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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遇故知全文阅读

作者:云隐青山     山寨遇故知txt下载     山寨遇故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长者

    离开王庭的时候,太阳偏西了,薛睿喆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可笑的一摇一晃,身边路过的王庭侍女、侍从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微微笑了笑,扶着那条不便的腿一点点离开了王宫大门。

    什兰国全国上下都没有接骨的大夫,医疗条件落后到令人发指。他的伤若是放到现世根本不值一提,可在这个时代他成了个瘸子。

    自从被王庭中的太医确诊了瘸子身份,他在王庭中走动时根本遇不到小花公主。这也是他为何不在皇宫当老师的原因之一,弟子的影子都看不到,自己不就是个摆设吗?

    “师傅……”身后传来一个童声。

    薛睿喆回头,一个七岁女童跑着来到他面前,这是小花公主的妹妹小禾公主。

    “殿下。”薛睿喆向着笑笑的她行礼,“公主找臣下所为何事?”

    “我想听师傅讲故事。”小禾公主笑得羞涩,她身后跟来了照顾她的嬷嬷。

    “公主,奴婢也可以给你讲故事。”那嬷嬷一脸慌张的说。

    薛睿喆明白这嬷嬷为何这么慌张,在什兰国有一种说法,像他这般后天致残的人是上天在惩罚他,他这样的人不能跟十岁以下的孩子说话,不然会让上天将惩罚降落在孩子头上。

    这样毫无根据的歧视薛睿喆是不在意的,但总让别人在意他也很烦。所以在外面遇到这般大小的孩子他都远远地躲了,但这里是王庭,公主召唤身为臣下如何能不应?

    “我就要听师傅讲的。”小禾公主一脸倔强,伸着小手就要扯薛睿喆的衣袖。

    他忙一瘸一拐的退后,她身边的嬷嬷也迅速伸了手将小姑娘拉住。

    “公主不要靠近傅大人。”

    “师傅……”小姑娘挣扎了一下未果,只能一脸委屈的瞧着他。

    薛睿喆一瞬间想到了长女,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上前,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他躬身行了一礼,“小臣告辞了,公主保重。”

    缓缓后退,没有半分犹豫的转身走出了大门。门外他的随从拿着两个拐杖等候着他,薛睿喆从随从手里接过拐杖回头望了一下宫门,这门跟他在京城的宅院大门都不能比,窄小的只能容一辆小马车通过,高度不过三米的样子。

    他在王庭中行走唯一的庆幸就是它足够小,他不至于那么累。若是在京城的皇宫……他干脆辞官回家种地当个富家翁才不受这样的苦。

    结束今日面见陛下的日常,薛睿喆坐上了两人抬的简易轿子回家。但没想到远离了王庭,他会遇到在女王那里见到的那位太师傅。薛睿喆让人将他放下,自己起身站到这位长者面前。

    这人头发全白,身穿杏黄色长袍,虽然行动上迟缓却一派大智慧模样,看到薛睿喆第一反应就是笑,笑得脸上的皱褶条条分明,眼睛里却是探究、猜疑以及我看透你的眼神。

    薛睿喆不是特别敏感的人,且遵照着从小到大习惯而来的尊老爱幼他先向这人行了一礼。

    这人此时不只是笑还笑出声,他说:“大周来得果然不同凡响,你我按理属同级,你如何竟要向我行礼?”

    薛睿喆几乎在这人话落的那一刻就听出了对方对他的不满,他因何不满不难猜测,毕竟他平白无故入了什兰国,还做了官。

    “长者在上,行礼以示尊老。”薛睿喆实话实说。

    “你建议陛下种树当真是为我什兰国考虑?”

    薛睿喆笑了,“难道我还要为谁考虑?”

    老者微笑着点头,然后转移了话题道:“适才出宫时你在同二公主说话。”

    薛睿喆回头看了看宫门,适才他竟没注意这人在附近,人说人老成精,行动这么迟缓的一个人眼力耳力还这么惊人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是。”薛睿喆此时不得不竖起防备,无论这人想做什么提前防备总是没错。但他其实更想笑,他一个成年的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但显然他没料到还会有一种情况,比如此时,那老人问了一句,“我听闻你曾有意于大公主?”

    “……”薛睿喆真笑了,被气笑了,“长者怕是误会了,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不敢高攀。”

    “家中有妻室?”老者嘴角露出一个讽笑,“在哪里?”

    “……自然是在大周。”薛睿喆被这个笑狠狠刮到了某个敏感的神经。

    “你还打算回大周?”

    被个一国之主都要尊敬的老家伙问及他的去处,薛睿喆吓出一身冷汗,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考验,也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某个问题会比生死一线更可怕。

    薛睿喆的沉默让老人又笑了,这笑容比刚才所有笑容加起来都要温和,但薛睿喆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他说:“你还打算回去?或许你妻子以为你死了自己又养不起孩子已经改嫁了;又或者在北辽攻入大周时,死于战乱或者死于匪徒抢劫……”

    这一刻眼前的老者不是慈眉善目的,而是恶毒的阴险的,句句在诅咒他的家人。

    “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薛睿喆握紧拳头,“我不介意殴打老人,打死你大不了给你赔命!”

    老人缓缓收起嘴角,但显然他并非害怕薛睿喆的威胁,只是才刚开始正视他。他说:“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永远不是什兰国人,你也没有资格觊觎我国公主。”

    薛睿喆忽然松了一口气,“不会。”

    谁知这话在老人眼中点燃一簇怒火,那一刻他像没有了老态一步跨到薛睿喆面前。

    “贵国公主出身高贵,在下一介伤残不敢妄想。”他说着示意对方看看自己的腿。

    老人似才想到这一层,脸上显出几分尴尬转身招手让自己的随从带自己离开。薛睿喆目送那道苍老背影离去后才重新坐到自己的轿子上,虽然刚才的经历令人不快,但如果能让人忘记自己伤残的事他还是有些开心的。至于那些冒犯的话,从落脚异国的那个瞬间他就有预感,若总是介意这些他或许熬不到回家的那一天。

    轿子被两个随从抬起,回去的路上,前方的随从说:“大人不要介意,这位是什兰国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历经三朝,女王陛下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

    “并没有介意。只是之前不曾见过,有些意外。”薛睿喆不敢跟这些什兰国的百姓指责他们全国都尊敬的人,只做大度并尝试了解此人的经历、背景。

    “他病了,极严重的病。曾经被太医说活不过来,于是就在家中养了一年的病。这才刚病愈。”

    “难怪一直不曾见,竟是病了。”薛睿喆一脸恍然道:“等回去代我送些礼品过去,祝福他病愈身体康泰。”

    “是。”那随从答应一声。

    “不要送吃的。”薛睿喆提醒一句,他怕若是这人吃了他的东西会死掉,当然这话可不能说给这两个随从听。他们虽然跟着他做事,终究心向着什兰国,向着那位老者。

确认

    夜风微凉,傅晓晓坐在后台的位置听着台上熟悉地唱词望着远方的湖面出神。楼上的唱着虚假的思念,她心中是真实的思念。正幻想着那个男人是不是在哪个温柔乡里快活,忘记了家里老婆孩子忘记回家的路,正越想越想气氛时来了一个太监。

    “是班主吗?”那太监是没见过傅晓晓的,所以也不晓得她除了是戏班的班主还曾是某个官员的夫人。

    虽然这是个太监,那也是在宫里伺候皇帝、皇后的人,如今的她几无身份地位自然不敢得罪。

    于是,她忙站起身格外殷勤道:“公公有何事?”

    “麒麟城的三公子让您去他那里坐一坐。”这太监的声音尖利,像利刃划破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难听的很。

    傅晓晓站起身,“劳公公带路。”

    “夫人这边请。”这太监转身带着傅晓晓离开了后台。

    皇宫的戏台建在湖水边,沿着湖边有一圈走廊,正对戏台的是一溜二层小楼。太监带着傅晓晓去了二楼,大约这麒麟城的三公子说自己要休息休息,因此才让他单独开了一间。

    “来了。”男人的窗子正对戏台,位置极佳。此时他没有看戏,而是在房中的餐桌上摆了酒菜独享。

    “三哥。”傅晓晓不怕他对她如何。

    相识这些年她看得出这人虽然人品低劣,可强逼这种事除非他真正掌权,否则这人是不会干的,因为后患无穷。

    尽管不怕单独相处,可这终究是古代,不得不顾惜名声。于是傅晓晓走进房间时,故意敞开门,但那带路的太监离开时却将门又关上了。

    傅晓晓十分无语,但还是大大方方坐在了男人对面。

    “这么小心?”

    “人言可畏不得不注意。”傅晓晓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有冲动再给打开。

    “不必看了,窗子不是还开着吗?”

    傅晓晓又看了眼窗子,算是安心了。但是对面的男人在她面前放了一只酒杯,还顺手给满上了。

    “愿意陪三哥喝一杯吗?”

    傅晓晓笑了,“既是三哥当然愿意敬三哥一杯酒。”

    两人碰杯,傅晓晓没有犹豫饮了酒。

    放下杯子男人又再给她倒了一杯,“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下药?”

    “那你下了吗?”傅晓晓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狠狠地把酒杯里的酒喝尽,有些惆怅的又给自己斟满,道:“何时去麒麟城?”

    “这边暂时走不开。”傅晓晓垂下头,小声说:“替我跟大嫂说,帮我照看一下涵涵,一年,等我安定下来我就去接她。”

    “你有什么不安定的?”男人一脸不信,“你去麒麟城,我和二哥会像照顾大嫂那样照顾你们母女的。”

    傅晓晓抬起头与之对视,冲动地问:“三哥认识秦王吗?为什么大周的士兵会知道黑山寨的秘密逃生路线?”

    “你还是怀疑我和二哥?”男人站起身,一副受了冤枉怒不可遏的模样。

    “我不想怀疑你们。”

    “你怎会觉得是我和二哥出卖黑山寨?”男人压低声音道:“我和二哥的六个孩子都在黑山寨上,我们不要孩子了吗?那是我们的血脉亲人,我们愿意让他们冒险?”

    “这谁知道呢?”傅晓晓低下头将面前的酒饮尽,“我不想怀疑的。你们兄弟跟大哥十多年的情谊,他或许没有你们兄弟聪明,但却坦坦荡荡,胸中没有半分阴霾。可是,在我被抓时秦王说了一些话,我无法不怀疑。”

    “他说了什么?”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凶厉,正好被傅晓晓捕捉到。

    她垂下头,难过地哽咽出声,“他说是你们兄弟出卖了黑山寨,目的是为了不让麒麟城遭遇兵祸。”

    “你宁肯相信秦王也不愿相信我和二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你不愿意去麒麟城,你觉得有朝一日我们兄弟也会出卖你。”男人深吸一口气,“你不信就不信吧!我会让人看护好你的长女,一年后你来麒麟城接她。”

    “多谢三哥。”傅晓晓垂着头,一副伤心的模样。

    “你走吧!”男人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是还要看着你的戏班子吗?”

    “我走了。”傅晓晓哽咽着站起身,然后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傅晓晓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适才经历了什么。那个男人动了杀心,他想杀她。看样子真的是这兄弟二人出卖了大哥……

    一步步迈下楼梯,傅晓晓回头向上看,没人盯着她。迅速走下楼梯,一刻不停的逃出了这座小楼。

    这兄弟二人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死了相处十多年的女人,为了争权夺利,出卖兄弟,连儿女的性命都不管不顾……

    傅晓晓愤愤不平的迈出大门,抬头与那男人凶狠地目光对上。那目光明明白白的在告诉她,我可以放过你,让你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是你要闭紧嘴巴。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傅晓晓只得抿嘴,一副死都不会开口讲的模样。

    对方大约是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冲她扯扯嘴角,然后转身离开了窗子。傅晓晓迈步离开,心中的不安渐渐化作了愧疚。

    她知道了大哥的死因,也知道了真真正正的仇人,但她发现自己无法替大哥报仇。她有女儿要养,无法豁出去不顾一切。

    那么一年后她要不要告诉大嫂和戎容呢?不可以!告诉她们,她们如何自处?母女两个在这乱世如何生存?而且一旦她们得知了大哥的死因,必然会去报仇。以卵击石的结果,大哥九泉之下也不想看到。

    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陷在这爱恨情仇里。

    回到后台,发现里面挤满了人,丫鬟、贵女围着中间的慧聪和尚。虽然有预料,也没想到这群人会直接追到后台来。

    傅晓晓忙上前,打算同众人分说分说。不想后台进来一个职位很高的老太监,他拂尘一扫原本吵闹不已的后台忽然安静下来。

    这些贵女竟都识得这位公公,傅晓晓不得已拿出最恭敬地态度迎了上去。

    那老太监不等她说什么,只传话完全不理你的意愿,“太后请慧聪和尚花园论经,话已传到,这便走吧!”

    老太监的话方落,贵女们便让出了一条通道,自己率先转身离开了后台。

    慧聪看向傅晓晓,这少年和尚一脸恐惧,她只得说:“我陪你一起去,如果有人阻止只怕你只能自己面对。”

    小和尚点点头,“多谢夫人。”

觐见

    陪都的花园真就是个花园而已,傅晓晓曾经逛过御花园,虽然那是在寒冬,院中树木干枯、花草像死绝了一样,但怪石嶙峋,假山雄壮处处还是透着古朴庄重之感。而今这片花园,大约是与灯下观赏有关,花花草草非常茂盛却透着一股秀气、羞怯,仿佛待字闺中不曾出门见过客人的小姑娘。这般小家子气的园景,只怕那位不曾见过面的太后娘娘住着很是委屈。

    因看园中的夜景傅晓晓没有注意身边的慧聪和尚,待她注意时小和尚已经落后她一步。她不得已停下脚步看他,小和尚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下,见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忙抬步又跟上来。

    两人抬头对视,小和尚看她的目光在灯火下,能看到恐惧在一点点漫了上来,他似乎要哭了。

    “害怕?”

    “是……”小和尚声音颤抖,“不知贵人要见小僧所为何事?心中实在忐忑。阿弥陀佛!”

    他伸出做佛礼的那只手都在颤抖,闭上的眼睛睫毛都在不安的颤动,脸上的表情竟是愧疚。想必,这恐惧害怕中还有怕连累到她。

    傅晓晓看了前方走远的太监一眼,那老太监正朝他们这边看。面无表情的脸上,灯光下能看到一抹讽刺的笑容。这种人在底层混久了,得势后少不得倚老卖老。

    她深知,自己要想好过最好不要得罪他们,且要远着他们。

    为了不影响觐见速度,傅晓晓不得已低声提醒小和尚:“边走边说。”

    那老太监见他们动了,远远地转身就走。傅晓晓也不着急,小和尚却急需一颗定心丸,“夫人?”

    “太后要见你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

    “一、有未出嫁的公主被你演的和尚吸引了,她大约会问你是不是真和尚,有没有还俗的可能。”

    “小僧此生献给佛祖,绝无还俗的可能!”

    “很好,到时候就这般直言。二、若是真和尚又真的不愿还俗,太后大约会留下你给她讲经。”

    “这……小僧还要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太后赏你黄金万两,粮食万担,而且你在宫中讲经每月还有不菲的俸禄。比你唱戏收入还要多,你当如何?”

    小和尚犹豫了,片刻后他说:“若是能安心守戒,又能造佛百姓,小僧……”

    “那你记得要跟太后要禅房,这里毕竟是后宫,而你就算是和尚也是个男人。”傅晓晓提醒。

    “夫人,你这说得都是第二种提议要如何应对,那第一种呢?若是太后一定要……我当如何?”

    “如果你愿意还俗娶妻,说明你演的那个和尚是假的,你本人更是毫无信仰,贪图荣华富贵。我猜,太后会找个由头砍了你脑袋。所以不要冒险。”

    “我知道了。”小和尚小脸通红,垂下的脑袋看不到表情,声音里却是羞愧。

    傅晓晓叹息一声,道:“你不要想着会连累璀璨演艺,这么说只要你活着我们才有机会。不过,就算你答应了第二种也有问题。”

    “什么问题?”

    “公主、贵女会借口听经义去见你,骚扰你,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应对。”

    “夫人,请您指点小僧应当如何应对。”小和尚红了脸,慌乱地险些要来拉扯傅晓晓的袖子。

    “听经可以,隔着屏风,见都不要见她们。”

    “夫人……那些可都是高门千金,还有公主……”

    “没有希望的盼望她们才会把你高高供起来,若是你见了她们,同她们有说有笑岂不令她们泥足深陷?就如谪仙踩在了泥浆里没了神光,一旦你不染凡尘的模样不再,你说她们会怎么看你?登徒浪子,好色之徒!”

    小和尚被吓到了,眼神有些愣。

    傅晓晓有些心疼,他这个年纪放到现世顶多是个高中生,却要承担那么多实在可怜。

    “夫人,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小和尚一脸难过地问:“我不能就在戏班唱唱戏吗?”

    “不能。若是一般尊贵点的高门,我或者还可以为了你同她们虚与委蛇,可这里是皇宫,除非你我都不想活了。”

    “夫人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小和尚语气里难免怨怼。

    “是。”傅晓晓看着前方的一座建筑,那老太监已经不管不顾的走进去了,傅晓晓猜测那就是太后所在之地。

    小楼上上下下四五层的样子,有暗香从那里幽幽传来,这味道是独属皇宫大殿才有的味道,傅晓晓一直没问过这香的名字,家中虽也熏香,但多数时候都是果香。类似这种味道,她并不喜欢。

    傅晓晓叹息一声道:“早就同你说过,不是吗?你说你有准备的……”

    “她们为何要这样?”小和尚这一次红了眼眶,“为何不能只让小僧唱戏?戏班里有的是比我唱得好的,她们为何不见其他人?”

    “因为女子幻想中的心上人就是如你这般的。”傅晓晓停住脚步没有再往前,她知道觐见的流程,只等召唤。

    “哪般?”小和尚跟着停下脚步目光疑惑,看向傅晓晓的脸寻求一个答案。

    “隐忍,有原则,有底限,爱而不得。”

    “这……”小和尚愈发不解。

    傅晓晓却是笑了,她又补了一个词,“禁欲。”

    小和尚挠挠自己的光脑袋,“小僧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你一个和尚知道这些没什么用处,只要记住我说得照做就行。”

    小和尚更加困惑,但这些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反而是一会要见的人,他问:“夫人,小僧一会儿见了太后当如何?”

    “见到太后自然先行礼,态度记得要像戏文里那样,不卑不亢。”傅晓晓提醒,“我还是那句话,走下神坛,如这世间的凡夫俗子一般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这世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需要一个梦,一个理想型,一些浪漫的幻想,若不然日子该多无聊。”

    小和尚似懂非懂,“所以我即便如戏文里那般喜欢某个女子也要守礼,且还要劝她早早嫁人生子,因为情爱是小爱,渡人渡己渡尽天下人才是大爱。”

    “有理想,并付诸行动的男人是最动人的,哪怕他因此辜负了某个女子。”傅晓晓嘴角带笑,跟着似想到了什么,她望着远处屋檐上漆黑的天空,那里星星点点好像有某人星子般的一双眼眸。她说:“当然,最好只专注理想,不要有任何红尘世俗的想法。女人可以孤孤单单守着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十年二十年,但如果这个男人回来时另娶他人,甚至还有了子子孙孙,那这个女人的等待就是笑话!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得事,即便为你的理想而死,爱你这件事用余生等待这件事都值得骄傲!可若是有了她人,那等待的那一方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等待、爱你也会显得无比愚蠢。我希望,薛睿喆能让我赢!”

    “夫人……”小和尚似被傅晓晓这句话影响了,脸上显出几分哀伤。

    他正要说什么,那老太监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疾步向他们走来。

    待到近前,他垂下头,道:“太后让二位进去。”

    “多谢公公。”傅晓晓颔首。

    那老太监低声又说了一句:“你们给我仔细着点,不要惹太后老人家不高兴。”

    “多谢公公提醒。”傅晓晓摸摸腰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袋了。无法打赏对方只得笑笑,全当自己囊中羞涩没有什么可给的。

    老太监横了傅晓晓一眼,手一伸示意两人,“这边请。”

    傅晓晓不好意思的笑笑,“公公前面带路就是。”

    三人一起往不远处的小楼走,他们并没有在那座小楼内停留,而是直直的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太后

    靠着湖边地房子,面朝戏台那一面大开窗户边坐满了人。如傅晓晓所料一群前朝后宫的女眷聚集在太后身边,太后半靠在凤座上,一身华丽黑色绣金线的凤袍尽显华贵。

    太后左手边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穿百蝶穿花的粉色宫装应是皇族贵女,只不知是什么封号。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太后右手边的是一身大红色绣金凤的皇后,那个傅晓晓有一面之缘的大周国母。

    “草民璀璨演艺班主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诸位贵人,问贵人安。”傅晓晓俯身下拜,身边的慧聪和尚行了一个佛礼。

    太后没有看傅晓晓,也没有叫起,只把目光落在慧聪和尚身上,她问:“你当真是出家人。”

    “是,太后娘娘。小僧法号慧聪。”小和尚的表现没有让傅晓晓失望,很恭敬,很得体,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你一个出家人为何要登台唱戏?还唱这些个缠缠绵绵、情情爱爱的戏。”

    “家国乱世,下山渡人。”小和尚果然实话实说,就是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怨气,傅晓晓想去提醒,可话既出口如何提醒?

    傅晓晓这一刻觉得慧聪这个法号是不是在嘲讽,这里不是普通的高门而是皇宫,大周为什么会乱?完全是这李氏皇族不作为的缘故,你这样说显得自己多么的忧国忧民那不是在指责天子?

    这一刻,除了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慌乱,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太后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换了一个语气,问:“既要唱戏你何不还俗?”

    “小僧此生全然献于我佛,决不会还俗。”慧聪语气里有几分恐慌,傅晓晓头垂得更低,忍住到嘴边的解释。

    这话说出来,头顶上只剩无数呼吸声,有人起身几步走到了慧聪和尚面前,清脆的少女音近在咫尺,她喊了一声:“小师傅,我是恩月。”

    “这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太后补了一句。

    “公主千岁。”傅晓晓跪的膝盖疼,但是仍旧没有抬头,只朝着那粉色的裙角拜了下去。

    恩月公主没有理傅晓晓,只脆声对慧聪道:“小师傅,我今年十四岁了,母后要给我指婚。我选你做驸马可好?”

    “多谢公主厚爱,小僧一心向佛,红尘俗世皆同小僧无关。”慧聪声音平和再没有之前的恐慌。

    小公主转回头去央求自己的母亲,“母后,恩月就要他,就要他。他登台唱戏犯戒如何还能当和尚?母后……”

    “月儿……”太后娘娘笑着劝说:“高门公子任你挑选,他不过是个和尚。这样,母后让他在宫中住些日子,日日讲经可好?你每日里都能看到他,就晓得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戏台上的小师傅啊,是假的,虚构的。”

    “好。都听母后的。”小姑娘能天天见心上人,自然心满意足。

    傅晓晓却心头一凉,这是要把人扣在宫中,若是扣在宫中没有俸禄,不知道慧聪愿不愿意接受。但即使是这种情况他们也没有拒绝的可能,傅晓晓甚至有些担心,万一慧聪此时犯了牛劲,他们怕是要被治罪。

    “小和尚,还不快谢恩?”老太监一脸笑的上前一步。

    慧聪没有让傅晓晓失望,他躬身行了一个佛礼,“多谢太后抬爱,多谢公主赏识。”

    离开时,傅晓晓的双腿都跪麻了,她小心翼翼躬着背离开,走出太后的宫殿,慧聪伸出了手扶着她。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傅晓晓抽回自己的手,“进了宫以后都靠你自己了。”

    “夫人……”小和尚又变成了那个少年模样,有心不安更多的是忐忑,“你说我以后当如何?”

    “争取做国师啊!”傅晓晓笑眯眯地说:“等你做了那种在皇帝面前都有说话分量的大国师,你能救更多人。”

    “我如何能做国师?佛法不教人做国师的。”小和尚小声嘀咕。

    “这我不知道,我也没做过国师。”傅晓晓叹息一声,“但是推销自己,让别人信任你是很重要的。这个要分析,分析每个人的性格,给他们最想要的。”

    “给他们最想要的?”慧聪满脸困惑,“夫人想要什么?”

    “想女儿们回到我身边,丈夫也回到我身边。”傅晓晓收起笑容,“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们平平安安。”

    “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慧聪点点头。

    此时的傅晓晓没想过,自己一句话让这个少年和尚伴着改朝换代,见证新王朝成立,自己登上了国师的宝座。她此时只想着能顺顺利利在陪都活下去,多赚些钱有一些人,能让她给孩子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带着一群人离开皇宫大门时,一名随从拦住了他们的马车。傅晓晓跳下马车,那人将一个包裹杵到她面前。

    “这是三公子让属下交给傅夫人的。”那名随从说。

    傅晓晓一言不发接过包裹,打开包裹看了一眼,竟又是一包银子与首饰。

    “劳烦代我向三哥说声谢谢。”傅晓晓对那随从说。

    “一定带到。”随从躬身行了一礼,跟着又道:“三公子说,他在麒麟城等你。如果你不来,只怕到时候他会和二公子一起来见你。”

    这话背后的意思让傅晓晓背脊发寒,她问:“二哥何时来看我?”

    “这个……三公子说最长两年后。”随从笑着颔首道。

    “我知道了。”傅晓晓脸色沉沉,“一年后我一定到麒麟城拜访。”

    “这个属下也一定带到。”那随从又道:“属下告辞了。”

    “慢走。”傅晓晓目送这人消失在黑暗里,自己爬上了马车。

    抱着一包金银回了住处,她让吕掌柜安排后续,自己回了住处。女儿跟着乳母已经睡着了,她打了灯在会客厅打开了包裹,将金银首饰全部分类放好,果然看到了几片写着暗号的金叶子。

    拿着金叶子看了一遍,傅晓晓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没想到自己也有当细作的一天,要负责监视大周的君臣动向,要同高门显贵打好关系,她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但是长女的安全和生活就没有保障了。

    这金叶子的最后,那位三哥用极为讽刺的语气说,他原本是想将自己的长女嫁过来,一方面做人质让大周天子放心,一方面让女儿打探这里的情况,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她。

    由她傅晓晓来做细作最是省时省力,毕竟女儿嫁过来众人都防备着,很难判断她传回去的消息有几成真几成假。而她这个表面没什么牵扯的就不同了,她打听到的消息至少有九成是真的。

    他们要求也不多,每半月传一次信,遇到紧急的情况可以多传,而她在这期间所花费的一切打点都三倍补偿给她,女儿也会好好照顾。

    傅晓晓捏着这几片金叶子,几乎要捏出血来。她没得选择,她甚至开始恨薛睿喆,为什么要让姓赵的这对兄弟懂暗语,为什么又告诉她暗语的秘密,如今她想装看不懂都不行。

寺院惊鸿

    窗外的天空渐渐有深蓝变成浅蓝,傅晓晓在太阳未升起时才终于回过神轻轻将桌上的财物收起来,大约动静有些大或者乳母到了醒转的时候,她披衣来到外间。

    “夫人?”她走上前,揉揉眼睛,“您这是一夜没睡?”

    傅晓晓叹息一声,没有回应。

    乳母看到了包裹里露出的一锭马蹄银,她脸上带笑道:“这是贵人赏的银子?”

    “若是赏银就好了。”她不欲让人知道,只挥挥手道:“这些财物且先收起来。”

    将银子交给乳母,乳母手中一沉,这重量让她嘴角带笑,道:“无论谁给的,倒是大手笔。”

    “……”傅晓晓却觉得这银子给少了,因为那姓赵的是要她叛国。

    叛国,这种事若是被人知道,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的。傅晓晓蹙眉,身体明明困倦到站起身都要摇晃,精神压力下她却没法让自己休息。

    “夫人去哪里?”乳母放好银子回来见傅晓晓出了门。

    “你且帮我看着阿黛,我要送一送慧聪小和尚。”

    “小师傅要去哪里?”

    “去宫里为太后娘娘读经。”

    乳母满脸堆笑,“那真是大造化。”

    傅晓晓苦笑,“是啊,大造化。”

    离开自己居住的院子,傅晓晓踏着苍白地黎色一路往院子更深处走。穿过一片竹林,碧翠而坚韧的竹竿间,薄雾游荡带着几分凉意,让人不觉叹息,住在这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寂寞?

    从没在这个时间来见过什么人,傅晓晓到时,慧聪正着一身单薄僧衣背手而立于房门前,年轻地脸庞扬高,双眸紧闭,似在冥想似在吸纳万物。这一刻没人敢把他视作少年和尚,光洁地脖颈,细致地皮肤,浮动地喉结让人忍不住恍惚……

    同人逼死官方大约能解释傅晓晓此时的心情,《寺院惊鸿》里的开篇就是这样一幕场景,大宅里的小姐,(为跟现实里大宅姑娘区别,戏里的千金贵女统称为小姐)她跟着长辈去寺院里进香,古代车马行程缓慢又赶上前夜下雨无法回程便在寺院住了一晚。

    新环境里,小姐睡得不踏实便早早起身,她起身时天将明未明便在寺院无人处闲逛。本意是不惊扰他人,不想却看到了一个她惊为天人的少年和尚,从此失了一颗芳心,入魔一般的想要他还俗娶她,为此她不惜顶撞长辈,寻死觅活……

    这台戏是她根据《女儿国》的故事开的一个脑洞,过程有多离经叛道,结局就有多让人唏嘘难平,看过这戏的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可怜小和尚以及那名少女,曾有人想让她改了结局,就连执笔的李泽许也提议过修改结局,她一直坚持不改,因为有些人就是注定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个故事被很多人说,慧聪将戏本里的小和尚演活了,傅晓晓一直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这张脸,这家伙只演出了剧本里那个和尚的五分,另五分扣在他表达隐忍,不可宣之于口的感情时,眼里没有情。他像一个过客,嘴里说着另一人的词,只是转述,他不是他。

    可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一个早晨,傅晓晓好像见到了那个戏本里的小和尚,那个心中有佛,眼中有情的小和尚。尤其他看向她时,眼神里的不舍,让人不由得又想起戏本里最后一幕。

    那个大宅里的小姐穿着一身嫁衣,披着一件喜鹊登枝的红色披风,踩着晨露而来。她当日就要嫁作他人妇,来向这个她心仪许久,纠缠许久的男人告别。

    她嘴角带着笑,远远地站在身穿僧袍的小和尚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

    “小师傅,我来给你看看。”

    “女施主……”小和尚向她行了一礼,规规矩矩,一如最初。

    “我明日就要成婚了,以后同他人生儿育女,同他人白头偕老。这里向小师傅告别。

    “愿女施主此生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女子笑了,她笑得如花般娇美,然后转身跑走了。小和尚就那样,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光放肆地一直看着那女子的背影,然后躬身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全剧没有一个说爱,没有一个拥抱、牵手,没有一句情诗,却从南到北一路虐哭无数观众,就连宫里的公主、娘娘、太后也反馈这个故事好。

    人说不爱看悲剧,却不知这世道唯有悲剧得人心。

    “夫人……”慧聪小和尚的声音唤回了傅晓晓的不知走去了哪里的神魂,“怎得这么一大早来了我这里?”

    “一夜没睡。”傅晓晓一步步走到小和尚身边。

    “夫人也是一夜没睡?”慧聪很是惊讶。

    “嗯。”傅晓晓不知道他惊讶这个做什么,只把自己来此地目的说了,“也知不道宫里几时来人,说不准我届时没功夫送你。想着你要去皇宫也不晓得何时能再见,所以给你一些银两傍身。”

    “夫人?”小和尚忙推辞,“不不不,出家人怎可带这些?”

    “我晓得你可以化缘,但那是皇宫,若有人要克扣你,要算计你当如何?”

    “怎会?小僧只是去讲经。”

    “你当她们想听你讲经?”傅晓晓叹息一声,“人说关注作品远离偶像的私生活,这个时代就是不公平,喜欢的偶像直接请回家里,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蛮不讲理!”

    “夫人在说什么?”小和尚挠挠自己的光头脑袋,“小僧不懂。”

    “你不必懂。”傅晓晓将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钱袋扔到小和尚怀里,“没什么事我一会儿不送你了,一夜没睡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刚要转身,这小和尚抱着钱袋唤了她一声:“夫人……”

    “还有什么事?”傅晓晓回头。

    “那个《寺院惊鸿》后面那两人又见面了吗?”小和尚垂下脑袋,“我问过李秀才,他说这故事是夫人编的,他只是执笔润色了内容。”

    “嗯。”傅晓晓叹息一声,“那姑娘穿着嫁衣来看小和尚,实质上就等于嫁给了他。”

    “啊?”小和尚愣住了。

    傅晓晓笑了,“你这出家人自然不懂,这嫁衣能是外男看得?”

    “那……”

    “那大宅里的小姐穿着嫁衣自缢了,她闹出了那么多的事,父母家族脸面都不会再认同她,小师傅也不要她,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傅晓晓苦笑,“知道为什么只写那女子嘴角带笑的跑走吗?给人一个希望,让台下的观众觉得她当真放下了小师傅去过自己的后半生了。但真正宅门里的夫人、小姐都知道,她活不了了。”

    “那,那小师傅不是平白背了一条人命?”

    “所以她什么都没告诉小师傅。”

    “……只怕无法往生极乐。”慧聪喃喃自语。

    “是啊,但没办法。这世间自有情痴,她动心了,爱上了,义无反顾,世俗礼教、父母亲友统统不管不顾,可以说她很自私,但这种事身不由己。”

    小和尚目光深深地盯了傅晓晓一瞬,然后问:“夫人对那位夫君也是如此?”

    “我们。”傅晓晓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笑道:“他是我的家,唉,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走了。”

    傅晓晓没有回头,自然没看到那小和尚望她的目光……(云隐青山:是要诅咒她的目光吗?慧聪师傅:闭嘴吧!)

过渡

    陪都在麒麟城三公子离开后安静下来,傅宅在慧聪离去后越发忙碌。那日去皇宫演出准备了五个戏本子,演了两个。虽然有三个没有演出,但这五出戏注定不能演给平民看了,所以上上下下都在忙活新戏。

    新戏的内容除了定新的戏本子,修改唱词,还有新的戏服,忙活这些的过程里,傅晓晓在接近平民聚居区的位置开了两个铺子,一个卖酱菜,一个继续卖糕点。

    酱菜铺子还好,虽然南方不缺菜色,但因为菜色丰富,味道不同,家家户户都会买一点。糕点铺子就不能跟在京城比了,首先位置就不好,买得起,每天都会吃得可不会是平民;其次糕点的种类也少得可怜,只有十几样,在京城连一品斋的一半都不如。

    当然,两个铺子都能赚点,维持宅院里部分人的生计。

    对此,吕掌柜还是看不惯,但他还记得上次险些被赶走的经历。所以他等铺子开了两个月后才上门建议,但只说了来意就被傅晓晓拒绝。

    “夫人,这两个铺子开下来人手用了不少,赚得却没有戏班十分之一多,何必如此?”

    “没赔钱就成。”傅晓晓手边放着茶点,另一边放着算盘。她左手扒拉算珠,右手在身前的本子上写个数字,确认无误后她会吃一片云糕,吃过再饮口茶水,反正就是不抬头看吕掌柜一眼。

    她以前觉得自己学不会珠算,回头去看才晓得不是学不会而是用不到,用不到的学起来就没什么意思。如今,在她心中扒拉算珠算是一种消遣。

    “既然夫人要开铺子,何不把家具馆也开起来?”吕掌柜说着说着老毛病又犯了,“那个赚得更多,不必夫人开十个糕点、酱菜铺子要好得多。”

    傅晓晓终于抬头看向了吕掌柜,她将算账的本子拿起压在了算盘上,嘴角噙笑的对吕掌柜说:“家具馆……吕掌柜你晓得现在是个什么情景吗?”

    “夫人请说。”吕掌柜一脸郑重,明显是要跟她谈判的架子。

    这场景于她而言真是熟悉地不得了,“全国大乱,随时会起战事。你我带人从京城一路逃亡至今,损失了多少还记得吗?京城的一品斋、家具馆全没了!你以为陪都就真的安全?”

    “那夫人当初为何要来陪都,在乡下我们明明生活得很不错!”吕掌柜脸显出怒色,“在下跟从夫人至今,无不对您言听计从,夫人为何不能听一听在下之言?”

    傅晓晓站起身,与之对视。

    吕掌柜挺直腰杆,“夫人,你我并非是真正的主仆关系,我不过是受您雇佣。之前在乡下您要赶我走,今日若是我不愿夫人是赶不走我的。”

    这话让傅晓晓笑了,她重新坐回到原位置,抬头问:“你一定要我关了酱菜铺子和点心铺子?”

    “是。”吕掌柜抬高下巴。

    “吕掌柜跟我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这一路来坦白讲你劳苦功高……”

    “夫人,你是赶不走我的!”

    “没有想赶你走,只是你每次都要我跟你把心中的盘算全说出来让我很苦恼,若只是主仆关系道倒少了许多烦恼。”

    吕掌柜沉默不语。

    傅晓晓见此苦笑,“事到如今,除非有人接替你的位置或者你自己自愿离开,否则之后的日子只怕你我仍旧要如此相处。”

    见这人不应傅晓晓的话,她又说道:“家具馆是不用想了,它赚得多可若是赶上战事,舍掉店面我会心痛的。至于我开的酱菜铺子,那是给我们留得储备粮。若有一日还要逃亡,这酱菜铺子里的东西一方面容易带走,另一方面也能改善我们的伙食。至于点心铺子,那是给平方看得。”

    “平方?”

    “我跟夫君的长女都在麒麟城,还有次女、三女不知下落。一品斋的重新开张是为了让平方看到,我不可能拖着近百人去找平方,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会来找我。”

    “夫人……”吕掌柜无言以对,他撩开衣摆跪在傅晓晓面前,“是在下的不是。”

    “不怪吕掌柜,你只是没想到而已。”傅晓晓重新拿回账本,“你且去吧!”

    “是。”吕掌柜起身要离开。

    “等一下。”傅晓晓对吕掌柜道:“你在城中再开一家一品斋店。”

    “再开一家?”

    “两家点心一模一样,城中的点心每一样要贵些。”

    “这是何意?”吕掌柜不解。

    “这城中多数都是京城老得达官显贵,若能把原来的老客户都收拢回来,大约能多赚些。”

    “可是……”

    “把几样最受欢迎的重新做起来,这家店所有的收益都归吕掌柜。”

    “夫人,您这是要折煞我了。”

    “照做就是。”

    “是。”吕掌柜没再多言,缓缓退出。

    这时,在山顶排练的星子一手拎着一只信鸽出现在房门前,傅晓晓见了笑道:“你以后可以直接把信筒摘了给我,何必这样要这样拎着它,你自己麻烦不说,它也不舒服。”

    “我记住了,下次不这样了。”星子摘下信筒交给了傅晓晓,他则拎着信鸽离开,不一会儿便听到鸽子展翅飞走的声音。

    展开信筒的绢帛,各种暗语细细密密,傅晓晓要誊抄一遍才能解其中之意。

    等两封密语信看完,她笑了,笑倒在桌边。

    乳母抱着阿黛进来时,小姑娘用自己不甚纯属地言语问:“笑什么呢?”

    “来,娘亲抱一会儿。”傅晓晓接过女儿,抱着女儿在房中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笑。

    乳母一头雾水,问:“这些要收起来吗?”

    “收吧!”傅晓晓看都没看一眼,她是不怕任何人来看密信的,除非是被薛睿喆教过密语的,不然根本看不懂那些写了什么。

    乳母收起桌面上的东西,吩咐丫鬟准备午膳。见傅晓晓抱着孩子仍旧笑个不停,她也忍不住好奇问:“夫人在笑什么?”

    “笑某个大人物的恶趣味。”傅晓晓渐渐收了笑,脸色却变凝重了。乳母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收起好奇心不敢再问。

    桌面上摆了饭菜,傅晓晓抱着女儿坐下用饭,心情又飘到麒麟城的来信上。想到那信件的内容,傅晓晓有种倒了胃口的感觉。正因如此,以往乳母怕耽误她用餐都会把孩子接过去自己喂,此时要了她却没给,自己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喂饭,脸色却没有见好。

    那麒麟城的来信的确好笑,却也令人恶心。从那位离开陪都至今已来往不下六封信,开始时傅晓晓忧愁自己要写得内容,最好不涉及国家大事,她或许真的不喜大周,但要让她做这种叛国事,骨子里就告诉她那是死也不能说得。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忧很多余,作为一个常年跟后宅女眷打交道的妇人,她所能写得只有后宅八卦。

    本以为这信递出去后会惹来威胁,谁知那人乐此不疲,于是她每日里要花心思编段子。当然这段子是有真名真姓真人的,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狗仔、黑粉,关键人家只专注一家,她要黑遍陪都高门内宅女眷。

    想到以后长久发展,她个人又有偏好,所以这编得段子不免有倾向性。比如刻薄戏班演职人员的,那这家后宅一定乱得不行,她黑这种人毫不手软;若是良善人家,那这家没有黑的必要,就往死里夸,甚至写了有神迹现在他们家……

    先前那一回她写得有点过了,竟写到某一家的小叔同大哥的房里人有染,那位麒麟城的三公子竟飞鸽传书来催稿,这人的喜好果然……没让人失望!

无标题女儿(上)

    日子如流水,冬日来临的时候,璀璨演艺的新剧正式上演。原来备受推崇的五个故事都是人间的爱恨情仇,这一次增加了神仙鬼怪,为了好好展现舞台效果,她还在舞台设计上动了些心思,比如飘渺的水雾,比如光影变化等等。

    为了方便观众观看,傅晓晓买了一处地,在那里盖了两个舞台,一个露天舞台一个是封闭式舞台。两个舞台白天黑夜每日里都有演出,因为票价便宜,人人都能进去观看,还因此吸引了陪都的其他戏班求。

    有些戏班就是草台班子,没人上妆,没有戏服,甚至一个人分饰五角,走南闯北的混口饭吃。

    这样的人,其它戏班嫌弃不愿收,傅晓晓却很高兴的将人收了,还为其重新编排了节目,等他们的节目完善后加入到他们的节目单里。

    有那么一瞬,看着纷纷扰扰地剧院,傅晓晓有种称霸娱乐圈的错觉。没办法,这年头没有多余的娱乐,平常人除了看戏本子和画本子就是听戏、看戏,偏又因为文化水平落后,看戏本子的都是读书人,普通老百姓大字都不识一个,且那纸张很贵,一般家庭没有多余的银钱购买,可不就没什么娱乐。

    而傅晓晓的璀璨演艺就不同了,尤其露天广场,只要观众能付得起一袋谷子,一碗白面,或者糖,菜蔬等就能在里面看戏听曲,且节目非常丰富,舞台之上有演戏的还有杂耍以及变魔术的……

    正因如此,傅晓晓在陪都上下阶层的百姓心中很有地位,甚至被百姓们封了个文乡君的称号。她的璀璨演艺经过数月,演艺人员破百,家中下人也增至近百,可以说不止有影响力,还很有实力。

    若不是这人家中有小女儿需要照应,邀她参加宴会的请帖一定如雪花一般。

    这日,傅晓晓正抱着女儿阿黛在园中的无波亭里念古诗,孩子的童言清脆如枝头的鸟儿,听得人心情舒畅。母女两个都半闭着双眼,穿着臃肿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模样让人嫉妒。

    正在这时,吕掌柜拿着一封信走了来,他远远地行了一礼,阿黛先看见了他,笑着喊人,“吕爷爷……”

    “四小姐好。”吕掌柜跟着笑了笑。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戏台上的规矩逐渐生活化,千金贵女不再唤姑娘,统称为“小姐”。这名字傅晓晓听得不痛快,可约定俗成的事不会因她而改变,既然无法改变便只能听之任之。

    傅晓晓睁开眼睛起身,问:“何事?”

    “这里有一封信。”吕掌柜说。

    “又是请柬?”傅晓晓重新躺回去,“推了吧!”

    “不是。”吕掌柜说:“是城中一品斋的伙计送来的,说要您亲启。”

    “谁这般脸大?王妃我都不理的。”傅晓晓重新坐起身,接过那封信,拆信件的时候她又抬头问:“你适才说是一品斋送来的?”

    “是。”吕掌柜颔首。

    “是城中的一品斋?”傅晓晓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吕掌柜盯着傅晓晓不住颤抖的声,试探的问:“难道是平方?”

    傅晓晓深吸一口气,她已经两年没有两个宝贝的消息了,她最怕的是,平方没能带两个女儿逃出京城。毕竟,那时的自己被抓进了大牢,牢里的自己生死未卜,平方他们或许会隐姓埋名在京中等她。

    但是他们朝中没有人,不晓得北辽大军即将攻入京城,就算知道北辽大军攻入京城,也可能因为想得到她的消息而错失最佳的离京时间……她其实暗地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有人通过一品斋找到她时,她很难控制住自己。

    如果这世上有除她身边之外的人知道一品斋背后的老板,那其中一个是薛睿喆,另一个就是平方了,京城的一品斋是肯定不在了的,从李泽许口中她猜得到,那么多人死于郊外,她的那些留在京城的伙计、下人,是注定活不了的。

    所以,这封信很大可能是平方交给陪都一品斋伙计的,她记得这人跟着薛睿喆读过书,所以写字应当没有问题。

    她料到信封里会写几个字,但没料到自己首先看到的是四张纸,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四个掌印和四个脚印,傅晓晓眼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牵过小女儿的手去对其中一个掌印。

    “脏,好脏。”阿黛被母亲的举动吓到了,她拒绝用自己的小手去摸那掌印。

    “这是你的两个姐姐,阿黛,这是你的两个姐姐。”傅晓晓捧着四张纸,怎么亲昵都不够,最后在女儿脸上狠狠亲了两下。她甚至将女儿抱起,站在亭中开心的旋转……

    “夫人,是不是准备迎接下两位小姐?”

    “迎!”

    “那去哪里迎?”吕掌柜问。

    傅晓晓将信封小心翼翼拆开,果然看到了熟悉地密语,立时招呼下人准备去接人。等下人准备好,傅晓晓不顾阿黛的反对匆忙将人抱上了马车,车子行驶中,小姑娘躺在她怀里开始谈条件。

    “娘亲一定更爱我。”阿黛揉着红眼睛,“我也最爱娘亲。”

    “好好好,最爱你。”傅晓晓掀开车帘,心中急迫,嘴上免不了要敷衍小女儿。

    阿黛似也看出母亲的迫切,她小小声地说:“阿黛也会喜欢姐姐。”

    是喜欢姐姐不是爱姐姐哦。

    傅晓晓完全没有听出女儿的小心思,只继续敷衍道:“阿黛真乖!”

    阿黛见母亲心不在焉,自然很不服气,她从母亲怀里跳下来,直奔乳母而去,“乳奶奶抱!”

    女儿去了乳母那里傅晓晓也没觉得不对,毕竟乳母是把孩子从小带到大的。

    当马车停在一个狭窄的弄堂口时,吕掌柜来到马车前,小声说:“这弄堂太过狭窄,马车进不去。”

    “马车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停下,我下车亲自去找。”

    “好。”吕掌柜从马车上拿下一只条凳,扶着傅晓晓踩着条凳下车了。

    当他扶着后面的人下车时,傅晓晓已经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弄堂。

    一整条狭窄的弄堂只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大门狭窄,一个小丫鬟依着门槛睡得正香,她没有打扰这小丫鬟的睡眠,只伸长了脖颈往里面瞧,期盼能看到女儿的身影。

    她等了太久,期待了太久,害怕失望。明明已经到得大门前,却不敢进,也不敢叫人,犹如近乡情怯的人,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她。

女儿(下)

    风过弄堂,卷起墙角的落叶。狭窄地小门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色印花长裙的妇人,她伸着脑袋往门内张望,多么期望能看到里面的任何一个人,让她确定里面是不是有她想见的人。

    虽然提前下了马车,终究在门前耽误了些功夫,因此后下马车的乳母及阿黛和吕掌柜已经向她走来。

    “夫人?”身后传来乳母的声音,“为何不进去?”

    傅晓晓回头,脸上有些忐忑,但也只看了乳母和她怀中阿黛一眼,跟着又转回头继续之前的姿态。门内能看到一堵墙挡住了视线,因此站在门口只能看到院子的一角,无法看到院中的全貌。

    吕掌柜跟上来,顺着傅晓晓的视线发现了这一问题,立时拔步走到门前敲了敲。他回头看了女主人一眼,自觉无法理解女人此时的想法。

    倚在门口的小丫鬟被敲门声惊醒,她仰着小脑袋将他们一行人打量了一圈,揉揉眼睛站起身凶巴巴地问:“你们谁啊?”

    “我姓傅。”傅晓晓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刻,她可是在当朝王爷面前都没有真正怕过的人,但在这个十几岁的丫鬟面前,她却怕得厉害。

    害怕希望落空。

    “傅……夫人?”小丫鬟一脸惊喜,不知招呼他们就转身奔进院子,一边跑一边喊:“平哥哥,平哥哥,夫人来找我们了,夫人来找我们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傅晓晓不等人来请,迈步进了院子,吕掌柜、乳母紧随其后。

    转过那挡住视线的墙,看清了小院的模样。院子出乎傅晓晓预料,它并不是小小的一进院子而是三进。且这个小门不是正门,当家人都在前院等他们上门呢!

    走进狭窄的小小庭院,傅晓晓带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跟着小丫鬟的脚步直往前院奔。刚好在门廊处与平方和竹染撞了个正着,夫妻俩个一人抱着一个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两岁多了,扎着一样的两个花苞头,身上的衣服却是一个翠绿一个粉红,一模一样的小脸一样的懵懂。

    当年与两个女儿分开的时候,她们还都不到七个月,如今模样长开,尽管不记得亲生母亲,但看到她还是一脸好奇。

    看着两个女儿傅晓晓满心愧疚,平方和竹染两个将孩子放到地上,她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对视,然后将她们抱进怀里。

    大约是抱得太紧了,两个小姑娘都不舒服的挣动,穿粉色衣服的去抓竹染的衣角,“娘亲救救阿原。”

    竹染正要答应一声,身后的乳母开口了,“放肆!你一个下人如何令千金小姐叫你娘亲?”

    “夫人莫怪竹染,都是形势所逼,并非有意冒犯小主子。”平方站在一边躬身解释。

    傅晓晓勉勉强强一手抱一个,孩子大了,为娘的都抱不动了,竹染怕她把孩子甩了,忙伸手来扶。两个孩子却在此时同时伸手要竹染抱,竹染一脸犹豫,觑着傅晓晓的脸色。

    傅晓晓忙把身着翠色衣服的粒子交给竹染,竹染接过孩子的时候神色很不安,“夫人,奴婢不是故意如此。”

    伸手稳住伸手要竹染抱的原子,傅晓晓的脸埋在孩子怀里,这样的安抚让小姑娘忘记了挣扎,她对竹染说:“感谢你们夫妻这一年多的照顾,养父母也是父母,叫声娘亲不算过分。”

    “夫人……”竹染红了眼眶,“奴婢以后一定将两个姑娘当成亲生的。”

    傅晓晓笑笑没有应声,只呼吸着孩子身上特有的气息,眼睛酸涩的厉害。

    “娘亲……”乳母怀里的阿黛看不下去了,伸着小手哼哼唧唧要哭。

    竹染听了,忙道:“这是四姑娘吧?”

    傅晓晓抬起头看向阿黛,一边乳母沉着脸道:“在陪都咱们都不叫姑娘,要叫小姐。”

    “这是四小姐吧?”竹染从善如流的道。

    傅晓晓点点头,怀里的原子挣扎,她便将怀里的女儿交给平方,自己将阿黛接过来,指着原子、粒子道:“这是你的两个亲姐姐。”

    阿黛转过脸不看她们,平方和竹染则哄着另两个女儿叫阿黛妹妹。两个小姑娘也如阿黛一般,转过脸背对着傅晓晓。

    “夫人?”竹染很是担忧,“阿原和阿粒不是故意的。”

    “这都没关系。”傅晓晓心中担忧,但这种担忧与最开始的担忧完全不同,此时地她只会感激,她说:“日子长了就好了。”

    “晓晓。”一个熟悉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傅晓晓看过去竟是傅大夫。傅大夫一身黛色印花长衫,行走间都是风采,只不过他的头发雪白一片。

    明明只是两年不见,傅大夫人也不过刚到中年,怎得就到了满头银发的地步。不过见到他傅晓晓还是很高兴的,她忙迎上前蹲身行礼,唤了一声:“姨丈。”

    傅大夫捋着雪白的胡须,“料想不到还能再见到夫人。”

    “是啊,我都不敢想你们的下落……”

    平方上前一步站到傅晓晓和傅大夫中间,道:“有什么话去屋里说吧!竹染一大早为夫人准备了茶果点心,可以慢慢说一说分开这段日子的经历。”

    “很是。”傅晓晓道:“带路。”

    “夫人随我这边来。”平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傅晓晓、傅大夫以及竹染、吕掌柜的,另有被大人抱着的三个孩子。

    一路上,傅晓晓看到了这个不大的三进院子别样的布局。首先它纵向真的不宽,院子只有两间房子那么大的面积。但它横向的宽度却很可观,由一条长廊将三进的院子平均分成左右对称的两处。尽管院中花卉、假山、草木少有,却因几处盆景显出别样的温馨、舒适。

    这样的布局,傅晓晓都心动了想住在这里。走到半途,手上的力道不免松了松,她忙将女儿往上托了托。正这时,乳母上前一步。

    “夫人,四小姐给我抱着吧?”

    怀里的阿黛挣动身体,伸手向乳母,“乳奶奶抱。”

    不知为何,这一刻傅晓晓心中犯了左劲,不想将女儿交给乳母抱。且她还有点伤心,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她给了三个孩子生命,为什么她们统统不愿全心爱她?一个个的都想从她身边逃开,难道自己做母亲这么失败吗?

    “夫人……”乳母伸出手试着去抱阿黛,被傅晓晓闪身躲开。

    但是孩子长到如今,她虽然每天都会抱但时间都很短,终究自己这个一岁的女儿也有十几二十斤,孩子不愿意让她抱的时候,她是抱不住的。且身为母亲,孩子想让谁抱多么小的愿望,为什么不满足她?

    所以,傅晓晓也只固执了那么一刻,就将阿黛交了出去。

重逢第一

    不大的会客厅,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全是最普通地木料,没有雕花甚至没有上漆。有些寒酸,但处处井然有序。傅晓晓满意的点点头,她现在住的地方也就比这里好一点点,毕竟家具馆的伙计都带在身边,稍微露一手都不是什么难事。

    她被平方和竹染让到上座,两人则抱着双胞胎站在一边,乳母也是站着,只不过是站在傅晓晓身边。傅大夫和傅晓晓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另一边,她也不介意。

    只是平方和竹染仍旧站着,这二人可都是她该跪谢大恩的人,见此她哪里还坐得住,忙站起身道:“都坐,快坐。”

    “下人怎可与主子同坐?”乳母在身边低声道。

    傅大夫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道:“孩子的养父母,如何算得上下人?”

    两位长者声音虽压得低,该听得还是都听到了。傅晓晓横了身边的乳母一眼有些不开心,她站起身撩起衣摆就要向平方和竹染跪下。被夫妻二人一左一右拦住了,她轻轻将人推开,然后没有犹豫的便跪下来。

    傅大夫一脸骄傲地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显然傅晓晓的所作所为令他很满意,不止满意,身为名义上的长辈她还很骄傲。

    而乳母却是黑了脸,不安全都写在脸上。

    “二位救我儿性命,保她们姐妹平安,于我有再生之恩,跪谢都是应当,何况同坐?”

    “夫人这是要折煞我夫妻二人了。”平方放下手里的孩子,也跟着一起跪下。

    “奴婢还要感谢夫人,让奴婢体验了做母亲的快乐。”竹染笑着,眼中带泪。她放下手里的孩子,也跟着一起跪了。

    “你们都起来!”傅晓晓见此,忙伸了手去扶夫妻二人。主仆三个陆续站起身,她笑着说:“既然孩子们叫你们爹娘,就是孩子的养父母。生恩不及养恩大,既然是孩子的父母就该同我一起坐,若是再推辞是没当自己是孩子的父母。”

    二人听了自然不再犹豫,他们似乎很怕傅晓晓不让他们再当两个孩子的父母。傅晓晓很能理解,虽然两个丫头是她生的,但把两个婴儿养到如今能跑能说话肯定付出了感情。那感情还很深重,若是要丢掉那便是剜心口的血肉,人没了心口肉怕是要死掉的。

    一众人都坐了,两个小丫头是不耐听大人说话的,便想出去玩。傅晓晓便让乳母放下阿黛,让她跟着姐姐们一起玩。

    乳母低声下气地说:“两个小孩子看不住四小姐,让老奴跟着吧?”

    “有大人在,小孩子玩得不开心。”傅晓晓笑着对平方说:“门口那个小丫鬟不错,让她看着三个丫头。”

    “是,夫人。”平方看了竹染一眼。

    竹染立时起身到门口喊了一声,“门丫,门丫,后门让你爹守着,你来看着三位小姐。”

    不一会儿十岁出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她先向傅晓晓行了一礼,然后拿出三个竹风车,一人一个,三个小丫头就笑嘻嘻地跟了出去。

    乳母很担心,“夫人,还是让老奴跟着一起去看看。”

    “在家中也不见你这般紧张,怎得这会儿就离不得她了?”傅晓晓愤怒地横了乳母一眼,“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得。”

    “夫人?”乳母故作疑惑道:“夫人这是何意?”

    “竹染以前是在我跟前伺候的,只要她愿意,我身边和这内宅琐事都听她的。”傅晓晓转向竹染,笑问:“你是想到我身边当值,还是守着俩孩子生活?都依你。”

    竹染一脸感激地起身,行了一个蹲身礼,“自然是要看着孩子,也要在夫人身边当值。”

    “那就好。”傅晓晓又笑着看向平方,“平方你呢?是要当一家之主,还是去我那里当管家?”

    “自然是要跟在夫人身边。”平方有些急切地说:“夫人不晓得这一年多,小人维持这个家有多艰难。多数时候只能学公子的做派,才能换些余粮养活一大家子。”

    “我看你这生活的也不错,这么一大处院子。”傅晓晓满意地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摆设。

    “买下这里是因为要等夫人,毕竟不晓得夫人身边带了多少人,夫人生活的如何?”

    “我都还好。”傅晓晓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让两人知道她的确生活的不错。她说:“此后,平方你还是做傅府的管家,吕掌柜还是管外面的生意。”

    一边的吕掌柜松了一口气,他和平方也是熟悉多年的忘年交,他说:“平方小老弟,你可不晓得老哥哥我这一年多,管生意,管家事的艰难。尤其,夫人两次都想赶我回老家……”

    “你不说说自己为什么要被我赶走?”傅晓晓故作生气道,跟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等大家笑声停下,她才转头对傅大夫说:“您就去傅府当回府医。”

    傅大夫笑着点头。

    这时,门外一个婆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垂着头,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在众人面前摆了一杯茶。然后将茶壶放到最边上,手里拎着一个茶壶站在一边。

    傅晓晓在此人走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眼熟,只是她这般模样让人十分意外,她生怕自己提及道这位的伤心事,便假装不认识她。只抬了眼去看竹染,竹染叹息一声没有半分解释。

    想来是经历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就算好奇也只能先压在心底,先不细问了。端起手边的茶水,茶水温度适中,杯中的清香如此熟悉,这一年多来谁都没能泡出这般令她满意的茶汤,连她自己都泡不出来。

    “同我说一说我被关入大牢以后你们如何逃出京城,细说说这一年多你们在外如何生存的?”傅晓晓放下杯子道。

    “事情是这样的……”平方率先开口,但不等他说完,站在一边的婆子将茶壶放到桌边,扑通跪在不平的地板上,一路膝行到傅晓晓脚边,大哭的声音惊天动地,她似终于找到主心骨了,抱着傅晓晓的双腿没有双手的意思。

    平方和竹染以及乳母不得不上手将她从傅晓晓身上撕下来,她挣扎不过三人,只能无助的伸手一遍遍喊着:“夫人,夫人,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裘姑姑……”傅晓晓很不解,“你女儿如何了?”

    裘姑姑很痛苦,她痛哭道:“奴婢对不起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夫人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女儿。”

    傅晓晓很不解,她询问地看向竹染。竹染举起手刀将裘姑姑劈晕,然后由平方将人背出去,竹染扶着裘姑姑,夫妻二人一起走了。

    临走前,他们还回头对傅晓晓说了一句:“夫人且等一下,等我夫妻二人回来细说。”

    “好,先照顾人。”傅晓晓一脸担忧,但不得不坐回到原位,等待夫妻二人回来给她解惑。

    倒是坐在一边的傅大夫幽幽地说了一句:“她一直说是她的报应。”

    “什么报应?”傅晓晓越发不解。

    “她的那个女儿被亲生父亲拐走,卖了……”傅大夫说:“她说那是她背主的报应!”

糟糕的

    背主……这个词对一个下人而言言重了。傅晓晓从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她听到傅大夫这般说得第一反应是,难道自己的行踪,难道自己被抓是裘姑姑告密给秦王的。等听完傅大夫的解释才晓得是自己误会了,而背主一说于她而言的确言重了。

    原来,那时傅晓晓带着长女与裘姑姑母女等人去往黑山寨,裘姑姑是不愿意与山贼有接触的。刚巧那时被薛睿喆赶出去的薛管家与被丁护卫休回家的女儿一起求上了裘姑姑,母女二人当了数日乞丐,哄着不想去黑山寨的裘姑姑一起离开。

    裘姑姑本不想再搭理被主子赶出去的前夫,奈何世道将乱,在她的理解中,与山贼接触的傅晓晓是自寻死路。她死了那么多孩子,前面又没了丈夫,好不容易又嫁人生下女儿,她哪舍得跟着主子冒险?

    如今有不必冒险不必勾结山贼的机会,裘姑姑自然答应了薛管家。

    他们约定了在傅晓晓离京后的那个小镇会合,为此裘姑姑不惜让女儿生病,并且反复发烧,甚至还连累了小主子。终于,裘姑姑得偿所愿被傅晓晓撇下。

    彼时,傅晓晓一刻也耽误不得,她着急解救黑山寨上的众人,哪容得裘姑姑一直耽搁,因此嘱咐她自己回城郊的山庄,她则带着长女离开。

    离了主子,裘姑姑带着女儿在客栈里住了三日,直住到女儿病情有所好转,薛管家才带着自己那个嫁过人的女儿同她们母女俩会合。

    也算是齐整的一家四口,裘姑姑离开时这样想。

    她跟着薛管家一起在一处农庄落脚,为了生计她给那座农庄的女主人洗脚、做饭。农庄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下人就她一个。所以内宅上上下下所有活计都她一个人做,每日里辛苦不说。农庄的主子还不是良善人,做得不好有时候还会挨打。

    若只是这些委屈痛苦倒也罢了,关键薛管家也不是过日子的人。他那时给农庄喂牛、放牛、赶车,做苦力,对于一个曾经说一不二,能算数,能管人的男人来说,这种生活很憋屈,他过不下去,每日里回家就打裘姑姑。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五日,五日后的夜晚一家就被赶出了农庄,什么东西都没带,身上的衣服还被人扒了。

    原来,薛管家带回来的那个女儿受不了这种做下人的日子,勾引了农庄的男主人。那男人虽说有百亩良田,但终归常年住在乡下。乡下的女子再美貌,也总是黑黢黢的难辨雌雄。他成婚二十年,从没生过纳妾的心思,并且一直以来以为女人都是这般模样,直到见到了薛管家的那个女儿。

    那女人虽然做过别人的妻子,可她还年轻,模样出挑,是薛管家和前妻精心养出的。这般人才,一个没什么见识的男人自然轻而易举的被迷住了,这傻男人竟为了这女子要让自己二十年的结发之妻下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本就不是良善的女主子哪还能容得下这一家人。

    她让娘家兄弟带人打了自家男人一顿,又连夜将薛管家、裘姑姑等人赶出去。人赶出去后,她为了把丈夫哄回来,又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毫不逊色且嫩生生小姑娘。男人本就是好色,自家婆娘又已经补偿了他,那一家的死活他也就不在乎了……

    裘姑姑身着单衣抱紧怀里的女儿,心中第一次后悔跟着这对父女。尤其出了这种事后,当父亲教训女儿的内容让她再度生出了离开这个男人的心思。

    “你为什么一定要当正室?自己什么身份不晓得吗?做妾不好吗?”

    “爹,我从没说过要当正室,是他误会了。谁知道他会动心要我一个嫁过人的给他当正室?”

    “还是你不谨慎,让他误会了。不然,咱们一家也不会被人赶出家门。这么冷的天要是得了伤寒可不好,得找个落脚点。”

    “没有钱,去哪里落脚?”

    ……父女俩齐齐看向裘姑姑,裘姑姑藏在鞋底的五十两银子解了一家四口的燃眉之急。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吗?第二日,出去找活做的裘姑姑回到暂居的客栈没有见到女儿。

    她等到天黑,父女三人都没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为只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谁知在那个村镇找了两日的裘姑姑,在一家豆腐店里遇到了薛掌柜。她问他女儿在哪里?她要带女儿走。

    男人开始时支支吾吾,后来还是那家豆腐店的女人说了真相。这个男人入赘到豆腐店,两个女儿一个卖去了镇上的腌臜地方,一个卖给了走街串巷的人牙子。

    裘姑姑疯了一般的去打薛管家,抓破了男人的脸却也被豆腐店女老板的儿子打了一顿。她想问女儿的下落,更想杀了薛管家,但她终究是个势单力薄的女人,且女儿的下落比那个男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她带着满身的伤以及半疯的状态在村镇附近疯找,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女儿,可找了七天,她奄奄一息还是没能找到女儿。

    这期间她都不记得自己受过多少伤害和委屈,满心只剩女儿的下落。

    终于有一日她饿晕在溪水边,被一个年老的乞丐捡到了土地庙。醒来以后,她跪在庙里的神像前一夜,得出一个答案:这是她背主的报应。

    她眼泪流干老天爷也会换回她的女儿,而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帮她找到女儿,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她的主子,傅晓晓。

    裘姑姑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与那老乞丐以父女相称的一起上路。在去往京城前,她见了成为花魁娘子的那个继女。

    那女人到了这种地方非但没有跌落尘埃,反而如鱼得水。那些从亲生母亲那里学来哄公子哥的手段,随便一用,她就如开在污泥里的莲花,让那些喜欢沽名钓誉的男人将她捧做仙女,短短几日便珠宝首饰、金银玉器堆成小山,得意、骄傲漾在眼角、眉梢,她还得意的说,为什么自己早先没想到这样自卖己身的主意,如今倒便宜了她爹那个老王八蛋!

    裘姑姑什么也没说,只给了那姑娘一锭银子,告诉她,这是自己最后的积蓄,也算她们母女一场的最后情分。当什么花魁娘子不能当一辈子让她早为自己打算,别越陷越深。

    离开那个小镇前,她不甘心的想要报复一下前夫,谁知第二日到了那豆腐店门前看到的是一片焦土。她与继女在围观的人群中相遇了,两人到了偏僻之地,那个曾经自私、凉薄、贪财、没有底限的小姑娘笑着告诉她,她让人烧了亲生父亲,新继母,以及继兄一家。

    原来,在裘姑姑找寻女儿、前夫父女的那两日还发生了一些事情,继女遭到了豆腐店老板两个儿子的欺辱,那两个混蛋都是有妻有子的,豆腐店女老板便让薛管家卖掉破坏儿子、儿媳幸福的继女,那个男人竟真的将亲生女儿卖了,还是卖去了那种地方。

    “我愿意给人做妾,并不代表任人欺辱。”那女人眼中带泪,笑着说:“您让我早为自己打算,给我银子,您有心对我好,比我那对混蛋父母好太多了。”

    “你……”裘姑姑跟着哭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仰望着天无声的问:她们前生是做了什么恶事,今生要与这样一个男人有纠葛?!

    “裘姑姑,我要走了。您放心,今后我会为自己好好打算的。”继女转身进了那顶粉嫩的轿子。

    目送那姑娘离开,裘姑姑离开了这个村镇,千里跋涉的赶往京城……

相聚

    “她是慢慢疯掉的……”傅大夫叹息一声。

    傅晓晓可以想见,如果当初自己肚里没有怀着一个,那这一年多见不到亲生骨肉的这种折磨,会让她没有心思组戏班,编剧本,做戏服,看演员排练,她或许早就死在南下的路上……那么,也就没有

    她跟着傅大夫叹息一声,平方和竹染这时迈进屋内。见傅晓晓如此形态,便晓得她知道了裘姑姑的事,便也跟着叹息一声依次坐回原处。

    “夫人既然晓得裘姑姑的事,那小的便说一说我们这边发生的事。”平方道。

    傅晓晓点点头,身边的乳母给她倒了一杯茶。

    平方和竹染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在山庄里的事,他们是在传出傅晓晓被关入大牢后离开的。不止他们匆匆离京,连住在薛府的薛家老宅的一家五口也是匆匆离京。

    “他们开始是带着我一起走得,”傅大夫说:“中途我生了病,便被他们抛下了。”

    傅大夫是个大夫,一家人再健康总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尤其身处乱世,看病艰难,若是身边带着个大夫会让一家人心安。但终究薛家老宅的那帮人还是自私的,大夫生了病他们不会给他医治干脆将他撇下。

    “我们跟傅大夫实在途中重逢的。”平方说。

    “是你们救了我的性命。”傅大夫说。

    竹染对傅晓晓说:“我们离开时带上了夫人做得那些羽绒服羽绒被,以及几千只鸭子和鹅。先是在京城十里外的一处农庄落脚,我们装作是贩卖鸭子和鹅的商人,在那里将这些鸭子和鹅卖了,然后就这样一路南下。”

    “你们知道我会南下?”傅晓晓问。

    “不知。”平方道:“但是公子离京前说过,如果北辽大军打入京城,薛府上下就往南边逃,因为皇帝会南迁。”

    “嗯。”傅晓晓点点头,“我是紧跟着皇帝的銮驾往南边逃的,不过中途走偏了路,又赶上我即将临盆便在一个镇子上多待了几个月。”

    “我们比夫人早到陪都半年,一直在做卖鸭子的生意,对了那些羽绒服、羽绒被都被我们冬天卖掉了。”

    “那个没有关系,即便现在那些东西都在也没有送去的地方。”傅晓晓想到仍旧处于失踪状态的薛睿喆。

    平方也想到了自家的公子,“夫人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不晓得你们可知道我这一年多怎么过得?”

    “我们送信去一品斋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料到真能等来夫人。”平方说:“夫人也细细说说。”

    “我来说。”吕掌柜一脸兴奋地道。

    “你说。”傅晓晓笑着道。

    吕掌柜便手舞足蹈的将他们这一年多的经历细细说了,他说了他们组建了戏班,说了开一品斋的目的,也说了如今戏班的规模……

    “与你夫妻二人重逢,双胞胎回到我身边,下一步自然是接回长女。”傅晓晓说:“最后,我要派商队去找夫君。”

    “商队?”平方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是。”傅晓晓目光坚韧,“我始终不相信他就那么死了。即便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找回他的尸骨!”

    “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的帮助夫人。”平方站起身与竹染一起深深地拜下。

    此后,众人又细细说了一些细节的事情,比如当初逃出京城时,有一部分薛府的下人不愿意离开,这些人中包括傅晓晓后来选得小冬等七人,倒是小夏此时应该跟着长女在麒麟城……

    而傅晓晓也说了他们这边写戏本子的是李泽许,如今在皇宫里春风得意的慧聪和尚是从他们戏班出去的……

    大人们说得正开心,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带着个肉团子跑了进来。后面的小肉团子因为腿短迈不进门槛,两个小姐姐还回头去扶她。

    看着三个女儿,即便那两个孩子进门先后扑入平方和竹染怀里她也满心感激。孩子们都活着,活蹦乱跳、开开心心,哪怕不认她却还知道照顾妹妹。她还求什么呢?将小女儿抱进怀里她站起身,平方和竹染一人抱一个,一家人齐齐整整来到院中。

    “你们怎么打算的?是跟我去临湖别墅还是住在这里?”

    “都听夫人的。”平方笑道:“夫人想住哪里,我夫妻二人都跟着。”

    “是啊。”竹染脸上也是欣喜地,“夫人去哪里我夫妻二人都跟着。”

    “姨丈,你说呢?”

    傅大夫笑笑,“听闻大外甥女那里有两座山,山上有人排练?”

    “是啊!”

    “我年纪大了,喜欢热闹。”

    “那就去临湖别墅。”傅晓晓笑道。

    竹染和平方都没有提出异议,只说这处院子最好能留下来,或许以后人员越来越多总要早做准备。

    “嗯。”傅晓晓同意,看着竹染问:“你的身子还在调养吗?这一年多的居无定所是不是已经停药了?”

    竹染脸色有些沉,她羞愧地看了平方一眼,“没有停。”

    “你不是说停了吗?”平方一脸难以置信,“我不是说过,一辈子没孩子也没关系吗?”

    平方怀里的原子一把抱住平方,似乎怕他会打竹染,她哭着说:“爹爹不要怪娘亲,是小原想要弟弟。”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可怜,平方一脸无奈地去安慰,“爹爹错了,不该对娘亲大声说话,乖!不哭!”

    平方有些羞愧地看向傅晓晓,谁知竟见自家主子正偷笑呢!

    “小的有两位小姐养着就好,不用有自己的骨肉。”平方抱紧怀里的原子,看向竹染,问:“难道有小主子给咱们当女儿还不够?”

    “不一样的。”傅晓晓收起微笑,严肃地说:“她们现在不懂事,长大以后明白什么是亲生,对你们的感情就没有这么纯粹了,她们会带着报恩的心态来孝敬你们,你们愿意这样?”

    “有什么区别吗?”平方一下下拍着原子的背,“有些东西始终不会变。”

    “平方,我想你和我的血脉延续下去,不介意是男娃还是女娃。”竹染垂下头,“来到夫人身边,与你相识,我不想白白活这一场。”

    傅大夫这时脸色沉沉地说:“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渺茫了些。”

    “十年二十年我等的起。”竹染笑着说。

    平方仍旧不赞同,但自己的女人要如此他也没再说什么。

离去前(上)

    年末,宫中将举行为期十日的大宴。君臣同乐,必然会有歌舞助兴。璀璨演艺这半年新排了许多戏,其中最受百姓欢迎的三幕戏被司礼监钦点入宫为帝后表演。

    傅晓晓最后一次见了慧聪,半年半年不见,曾经的小和尚成熟了许多,沉稳了许多。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金线编织的袈裟,手里的捻着泛着沉沉红色的橡木佛珠,脖颈上挂着乌木佛珠。

    “夫人……”慧聪和尚给傅晓晓行了一个佛礼,“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傅晓晓还了一礼,“我此来是同你告别的。”

    “告别?”慧聪似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夫人要去哪里?”

    “麒麟城,要去找我的大女儿。”

    “夫人还有一个女儿?”慧聪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我听闻夫人刚寻回一双女儿,怎得?”

    “那是二女和三女,我有四个女儿。”傅晓晓笑着说:“大周初乱之时离散了,现下内外还算安稳,孩子们还是都待在身边能令我安心。”

    “何时离开?”

    “大约年后就走。”傅晓晓说:“不过你放心,吕掌柜会在陪都。你若是在宫中需要什么,可以遣人去找他。”

    “我在皇宫中能有什么事?”慧聪笑道:“夫人好走,不必为我忧心。”

    “怎能不为你忧心?”

    “为何要为我忧心?你我萍水相逢……”慧聪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傅晓晓没有看清。

    “萍水相逢不假,但终究相识一场,我当你是弟弟的。”傅晓晓笑着从腰间摸出一个钱袋,“我晓得宫中什么都不缺,但你面皮薄只怕会委屈自己,这是做姐姐能留给你的唯一东西,钱不多给你救急用。”

    慧聪没有推辞,缓缓伸手接过钱袋,“多谢!”

    “我走了。”傅晓晓说:“我怕戏班那边有需要我的地方。”

    “夫人且去。”慧聪微微笑了笑,目送傅晓晓转身离去。

    离开的两人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地小公主,直到慧聪将钱袋放入怀中以后,小公主才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两人目光相对,一个不知所措,一个眼眶微红。

    “你不愿为我还俗,如果是刚才的那位夫人呢?”

    “公主切莫误会,小僧乃是出家人。”慧聪慌忙退后一步,“小僧还有一卷经书没有看完,先走了。”

    小公主目送小和尚离去,眼泪落了下来,她大声冲着慧聪和尚的背影说:“那女人嫁过人,生过孩子的!”

    慧聪没有理,只加快了脚步,迅速消失在走廊一角。

    小公主跺脚,恨恨道:“想走走就好了,为何要扰乱别人的心湖?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见了!”

    小姑娘带着一身戾气往太后宫中跑去……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傅晓晓没有一点准备,她带领的璀璨演艺不是第一次在皇宫中演出。有第一次的经验,所以这一回的演出没有出任何问题。

    接了宫中的赏赐一群人很快离开皇宫,路上也没遇到哪个王爷拦路,一切都顺利的很。

    傅晓晓和吕掌柜等人在进临湖别墅大门时便左右分开了,吕掌柜等戏班的人要去收拾戏班里东西,包括安放、归置,以及检查有无破损等,她则急切地往内院走。

    回到暂居的小院子,傅晓晓便见到了廊下的许多箱子,足足有二三十口木箱,都是为他们即将离开做得准备。那些箱子里除了放些路上需用的衣物食物外,还有一些日用品,此外还加上了送去麒麟城的礼物。

    “夫人回来了?”平方迎上来。

    “嗯。”傅晓晓迈步进了正厅,竹染早早给她准备了热汤等她沐浴。她笑着道:“那个不急。且说一说去麒麟城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齐备。”平方说。

    “夫人为何这般着急上路,再有十日便是年,若是行程被天气耽误,这个年怕是要在路上过。不如,过了年再出门。”

    “不,这个年我希望能同我的四个女儿一起过。”

    竹染又道:“即便如此,那也没必要把戏班一半的人带走啊?接了大小姐还要回来的。”

    “不一定。”傅晓晓叹息一声。

    “……”夫妻二人沉默了。

    “别人我会隐瞒,对你二人就没有必要隐瞒了。”傅晓晓说:“姓赵的要这天下,麒麟城不是他们久居之地。战事将起……”

    “那,陪都的这些人……”

    “我怕姓赵的会败,三哥说给我一年的时间安排所有,一年后去麒麟城。这天下我不知道会是谁做,但我要给自己留足够的退路,无论在哪里我们这些人都活着。”

    竹染和平方都沉默了,三人目光齐齐看向屏风后。那里除了氤氲的水雾,还有三个小孩。

    “夫人这些话可同吕掌柜说了?”平方问。

    “没有。”傅晓晓道:“我告诉他我是去接长女的,估计会在那里住些日子。带上戏班的人,是想演给我的恩人们看,报答他们照顾我女儿两年的大恩。”

    “为何不说?”竹染不解,“难道夫人怕吕掌柜不听您的?”

    “有这方面原因,吕掌柜心中始终认为夫君才是他该忠心、信任的主子,我不过是个女子而已,相夫教子最为重要。”

    “若公子在自然不劳夫人这般辛苦,吕叔太顽固了。”

    “不说他。”傅晓晓道:“让吕掌柜留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边的铺子需要人帮忙守着,虽然我不介意铺子像在京城那样丢弃,可终究是一份营生。一旦起战事,我手下的这群人该如何生活?将来麒麟城姓赵的占领了陪都,也是要有百姓过日子的,铺子由他看着我放心。”

    “夫人想明白就好,我夫妻二人都听夫人的。”平方说。

    傅晓晓笑了笑,“你夫妻二人是我最信任的人,天色不早了你们且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出发,记得来这里叫我。”

    “是。”平方和竹染二人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而傅晓晓则洗漱一番爬上榻,榻上睡着三个女儿。她将女儿们的被子检查了一下,才吹熄了灯,伸手抱紧了她们。

    刚相认那时,原子和粒子不愿意跟她睡,害怕她是要把她们从养父母身边抢走。经过数月时间,两个小姑娘终于在她不间断地关怀中卸下了心防,甚至会主动问及亲生父亲是怎样的人。慢慢的发展到可以接受母女四人一起睡,傅晓晓有信心四个女儿会和睦相处,因为血脉亲缘是很神奇地,会让人不自觉地亲近彼此……

离去前(下)

    宽大的马车摇摇晃晃,三个孩子坐在一个大毛毯上玩着游戏。竹染和乳母一起看着她们,傅晓晓坐在马车的一角翻动着手上的账本,计算着在麒麟城即将产生的生活开支。

    虽然到了那里两位义兄不会让她流落街头,但作为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的大家长她不得不早做打算,以免到了那边手忙脚乱给人添麻烦。

    马车行驶到下一个城镇便停了,彼时太阳刚要落山,按说还可以再往前走走,但考虑到队伍里有孩子,太晚行驶怕孩子会因为走夜路被什么惊到,便让人停了原地找客栈。

    偏找遍整个城镇也没能找到容下整个车队的客栈,而这个城镇又太小只有俩家客栈,偏这俩家客栈也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平方说:“夫人,不如让男人们都原地扎营,你们女人去客栈休息。”

    这也是个法子,其实整个车队带着不少扎帐篷的东西,他们也都有在荒郊野外扎营的心理准备。可这才出城,傅晓晓不愿意第一日就这般艰难。

    她说:“平方,你去问问客栈老板,有没有现下正出售的院子。”

    “夫人,只住一晚而已,有必要买下一处院子吗?”平方蹙眉道:“若是第一日便这般奢侈,那以后的路怎么走?难道到一座城就要买一处院子?”

    “谁说我要买,租而已。”傅晓晓道:“不过你先不要跟老板说我要租,就说我买。”

    “这是为何?”坐在一边一直静听的竹染忍不住开口问。

    “若租的钱同我预估买的钱一样,那我定然是要买下的。”傅晓晓说。

    平方和竹染一脸的不可思议,坐在一边的乳母将他夫妻二人想说得话说了,“怎可能?谁会卖那么便宜?这房子可是祖产,要传给下一代的。卖这么便宜,不怕祖宗半夜钻到梦里教训不肖子孙?”

    傅晓晓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她也是最近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当然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也都是因为每半个月要给麒麟城寄信的缘故,她发现虽然自己打听的这些都是些内宅八卦,可细细整理分析后还是会让人大吃一惊。

    比如,住在陪都附近的,一些有忧患意识的富户开始往海外转移财产。大约是也预见到陪都与各方势力将有一战,能带走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都带走了,以至于现在房产的价格很低,且都急于出手。

    若不是他们现在急需落脚点,傅晓晓会把手里的钱看得死死的,决不会在这种时候购置房产。

    平方没能在傅晓晓这里得到答案,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客栈询问有没有房子出租。片刻后,他一脸激动地跑到马车边。

    “夫人,如您所料,真的有便宜院子在出售,且价格如出租一般,房子有大有小老板等着我去看房,您看怎么做?”

    “竹染跟你一起去,我相信你二人的眼光。”傅晓晓隔着窗帘说。

    “是。”竹染掀起裙摆下了车。

    “不要多余的景致,房子房屋多一些。”傅晓晓说出自己的要求。

    “小的明白。”平方答应一声。

    “我同众人先吃晚饭,你房子看好后来客栈找我们。”傅晓晓又吩咐了一句。

    “是。”平方答应了一声。

    天色完全黑下来,客栈的大堂布满了人,全是傅晓晓车队里的。因为人数多大堂坐不开,吃饭便有先后。傅晓晓张罗众人吃饭,等众人包括三个女儿和乳母吃过饭登上马车,她才重又点了饭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平方看房看到很晚,傅晓晓抱着女儿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凌乱地马蹄声伴着马车轮子咕噜噜地声音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响起,傅晓晓被吵醒,招呼马夫看看来人是谁?

    谁知不等那马夫应答,便听一个熟悉地声音大声问道:“前面可是傅府的车队?”

    马夫忙答应一声:“是。”

    傅晓晓忙从马车里走出来,昏黄地灯火下,徐安赶着一辆马车缓缓靠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呆在陪都吗?”

    徐安跳下马车,跪倒在傅晓晓脚边,声音哽咽道:“夫人,您走后咱们府中迎来了一群士兵。”

    “士兵?”

    “是。”徐安哭着说:“他们都拿着棍子,进了院子见人就打……”

    “怎么回事?”傅晓晓隐隐看到徐安脸上的青紫,“人都好好的吗?”

    徐安抹了一把眼泪,道:“星子死了。吕管家重伤昏迷在车里,傅大夫被打断了一条腿。”

    “……”傅晓晓心中恐慌极了,她跑向马车想要去看看自己人到底如何了。

    掀开马车帘子,里面能看到一个坐着的身影,一个躺着的身影。

    “傅大夫在确认安全后给自己用了麻沸散,好不容易睡着。他嘱咐我在他睡着后一定要快马加鞭赶上夫人,所以这一路上……”徐安站在傅晓晓身后,说:“不知道他们的伤有没有加重,这一路上我不敢有半分停留,害怕谁会在下一刻变成星子第二。”

    “你可知是谁做得?”

    “那士兵的领头人说了,是奉长公主、秦王之命给咱们一些颜色看看。”徐安垂着头道:“长公主还带了话,让夫人永远不要出现在慧聪师傅面前。”

    傅晓晓只觉怒火烧到了发梢,她问:“其余人如何了?”

    “戏班散了一些人……”徐安小声说:“当初来投奔的一些人,包括云从、云显等人都走了。”

    “果然。”傅晓晓对这些人早有预料。尤其云从、云显,这俩个当初可以离开原来的戏班,现下同样可以离开自己,她早有预料。她轻轻叹气道:“不是同路人,早走了也好。只是现下你们都受着伤,必须找个地方好好歇息歇息。”

    她话音方落,平方和竹染并客栈老板一步步往这边走来。

    见到徐安平方惊讶,但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询问,只笑着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选了个三进的院子,否则这么多人还住不下。”

    客栈老板疑惑,跟着问:“这都是你们家的?”

    他们的队伍规模真不小,撇开离去的人,马车足有二十辆,人数近百,难怪客栈老板惊奇。

    平方顺着话道:“可不是。”

    客栈老板压低声音,道:“逃难也该往海上逃,你们怎得往回跑?”

    显然,这客栈老板把他们当做那些卖掉家产准备逃命地富户,对此平方没有解释,有些愣怔地看向傅晓晓。

    傅晓晓不得不温和了面色,笑着对客栈老板道:“咱们这队伍是去投靠亲戚的,海外不敢去,不知深浅怕不安全。”

    “这位夫人说得是,海外谁知是福地还是险地?”客栈老板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不打扰诸位了。”

    “多谢老板帮忙,这么晚了且去休息吧!”傅晓晓一边笑道,一边眼神示意平方给他点打赏。

    老板接过平方的打赏,心满意足地乐呵呵走了。

艰难

    送走客栈老板,傅晓晓招呼众人离开,她拉住平方对他小声说:“吕掌柜和傅大夫都受了伤,他们马车在后面慢慢行驶,你去让其他人先走!”

    “这是为何?”平方不解,“受伤了应该好好休息、治疗,您让他们的马车先走。”

    “现下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别人怀疑。”傅晓晓意有所指的往客栈那边望了一眼。

    平方回头,二人都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店小二。他立时明白了傅晓晓的意思,忙去招呼昏昏欲睡的其他人。

    “竹染,你去马车上看看吕掌柜的伤。”傅晓晓示意竹染上车。

    出身云英伯府的刺客杀手除了武功了得,大约就是这一手疗伤医术了,只是平日里没有发挥的余地。

    “是。”竹染迅速上了马车,傅晓晓拿下马车上挂的灯跟着钻了进去。

    “你去通知一下,一会儿都跟着平方带领地车队走,这一辆最后启动。”傅晓晓对徐安说。

    “是。”徐安转身去通知后面的车队。

    马车里,灯火照射的光终究太弱了,竹染只得用手小心试探。第一个先被查看的是傅大夫,这人就靠在马车车壁上熟睡,因为伤得轻检查的很快。

    接下来便是吕掌柜,翻动的过程他疼醒了一瞬。

    “夫人……”

    “是我,你不要怕。不会让你死的。”

    吕掌柜断断续续地说:“星子是为了我被人打死的。”

    “放心,我会为星子报仇的。”傅晓晓的声音冷肃,竹染不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终究伤势严重,吕掌柜转瞬又昏睡了过去。

    竹染将吕掌柜各处的骨骼摸了一遍,然后逃出腰间的手绢擦了擦沾了血的手指,道:“全身有不下二十处骨折,吕掌柜没有说错,打人的人没想让他活。”

    “有没有伤及脏腑?”傅晓晓冷着脸问。

    “不知。”竹染跟着脸色发沉,“这若是在我原来供事的营里,大约会让他自生自灭。夫人,这人您确定要救?”

    “救!”傅晓晓与竹染目光相对,“他不是杀人工具,你也不是。我要你们都好好的活着!”

    “好。”竹染的手摸向吕掌柜胸膛。

    “你要做什么?”傅晓晓去拉竹染的手。

    “若是脏腑有伤必要有淤血堵塞,我给他拍出来。”

    傅晓晓有些无语,“别闹!你只是会治伤而已。若他真是脏腑受伤,你一掌拍下去他可能直接过去了。且等傅大夫醒来……”

    竹染收回手,微微笑了笑,“我以为夫人会好奇他的脏腑究竟如何?”

    “我是想知道,但也不用你乱来。”

    竹染笑了笑,眼中似有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在流淌。正当傅晓晓想问她在想什么时,马车动了一下。傅晓晓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徐安在给马车调头。

    远处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正远远地看着他们,傅晓晓冲着对方拱手以礼,“多谢了。”

    客栈老板笑笑挥手告别,傅晓晓收起车帘坐回道远处,竹染小声问:“他们打消疑虑了没有?”

    “暂时没有。”傅晓晓蹙眉,“现下有伤员,短期内无法离开。必须多做一些事情,让对方打消疑虑。”

    “夫人怕他们作甚?”竹染很不解,“夫人之前也是这般小心翼翼?”

    “自然不是。”傅晓晓叹息一声,“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竹染不解.

    傅晓晓靠在车壁上,“要彻底的去麒麟城投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若是被抓住,咱们都别活了。”

    竹染的脸色一变,有些焦急道:“若是麒麟城保不住……”

    “没有第二条路。”傅晓晓叹息一声,“总不指望我带你们去海外避难吧?只能跟大周上上下下死磕到底了。”

    竹染沉默了,半晌她说:“没关系,反正我以前就知道自己的性命无法把握在自己手里,每一次出任务都有可能回不去。如今不过是又过回到原来的生活。”

    傅晓晓没有接这句话,她只在想到了麒麟城他们应该怎么生活。

    忽然听到身边竹染在抽泣,她很意外。这个丫头来到她身边以后一直表现的很坚强,傅晓晓不记得她是否哭过,但肯定从没表现得这般脆弱。

    “夫人,我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我也不想平方死,还有小原她们姐妹,还有夫人……”

    “我们不会死的。”傅晓晓道:“没有退路不代表我们现在走得就是绝路。”

    竹染看向傅晓晓,“真的。”

    “竹染你要相信我。”傅晓晓笑着承诺,“记得好好吃药,以后还要生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让沉浸在恐慌里的竹染瞬时转移了注意力,她红了脸靠在车壁上,似想到了什么笑得像个小孩子。

    马车在路上摇晃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竹染扶着她下了马车,主仆二人走到新院门前,看着人和箱笼一件件被抬进了门。

    平方一边吩咐箱笼的摆放,一边指挥马车去后门。

    竹染说:“后门那里有个马房,很大。平方就是看到了那个马房才动心买下了这里。”

    “竹染,我这里不用人陪着,你快去帮忙。”傅晓晓说。

    “是。”竹染笑着走向平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一会儿竹染接过了指挥人摆放箱笼的活,平方带人去了后门。

    而徐安则带来了几个大汉,问:“夫人,吕掌柜和傅大夫安排去哪里?”

    “你去问竹染。”傅晓晓说:“我不了解这宅院的布局。你问时提醒她一句,要尽量方便一些的屋子,离厨房、茅厕近些,或者找相对安静一些的屋子,接下来他们要养伤,需要人照顾。各处行动都方便些,能让照顾他们的人轻松些。”

    “夫人想得周到,我这便去问。”徐安笑了,从见到他至今终于又有了笑容。

    事情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傅晓晓放心的迈步去找乳母和女儿们坐得马车。车里四人睡得香甜,有那么一秒她都不忍心叫醒她们。

    竹染将众人安排好,马车也陆续消失在门前,竹染来到傅晓晓身边,“夫人,都准备好了,咱们也回去休息?”

    “嗯。”傅晓晓叫醒了乳母,三人一人抱一个孩子进了新宅院。

停留

    吕掌柜彻底清醒过来是在两日后,彼时从京城带来的出身家具馆的几个伙计刚打好一辆木质的轮椅。轮椅打好后,他们发觉院中的地面不平,便又忙着铺木地板,总之这小院正在傅晓晓允许的情况下焕发生机。

    “夫人,我现在好了很多,不如先上路?”吕掌柜心有戚戚,“这里离陪都终究太近了些,我实在有些担心……”

    “两日都没出现,以后也不会出现。”傅晓晓说:“你安心养伤,等你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咱们就出发。”

    “夫人,我可以……”吕掌柜脸色、嘴唇皆是不正常的苍白色,他说话也是气若游丝。

    “不必多说。”傅晓晓郑重道:“等你恢复的差不多就出发,我已经决定了。”

    吕掌柜眼神闪烁,似有泪光浮动,跟着他嘴角挂了一个虚弱地笑,“听夫人的。”

    傅晓晓点点头,“你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我无能。没能保住产业,星子死了,戏班的几个台柱子逃了,还让李泽许跟着那群人走了。”

    李泽许的离开,还是傅晓晓第二天自己发现的。毕竟前一晚天色太暗,她并不知道徐安他们所在的车队都谁在。等第二天大家一起吃饭她才发现除了那几位能唱主角的台柱不见了,写戏本子的李泽许也不见了。

    问徐安,这人才一脸恨恨地说了完整的经过。

    原来他们离去地那日午后,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忽然闯进了傅府。那时吕掌柜在一品斋巡察,被人从店里直接拖走,一路拖回了傅府。同样被拖回傅府的,还有上了妆的云显等成角的台柱,他们是在剧院、露天剧场上被拖回来的。

    一群人狼狈的被驱赶到傅府唯一一块空地上,一个领头满脸胡子的男人当众宣布璀璨演艺新编剧目影射长公主,对长公主不敬,为了彰显皇家威严,璀璨演艺至此不允在陪都演出。这点惩罚不足以保住皇家脸面,因此所有人都要受乱棍之刑。

    乱棍之下拼的就是运气,有的躲得快会躲得可能就受一两下,顶多皮肤轻一块。若是运气不好的,可能一棒子敲下去就直接死了。吕掌柜算是个有担当的,他自沉是傅晓晓手下得力的第一人,愿意代所有人受刑,只请那领头人饶过其他人。

    那领头人答应了,却示意行刑人将他往死里打,尤其致命那一击竟被星子当了。星子的举动惹怒了领头人,他发下话来乱棍之刑继续,他甚至亲手拿了棍子去打星子……

    场面混乱之时,李泽许拿了一枚印章站了出来,声称自己是桂王的儿子,是皇亲国戚。他们没有权利向他动用私刑。

    那领头人拿过那枚印章看了一眼,将李泽许拉到了一边,跟着示意动手。

    “那位李秀才无论如何咱们都是相识一场,如何就不能出言阻一阻那些行刑人,直到星子被打死他才开口,实在可恶!”徐安恨恨地说。

    见有人死了,那领头人才令人不紧不慢的示意撤退。其实,李泽许之前开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傅晓晓是知道李泽许的现状的。桂王始终瘫痪在床,桂王妃生育了一子且同他有仇。他贪生怕死一时,实则离开傅府也是生死都捏在里别人手里。

    傅晓晓毫不怀疑,李泽许前一秒回到桂王府,下一秒就可能不明不白死在烟花柳巷。在京城时,他就曾被人打晕扔在街口……

    不过眼下离得那么远,她自顾不暇也没空管他。眼下让受伤的人,无论轻伤还是重伤,赶紧好起来是正理。譬如此时,吕掌柜正自责,正忧心以后的日子,这很不利于养病。

    “我都知道。”傅晓晓道:“没关系,原来离京时不也是一无所有,人在就好。”

    “可是……”他挣扎着抬起头。

    见他无法安心休息,傅晓晓不得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她说:“我打算让家具馆的那些人趁着咱们停留在此的间隙,打一些东西维持家计。”

    “夫人不是说马上要打仗了,家具生意不好做吗?”

    “不做桌椅床榻,做马车、小箱笼,方便人出行的东西。”

    “……”吕掌柜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之前没有想到,这不是有人上门来买我们的马车吗?忽然动了这个心思。”傅晓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两年来一直让他们做下人的活计,委屈他们了。”

    “夫人别这样说。”吕掌柜又些激动,“还能捡回来手艺,只怕他们生疏了。”

    “怎么会?”傅晓晓笑着说:“咱们自己乘坐的二十辆马车已经卖出去一半了,等他们将需要铺地板的地方整好,就要开始做马车了。对了,我对外称咱们是薛家木工,等你好了可别忘了自己是薛家木工的掌柜。”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吕掌柜感动的说。

    “现下可以好好养伤了吧?”

    “我好好养伤,一定好好养伤。”吕掌柜笑着说。

    傅晓晓满意地离开,招来丫鬟好好看护吕掌柜。走到院子里,正碰上傅大夫在晾晒药材。他身下坐着轮椅,一条胳膊被吊着。

    “姨丈怎得没有休息?”傅晓晓蹙眉,“你虽然受的是轻伤但也是骨折,万一没有修养好可能会落下残疾。”

    尤其这个时代没有X光片,根本不知道他的骨头伤成了什么样。

    “我就是大夫,我说没事就没事。”

    傅晓晓在现世也是骨折过的,那种疼让人躺着的时候不能翻身,随便一个小动作就仿佛那疼在打转,这傅大夫居然出来晒草药,太能忍了。

    但瞧着让人心疼,傅晓晓张嘴要劝,不远处跑来了三个小丫头。

    “娘亲!”脆生生的娘亲让傅晓晓的心都化了。

    傅晓晓招招手,“我们来帮爷爷晒草药好不好?”

    “好!”小姑娘们很兴奋地跑过来。

    “你……不要添乱!”傅大夫瞪着眼睛瞧傅晓晓。

    “你教一教她们,你自己不要动手。”傅晓晓讨好的笑笑,跟着又道:“再说,这不还有我吗?她们不会捣乱的,”她说着又转向女儿们,问:“跟爷爷说是不是啊?”

    “是。”三个小姑娘个个像土里钻出来的人参娃娃,年近半百的人哪有不爱的?

    傅大夫无奈的笑,“好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傅大夫一边指挥傅晓晓晾晒药材,一边教小姑娘们烫头歌,傅晓晓第一次听也跟着学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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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遇故知介绍:
体验古代贵女生活,不想因大龄未嫁流言缠身而被逼寻死;
反抗过程中巧嫁郡王,以为从此人生甜甜蜜蜜不料隐患犹在,身不由己;
回门时被劫进山寨惊恐不已,贪生怕死的后果是被逼再嫁;
忐忑自己的后半生要做山贼婆,不料掀开盖头一看,呦呵,怎么不是脏(衣)乱(发)差(评)的大汉,反而是个白面书生?奇哉怪也。山寨遇故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寨遇故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寨遇故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