!
“此图世所罕见,可当传世之作。”
三个画师看过来,脸上不禁露出震惊地表情。
薛睿喆很无辜,你们有脸画,我为什么没脸说?谁不是被这万恶的黄泉辖制着,谁又比谁高人一等吗?
赵浚成蹙眉,“五弟此话当真?”
薛睿喆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这天道人伦,岂可灭杀?”
“说得对!”赵浚成捧起一幅画,“朕这便命所有画师临摹,传遍整个京师,整个大齐!”
“……”薛睿喆赶忙阻止,“陛下,物以稀为贵,若天下皆知,则不显它传世之作的贵气,倒不如收于宫中,藏于隐蔽之地!”
“五弟说得是!来人啊!”赵浚成吩咐那内侍道:“着人将画裱起来,藏于内书房。”
“是。”那内侍找来了三人,一人捧着一幅画离开。
三个画师见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了,便出言告退。赵浚成挥挥手,让三人离开。
此时,亭中只有薛睿喆和赵浚成两人,上位者率先开,“你今日找我定然有事,坐下慢慢说。”
薛睿喆坐到赵浚成对面,直言道:“今日一家外出踏青,从小女口中得知了一些二殿下的事。因那话着实大逆不道了些,便想同三哥说一说。三哥若介意及时管束,若不在意只当做弟弟的不曾来过。
赵浚成不是傻子,薛睿喆想说什么他其实心里明白。身为皇子,若没有那样的野心才是奇怪,可他就是想听,他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何看待他这个父皇的。
交锋
清风吹过临水的亭子,茶香缓解了薛睿喆干渴的口腔,也让他停了持续一刻的单方面告状。不说不知道,竟跟一国之君抱怨起来养孩子的烦恼。
茶水流入喉咙,薛睿喆才恍然,面前的这一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掌人生死大权。若是他从自己的言语间听出了他的嫌弃。将心比心任何一个当父亲的都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不想听任何嫌弃自己儿女的话。
看着对面整理衣襟的男人,薛睿喆慌了一秒,跟着就释然了。若二皇子真的要娶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女婿,女婿即是半子,既是儿子哪有不教的道理。自己虽然满腹抱怨,却没有说一个字他配不上自己女儿的话。
“五弟,其实我一直不解,难道这么多年来你没有犯过错,这般强求朕只怕你是找不到什么完美的女婿。”
细品这句话的含义,薛睿喆点点头。
“况且,朕之二子也没有说错什么,费劲心机争名逐利不就是想让子孙高人一等?”
“高人一等没错,可若不知感恩以后势必要做孤家寡人。即便有人逐利而来,也不能诚心以待……”
“五弟,想成为一国之君走得必然是孤家寡人之路。”赵浚成叹息一声,“不过小二的确放肆了,如何能将心中所想诉诸人口,岂不落人话柄?倒叫他未来岳丈来我这里告状了。”
这话说出来不是真的觉得二皇子做错了,而是来点薛睿喆的,此时若换了别人一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后退一步。
薛睿喆站起身,躬身为礼道:“陛下,臣自认无法做外戚,望陛下慎重考虑。”
“朕之圣旨颁下月余你这时拒婚?”
“三哥是了解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过着自己的日子,有几分热血出几分力。”薛睿喆回想自己半生,在黑山寨当山匪的那两年,他满脑子新奇地想法,想到什么就要做,完全不嫌麻烦;
看清了黑山寨的未来,他没有跟着三位哥哥造反,而是做了一切能做的防守准备,自己脱离是非之地上京去做了官;
根基不稳,成为朝堂、国家的牺牲品,他一介书生上了北地战场,努力挣扎却败在大意被偷袭上;
流落异国身残志坚的做着最普通的事,也没有灰心……
可以说,自己最年轻气盛,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做得所有事都是失败!若是有人给自己写传记或者小说,那自己得前半生一定会被人称为注水。
“三哥,我做不了一国之君得肱骨,也无法扶持二皇子登上帝位。”薛睿喆撩开衣摆跪下道:“请陛下成全。”
“朕听明白了。”赵浚成笑道:“你觉得朕下旨赐婚你那长女与朕之二子,是朕属意二子继承皇位。”
薛睿喆疑惑抬头,“难道不是?”
赵浚成哈哈大笑,片刻后收起笑容起身,道:“你随朕来!”
二人一路走,行至后宫门前。薛睿喆停住脚步,他再愚钝也知此处不该他一个男人进入。
赵浚成回过头,“朕听闻你那长女被皇后接入后宫,你不想听听她二人在说什么?”
“可……”
“难道五弟觉得朕要损害你得名声不成?”
薛睿喆沉默,犹豫半晌迈步跟在赵浚成身后。一路上,赵浚成背手而行,令不时路过向他行礼得宫人不要声张。二人如游魂一般,来到了皇后的宫中。
皇后会见外人的宫殿其实就比普通人家的房间略大一些,跟真正皇宫里的凤仪宫完全没法比。但身份在此,所以这房间的名字依旧叫做凤仪宫。
二人到得凤仪宫便听到皇后在说话:“……陛下春秋鼎盛,本宫尚未怀上龙种,你与二皇子相处时记得提醒他莫要张扬。”
“娘娘这是何意?”长女倔强道:“我与二皇子何曾张扬过?”
“淑涵,你我若细论起来也是自小的情分,我此言不过提醒你一二,并无它意。”
“娘娘说笑了,不过曾在前朝的秦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何曾有过什么情分?如今您是一国之母,哪日小女嫁入宫中自当视您为母后早起问安,佳节孝敬遵从本分。至于二皇子是否张扬,既是嫡出皇子张扬些也不为过。”
“本宫说他张扬只是谦辞,”皇后前面的话称得上亲和,这一句开始便暗藏机锋了,“本宫的哥哥托嫂子递话进来,说二皇子越过大皇子在拉拢朝臣。若是这等消息传到陛下耳中,会如何?”
长女的声音久久未起,薛睿喆不得不从窗户缝里望进去,他想知道女儿此时是什么表情。
皇后没有给长女任何机会,直言道:“陛下的性格本宫最是了解,他对每一个孩子都一视同仁,二皇子这般跳脱若惹了眼,你说陛下会念着他是骨肉血脉而不计较吗?”
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言语间暗示、威胁一个不落。薛睿喆都要怀疑了,这姑娘当真不足二十?
赵浚成看出了薛睿喆心中所想,他小声道:“只怕是有人教的,朕这个皇后要有这般见识这后宫何至于交给几个内侍?”
薛睿喆沉默,他无意关心后宫的情况,更不想了解皇后的本性如何。
赵浚成转身,薛睿喆紧随其后。
二人很快离开了皇后的宫殿,走出后宫薛睿喆才记得开口,“陛下为何不听后面的?”
“不必了。”赵浚成叹息一声,指着薛睿喆说:“你这长女朕喜欢的紧,虽然处事还不够沉稳,做国母是够格了。只是,朕无意让朕之二子承继皇位,给他这样的女子只怕会让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野心会生出什么来赵浚成最了解,他一脸忧虑。
薛睿喆没有开口,他今日对长女刮目相看,万料不到她会说出那番话。
“被皇家退亲,哪家愿意娶她?”赵浚成叹息一声,“总不至于让朕那个长子娶。”
此言暗含了极大的信息量,只怕赵浚成如所有皇帝一样,属意大皇子承继皇位。既然心中已定下人选,何妨直接下诏册立太子呢?
“五弟且先回去,朕要好好想想。”赵浚成召来内侍,“送薛大人离宫。”
薛睿喆躬身告退,离宫的时候他才恍然,为何先前赵浚成不同意退婚,后来就变成要想想?只怕是皇后那些话起了作用,这人装得倒像,让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出异样。
父女结仇(上)
薛睿喆走出宫门,疤脸便迎了上来。见自家主子一脸若有所思,疤脸也不敢问。扶他上车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让疤脸想了一路。
他说:“这世上的人,即便是亲父子一旦猜忌起来,或许比仇人还要恨不得对方死。我不知道涵涵能不能体谅我做为一名父亲的爱护之情,只望她以后恨我的时候不要拿自己出气。”
马车停在农庄大门前他才明白,只怕大小姐的婚事要变。一国之君下旨赐婚竟也能被他拆了,疤脸很佩服。想到自己的杀父之仇,只觉得这比让赵浚成死还要痛快!
将马车拉回到马棚,他着人去联系了自己的家人。让女眷们以探望三皇子的理由进宫,表达一下对二皇子的态度,后宫人多口杂,以退为进的言辞更能取信于人,等这消息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不知被扭曲成什么样,他们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疤脸嘴角带笑,心想,原来不是非要那个染着父亲和妹妹鲜血的刽子手付出生命才算报仇,这种祸他子孙的报仇方式更解恨。
如果妹妹的儿子三皇子,能继承皇位就更好了!为了野心不折手段,你往后子子孙孙还有这大齐未来所有君主都要有我尹家人的血!
想至此,疤脸当马夫都当出成就感来了。
另一边,薛睿喆回到住处,看到傅晓晓依在床柱上看书。他走过去,大手覆在妻子的小腹上,脸上露出几分满足,眼中某种未知的心思更加坚定。
“想什么呢?”傅晓晓问。
“在想孩子是男还是女。”
“如果还是个女儿呢?”傅晓晓笑着问。
“那就接着生。如果是儿子就生这一个吧!”薛睿喆的手握住傅晓晓的手说。
傅晓晓反手在薛睿喆手上拧了一下,“重男轻女是不是?”
“我要重男轻女就让我……”他嘴巴张了张没能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傅晓晓笑,“怎么怕应誓?”
“是啊,我挺嫌弃咱们大女儿的。”薛睿喆笑着道:“万一这个真是儿子,咱们又把他教育的很好,那我不保证老了以后会不会重男轻女。那万一应誓了,你我不就又要分开了。”
“少来!你敢说你不重男轻女?为什么是女儿就要接着生,是男孩就不生了?”
薛睿喆握紧掌心中的手,说:“我们有四个女儿,她们以后要嫁人生子,若是在婆家受了气,那时我已年老体衰怎么替她们出气啊!若是她们能有个弟弟,弟弟可以替她们出气。”
“你不怕他几个姐姐成为扶弟魔?”
“好好教养能差什么?”薛睿喆将傅晓晓搂进怀里,说:“其实四个女儿你教育的很好,涵涵是被移了性情,才那般,那般……”
“那般不知人情世故。”傅晓晓叹息,“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大不了我们做父母的多为她打算,总不能不管,任她往更深处滑下去。”
“是啊,就操心些。”薛睿喆说。
“对了,我听平方说你进宫了。你跟那人说了什么?”
“原本我只是想把亲事退了,谁知三哥去了皇后宫里听到了皇后同涵涵说得话,我只怕三哥对小二生了猜忌的心思。做老子的猜忌儿子,若是普通人家大不了把儿子捉住打上一顿,这皇家父子怕是要有人流血。”
“说起皇家父子,”傅晓晓不想他为姓赵的忧心,故意转移话题道:“你在北辽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直还没同我讲。”
“有什么好讲的?”薛睿喆叹息,“一如三哥,当父亲的猜忌儿子要夺位,一开始打压,发现越打压越能看到水底下的暗流,心惊地皇帝为求自保只得痛下杀手。死得都是没什么实力的儿子,太有实力的做皇帝的也不敢杀,就只能竖起一个挡箭牌,让自己暂时安稳几年。”
“那个挡箭牌就是北辽的太子?”
“是啊,让老皇帝没料到的是太子实力并不羸弱,相反这人很有才干,原本太子只是个挡箭牌,经过这些年老皇帝已经相当倚重这个私生的儿子了,有几次甚至不惜带病维护他,只怕是心里已经确定这就是他大位的继承人。”
傅晓晓叹息一声,“难怪那人要为你担保,让你毫无后顾之忧的做这个勇义伯,只怕是想通过你与北辽皇帝交好。”
“是啊!”薛睿喆笑着道:“原本想瞒着你呢,没想到你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
“瞒着做什么?”傅晓晓叹息一声,“那人什么手段我还不清楚吗?”
“你放心,”薛睿喆轻轻拍抚傅晓晓的背说:“我啊,以后到哪里都带着你!”
傅晓晓沉默,没有应这句话。她这月余间也发现了,那日宫宴她在大殿上没有认出他,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阴影,让他随时都很恐慌,好像很怕自己又认不出来他。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傅晓晓真的很享受这种随时随地被自家男人需要的状态。也很享受他不时的甜言蜜语,和天花乱坠的各种承诺。
夫妻俩个正黏糊着,前院有人通报说长女回来了。二人便端正神色,等待女儿前来拜见。果不其然,一身杏色裙装的少女迈步进来。
她先是向父母行了问安礼,才脸色沉沉地对薛睿喆说:“父亲可否移步外间,女儿有话说。”
薛睿喆知道长女要说什么,他安抚的拍拍傅晓晓的手,转去了外间。
刚到外间,还没落座就听到女儿的逼问:“爹你是不是也刚从宫里回来?”
薛睿喆没有答,坐在上座招呼了外间的小丫头添杯茶水。茶水入喉他才道:“不错。”
“你跟三伯说了什么?为何我出宫时听到三伯下旨斥责二哥哥?”
“啪!”薛睿喆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薛淑涵你是在怪你爹给你拖后腿了?”
“爹,我是想问你是不是把对我的不满迁怒到二哥哥身上了?”
“首先,你爹没有给你生什么兄弟,不要二哥哥二哥哥的叫!其次,我同当今陛下结义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物是人非,他是一国之君,你要记得尊卑有别!”
长女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好似眼前的父亲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哪个坏人假扮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自己回去想想吧!”薛睿喆站起身不愿再跟女儿多说一句。
没有问到自己想知道的,还被爹爹一通呵斥,长女看着父亲离去地背影,满脸地莫名其妙,竟忘了追问,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父母的屋子。
父女结仇(下)
做了父母才知道孩子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要操心,而孩子们往往不能体谅他们的良苦用心。就如婚姻大事,薛睿喆其实很想尊重女儿的意见,奈何这个时代一不小心爱错了人就要丢掉性命,自己的和家人的,他不能让长女恣意妄为。
当然,独断专行的家长势必要面临孩子们的敌视,一般人承受不了这种冷落。大概真是十年没同女儿们相处的缘故,一个敌视连着四个孩子一起敌视。
傅晓晓满眼同情,薛睿喆暗自神伤,一家人这气氛难免影响到底下的下人。最先被影响的是平方和竹染,他们几次欲言又止。
薛睿喆知道夫妻二人想说什么,奈何那些话不能解决父女俩的问题,只能一直拖着。不过,这农庄的大小事务一如最初交代的那样由长女管着,而当父亲的,则跟在孕妇身边,吃好的喝好的,偶尔去田间散步,或者看画本子解闷,有时还要把茶楼里的戏班子请来唱唱歌,听听音乐。
反正除了因女儿的婚事堵心,其余日子还是很过得去的。
这日,薛睿喆正在傅晓晓的指挥下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婴儿床,俩人聊着四个孩子小时候的事,那些身为父亲没有经历过的趣事说起来便如欣赏照片那样,回味无穷。
正说着,长女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爹爹,二哥哥出事了。”
“噢?又出事了?”
这些天,二皇子一直在被贬黜,从开始的训斥到后来的减俸禄,降封位,及至被众大臣弹劾,到如今被关入大牢待审……
二皇子这几天的经历向天下人展现了天家无父子,以及墙倒众人推,薛睿喆虽有预料也没想到赵浚成会这么狠,果然做了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对亲生骨肉也能这么狠心。
“爹爹你救救他,你去求求三伯。”
薛睿喆黑了脸,放下手中的活计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是皇帝那是皇子,根本不是你什么三伯,我和你娘也没给你生什么兄弟,二皇子不是你什么二哥哥!”
“爹爹,你难道对二皇子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吗?他是女儿喜欢的人,我和他有婚约。”
“你为何不去求皇宫里的陛下?”
“夫君……”傅晓晓原本不打算插话,但是薛睿喆不能说出这样坏父女感情的话,因为有时候人的感情伤害了就回不来了。
但是这阻止的话还是说迟了,长女转身,“我去求!”
“涵涵!”傅晓晓冲过去去拉长女的手,被长女一把挥开。
这一动作把房间内的三人都惊到了,好在薛睿喆眼疾手快扶住了,避免傅晓晓直接跌在地上。如今她可是孕妇,孩子才月余,很容易出意外。
“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薛睿喆怒道:“你尽管去求,他父亲都不在意他那个儿子,我也能不在意你这个女儿。你若执意跟着二皇子,我这做爹的愿意成全你,你们去大狱里做夫妻,还省我一份嫁妆!”
“薛睿喆!”傅晓晓怒了,“这是你做父亲应该说得话?是不是你没养过她就不知道心疼?”
“心疼?”长女冷笑,“我怕不是他亲生的,我记得我的血脉存疑,是……”
“啪!”傅晓晓一个耳光打在长女脸上,这是她第一次打孩子,看着自己的掌心她气得身体颤抖,“你,你给我滚出去!我是把你宠坏了!”
长女第一挨打,脸上表情沉凝,她用凶厉地表情看着傅晓晓,“娘,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我是不是说了你隐藏十多年的秘密,我的父亲根本不是他,是前朝的那个逃亡海外的王爷?”
傅晓晓满脸的不可思议,下腹传来一阵疼痛,她抓着薛睿喆的手臂,“把姨丈请来,我的孩子。”
“我去叫。”长女起身离开。
薛睿喆将傅晓晓抱上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腕上。
“放平心绪,放松。”薛睿喆满脸凝重地说:“晓晓,都是我的错!你好好的打我一顿都可以。”
傅晓晓尽量让自己放松情绪,等那一阵疼过去,她深吸一口气问:“你也会医术不成,装的很像。”
“原本跟着军医学过一点皮毛,这几天又跟姨丈学了一点,虽然不能开方子你什么情况我还是能把出来的。”
“你真厉害,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傅晓晓眼皮有些沉。
“睡吧,我守着你。”
“你不要再跟涵涵置气了,已经迟到这么多年,难道你真打算父女成仇?”
“好。”薛睿喆垂眸应道。
见傅晓晓闭上了眼,薛睿喆走到外间。等了约一刻钟傅大夫也没有过来,这处农庄可不是勇义伯府,她面积很小,就算一个来回也用不到一刻钟。
薛睿喆不得不另吩咐了丫鬟去寻傅大夫,傅大夫急匆匆赶来给傅晓晓把脉开药,等他做完这些本想离开被薛睿喆叫住。
“涵涵有没有去找您?”薛睿喆问。
傅大夫愣了一下,他觉出薛睿喆的反应不对,连连道:“去了去了,我当时制药没能及时过来。”
“你老不必费心替她遮掩,我已然看出来她根本没去找过您。”
傅大夫羞惭地晓晓,问:“怎得?母女俩吵架了?一家骨肉不要计较。”
薛睿喆笑了,笑容里几分冷意,他说:“我知道了,做父亲的哪能跟自己的孩子斤斤计较,我送您老出去。”
将傅大夫送出门,便看到四个女儿相偕而来,长女张口便是,“娘亲是真的不好了?”
原来大女儿以为她娘亲是装的,目的是为了打破父女俩的针锋相对。正是这种以为,她没有去寻大夫,而是跑去妹妹们的住处抱怨……听到父亲让小丫鬟寻了大夫来,她才知道母亲真的不好了。这才带着三个妹妹一起问问情况,在她心里,自己虽然同父母刚吵了一架,但这跟关心母亲的身体并不冲突。
薛睿喆没有应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冷心冷肺,她究竟是怎么判断出傅晓晓在装病的?就算心里怀疑自己的母亲在装病,难道她就不能叫大夫来看看,万一是真的身体不好呢?
真在乎一个人是不可能不慌的。就像她明知道二皇子不会死,仍旧会担心他的境况。
长女不是不会,只是不那么在乎自己的母亲,这怎不令薛睿喆心寒?他看长女的眼神不再是温和地,喜爱的,这一场无稽的喧闹,将他们父女的真面目全然的撕开,十年的隔阂根本不是一两个月能解开的。
所谓真心
当皇宫传下旨意解除长女和二皇子的婚事时,已冷战多日的父女俩终是在书房说了话。可那些话不仅没能化解二人的关系,反而将已经裂开的缝隙扩大,大到没人敢从中调和的地步。
此时,勇义伯府的书房里一站一坐父女俩。当然,他们回府的主要原因是农庄里缺少急用的药材,好多滋补地营养品也买不到。为了方便两个孕妇养胎,在农庄住了多半个月的勇义伯府上下全都搬回了府中。
也使得,父女二人有个一对一不怕偷听的说话环境。
“这下你满意了。”长女眼眶红红的说。
“也就一般般满意。”书房里,薛睿喆拿着一册书看得津津有味。他头也不抬,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爹,难道我的不幸就这么让你高兴?”长女流着眼泪质问。
“你自己不是说了,你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孩子,既然不承认我是你爹,这般质问不是多此一举?”
长女万万料不到自己的父亲竟对她没有半分爱护珍惜之情,她转身想走,走到半途又会转身,问:“你说,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就好喽!立刻将你的腿打断赶出家门,回头我就跟你娘说,你染了急症我怕传染给她,将你送去农庄休养。修养个一年半载,再对她说我给你相中了个人家,你已经远嫁他人。好叫你们母女这辈子也见不着面,我看着也不堵心,你说呢?”
长女更加不解了,“既然我是爹爹的女儿,为何爹爹不愿支持我的愿望?”
“支持你嫁给二皇子就是你的愿望?”薛睿喆放下手中书册。
“难道爹爹不想做国丈,当外戚?”
“很风光是吗?”薛睿喆一脸嘲讽,“若是我的外孙做了皇帝我可能会更加威风,但不是从你从二皇子身上获得。”
“爹爹不信我能当皇后?”
“我是不信二皇子能当皇帝!”薛睿喆绕过书桌走到女儿面前,“你还记得吗?你这个二哥哥不是正室所出,他的母亲是山贼从过往的商旅或者农家抢来的女人,那女人大字不识一个,连做妾都不够格……”
“可是,二哥哥被记做嫡子了。”长女怒道:“这世上谁知大哥哥和二哥哥的身世?”
“我知道。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袍泽兄弟知道,麒麟城的旧臣也知道。其实,你那两个哥哥的嫡子身份是他们母亲用命换来的,并非陛下同先皇有多么宠爱他们,多么重视他们。如果不动歪心思,他们的封号至多到王,陛下根本不会考虑他来继承皇位。你看你大哥哥,他还是长子,为何不像你二哥哥那般积极运作,四处结党呢?再说,他拉拢的那些朝臣,有几个真正掌握实权的?”
长女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当皇后了?”
“我劝你放弃……”
长女立即打断薛睿喆的话,“二哥哥不行,还有三皇子,虽然我长他七岁,但谁敢说我不能做皇后?”
薛睿喆震惊,震惊于女儿的野心,震惊于她连日来口口声声对二皇子的真心,这真心真让人唏嘘。
“这一次我不求任何人,我一定能坐上皇后的宝座。”长女目光坚定,神色坚忍,如果她的梦想不是这个,薛睿喆会为她高兴。
“我记得你娘亲说过,先皇后给了她定亲信物,是要同你四妹妹结亲,不是你。”
“……”长女转身拉开门离开时说了一句:“我去问娘亲!”
长女离开,原本神色还算淡然地薛睿喆沉下脸,他是见识过宅斗有多激烈的,四女儿的安危他平日里只怕要仔细看顾些了。
这边父女俩说过话的第二日,京中传出定王在家中服毒身亡。而定王的死去,伴随着的是定王妃跟着殉情了。
有传言说,定王和定王妃的死是他们夫妻承受不了皇帝的肆意践踏。此言被众家反驳,有那心思恶毒地讲,定王夫妇受这耻辱也不是一两日了,因何这天忽然就受不了了?
所以更取信于人的是,当今毒死了定王。
一国之君想处置前朝的皇帝,何必用掩人耳目的下毒?这不合理。
后来的一个推论取信了全天下的人——那就是,皇帝无法忍受与定王妃每隔几日的单独相处,他想将人占为己有。
如果下旨杀定王,一来要费心思罗织罪名;二定王妃情系自己夫君,若是成了杀她夫君的凶手,定王妃势必心有芥蒂,不肯委身。
于是,皇帝想了个下毒的法子。他相信蝼蚁尚且偷生,却没想到有人会愿意殉情。
失去自己喜欢的女人,皇帝自然是伤心的。伤心的皇帝竟生出愧疚,愿以君王的礼仪埋葬夫妻俩个,不得不说这个葬礼讽刺至极!
等定王夫妇下葬,又传噩耗,二皇子天牢之中自刎。说起二皇子自刎的原因,其一自然是不堪一再贬斥,连从小到大的青梅都丢了,他是天潢贵胄,但终究年纪尚小,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其二便是定王夫妇的死吓到他了,二皇子是见过父皇如何喜欢定王妃的,他的女人被他杀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绝情的人哪会顾及儿子,绝望的少年选择了绝路……
这样的结果让赵浚成措手不及,他在悲痛中竟生了恨意,恨儿子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恨定王夫妇让他威信扫地……于是,接下来他做了很多更引人诟病的事。
首先,他让人重修家谱把二皇子除名,儿子的葬礼不设灵堂,不摆供奉,什么都没有的极速下了葬。尊贵的皇子,死后连个上香的都没有。
至于定王夫妇,他没有去搅扰死人的安宁。只是把那些令画师画的他与定王妃欢游的图,让人描摹成千上百分传遍全国。
赵浚成是这么说得,你们不是两人殉情吗?我偏叫这天下人和子孙后代瞧着,瞧我是如何与那定王妃交颈成鸳鸯的!
其恶劣程度已经不是一个人渣可以概括的!
偏世间诸人皆见猎心喜,且薛睿喆本人鉴赏过,抛开应和谐的部分,那些画师的画作可以传世,故而,民间画师临摹者众,有人甚至说可将这画当成闺房之乐,又或者当成年轻小夫妻的开蒙书……
总之,这东西势必要如赵浚成所愿,成为子子孙孙都看得一桩皇室丑闻。
生子
在傅晓晓怀孕到生子的几个月,大齐与北辽建立了附属关系。而订立这种关系的代表,大齐这边是薛睿喆。他出使北辽,向代理国事的北辽太子献上国书,代表大齐天子和百姓向北辽称臣,并承诺每年上供金银等物。
一国之君这样怂,大臣等上位者没有一个反对的,这无疑惹怒了尚有血性的前朝旧人。因此不时有江湖上的游侠儿进宫刺杀大齐国主,大齐国并不安稳。
如果赵浚成是那些江湖游侠儿第一痛恨之人,那么薛睿喆就是第二痛恨之人,勇义伯府在签订国书后的三个月内遭遇了十次刺杀。
这些游侠儿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并不针对傅晓晓这个孕妇以及四个女儿,唯一目标是薛睿喆。也是傅晓晓有远见,早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府里就有自己训练地好手,那些人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摸到薛睿喆身边去。
虽然日子过得胆战心惊,终究一家人仍旧在一起。
赵浚成听闻了勇义伯府的遭遇,不禁心生愧疚。那国书是他逼薛睿喆奉上的,薛睿喆本人根本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还向赵浚成提供了养兵蓄民的方法,并承诺十年内一定训练出一支奇兵,将大齐版图扩大回大周朝时的面积。
可惜,这位皇帝一如什兰国的女王那般,根本不愿做长久打算,只想这日子舒坦一日是一日,全不为子孙后代考虑。
薛睿喆没有推翻大齐制度自己建立新国的志向,因此只能按照赵浚成的指示代表大齐国主签订国书。
没有赵浚成的贪生怕死,哪里有薛睿喆的代人受过,代人承担骂名?
因此,赵浚成心生愧疚决定补偿补偿薛睿喆。
官职是不想给他往上升的,那么这补偿就无法落在薛睿喆头上。无法落在正主头上那不如就顺延到他的子女身上。
于是一厢情愿的皇帝又赐婚了,还不止一对。首先,赐婚三皇子和薛睿喆的小女儿;其次,赐婚长女与继恩公府上的大公子。
这继恩公的大公子正是疤脸的长子,他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高兴坏了。因他是看着薛睿喆的那个大女儿是如何长大的,这小姑娘心高气傲,日常生活无一不要求极严。
她把自己当成未来的国母,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在疤脸的心中她是当之无愧的国母。这样一个人物嫁给自己的儿子,只怕家族中兴,他们尹家屹立三朝不倒!
薛睿喆却觉得自己的长女嫁给谁都是害了人家,在他心里长女性格太过刚硬,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一个包容、谦让。
长女若是嫁人,一个心高气傲又野心勃勃的妻子,如何能在后院中与妯娌、公婆、姊妹相处?只怕是要搅和的鸡犬不宁。
薛睿喆不敢细想,想让疤脸去给继恩公府透个话,解了这门婚事。
“老爷莫不是瞧不上小儿?”疤脸皱眉,脸上的刀疤使得这表情带着几分凶恶,十分骇人。
“不是不是。”薛睿喆不敢多说,他怕对方同他拼命。
虽然不怵同人动手,终究怕动起手来不能全身而退。
他不让对方聘自己的女儿为妻,本意是为了他家好。但人家既然愿意,他又何必从中阻拦。想着,看主子和看儿媳妇的眼光不一样,薛睿喆觉得时间久了疤脸可能就不愿意了。
谁知,疤脸竟越看越满意,连长女脾气大这件事,疤脸都能说长女性情耿直,世所罕见。且她对人从来光明正大,完全没用过什么鬼蜮伎俩,他们继恩公府要的就是这样的儿媳妇。
薛睿喆得知疤脸的想法后哭笑不得,这得是见过了多少惨烈地宅斗场景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呀!
四个女儿两个算是已经有了归宿,另两个薛睿喆的意思不要皇帝赐婚,他们自家寻摸儿郎就好。赵浚成也无意总逮着一家做媒,故而另两个女儿的婚事,着实让薛睿喆烦恼了一阵子。后来,他觉得还是由妻子傅晓晓挑选女婿最好!
尤其她现在怀孕,若是四个女儿的婚事她一个都没插手,怕是要记恨薛睿喆一辈子。
因此,另两个女儿的婚事,被薛睿喆暂时搁置了。
后来,薛睿喆的儿子出生,夫妻俩如愿以偿,不打算再生第六个孩子了。平方和竹染也生了个儿子,夫妻俩一步到位竟也不打算再生了,只想独宠这一个盼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
薛睿喆也没劝他们,只给夫妻二人削了奴籍,让他们的儿子生来就能堂堂正正做人!
夫妻二人诚惶诚恐,尤其平方,竟为此跪在了薛睿喆的书房外面。他的意思是不介意儿子是个下人,他想着让自己的儿子给薛睿喆的儿子当书童,延续他们这二十多年的主仆情谊。
偏那日薛睿喆在书房里睡着了,根本不晓得平方跪在外面,也没人来通禀他。
而平方在那里跪到了太阳偏西才踉踉跄跄地离开,一副被打击地活不下去的模样。
等薛睿喆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平方抱着自己的儿子,牵着包裹严实的竹染正准备离开。这可把薛睿喆吓坏了,他怎么也是五个孩子的爹,坐月子对女人身体有多重要,他如何不知?
忙招呼丫鬟把人送回去,不想夫妻二人竟抱着儿子哭诉起来。
“公子,小的跟您这许多年没什么能力,如果您不需要平方了,我这妻儿如何养活?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收回这卖身契吧!”
薛睿喆被气笑了,看夫妻二人执意要他收回卖身契,不由得道:“这东西给你们是为了你们好,难道你们不想儿子有朝一日可以参加科举?”
此话让夫妻二人愣住,平方率先回过神来,“我是下人,根里就是下人的命,难道我这条贱命还能生出个官老爷来?公子莫要哄小的。”
薛睿喆无奈,道:“哄你作甚?我儿没有兄弟,你我虽为主仆实为异姓兄弟,延续两家感情的最好法子是让他们地位平等,真正的做玩伴,做真正的异姓兄弟!”
竹染、平方感动莫名,连连给薛睿喆磕头。
“别磕了。”薛睿喆沉下脸,对平方说:“竹染刚生产你就带着她穷折腾,万一落下病根你后不后悔?”
平方惊觉忙将手里的孩子交给一边站着的丫鬟,一把捞起竹染就回了自己院子。
恍然之间
薛睿喆的名声在那些一腔孤勇的游侠儿心中一落千丈,但在一般贪图小富即安的百姓眼中却是大善人。是了,没人喜欢打仗,更没人希望自家辛苦养大的儿子去战场上拼命,或者说送死。
尤其在跟北辽交锋的百年间,大周或者说大齐的百姓始终处在低位,这使得一部分人认为他们是没有能力战胜那些草原铁蹄,既然是不能胜利的战争,即便有人愿意牺牲,也是少数!
这也是薛睿喆为何答应出使北辽并奉上国书的原因之一,另有一个原因则是如他多年前预感的那样,北辽的上层势力被瓦解了。他们将在北辽太子继承皇位后的数十年间内斗不休,这一现象将保大齐百年,希望那时大齐已有了一位有血性的君主,也有了足以荡平世间的铁血军队。
儿子满月时,大齐国都迎来了一位和亲的公主,是什兰国的小禾公主,她竟然要嫁给赵浚成。
不得不说这令很多人意外,再结合曾经有传言说傅晓晓和当今有些什么,民间便有人传些不干不净的话。
比如,皇帝这个做义兄的不厚道,总是看上弟妹或者“准弟妹”……
傅晓晓难免也听说了一些,她跟赵浚成之间清清白白没有那种关系。但她不敢肯定,薛睿喆对那个年纪轻轻,嫩得出水得小姑娘有没有付出过真情。
如果付出了,她想问一问要不要想法子救一救她,他们夫妻都知道赵浚成不是良人;如果没有付出,她更想问一问,她怕那个小姑娘会一时想左了,用自己得半生去报复一个男人。
不要小看情这一字,自古多少人痴男怨女败在这个字上。
但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字没问出来,只怀里抱着儿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就惹得他大怒。
“傅晓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也不相信我爱你!”薛睿喆目眦欲裂,身为枕边人,傅晓晓第一次见他如此。
不得不说她被吓到了,就连怀里睡着地儿子也被吓到了。他在傅晓晓怀里挣扎地翻动小身体哇哇的哭出来了,原本想好声好气的问问丈夫是怎么了,却不得不优先顾着怀里的儿子。
摇晃着怀里小小身体,听着他渐渐平息地哭声,薛睿喆忽然说了一句:“是了,你来此世想要体验地就是这种古代女子地生活,你同我又怎么一样?说来好笑,我带着现世地能力和见识来到此间,没能成为一个呼风唤雨地男人,却始终在挣扎求生。”
这话听来就多少有些赌气地成分了,也难免引起了傅晓晓地警惕,她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些话。”
“傅晓晓,除了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自己地身份证号,还记得自己家住哪里?”薛睿喆以手拂面,“我来此间三十多年,从小就知道人的记忆不靠谱,从会拿笔地那一刻就不断把脑海里地东西记在本子上,但我恍然发现,我最该记住地一串号码,还有家住何处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这话让傅晓晓警觉,她蹙眉仔细回忆,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了,而她来此间也不过十几年,并且没有记录现世记忆地习惯,他连薛睿喆都不如。
“我们会在此间老死,如果在现世中醒来,我将找不到你。傅晓晓,同名同姓地人何其多!”薛睿喆脸上闪过几分痛苦。
“到了现世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傅晓晓疑惑不解,“现世我年长你五岁!”
“……”薛睿喆眼中带泪,脑海里闪过十多年来几次险象环生,他都靠着傅晓晓,还有孩子们地脸撑了下来,这样坚定地喜欢、爱恋,却换来一句疑惑不解地询问: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
他告诉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也许只有此生,他也许回不到现世,她不知道他一直恐惧什么,同时薛睿喆也清楚看到了自己地恐惧。
他害怕,这个能让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地女人,也许从没爱过他!
傅晓晓她是来体验生活地,所以她地喜怒哀乐都很克制,即便跟孩子们,跟他分开她都表现出随时都做好了准备地样子,她可以表现得无法失去他们,也可以抽身退后,以上帝般地视角审视他们,这充其量只是她人生中地一段经历。
就像参与了一场游戏,其实这本就是一场游戏不是吗?
难怪对长女地所作所为,自己表现地那么痛心疾首,而身为被伤害地当事人却轻易原谅了。
那不是母亲对子女地宽容,而是自信,自信你地那些凉薄根本伤害不到我。
想通这一点的薛睿喆后退一步,跌坐在傅晓晓的梳妆台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傅晓晓吓坏了,她将又陷入睡眠的儿子放在床上,自己赤脚跑到了丈夫身边,半跪在他身前查看他的情况。
薛睿喆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腿上,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傅晓晓双手去捧那颗大脑袋。
男人摇摇头,与她额头相抵。
“我贪心了,是我贪心了。”薛睿喆轻声说:“不够,这几十年在现世不过几天,或许不足几天,怎么够啊?”
泪水落在傅晓晓指间,她的手像被男人的泪烫了一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男人沉默……是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身体曾经两次受过重伤,一次让他成了跛子流落异国;一次是他主动受伤,只为治好伤腿。如果这些伤精心调养,或可完好,偏他始终在折腾。
其实就算折腾,大不了晚年躺在床上,偏他还曾得过瘟疫,那东西附着在伤躯上留下更严重得后遗症?折了寿命,后几年还要经受折磨。
“我知道姚大哥不会瞒你,但我没想到你会知道那么早。”薛睿喆苦笑,“可笑我近日才看出来,每日的吃食里被你尽数换成了药膳。”
“你问我爱不爱你的话,是在害怕?”傅晓晓一时想笑却笑不出
因为薛睿喆沉默了。
手轻轻揉搓近在咫尺的脸,心虽软的一塌糊涂,却没有给他一个承诺。
薛睿喆与她对视,看明白了她现世不再纠缠的意思。他闭上了眼,那句“我可能只有这一世的时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又一次怕了,不是怕她不爱自己,而是怕自己没能回到现世,她信守承诺地找来了却没能找到。如果换位思考,自己会疯的!
这世间的事,其实最容不下一个情深不悔,如果两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情深不悔的,那就他来吧!
唇上传来温热地触感,薛睿喆惊讶了一瞬,立刻反客为主……
嫁女(上)
每一个王朝每一个帝王都有自己地股肱之臣,赵浚成也不例外。他地股肱之臣自然包括薛睿喆,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个野心勃勃地帝王最信任地大臣。
信任之人势必要被某些人陷害、攻讦,这些人所求不多,无非权势二字。
所以,原本的闺房叙话也被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那人幸灾乐祸,对着在池塘边喂鱼的赵浚成说了薛睿喆最大的秘密。
“你说勇义伯命不久矣?”赵浚成并不相信,他的三弟才三十几岁,如何就命不久矣。
“据说是沉疴难愈,随着时间的加长很可能要有半年的时间卧床不起。”
这话赵浚成更不信了,他将手里的碟子交给站在身边的内侍,说:“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你说是他们院子里的掀帘丫鬟传得,你怎知不是那丫鬟为了几两银子故意编造得?”
“这……”那人一头冷汗,身上得衣服都透湿了。
“这样,朕遣个御医去关怀关怀这个义弟。”赵浚成向着站在亭外得内侍挥了挥手,高声道:“看看御医所哪个在,让他去问诊。若是勇义伯府有谁不让,就说这是朕得恩典。”
“是,”
赵浚成目送那名内侍离开,心中得忧虑却并没有减小。
而另一边,傅晓晓带着一众丫鬟在长女房里给她梳妆。屏风外,薛睿喆坐在外间的桌椅边,吃着茶点。
片刻功夫,长女穿着亵衣跑了出来,头上插着各色绢花,脸上的妆容如三月粉嫩的桃花,若是再换上桃粉色的碎花裙,简直是春娘子在世。
今日傅晓晓应约去继恩公府上拜访老夫人,借着这个由头让两家的小辈见一见,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这一面见过,便是长女的及笄,过了及笄两家便要开始议婚。
知道这一面的重要性,夫妇俩一内一外监督女儿打扮,可惜……
长女把满头的绢花揪下来,抬脚踩上去,癫狂的样子让薛睿喆的眉心紧蹙,这一刻他深切地明白了一句话,儿女都是债,他庆幸自己及时止损。
“我不见!我不嫁!”长女眼中带泪,她冲到薛睿喆面前,“你身为父亲为什么不能助我,你难道不知当皇后是我毕生所愿?别人家的父亲若是知道女儿有这样的抱负,恨不能倾尽全力支持女儿,你明明有机会……”
傅晓晓站在一边,手上拿着那件桃粉色的纱裙。她沉默不语,只眼神淡淡地看着女儿地背影。
薛睿喆站起身看着女儿,道:“我对你地期望是平平安安、子孙满堂,你的愿望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你看到的是红毯万丈、凤袍加身,我看到的却是荆棘遍布、血染双手,你说要我助你,助你更快地走向死亡吗?我是你地父亲,能做得都是为你好的。你想反抗就等你有能力反抗地那一天!”
长女气得脸都红了,泪珠挂在眼皮上要落未落。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小小声,“二皇子已经死了,姐姐要爹爹如何助你?复活他?还是姐姐要同妹妹争三皇子?爹爹说二皇子即便在世也不能继承皇位,因为他根本不是正室嫡出,他只是记名嫡子,但三皇子不一样,姐姐要来同我抢吗?”
傅晓晓蹙眉看向小女儿,阿黛目光里地坚韧与野心何等熟悉,曾经地长女不就是如此?
“若我要抢你待如何?”
阿黛粲然一笑,“尽管来抢,姐姐最好作没了婚事再来抢,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说完这一句阿黛转身离去,傅晓晓和薛睿喆期间一句话没说。
房间里静谧了一刻钟,薛睿喆脸色轻松地看向长女,问:“你待如何?还要去继恩公府吗?”
长女目光狠厉,“父亲敢让我去继恩公府吗?”
“有何不敢?最多我丢一丢脸罢了。”薛睿喆坐回原位。
长女转身回了屏风后,薛睿喆一杯茶喝尽,他的春娘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傅晓晓紧随其后,夫妻俩个交换了一下神色,薛睿喆起身送母女俩出门。
马车走远,薛睿喆折身回来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和噜噜的车轮声到了门口,他不得不看向来人。
马车里很快走出来一名宫中内侍,一名拿着医箱的御医。
那内侍笑着表明来意,薛睿喆看了那御医一眼,说:“二位里面请,请到正房饮茶。”
内侍和御医一起进了忠义伯府,薛睿喆前面领路,心情不由得荡到谷底。一旦皇位上的那位获知了他的身体情况,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儿女还小,他定要好生安排。
独自坐在会客厅里被御医把脉,薛睿喆望着门外的景色无比希望傅晓晓能陪在身边。他可以忍受刀枪剑戟加身,也不想面对医者的同情。
那名御医把了左手把右手,眉心越皱越紧,待双手收进袖里,一脸褶的老脸上染了病人的悲苦,他闭眼道:“难啊!”
站在一边地内侍问:“陈御医,勇义伯当真病得严重?”
姓陈的御医睁开眼睛,他以为会看到求助地目光不想竟碰上满目厌恶。这厌恶让他打了个激灵,不再故弄玄虚地说出来薛睿喆地病情。
其实那些话薛睿喆早在很多医生口中听到了,无非说他筋骨染了病,同风湿很像,尤其到了阴湿寒冷之地,严重地时候可能会引发关节变形,日日夜夜煎熬。
若是保养好,寿命也只有二十年。二十年对一般得了不治之症地人是安慰,但随着时间地增加身体所受地折磨不可想象。
活受罪,活受罪,薛睿喆可以想象自己的悲惨。
御医车轱辘话说了一通,留下一张方子带着宫里的内侍回去复命了。薛睿喆没有将人送到门口,而是久坐在会客厅里想以后的日子。
如果自己忍不了卧床不起的日子,那么在身体还好,赵浚成对自己还有几分兄弟情谊时,该把女儿们的婚事都许出去,等她们陆续嫁了靠谱的人家,自己就上书请调外地,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和傅晓晓一起渡过最后的日子。
这样想着他叫来了平方商量,长女和小女儿都有了归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她们会如何走各自的路。而双胞胎要如何挑选良人,定要同她们的义父一起参谋,以防自己这个亲爹急于给女儿找幸福而失了判断力。
平方得知薛睿喆的想法吓了一跳,连说不可不可。他道:“公子当与夫人商议。”
“你是粒子、原子的义父,既然认下她们替女儿参谋一下,怕什么?”薛睿喆无奈叹息:“你也晓得我身体的状况,我怕……”
“公子,你别这样说,不会的。”
“有什么不会?人终有一死!”薛睿喆笑笑,“不说这个,你且来说说这京中的青年才俊。”
嫁女(中)
同继恩公家女眷来往是为了两家小辈成婚时,不要像别家那样一面都不曾见过。所以这个场合算是比较私密的,谁知傅晓晓带着长女到时,云英王妃也上门来。
“雪琼姐是来找我的,还是……”
“自然是来找你的。”云英王妃笑着握住了傅晓晓的手。
“涵涵。”傅晓晓握住女儿的手。
云英王妃看了长女一眼,说:“涵涵今天好似花仙。”
“谢姑姑夸奖。”长女微微颔首。
三人一起来到继恩公府的大门前,门房领着三人并一群仆妇、丫鬟往里面走。第一次到继恩公府,因是女儿以后要住的地方,傅晓晓免不了不动声色的四处打量。
丛雪琼说:“五弟妹,你家原子可说了人家?”
傅晓晓睁大眼睛,“原子才几岁?”
“阿黛都说人家了,原子比她还大两岁呢。”云英王妃压低声音说:“我家里的那个小子,你见过的,你瞧着如何?咱们两家也称得上亲上加亲了。”
傅晓晓眉心微蹙,问:“我记得云英王有个长子,长子不说怎能说二子。”
“已经说了。”云英王妃示意跟在身后的丫鬟拿什么东西,那丫鬟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绣封,“下个月,大小子就成婚,届时五弟和五弟妹不要忘了来家里喝酒。”
“……”傅晓晓拿过那绣封,她没有立即打开,只问:“我记得,那大小子是个心智不全的。”
“是呢!”云英王妃叹息一声,“但像咱们这样的勋贵总不会让儿女单着……”
“想必,”傅晓晓掂量着手里的绣封道:“这姑娘出身也不错。”
若是普通农家子,哪配得上云英王的长子?
“嗯。”云英王妃道:“许得是王爷一个同袍得女儿。”
傅晓晓轻叹一声,“原子得婚事我还要同你五弟商议,改日雪琼姐来门上玩。”
“好好好,说定了。”雪琼姐笑着道:“今日只帮咱们涵涵相看未来得夫君。”
说是相看,其实不过是让俩家人,及两家地小辈混个脸熟。雪琼姐这话本意是逗弄一下长女,长女故作羞涩地笑笑,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傅晓晓看了也没说什么,只叹息一声。
母女两个在继恩公府没有坐很久,不过半个时辰,便齐齐从里面出来了。丛雪琼本意就是来见傅晓晓地,所以跟着一起出来了。
离开时,丛雪琼说了很多那位小公子地好话,让傅晓晓心中惴惴,急切地想回勇义伯府。
二人分道扬镳回到府中时,正房会客厅内薛睿喆带着平方、竹染三人一起拿着画像和名录看,不知道在忙什么。
见傅晓晓带着长女回来了,薛睿喆一边继续手里地工作一边问:“今日之事如何啊?”
“继恩公府没什么,就是在他们家大门前遇上了雪琼姐。”
“雪琼姐?她去继恩公府做什么?”
长女张口道:“想聘原子妹妹为媳。”
“什么?”薛睿喆抬头看过来,眼中戾气大盛,“他们家那个傻子儿子想娶我地女儿?”
“怎么会?”傅晓晓急道:“是雪琼姐地儿子。”
“对,那个傻子娶得别人。”长女补充道。
傅晓晓无奈朝长女挥挥手,“回你房里去,我同你父亲说话呢,你小孩子家家得不要插话。”
长女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傅晓晓走到薛睿喆身边,问:“看什么呢?还要让平方他们一起看。”
竹染笑着道:“给小原姐妹挑夫婿呢!”
傅晓晓脸色微变,手搭在薛睿喆身上问:“她们才多大,你真想让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地就嫁出去?”
薛睿喆头也不抬,只说道:“你走后没多久,宫里来了一名内侍,还带了一名御医。”
“御医?”傅晓晓心头一惊。
“是啊。”薛睿喆扯着一张画像道:“只怕我的身体状况被传了出去,皇上遣人来了解情况。”
“这种事他把你召进皇宫当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傅晓晓想了想,“他怕你会隐瞒,他不信任你。”
“坐在他那个位置上,不会信任任何人。”薛睿喆抿抿唇,“我只怕这身体情况会护不住你们。”
傅晓晓愣了愣,靠在男人肩头,“你忘了,你不在我们母女身边的十年里,我们不是好好的?”
薛睿喆手上的动作一顿,点头道:“说得极是!”
傅晓晓抱紧男人的手臂,“不过,我喜欢你为我们母女打算的样子,只不过……”
“只不过不能给两个宝贝选不好的夫君。”薛睿喆笑着说。
“嗯。”傅晓晓认同的点点头。
薛睿喆合上手中的画卷,将傅晓晓揽在怀里,道:“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云英王府的二公子的确是个良配。首先第一条,老大心智不全是不能请封世子之位的,二公子倒是有极大可能受封。第二,若是云英王稀里糊涂的非要为长子请封,皇上也不会同意。云英王府的世子妃,未来的云英王妃,出入皆前呼后拥必然是得享富贵的命。雪琼姐是我的结义姐姐,便是孩子们的姑姑。姑姑做婆婆,也不用怕女儿受委屈。”
“嗯。”傅晓晓点头。
“改日请他夫妻二人一起坐坐。”薛睿喆说。
“原子的事先这样,粒子的事倒是要继续挑选。”傅晓晓从薛睿喆另一侧摸出一个画卷,一起参与到挑选中。
正这时,一名少女忽然出现在门前,“姐姐要嫁云英王府的世子,我的夫君也要这般的位高权重!”
傅晓晓和薛睿喆一起看过去,两人皆是不认同这样价的值观。或许正因为父母的不慕名利,使得孩子们为了世人眼中的名利而不顾其中的辛酸苦楚,一个两个的要忤逆父母。
少女迈步走进会客厅,步伐坚定道:“爹娘,粒子同原子姐姐一模一样,可否问一下雪琼姑姑换一个人嫁过去?”
“……”夫妻二人不知该如何说。
正在这时,原子也从门的一边转出来,“爹娘,就让给三妹好了。”
夫妻俩没有答应,只看着门边,以这四个姑娘的亲密,绝不可能只有这两个在门边偷听。
果不其然,门边长女和小女儿一起转了出来。
长女见父母都看向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我不过稍稍提了提,哪里知道妹妹们都要来偷听。”
嫁女(下)
女儿们这么有“上进心”父母能怎样?难道要像打压长女那样打压其余女儿们吗?长女想嫁二皇子当皇后,薛睿喆知道那是一条拉着全家跳火坑的不归路,这才出面阻止。但能说当云英王妃不好吗?其余路就都没有希望吗?
就比如小女儿和三皇子,正经嫡出是有望做太子的。薛睿喆清醒地意识到,女儿可以做皇后。所以他不想插手,甚至,若是三皇子有求于他这个未来岳丈,他也愿意出手帮忙。
既然这样,薛睿喆放下心中那一抹心中不适,道:“可你们雪琼姑姑看中地是原子,那你这做妹妹地要如何?不要说你们长得一样如何如何,若是雪琼姑姑只看一张脸为何不选粒子?”
不等两个女儿说什么,傅晓晓皱眉开口道:“你爹爹地意思是,随便换人是不可能地。我们做父母地也说不出,我一个女儿不愿嫁你儿子但另一个愿意嫁,你家要愿意就结亲这种话。”
“是啊。”长女脸带笑意对妹妹们说:“这种话说出去很丢脸。三妹你一个女儿家家地贴着人家也不好看,回去吧!”
做父母地如何看不出长女地幸灾乐祸,以及两个女儿地黯然神伤?
三人转身离开,从小照顾双胞胎地平方夫妻看不下去,焦急地道:“老爷、夫人想想办法。”
“是啊,王妃也未必不能与咱们商议是不是?”
薛睿喆闭眼摇摇头,他本意是容他想想,谁知不等说出口,粒子回转身就跪在了一众长辈面前,“爹娘,事到如今女儿不得不说实话。原子姐姐喜欢上了天铭哥,天铭哥承诺原子姐姐要娶她。”
“……”薛睿喆震惊了,这样地一个时代,女儿们这么年幼,竟想要私定终身!
原子跟着跪在粒子身边,哭道:“爹娘,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二老会这么早给我姐妹二人议亲。实在是……”
“天铭!”竹染怒火中烧,“我要打死那小子!”
平方紧随自己妻子而去,一副要把人弄死地模样。
薛睿喆和傅晓晓看着二女儿,她眉心都没动一下,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啊?他转过头,问傅晓晓,“天铭是谁?”
“竹染他们收养地四个孩子中的一个,你不认识。”傅晓晓道。
薛睿喆记得平方早几年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时,是收养了几个义子义女的。且他们跟着竹染学武艺,几年过去,如今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因为没注意过他们的模样,所以薛睿喆也不好评价。他倒没有那种,你一个护院想娶大小姐,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他想得是,你一个护院怎么保护我的女儿?边关从军吗?现在大齐和北辽都在休养生息,十年二十年内是不会轻易起战士的。除了北边其余边境,也用不着大动干戈。
至于考科举更是艰难,人要在其位谋其政几十年才有可能位及人臣,那他女儿岂不要受苦?毕竟,一介武夫未必真能考上。
想到这些薛睿喆不由失笑,他自诩不慕名利,到了女儿婚事上还是不得不算计得失,还是想让女儿嫁给位高权重者。
如是想着,竹染和平方一左一右压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脸上被打的红肿一片,看到双胞胎二位小姐齐齐跪着,他一脸担心地看向原子,眼中虽惊骇却并不慌张。
只这一眼便能看到这小子很有担当。一个一无所有地臭小子,他的这份担当哪里来得?必然是早有预料,必然是已经知道自己若是被发现很有可能被乱棍打死,即便被乱棍打死他仍旧不改,不得不说薛睿喆很意外。
臭小子跪下以后,脸色发白的说:“一切都是小的错,同二小姐没有关系。”
“还没说什么事你就认罪?”薛睿喆朝着平方夫妻俩挥挥手,道:“放开他。”
竹染拧着臭小子的手臂,眼中发狠,“老爷,这孩子他竟敢,竟敢妄想小原……”
“放开,我要问话。”薛睿喆笑着说:“除了当事者,其余诸人分两边坐好。”
很快,会客厅中间只跪了天铭和原子二人,其余人都坐好,傅晓晓坐到了桌子对面。丫鬟们进来收拾了画卷、名录,并奉上茶水、点心。
跪着的二人从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从容不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老爷。”天铭看了原子一眼,“一切都是小的错,您让小姐也坐回去。”
薛睿喆说:“从没有说俩人感情要让一人承担的,原子你说爹说得对不对?”
“是。”原子红了脸,眼里落下泪来。
傅晓晓满眼心疼却没有说话,她目光只看着天铭,恨不能看到这人内里,想看看那颗心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对她的女儿好。
“我在女儿们这里缺失了十年,按说没有资格指点她们未来的日子。可这毕竟是我的亲生孩子,掌上明珠。你想要,不如说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天铭跟着红了脸,以头抢地道:“小的此前只想在府里做好所有主子吩咐下来的事,期望老爷能看到小的能力,给小的一个光明正大的职位,小的……”
少年说不下去了,他也觉得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所说得这些简直就是见识短的代名词。他觉得自己不仅娶不到喜欢的姑娘,反而还要去大街上流浪,即便是流浪也是主家仁慈。
薛睿喆问坐在自己左边的平方和竹染,“他是不是一如他所说,做好了每一件事?”
“是。”竹染目光尖锐地说:“是四个孩子里最靠谱地。”
天铭转向竹染磕了个头,“多谢义母为儿子说话。”
“实话实说而已,也不是故意偏着你。”平方沉着脸说。
天铭再拜,“实话实说已是偏着我了。”
薛睿喆眯了眼,道:“你可还记得家姓,父母?”
“老爷,”天铭转身拜下去,“小的父母早死了,不记事就被卖了,跟着夫人、义父、义母时到底被卖了多少次,小的不记得了。”
“若是我让你做上门女婿,你可愿意?”薛睿喆道。
这话让平方和竹染都吓了一跳,“万万不可!”
傅晓晓此时开口,“有何不可,我跟你们老爷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既有子孙承继,如何就须上门女婿?”平方气得脸都红了。
谁不知,上门女婿是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娶来继承家业的。
薛睿喆不管这些,只对天铭道:“勇义伯这个位置不是白来的,须得有能者居之,天铭你知道吗?”
“……”天铭震惊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坐在高位上的一张张脸。
少年没什么反应,坐在一边的长女起身,“我不同意!若是他来做勇义伯的位置,这娘家还是我娘家吗?”
“即便你弟弟来做,爹娘死了,这里也不是你娘家了!”薛睿喆道:“有了自己的家就好好经营,不要一点委屈受不得的回来。谁也不是爹娘,处处忍让你。”
虽然知道爹爹不喜欢自己,万没料到会受这样的训斥,长女被气哭了,起身离了正房。
后继有人
招赘这一变故谁都没想到,毕竟儿子已经满月,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算是后继有人。既然后继有人又为何要招赘呢?完全不合逻辑!偌大的家业不该都给儿子吗?
平方第一个反对,他自认在自家公子面前有几分话语权,这样的决定完全不能认同。
“难道是因公子身体不好,这才……”
“有这部分原因。”薛睿喆说:“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的身体不至于连儿子成年都看不到。主要是因为,我这二女儿从不因为自己是个女儿家就想着依靠谁往上爬,她想靠自己,想必她喜欢天铭就是想靠两人努力来经营未来的生活。”
这样的原子,即便在现世都少见,身为她的父亲这样上进的女儿如何能托一把。
“爹爹……”原子难以置信。
“爹爹,我不行吗?”粒子脸上有慌张,她似乎后悔了。
薛睿喆说:“你想当世子妃,为父也会达成你的愿望。”
粒子眼中闪过犹豫,最后坚定道:“多谢爹爹。”
“如果爹爹没有儿子,老到不能动的时候也愿意靠着你活下去。”薛睿喆嘴角带笑地看向天铭,“你也愿意奉养我是不是?”
“是。”天铭受宠若惊。若是他之前还能淡然处之,此时已经诚惶诚恐了。
傅晓晓这时开口了,“原子十八岁之前我不打算把她嫁给你,五年时间,好好学。”
好好学什么?虽然未来地岳母大人没有明示,天铭已经心知肚明。
他深深拜下,“爹娘放心!小婿谨记。”
起身看向身边地原子,两人目光深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定。两只手握在一起,让四个长辈看了一阵感慨。
“先订下婚事,换了庚帖,过了明路以后好相处。”薛睿喆笑着说:“但不要做出出格地事,丢我们地脸。”
天铭笑着道:“是。”
傅晓晓道:“他是孤儿哪里来得庚帖?”
平方站起身,“禀夫人。小的去除奴籍时,把他们四个地户籍、庚帖都改了。”
“这样算来,咱们也是亲家了!”薛睿喆笑道。
“是啊。”平方一脸感激,“公子,小的此生遇上你当真是前世做尽了好事。”
薛睿喆站起身,抬脚走到二人身边。他对天铭说:“以后我在官场上走动,你就伴在左右,好好学。”
“是。”天铭深深拜下。
“好了。”薛睿喆道:“都起来吧!”
二人站起身,原子问:“义父说爹爹地身体,爹爹的身体怎么了?”
“以前受伤留下了后遗症。”薛睿喆说:“怕是于寿命有碍。”
此言一出,原子和粒子两个姑娘,一人一手的把起脉来。她们从没为自己的爹爹把过脉,脉搏入手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去翻翻医书。”原子松开父亲的手走了。
“我要去问问傅爷爷。”粒子匆匆跑出了家门。
薛睿喆没有阻止孩子们的动作,她们在尽孝,这份心意难得。目送俩个女儿离开,心口像被温泉裹挟着,暖了全身。
傅晓晓来到他身边,脑袋靠在他肩头,道:“你放心,我和孩子们都会好好的陪着你。”
天铭垂下头红了脸,“爹娘,小婿先走一步。”
“下去吧!”傅晓晓说。
薛睿喆没有应。
天铭又跟平方、竹染二人行了一礼,这才离开会客厅。
“老爷、夫人,小的想回去看看儿子。”平方说。
“嗯,我们也该回去看看孩子。”薛睿喆牵了傅晓晓的手,四人一起走出了正房,在赶往后院的路上分开。
这边好似没什么事了,但实际上有些问题仍旧存在。比如丛雪琼那边,她愿不愿意把原子换成粒子,比如赵浚成那边,他会如何看待随时会倒下的薛睿喆。
他们这个家,其实是建在山崖边,不是所有事都能随心所欲。
回后院的路上,薛睿喆对傅晓晓说:“你跟雪琼姐说,你没来得及同我说她想订下原子的事。就说你回来时,我同平方商议婚事时选定了天铭做为上门女婿。”
“这一听就是假话。”
“假话又如何,难道她还想逼我女儿嫁给她儿子吗?”薛睿喆气哼哼道:“即便她来问我还是那句话,天铭是我女婿,以后就是勇义伯府的继承人。”
“话不要太满,若是儿子长大了要争,你怎么办?”傅晓晓问。
“让他凭本事争。”薛睿喆摇着脑袋说。
傅晓晓摇摇头,二人来到后院的卧房里,小家伙窝在小床里睡得正香。夫妻二人看了一眼,便来到外间,让乳母继续看着。
勇义伯府上的事喜忧参半,日子算得上好过。皇宫里却是平地起波澜,先是赵浚成从御医嘴里得知了薛睿喆的身体状况,心情很复杂。
正如薛睿喆预料的那样,赵浚成有意让三皇子做太子,而在他所有的大臣里,最有能力的他最信任的唯有他一个。由他来辅助自己的儿子,江山、朝堂必将稳固。
可如今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很可能要缠绵病榻很多年,那么大事都不能为他以及未来的皇帝承担,既如此那薛睿喆就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皇后之位是一国之母,责任重大。薛睿喆如此,他的女儿担的起国母的担子吗?她若有个兄弟帮衬还好,可如今那个刚出生的小子才不过百天而已,能不能成才还是未知,他不能给儿子娶个拖累他的皇后。
心中既有了这番计较,赵浚成少不得寻思朝中大臣哪个堪用。只看大臣的能力还不够,选儿媳妇自然还要看后院女眷的教育能力。涉及孩子们的婚事,少不得要找人一起参谋,赵浚成想到了皇后。
带着贴身内侍摆驾凤仪宫,不想竟在皇后宫里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二哥的长子,一个是什兰国的小禾公主。
这位公主前来大齐和亲,说是和亲,其实不过是北辽太子打发来得拖油瓶。因为她不是北辽人,她的故国什兰国已经被一场瘟疫灭国了,可以说北辽太子若不是顾着太子妃的面子养着她,这小姑娘早不知嫁给了谁。
在赵浚成心里,这位小禾公主有她充盈后宫也可,没她也无所谓。嫩芽一样的年纪,偏不是他喜欢的。
但即便自己没那个意思,这小丫头也足够胆大妄为、不知分寸。竟在自己皇后宫里,同大侄子眉来眼去。
本就因薛睿喆,儿子的婚事烦恼的赵浚成,此时好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将大侄子和小禾公主一顿臭骂,连皇后都没能幸免。
骂痛快的赵浚成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凤仪宫,转天内侍传来消息,说景郡王自刎了……
一波未平
这是世人万万没想到地,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竟因小叔几句话,而惊惧到自刎。世人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景郡王的难处。
原本是开国皇帝正经嫡出的长子,若是赵浚孝多活几年,那他就是太子。
如今,那宝座上坐着他的小叔。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传给谁由他小叔说了算。若是他赵元景想争还能忍气吞声、卧薪尝胆,偏他只想好好活着,那么小叔那番臭骂就是在逼他。
逼他承认自己有不臣之心,天之骄子岂容这等污蔑之言,于是他一时想不开自绝生路,也算合情合理。
他死了一了百了,赵浚成就尴尬了。
他本就因二哥和自己二儿子、前朝皇帝、皇后的死而处在舆论漩涡里。如今又逼死了二哥的长子,对赵浚成而言,完全不能想象史书会如何书写他,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为了挽回所剩不多的声誉,同自己儿子以及定王、定王妃的葬礼不同,赵浚成下旨封景王为怀悯太子,以太子位下葬。
但这样的弥补,并不能令他摆脱民间百姓对他这种行径的不耻,聪明的百姓都知道,他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赵浚成不是傻的,即便掩住了耳朵,还是有民间的声音不断传来,让他不禁迁怒到小禾公主身上。
如果不是这女人不知廉耻,如何引得他大怒。但这小姑娘不是大齐子民,她是北辽太子妃的亲妹妹。赵浚成再生气也不可能杀了她,于是他想了一个比较损的办法。
人不能杀,可以折辱。这折辱还不能让外面的谁看出来,比如像对待定王妃那样,那是不可取的,会更惹怒北辽未来的皇后。
最后,赵浚成选择了精神折磨法,放在现代就是言语刺激加冷暴力!
比如,小禾公主身材高挑,脚大。赵浚成就在宫里抓了一个宫女,说她脚比皇帝还大,这是藐视皇帝。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脚就不砍了,直接用棉布裹断,不许她穿合脚的鞋子……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竟将这个宫女送给了小禾公主,还让她贴身伺候。
这件事从宫里传到宫外,竟引得有人效仿,想给女儿们裹脚。
傅晓晓和薛睿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下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云英王府送来了长长的棉布。
“你说这是不是故意恶心我们?”傅晓晓问薛睿喆。
薛睿喆脸色黑沉,“我求着他们家娶吗?”
谁知粒子得知这件事后,竟偷偷摸摸缠足。气得傅晓晓举棒将她打了一顿,薛睿喆甚至为此留下家训:凡他薛睿喆之血脉,女子皆不允缠足!若有违此训,父母被除族,后代子孙不允姓薛。
书房里,看到薛睿喆写下这一行大字,傅晓晓不由得道:“你这话严重了些。”
“我还要写,凡薛氏子孙,不得娶缠足女。”薛睿喆面色沉郁,“免得娶来缠足的媳妇动摇我留下的家训!”
“……”傅晓晓不知说什么好,但也不觉得他们夫妻小题大做。
写完家训,并着人寻石料雕刻。这件事安排完,薛睿喆从墙上拿下来一把宝剑,让平方给云英王府传话,他们府上的二公子若学不会一套流畅剑法,无论原子粒子全跟他们无关,不必再来他府上提亲。
“这又是何必?雪琼姐怕是要不高兴了。”傅晓晓说。
“她把这东西送来,怎么不想想我高不高兴?”薛睿喆把那长长的棉布撕成一条条的,“还指望女儿嫁到他们家能不受委屈,现在看来……这世上没有好男人了?我可不信!”
粒子从下人嘴里知道了父亲给云英王府的答复,一脸委屈地跑来书房问自己爹娘,是不是不愿意她高嫁?
“云英王府算哪门子高嫁?”薛睿喆嗤之以鼻,道:“那云英王当年是水匪出身,亲娘在老云英王那里连个妾都不是。若不是老云英王子孙不肖,哪里轮得上他来坐这位置。他坐了这位置不着急训练水兵,竟向千里之外地山匪窝投诚,半点安分守己地样子都不愿意摆。将你嫁给他们家,那才是下嫁!”
粒子愣住了,她只看到眼前云英王比父亲位高,从未想过云英王的发家史。
薛睿喆说:“而且,他这云英王是前朝所封,新朝建立,他不仅没有晋位还剥夺了对封地的掌控权,拿什么来跟咱们府比?”
“……”粒子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母亲。
傅晓晓点点头,示意女儿,她父亲说得都对。
“如今,”薛睿喆脸上带笑地说:“他们夫妻不过是听说了我身体不好地消息,不然哪敢送这东西来。”
粒子深吸一口气,道:“前日,四妹说,陛下想给三皇子再挑选一名侧妃。”
傅晓晓叹息一声,“这便是三皇子要得封太子位得信号,早有预料。”
薛睿喆脸色微微缓和,“皇权如此,粒子回去好好开导你妹妹。至于你同云英王府得婚事,你别担心。爹爹原本就不想你嫁过去,那是什么恶心人家,若不是你姑姑……”
粒子一脸好奇,见爹爹不说就看向自己得母亲。
傅晓晓跟薛睿喆一样,不介意让女儿多了解一些。这些龌龊当爹得说不出口,那就由做母亲得说。
听完了云英王府的秘事,粒子一脸的不忍直视,“这可……”
“女儿,记住!”傅晓晓说:“以后这些事也要说给你的儿女听,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万不能做亲。一不小心就会生出痴儿,即便脑子不得痴病,也会先天不足,寿命短。这绝非危言耸听!”
“……”粒子睁大眼睛,小小声道:“我之前跟大姐说,要亲上加亲。”
傅晓晓无奈了,这些小姑娘才多大?婚还没成就想订娃娃亲,不得不说,环境比父母更能改变人的想法。
薛睿喆见傅晓晓不说话,自己只得顶上,“你把这话跟你姐姐妹妹说清楚,若是生出傻子来不要怪父母没说清楚。”
粒子见爹爹生气了,忙匆匆忙忙的离了书房。这一去,某些话就传了出去。
当然,近亲不能成婚,成婚后容易生傻子这话外面的没几个信的。毕竟婚俗至此几百上千年,哪能是一个人两个人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传出去的是不让裹脚,那些底层官员,不能上达天听的家伙们不愿意了。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皇帝让宫女裹脚,不喜大脚那就是金口玉言,是圣旨。你勇义伯再大的功勋,还能凌驾于圣言?因此,就裹脚一事薛睿喆被参了。
赵浚成拿到下臣的奏疏哭笑不得,他能说那是故意挤兑妃子的言论吗?自然不能,损害自己形象。那他就只能模棱两可的批示,这件事不提倡,那你们做父母的要裹女儿脚,我也不反对!
事情发展到后来,裹脚的自以为高人一等,好像家里的女儿金贵的似仙女下凡;不裹脚的就是土里生的,走路说话都带着土味,遭人嫌弃……
尽管这事儿没有明旨,某些迂腐人家还是做起了这种事。虽然残害了女人的身体,但大部分男人还是觉得小脚女人美……
缘聚缘散
薛睿喆昏迷了,傅晓晓守在床边,看着一脸安详的男人,好像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脑子里空空地,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是那样瞧着他。
她心里知道,昏迷并不代表梦里不痛苦,昏迷不代表他梦里会痊愈,昏迷不代表他在梦里休息……
男人梦中蹙眉,傅晓晓就跟着心疼。她靠在男人耳边,“这么痛苦,你走吧!走了就能回到现世,现世里你风华正茂,前程似锦……”
手被一个软弱无力的手握住,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涣散地眼瞳聚集齐周围地光,将眼前人看得清楚明了。
“你老了。”薛睿喆气若尤丝的说。
“是啊,四十多了,能不老吗?”
“照顾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我,你累不累?烦不烦?”
孟诗雨摇摇头,靠在男人肩窝。
“不累不烦就好。”薛睿喆蹙眉,道:“可惜我不是神,不能健健康康陪你白头偕老。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多活几年。”
傅晓晓想说,活着受罪这又何必。但是她说不出口,她似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执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除了自己的名字,所有有关于自己的信息,能让对方找到自己的凭据少之又少。
即便有一天他们都回到了现世,他们也找不到彼此了。
只有一生一世,只有此生此世,所以即便全身都在痛,薛睿喆也要活着陪她。
傅晓晓的眼泪落了下来,因为男人又昏迷了过去。
竹染这时走了进来,她说:“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回来了。”
用手绢抹掉眼泪,走到外间,正好看到两个女儿结伴进来。二人脸上带笑,似遇到了什么好事情。想到还在被病魔折磨的薛睿喆,傅晓晓忍不住开口斥责。
“你们爹爹还病着,你们这么欢天喜地的是想做什么?”
长女冷哼一声,“报应!”
傅晓晓睁大眼睛,料不到这种话会从长女嘴里出来。
三女道:“娘,我和姐姐笑又不是因为爹爹。”
“那是为何?”傅晓晓精神恍惚还在想那句“报应”。
“三妹你自己说。”长女笑着道
粒子也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忌讳,片刻就将云英王府的现状说了一遍。傅晓晓睁大眼睛,她第一次意识到儿大不由娘是个什么心情。
“那是你雪琼姑姑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吓得去手?”
“什么雪琼姑姑,她坏我名声的时候怎得没想过我叫她一声姑姑?”粒子倔强道:“他们小叔子和嫂子龌龊,却要我来背锅,我没生下一儿半女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他来我房里几次?”
想到自己那个三女婿和他的父亲云英王,傅晓晓又忍不住担心,“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谁知道?你公公知道吗?”
“公公才不管。”粒子轻嗤一声,“嫁过去这么多年我才看明白,公公对婆婆可没什么情谊,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那个傻儿子。娘,你说他这么多年犹犹豫豫不会是想让那傻子做世子位吧?那我这个就是骗婚!”
三女儿的这边还没说完,长女那边就扯走了话题,“娘,我把裘姑姑和她那个女儿卖了!”
“卖去了哪里?”傅晓晓发现自己对儿女的现状已经完全没法掌控。
她们一如久浸内宅的所有女人那样,开始了为她们人生的奋斗旅程,在这一段旅程里,她这个做母亲的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是个倾听者而已。
长女见傅晓晓一脸激动,忙道:“她对不起我,难道还要我供着她?等她给我夫君生下一儿半女的叫我母亲?娘,人善被人欺,她们母女恃宠而骄了!”
傅晓晓沉默了,不再问裘姑姑的下落。只问长女,“你把人卖了,你公婆、夫君怎么说?”
“我给他纳了一名良家女子为妾,他哪里还记得之前陪他的残花败柳?”长女一脸得意。
粒子跟着道:“我婆婆忙着给夫君求医问药,公公陪在夫君身边,似乎想另给他寻个妻子。”
傅晓晓对粒子说:“你回府要小心,即便你公婆查不出你对你夫君做了什么,也挡不住他们猜疑你,迁怒你。”
“娘亲放心!”粒子一脸自信,“他们不招惹我便罢,若是还敢来,我一定……”
未尽之意已见血煞之气扑面而来,傅晓晓想到了薛睿喆说:“你们略坐坐就都回去吧!我这边还要看护你们父亲。”
长女道:“娘,你这一辈子太苦了。”
“是啊,”粒子说:“早年跟着他住在山匪窝里当山匪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了,他去前线打仗,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女人一生中有几个十年?你一个人养大我们姐妹四个,他回来就占了一半,什么都没付出就要叫他爹!”
“你给他生儿育女不欠他任何事情,他呢?给了你十年好日子又病倒。这一病倒,还要娘亲你日夜不休,伺候在窗前。人生十年又十年,娘亲你是一难连一难……”
不经女儿们说她还没有发现,这样一说,她也觉得命苦。她跟着薛睿喆这些年,这男人总是在离开她。
“娘,就算爹爹去了,你还有我们。”长女和三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傅晓晓拍拍伸过来的两只纤细的手,她们的手掌明晃晃的告诉她,孩子们大了,她要护到哪一步才肯放手?
薛睿喆明明不能在大齐京都过冬,她为何要让那个男人如此痛苦?
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傅晓晓说:“娘亲知道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事后,傅晓晓以薛睿喆的口气上书皇帝,辞官!
赵浚成那时的身体已然好转,正忙着收回险些被太子拢过去的朝政。接到勇义伯府的奏疏,他没有批示,只让人赐下了许多药材。
后,傅晓晓不得不再上书,这一次不说辞官,只说卸下职在家修养。赵浚成便派遣御医前往探望……
第三次傅晓晓再上书,谋一任外放,赵浚成终于答应了。
他甚至满腔遗憾的在那奏疏上写,兄弟数十载,终有长别的一日。愿君此去安好,再见时身体康健。
离京
马车摇摇晃晃,车外北风呼啸,夹杂着冰雪飞落。车内却暖融融地,也是当年她做羽绒被做出地经验,将马车四壁都用羽绒封上,只留一个小窗通风,还是在马车顶。
车内放着两颗夜明珠照亮,薛睿喆一直很平稳地睡着。
傅晓晓靠在车壁上,脑海里想得全与这个男人有关。那些不曾入心的画面,仔细回忆全是甜蜜滋味。或许,自己将这古代一游当作人生历练,而这个人却是认认真真地在生活。
“我更怕别人伤害你。如果伤害你的人是我,我会给你一条活路,别人未必。你们女人身在后宅,有些事并不能看得完全看通透。兔死狗烹,我们俩个身在现世都会活得小心翼翼,何况这个世道。”
她已不记得这句话他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景下说出来的,只大约有个印象,似乎是在离开黑山寨前后,那时他们没有什么情感基础就在一起了。陌生感还没褪尽,就要为一个小生命负责……
当年,薛睿喆刚被大齐的皇帝正名,说他算得上是开国重臣。因为如果不是他,他们离开麒麟城的武器不会那么好用,打仗时的各种机关也不会那般精巧,令他们四处征战的过程里减少了伤亡。
结义的两兄弟在皇宫处理政务的殿上讨价还价,讨论薛睿喆要为大齐做多少事,出多少力,放他离开时,赵浚成恶意满满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五弟妹只给你生了四个闺女,如今为兄坐着帝位,不忍你血脉断绝,不如这样,我赐你几个女人开枝散叶可好?”
“……”
傅晓晓不知道他是怎么拒绝地,他回到勇义伯府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告诉她皇帝有意赐女人给他。
“你想要吗?”
仔细想象,傅晓晓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内心毫无波澜地问出这种话。是真的不在乎吗?好像不是,但也没有表现出很在乎地样子。
薛睿喆神色黯然,同傅晓晓说这些地时候,好像在说别人地故事。他摇摇头,“太麻烦,不想家里添置什么人,就你跟我挺好的。”
“三哥能放过你?”
“肯定还会提,他要笼络我。”
“那你收吗?”傅晓晓面色平静,心里像破了个口子有风灌进来。
薛睿喆似没发现傅晓晓地情绪,道:“当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那你打算收几个?”心里地风越吹越打,吹得她头脑发晕,几欲仰倒。
“这个要看情况,朝里的大臣说不准也会送。满朝文武包括皇帝,说不准都期待着我家宅不宁。”
傅晓晓抓住这个话题,委婉地拒绝道:“其他无所谓,就是怕他们起了争执伤害到女儿们。”
“这个要看你得安排了。”薛睿喆压住上翘的嘴角。
“嗯。”傅晓晓点点头。
或许是良心发现了,或许是说不下去了。薛睿喆将人抱在怀里,感觉到傅晓晓在害怕,他后悔极了。
“都是我的错,没有什么别得人,只有你,只你一个人!”薛睿喆一边心疼一边又在笑,“咱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不会有什么别得人给我开枝散叶。”
被这样心疼、珍惜地感觉太好了,好到傅晓晓想跟这人许一个现世再续前缘地约。
但有一件事,傅晓晓一直没跟薛睿喆说过。她虽不记得有关自己在现世的某些信息,却还记得培训那一个月里的一些事,比如其中有一条,不要沉迷在这个世界里,不要真心的爱上什么人,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
人不能沉溺在虚构的世界里,现世才是你该面对的真实。
正因为有这些,所以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儿女们爱,对薛睿喆的爱都是藏着几分的,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假的,自己早晚也要回去。
可当面临薛睿喆地病,面临着未知的死别,傅晓晓忽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她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她跟他成婚,生儿育女。
她喜欢他信念坚定,即使人力不可为,他也不怕自己的努力被荒废……
他没变过,是她不够相信他。
等了十年值得标榜吗?这个男人在他国与人周旋,中间多少次险象环生他不说,她难道就不会想象吗?不会找人求证吗?
让一个没什么深厚背景的私生子上位,让北辽内耗,这是很容易的事?北辽的贵族有多看不上那个太子,就能让他们这些偏安一隅的人活多久。
功在千秋社稷,却没人知道。
傅晓晓想,自己是有多幸运才遇到了他。
“呜……”马车将薛睿喆颠簸的清醒过来。
“醒了?”傅晓晓笑着上前,“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薛睿喆看着傅晓晓,哑着声音说:“给口水喝。”
傅晓晓忙从车壁上拿下来保温的水壶,将薛睿喆扶起来一点一滴喂他水喝。小心翼翼将他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将水壶放好,将他躺的位置弄舒服,才又重新躺好。
“想吃点什么?”傅晓晓问。
薛睿喆仰靠在高高地软枕上,深吸口气道:“想吃点甜的,特别想吃水果糖。”
傅晓晓似早有预料的从马车的角柜里摸出一只盒子,盒子打开,是三层的点心盒。顶头的花瓣盒里,放着五种糖果,且是棒棒糖。
“我手中的材料有限,只做了这几种。”傅晓晓说:“你想吃哪个口味的……”
“酸甜的就好。”薛睿喆蹙眉道。
傅晓晓捏了个山楂味的水果糖塞进他嘴里,男人轻轻哎呦一声,问:“这是去哪理?”
“你被外放沉州做县令,那里距离黑山寨很近,我自作主张咱们绕个远路去那里看看。”傅晓晓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就咱们这个行进速度,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薛睿喆叹息一声,“离京前我都没看看孩子们,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活着再见他们一面。”
傅晓晓红了眼眶,她没有说你别这样说,因为他说得有很大可能会发生。
“大哥葬在哪理你知道吗?他们后来有没有给大哥收尸?”
傅晓晓摇摇头,“我不清楚。”
“这样啊,那我是该好好看看。”薛睿喆叹息一声,“离京前你有没有跟大嫂他们说一说?”
“没有。”傅晓晓道:“何苦打扰她过日子?你的病我也没说,只希望她后半生安然无垢,就这么过吧!”
“你考虑的很是。既已出家这凡尘俗世就不要沾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