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下)
夜深人静的时候,傅晓晓在灯下绣一朵花。其实刺绣这些女工活计她都会,可这人就是懒,且日常生活有人帮忙她从没主动做过这些。
今时不同往日,身边手巧的下人太少,只能自力更生,不然新生的这个就只能光屁股了。
“秋天到了。”芊芊裹紧身上的衣服走了进来,“夫人,那和尚咱们给抬进了厨房,他已经醒了,说要见您。您看,要不明天一早再见吧!还大着肚子呢。”
傅晓晓扶着肚子站起身,笑着道:“不妨事。就现在见吧!跟他谈好条件,他若愿意就在这呆着,若是不愿意明日一早就让他走。”
“他怎么愿意?”芊芊一脸不认同。
傅晓晓摇摇头,眼神里却是笃定。
厨房内,小和尚靠着一根木柱边,看到傅晓晓进来忙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佛礼。
芊芊给傅晓晓搬来一把椅子,她弄了一下衣摆坐进椅子里。两人一高一低,傅晓晓仰头看着小和尚,小和尚却是垂着一颗脑袋看都不敢看她。
“小师傅,我救了你,你可有话说?”
“施主心有慈悲,既然可以救小僧,为何不能救一救城郊破庙里的的老人和孩子。”
“可能我不向往极乐世界吧!”
小和尚惊讶的抬头看过来,跟着又慌忙垂下头。
傅晓晓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了笑道:“小师傅有颗菩萨心肠真让人羡慕,但你总挨家挨户上门化缘,一天下来能得多少米粮?自己都要饿死了,还要把自己的斋饭给别人,敢问一句,小师傅打算一直如此?”
小和尚沉默。
厨房灶台上只有一盏油灯,傅晓晓看不到这人的表情,想也知道必然硬撑。
“你想救人,我给你指个道路。”
“什么道路?”小和尚抬起头,身体和声音一样颤抖着。
“你也晓得我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现在有一出戏需要一个和尚。你若愿意登台,一个月我给你三袋粮食。”
“不,不成。”
“你听我说完。”傅晓晓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椅子的把手道:“你不是天天演,每三日演一场。除了三袋粮食,我还管你一日三餐,你可以住在这里。马上就要过冬了,破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怎么样?三袋粮食,你一点不吃全捐出去我也没有意见。”
小和尚垂下头,“我是受了戒的……”
“我自晓得寺庙里有清规戒律。但小师傅要想清楚,三袋粮食,从此时到春风日暖还有四个月。那些你想解救的老人、孩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全看你了。或者,你要靠化缘救他们?或许你都活不到那时候。”
小和尚抬起头看着傅晓晓,他甚至跪在了她脚边,“夫人,你既然愿意给小僧每月三袋粮食,为何不能……”
“因为,这三袋粮食是你自己赚的,而因为你的加入我们的戏班子能赚更多粮食。”傅晓晓伸手拍拍小和尚的肩膀道:“我们也要活下去。”
“夫人,小僧是受过戒的和尚,在戏台上唱戏那时背叛佛祖!小僧不愿意!”
“我只是给你指条路又不是逼你。”傅晓晓站起身,“你好好想想,若是当真不愿那明日一早就走吧!我力量有限,给你一顿饭吃不知是挪了以后哪一日的口粮。”
说完这些傅晓晓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裙角被那小和尚伸手扯住。
“我,”他声音哽咽的说:“我愿意去做。”
傅晓晓回头道:“戏里这和尚要有一段情缘,你也能接受?”
“情……情缘?”小和尚一脸的难以置信,“和尚怎能有情缘?”
“所以俩人没在一起。”傅晓晓笑道:“是个悲剧。”
“就算没在一起,也不能,不能……”
“我原本不愿意提起的,等你签了契再说。”傅晓晓道:“但是,你我要长期合作,自然不能有所隐瞒。现下你晓得自己要演什么,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一晚上考虑,若是不愿意明日一早就走吧!”
这一次小和尚没有再留傅晓晓,而是一脸沉思的重新坐回了那根柱子旁。
傅晓晓看了她一眼,吩咐芊芊道:“给他准备一床被子,别让他受了寒。”
“是,夫人。”芊芊扶着傅晓晓,主仆二人一起离了厨房。
第二日一早,傅晓晓起身,用过饭后准备去院子里散步。
不想打开房门就看见小和尚恭敬的跪在门口,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深深叩拜下去,道:“小僧愿意,夫人签契吧!”
傅晓晓笑了笑,她早料到这和尚会答应。
之后,傅晓晓让芊芊叫来了吕掌柜。吕掌柜看到这和尚的一刹那十分意外,他惊疑不定的转头看傅晓晓。
“夫人,这……”
“今日以后,这小师傅是咱们戏班子的一员。”傅晓晓道:“吕掌柜同他立契吧!”
吕掌柜一脸惊喜,“夫人,老奴就知夫人是心善的人。您和东家都是好人。”
“吕掌柜,他要登台唱戏的,我可不白养人。”
“登台唱戏?”吕掌柜惊讶了一瞬后,道:“这样也好,倒是个好活计。”
见吕掌柜一边说着一边遣了人拿来笔墨纸砚开始写契,傅晓晓不由得失笑,她怎么忘了。吕掌柜是商人出身,在世人眼中他本就比别人低一等,自然在这乱世里没什么芥蒂,只有李泽许那样世家出身,读过几本书的,才觉得唱戏丢人。
“去叫李秀才过来。”傅晓晓让芊芊去叫人。
李泽许不喜欢傅晓晓给取的笔名,让人对外称自己是李秀才。
谁能想到,会有人将李秀才三个字做笔名?
这人这些时日沉迷写戏本子,完全看不出当初的犹豫拒绝。大约是觉得隐姓埋名,丢人也不丢不到明面上,沉迷创作的男人写得有些废寝忘食。
此时,只见匆忙本来的男人,身上穿着沾了墨汁的棉布长衫,手里举着一根毛笔。
他眼中只有傅晓晓,一脸焦急的问:“薛夫人找在下何事?”
“我找到了《寺院惊鸿》的男主,他是一个真正的和尚。你们可以探讨一下剧情和台词。”
李泽许瞥了一眼站在边上又瘦又黑的小和尚,原本不耐的表情听到可以精进台词和情节,立时换了热情洋溢的表情。
“小师傅且随我来。”
小和尚有些羞涩的笑笑,“施主稍等片刻,小僧要签个字。”
“好。”李泽许笑着应了一声。
片刻后,吕掌柜写好了契,并跟小和尚一一说明,然后让他签字。
小和尚没有再犹豫,提起笔写了名字。
“慧聪……”吕掌柜一边吹干墨迹一边道:“小师傅好字。”
“过奖了。”小和尚躬身行了一个佛礼。
“契约已签,小师傅且先随我来。”李泽许拉着人就往后院奔。
傅晓晓嘴角带笑,接过吕掌柜递来的契约,仔细看了一遍以后才将它好好的折叠收起来。
将契约收好后,吕掌柜道:“夫人,老奴不想去我弟弟那里。夫人,且饶我这一回。”
见这位长者给自己躬身行礼,傅晓晓沉默良久后叹息一声道:“吕掌柜好好做事,离开这种事你我以后都不必再提。”
“多谢夫人。”吕掌柜裂开嘴笑了
傅晓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闪了闪,她心中其实知道,吕掌柜对她并无尊重,之所以要留下不过是担心路上的安全,或者因薛睿喆曾有恩于他,他在报答而已。
尽管知道真相傅晓晓也没有放弃他,毕竟如今的情况她很怕自己压不住这些下人,怕自己没能接回孩子就死在了路上。
蒸蒸日上
改剧本,配合演出,修改台词、唱词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像《寺院惊鸿》,真正面相观众时,小和尚黑瘦的面容被养了回来,白白嫩嫩绝对够得上惊鸿一瞥,见之难忘。
而傅晓晓在排戏、改戏的时间里生下了她和薛睿喆的第四个女儿。
与前三个女儿用乳母喂养不同,这一个她自己喂养。且从出生到断奶的几个月时间里,如非必要她不曾假手于人,全部由自己照顾。
孩子勉强会走得时候,傅晓晓的戏班子已经很有规模了,能在不同的地方同时上演三个场次五幕戏剧。且捧出了数个角,比如小师傅慧聪,比如喜剧大才小星子,比如文豪书生段程;还有青旦芊芊,闺秀玉兰,碧玉慧慧等。
这三男三女是戏班子不可或缺之人,是戏班子的摇钱树,每个人都拥有一批拥趸,现世称死忠粉。
当然有粉就有黑,傅晓晓不得不学着现世网上流传的那些手段,给这些角们成立经济团队,经营人设,管理粉丝等等。
而烂大街的戏班子名还因此改了名,叫璀璨演艺。
璀璨演艺每个月都能接到帖子去人家家里唱堂会,每次有新戏要上的时候,傅晓晓甚至会征求粉丝的意见,问他们想让谁演。
总之,在大周苟延残喘的间隙里,像傅晓晓及她的团队和看戏的观众们一起在不大的城市里苟且着。
可傅晓晓没有忘记,她要找回自己的孩子。比如长女和粒子、原子,长女比较好找,她问了过路的客商,得知大嫂收了长女为义女。
倒是粒子、原子,也不晓得平方和竹染把人带去了哪里,为何一直没消息。
还有丈夫,更是一丝消息没有!
她决定要组织找人小队。可小队还没组建成,璀璨演艺就遇到了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演南边戏曲的戏班子流落此地,听说他们的大名后,为了争夺观众竟发了挑战书,要与他们对台而唱,看谁唱的好。输了的带着家什离开此地,再也不来!
吕掌柜皱眉,一张脸嫌弃尽显。其他人也是摩拳擦掌,看样子都很自信。
傅晓晓晓得他们的自信哪里来得,无非是被观众捧得。她没有立即给众人泼冷水,而是问了一直负责收集评论的徐安一句话。
“新剧上演后,观众反馈结果好吗?”
徐安拿出类似于账本的东西翻到了第一页,说:“三颗星。”
这是傅晓晓学现世里的反馈机制,制作的评价方式。当然这法子在古代会容易些,因为内场人数最多时不过百人,看时手里就拿着评价木板,一面画着五颗空着的五角星,另一面有个框框可以写评价。不会写字的不用写评价,只要根据自己的判断给星星上色即可。
此时,听新排练的戏仅获得三分,各位角和吕掌柜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统计的?”吕掌柜伸手要抢徐安手里的账本。
“等一下。”慧聪捻着佛珠,问:“除了评分,也该有评价吧?”
“有!我摘录了一些。”徐安翻到后面,简单的念了几条。
总结起来就五个内容:
某某某你变了,你在那个《xxxx》里面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某某某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完全没进步,在《yyyy》中什么样在这个戏里还是那样。
这写戏本子的怎么只专注于情情爱爱这点事,一点思想境界都没有。不晓得现在在打仗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格局这么小一定没见过世面。
这幽怨的音乐我听够了,就不能欢乐一点,现在四处在打仗,日子过得够辛苦了,不想再听这种音乐,不想再看到谁眼泪了。
这个谁谁谁怎么死了?我很喜欢的角色居然死了,不看了!
傅晓晓早有心理准备,因此还算淡定。几位角却不能如她这般,已经隔空开始跟粉丝们喊话了,虽然那些粉丝都听不到,傅晓晓还是忍不住想笑。
坐在一边的李泽许原本提笔写得投入,好似透明人一般,此时抬起头问傅晓晓,“夫人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嗯。演了这么久,肯定有一部分观众在脑海里给你们贴了标签,新戏尝试起来不容易被接受很正常。当然,想撕掉这些标签更难。而颠覆形象,就意味着冒险,要付出更多。”
“那夫人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时候离开了。”傅晓晓一脸从容,“去到更大的城市里试试,想留的留下,想走的就一起走。”
吕掌柜站起身,“夫人,那咱们不是不战而逃吗?没道理是个杂毛戏班子说挤走咱们就挤走咱们。”
“自然不能这么便宜他们,打败了再走!”傅晓晓一脸坚定的对李泽许说:“重写一个戏本子。”
“夫人,时间怕是来不及。就算我写得出来,排练的时间也不够。”李泽许蹙眉道。
傅晓晓看了那战书一眼,上书是十日后。十天的确不够排一出新戏,她扫视了所有人,心头一动。
“不如就排个综艺大联欢吧!”
“综艺大联欢?”所有人一脸疑惑。
“有没有算过咱们从开始上戏至今有多少个受欢迎的故事、场次、曲目、戏折子?”
所有人茫然的你看看我,看看你。只有徐安摸出了另一个本子,报告道:“咱们总共有十二个故事,受欢迎的故事五个,场次共有502场,受欢迎的有249唱……”
“不用全说了,咱们让受欢迎的经典唱词、台词、武打、逗趣的全截出来,然后放到一次倒给老观众,就是综艺大联欢!”
众人一脸恍然,李泽许拍掌道:“夫人这主意妙啊,就当是感谢这一年多这些老观众的照顾。”
“既然是照顾了……那就不用买票,不用给粮食,让他们免费看。”傅晓晓笑眯眯道:“咱们都要走了。”
“夫人说得是。”慧聪小和尚跟着附和。
这一年来,他们这群人都从饥饿的边缘挣扎出来,不仅不会再饿肚子甚至有余钱、余粮可以潇洒潇洒。
事情定下后就是分配谁演什么,角们呢,自己选哪一节必须演给粉丝看,这里面傅晓晓的作用就不大了,她决定回自己卧房看孩子。
四丫头按照薛睿喆的起名原则,仍旧跟数学有关,只不过换了个字取谐音,薛淑黛,代数,小名阿黛。
阿黛此时被乳母看着,小不点一个刚会站不久,小心翼翼还能走两步,模样甚是可爱!
上门逼迫
不大的院子里,吹拉弹唱、翻转腾挪,傅晓晓牵着尚在学步的女儿漫步其中。小姑娘一脸好奇的看一会儿这个,看一会儿那个,孩子般天真的脸上满是惊奇,让身边始终关注她情绪的母亲一脸笑意。
“夫人,”星子画了一脸红白相见的臭脸,“让我给姑娘变个花花?”
“好呀!”傅晓晓把女儿从地上抱起来,指着星子说:“小哥哥要给咱们阿黛变个花儿戴,来看小哥哥。”
小姑娘一脸茫然,星子表演这个是专业的,伸出一双手比划了半天,凭空捏了一朵花出来。花是用红色的丝绢做得,一朵花变出来以后,那花朵就像沸腾了一半在他双手间纷纷飘落,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地,原本看不懂的小姑娘经过这一节也看出了神奇之处,她撇着长了几颗米牙的小嘴,笑得口水横流。
傅晓晓笑着用毛巾给女儿擦嘴,一边又挥手,“精彩!赏!”
“谢您赏。”星子一脸笑。
傅晓晓抱着女儿又转去了另一边,慧聪和尚一脸淡然的捻着佛珠,一边芊芊一身华丽衣裙,唱着缠绵的调子,问他“为何不愿与她长相厮守”?
女儿又是一脸惊奇,傅晓晓捏捏女儿那张包子小脸,笑得开怀。
就在璀璨演艺这帮人忙活着排练的时候,吕掌柜带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夫人……”吕掌柜一脸为难。
傅晓晓挑眉,将女儿交给一边的乳母,伸手轻轻扯平身上因为抱女儿而压出的褶皱。
“这几位是?”
“他们是吉庆班的班主和这镇上镇长,那位是吉庆班的台柱子。”
“璀璨演艺的东家好,我是吉庆班班主……”
自我介绍的这一位是个中年男人,他一身青灰色长衫,儒雅中不失精明,精明中不失温和,看起来跟她是很有眼缘的。
但傅晓晓从不相信眼缘这个东西,因为但凡她看得上的人有七成可能是要背叛自己,伤害自己的。
若是薛睿喆还在身边,她不怕背叛、伤害,可事实却是他不在,她只能强迫自己藏起对他人的判断与态度,淡淡的让人不敢轻易套近乎,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最好。
“班主直言就是,不必拐弯抹角。”傅晓晓冷笑,“咱们是竞争关系,实在没必要攀交情,不知对方名姓最好。”
吉庆班的班主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收起来,嘴巴也跟着合了起来。
一边站着的镇长背手而立道:“夫人,容老朽说一句公道话。你是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既然有家口就该呆在家中,何苦带着这么多人同养家糊口的抢饭碗?何况,老朽听闻这大半年你们已经赚了不少。人当知足,不若夫人去外面再转转。”
傅晓晓带着这一行人在此地安家后,一直没见过这里的镇长。
镇长是一个老者,头发胡须花白,眼睛里是精光与算计,傅晓晓观老者与班主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便知他们应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人家要帮自家亲戚,傅晓晓能如何?
不过,她笑着向二位一一行礼道:“不过几日而已,比过再说。”
“这……”班主和镇长面面相觑。
傅晓晓的目光从这二人脸上移到一边久不搭话的台柱子身上,她笑着,一脸不屑道:“还是说班主你对自家戏没信心,觉得光明正大同咱们对台会输的很惨?”
班主的脸色变了,他转头去看自家台柱子,那位上前一步,“咱们的戏好得好,不怕比。”
“既如此,三日后见。”傅晓晓手一扬,一副送客的姿态。
“你这……”镇长满脸愤怒,他看了一眼吉庆班的班主,见班主竟怒而转身。
傅晓晓笑眯眯的说:“三位放心,几日后咱们无论输赢都走。绝不同你们吉庆班一起在这地界讨生活。但你们既已下了战帖,咱们也接了,所以这对台戏不唱也得唱,赢要赢个痛快,输要输个明白!”
“好!”原本还在身后排练的几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此时一个个的都站在傅晓晓身后。
这排面,已经让对面的三人生了怯意。
吉庆班的班主拱手道:“在下等着。”
“您瞧好吧!”花脸星子笑嘻嘻的挥手。
原本就生气的班主直接甩袖离开,傅晓晓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吩咐吕掌柜,“你且去送一送。”
“是。”吕掌柜拱手紧随那三人离开。
傅晓晓回转身看着满脸轻松的众人,她说:“这场唱对台戏不好唱。”
“夫人这是何意?”慧聪捻着佛珠问。
“咱们的戏,老观众都看腻了。”
“不是要做综艺联欢吗?”芊芊一脸笑。
“那是给咱们忠实的老观众以福利,却不能保证咱们百分百胜出。”
“啊?这该如何是好?”
“还有……”
“还有什么?”
“咱们有什么戏,无论新戏老戏他们找人打听,一打听一个准,可咱们却不知他们要演什么。”傅晓晓一脸忧虑,她说:“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对他们可是一无所知。”
一时间院落沉静下来,他们全都没了主意。
“夫人说,咱们当如何?”
“如何?”傅晓晓苦笑,“只能练好自己的功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傅晓晓伸手哄着众人,“练,继续练,要拿出比以往更努力的态度!”
“是。”齐刷刷的应和声,那种骄傲自满的情绪不见了,只余更加坚定的信念。
众人散去,平静的院落又起锣鼓声,以及唱戏声。
傅晓晓走回到乳母身边,她问:“乳母,会女工闲着的婢子多吗?”
按说,这种人员所会什么技能的问题该问吕掌柜,可他被傅晓晓安排只管外事。
内事这些傅晓晓原是交给芊芊的,但那姑娘更向往舞台,且她也没有管过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手忙脚乱的,到最后还是给了不得她信任的乳母。
虽然始终不能信任,她却做得极好。到底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即便一个丫鬟,一个乳母,学得东西跟跑江湖的或者普通人家学得理家也是不一样的。
“有十二人女工还不错。”乳母精准说道:“戏班里那些衣裳,战旗,桌布都出自她们的巧手。”
“这样,让她们连夜赶出五面旗。分别是五幕戏的经典场面,唱对台戏那日我要挂在戏台边上。”
“夫人这是何意?”乳母不解。
“气势上也要压过他们,你赶紧让她们连夜做。不用太精致,但一定要让看到的人,立刻就能看明白那是什么场景。”
“是。”乳母将怀里的阿黛交还给傅晓晓,自己转身往另一面的院子走去。
临别
那日两家戏班子舞台相对而立,不过隔着一个相当大的空地,空地上铺着稻草以及布片,为了让百姓席地而坐观看。
此外,两家戏班为了招揽观众还花了许多小心思。比如吉庆戏班,给观众准备了糖稀、面人;傅晓晓带领的璀璨演艺准备了甜点,木头刻的纪念画片。
从周边这方面来讲,吉庆戏班委实有些不够看。他们不仅没有纪念画片,他们连应援都没准备,所谓应援就是舞台边立着的旗帜。
“看着在台下越聚越多的人,在下真是佩服夫人了。”李泽许一手拿笔一手拿着一叠纸道。
彼时,二人站在舞台边缘,傅晓晓抱着女儿。
傅晓晓抱着阿黛轻轻摇晃,她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笑意,心里想的是,毕竟也是那个时代来得,就算没追过星,没当过谁的粉丝,光看也晓得要怎么做。
时间一点点流过,戏班子有规定,一般都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开始,不影响百姓白日里做活。
那些白日里即便要演,也是挑午休吃饭的时辰,其目的依旧是不耽误干活的人劳作。
午饭后,璀璨演艺的诸位开始在后台忙碌,上妆,上行头……
也就在这时候,对面吉庆响了一声锣,跟着咣哧咣哧有演员登台了。
听着对面咿咿呀呀精彩纷呈的唱腔,后台众人难免有点慌乱。
“你们怕什么?怕输?”傅晓晓搂着女儿,一脸淡然道:“原本咱们不都说好了要走吗?你们怕什么?拿出自己有生以来最好的状态去登台!咱们是为了告别观众,都别忘了。”
这些话虽然朴实没有技巧,好在稳定了人心。
一边李泽许也说了一句,“咱们慢慢来,不急。”
傅晓晓噗嗤笑出声,后台众人也跟着笑了。
这下子后台更加轻松了,傅晓晓走出后台站到舞台前的空地上。此时,早来的观众都面向了吉庆戏班的舞台。
舞台上,一对身穿青花白衣的男女对唱着,傅晓晓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唱的是什么。
剧情内容倒是容易。这故事讲得是一女子女扮男装去求学,不想在学院里喜欢上了同窗的一名男子,而男子只当女子是好兄弟。
一日,女子接到家中传书,说她母亲病重唤她回去照顾,女子便依依不舍与男子道别。
二人腻腻歪歪的走了一路,女子想与男子在一起,一路上千般提示,男子就是不明白……
傅晓晓看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这吉庆班唱得恐怕是大名鼎鼎的《梁祝》。
可就算知道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傅晓晓作为一个编剧,璀璨演艺里很多剧都有她参与的痕迹,甚至有些内容还是她亲自设计。对于吉庆班所犯的错误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提示李泽许和诸位演员,那就是学习本地方言,将唱词改成本地人能理解的内容。
不是傅晓晓故意难为演员和李泽许,而是在这个时代没有特别统一的发音,各地有各地的方言,尤其土生土长的百姓,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有官话这一说。
果不其然,观众听不懂唱词的反应不是继续看剧情,而是渐渐转过头不理了。
台上的演员对这一变故没有预料,他们的表演难免出了差错。
傅晓晓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说别处的方言这里人哪听得懂?听不懂就罢了,你还没给准备字母,这不是欺负人吗?演戏没诚意。”
“夫人在说什么?”身后传来吕掌柜的说话声。
傅晓晓摇摇头,“无事!你找我有事?”
“我来是要跟夫人说,后台都准备好了,可以开锣。”
“等一下。”傅晓晓以手示意台上的乐器组稍等会儿。她看着吕掌柜道:“等一下你去台上说,就说咱们戏班里的戏服,尤其几位角儿穿得,公开拍卖。”
“拍卖?夫人,这是何意?”
“就是价高者得。”傅晓晓笑眯眯的说:“把他们的戏服回头都给我摆上舞台。”
“夫人,咱们离开这里还要重新开张,如何能把戏服卖了?”
“重新添置好的。”傅晓晓笑着说:“记得要把价格往高了报,这关乎以后他们的戏服用什么样的布料。”
“多少是多呢?夫人,这低下做得可都是普通百姓,一年到头的节省,哪里有余钱买戏服?”
几乎是在傅晓晓话落的那一刻,几辆还算豪华的马车驶到观众席的空地上。
马车停下后,从里面出来了几个花红柳绿的姑娘。
哪儿都有穷人哪里都有富人,既然有买不起戏服的粉,定然也有买得起的。
“看到了吗?”傅晓晓问吕掌柜。
“看到了,我这便去办。”吕掌柜说完就要走。
“等一下。”
“夫人还有吩咐?”
“我记得后台还有四十个木画片?”
“有。”
“让会写字的在木画片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亲笔签名,安慰买不到偶像穿过的戏服的那些粉。
吕掌柜听不懂这些,只问傅晓晓,“还有要说得吗?”
“没。”傅晓晓笑眯眯道:“记得说清楚签名木画片的数量和用途,那是咱们璀璨演艺为了安慰他们,特意让角儿们自己写得。”
“我晓得。”吕掌柜爬上了舞台,对着台下众人一一说明。
那一晚,璀璨演艺的舞台外围挤满了人,吉庆戏班被这些人挡了个严实,舞台上的角儿完全看不到他们。
众粉力挺这场比赛,比到后期有人下来就跟傅晓晓说,他舍不得离开这里。
傅晓晓叹息一声,没有答应。这里的观众已经饱和,长期待下去总有一日他们会腻,倒不如去外面重新开始。
表演结束后,舞台上开始了拍卖仪式,傅晓晓站在舞台边沿看着台上台下的各种互动,她对此非常满意,直到身边站了两个男人。
傅晓晓转过头竟看到了吉庆班的班主和台柱,二人走近她,一个带着满满的恨意,一个一脸探究。
带着恨意的说:“哗众取宠,手段卑劣。”
“这话从何说起?”傅晓晓摊手,道:“输了就是输了,要认。”
“我们是输了,可你赢得也不光彩,雕虫小技!”
“不敢……”傅晓晓笑了,哈哈大笑的那种。她说:“其实,我有一事不解。你们来这里不算久却也足够学这里的方言了,为何唱词我一句没听懂?”
“……”沉默,久久的沉默。最后这人一脸羞愤的转身走了。
只有吉庆班的台柱还在这里,他甚至向着傅晓晓行了一个大礼,后来她才明白这人是要应聘,他想唱璀璨演艺的戏。
动员
夜深人静时,小孩子们都已经睡了,院子外也是静悄悄的,大人们要说话难免要小声些。若是此时有人趴在窗户上偷听也是听不清楚的,可以想见这声音压得多低。
傅晓晓将阿黛安排进卧房里睡觉,让自己乳母帮忙看着。等她从里屋出来,堂屋里的众人已经压着声音吵了起来。
“吉庆班的台柱想来这边,那是想占咱们一个角儿。不能给,我不同意。”一人道。
“我也不同意。”星子抱臂道:“咱们做到如今容易吗?他一来就要摘果子,坐享其成,不要脸!”
“呦,小星子都晓得坐享其成是何意了,进步不小。”傅晓晓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走到人群中,捡了他们给空出的位置坐了。
她出声时,屋子里围坐的所有人都起身了,待她坐下后众人才跟着坐了下来。
“夫人,你是怎么想得?”吕掌柜问。
“你怎么想?”傅晓晓问吕掌柜。
吕掌柜欲言又止,最后笑道:“都听夫人的,夫人怎么说咱们怎么做。”
“夫人打算如何?”李泽许又拿着他的炭笔和木板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傅晓晓笑了,道:“这其实是好事。”
“哪里好?”芊芊小小声道:“他想进咱们戏班,那不就是像星子说得那般坐享其成。”
“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傅晓晓笑道:“你们不觉得他很有眼光吗?”
众人深知傅晓晓话中的含义,因为那位想加入他们是看出了跟着他们更有前途,这才愿意过来。这不是正好证明了他们的成绩,璀璨演艺现在有吸引人才的能力全靠了他们。
傅晓晓的话让这些人少了怨气、排斥,多了一种类似骄傲的情绪。
见众人面容都柔和下来,她才重又开口道:“比起这个人,我倒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众人齐问,因为内容统一,声音难免没控制住。
傅晓晓扭头去看隔着布帘的卧室,并伸手示意众人压低声音,堂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卧室里也是一样的落针可闻。
见没吵醒女儿,她复又道:“慧聪,你一直没有给我答案,跟不跟着戏班走?”
慧聪也坐在一角,他手里捻着佛珠,听傅晓晓叫到他忙抬头看过来。灯光下,小和尚神色不定,显然还在纠结。
他这般态度傅晓晓早有预料,毕竟他是个和尚,能撑到如今全因他心怀善意,想要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他呆在戏班里近一年的时间,同样是角,别人攒下的东西都够自己生活的,他呢?一直没能为自己攒些什么,当真是心怀大爱。
这一点傅晓晓是没法同他比的,她存了那么多的东西,其目的是为了孩子们,为了杳无音讯的丈夫,为了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她不可能抛家舍业的去救济别人。
“夫人再容我想一日。”慧聪双手合十道。
“仅能容你一日了,”傅晓晓说:“后天咱们就出发。”傅晓晓转头对吕掌柜和徐安说:“明日你们把该收拾的收拾一下。回去统计一下戏班里有哪些旧的、缺的,明日一早告诉我。下午我派个可靠的先咱们一步出发,把缺的、旧的在咱们落脚的地方购置好,等咱们到了落脚处休整几日便重新开张。这路上可要耽误好些日子……”
“夫人定了落脚处?”吕掌柜急切,“是哪里?”
“陪都。”傅晓晓说:“达官贵人聚集地。”
“陪都怕是不安全。”徐安心有戚戚,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色。
傅晓晓知道,徐安怕是有后遗症,尤其听过李泽许讲了京城的惨况。想象一下,若是他和芊芊夫妻二人没有遇上夫人,没有在她的带领下提前半日离京,只怕如今也不过是一缕亡魂罢了。他虽是男子终究普通人一个,怎能不怕?
在他的概念里,繁花的都城不是满地可淘的银子,而是随时人头落地的危险。只是,如今他和芊芊靠着傅晓晓生活,夫人要去哪里他们若是不跟只怕会被放弃,毕竟他们这位夫人曾经想连吕掌柜都放弃。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她是众人的主心骨。
“徐安,有一点你怕是理解错了。”傅晓晓说。
“哪里?”
“跟着皇帝才是最安全的。”傅晓晓说:“若不是咱们这一路上都走皇帝走过的路,你以为会这么安全?”
徐安一脸委屈,“可是,现在各地都乱了起来。若有人攻入京城……”
“那你觉得是普通百姓危险更大还是皇帝危险更大?”傅晓晓不想再引导这个汉子思考,直接给出答案,“事实上,百姓更危险。你要晓得杀死一个皇帝前,要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前面。我不想做那个无辜的百姓,也不想你们做。所以,我们要去陪都。”
徐安沉默了,倒是芊芊抓着丈夫的手臂摇晃道:“夫人说得对,若逃出京城时咱们没有跟着皇上,只怕也会死。”
徐安虽然仍有怀疑,最终点头答应,“听夫人的。”
傅晓晓笑了笑望向众人,问:“你们呢?如何想?”
“自然听夫人的。”众人异口同声。
傅晓晓这时又道:“咱们路上着急赶路,戏服又卖了,路上要耽搁不少时日,这几日的营生你们想过吗?”
众皆摇头。
“明日一早,妇人们把自己的绣活归置归置,再做几样点心,木工记得刻几个简单好玩的手把件,咱们这一路上就装成货郎,能卖一钱银子也是这一天没白过,你们如何想?”
“夫人说得极是!”徐安拍手叫好,
傅晓晓知道这人除了做戏班的乐师,管理整个院子,还在外收看戏女人的绣活帮她们卖,有这样一个主意,这人只怕明日一早就要去外面收绣活了。
“做好吩咐你的事再出门。”傅晓晓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提醒徐安别忘了本职工作。
“是。”徐安一脸兴奋。
“好了,今日的事先这样。都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
“是。”众人答应着起身,片刻功夫屋子里就空了。
傅晓晓关了堂屋门,转身回了卧室。
乳母已经在床榻另一边睡着了,傅晓晓忙脱了衣裳也爬上了床榻,但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出发前
清晨鸟语花香,傅晓晓被院中细微的人声吵醒。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在床前铺洒一地金黄。不大的床榻之上只余她一人,这让她有些窘迫,在她心里,睡懒觉之人人人得而鄙视之。
穿好衣裳,洗了脸才走出门。门外院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柜子、包裹以及口袋,还有旗帜,这些东西都是要在出发之时带上的。
“夫人……”有人率先看到她,忙打招呼。
“请夫人安。”有从薛府出来的下人冲着她屈膝行礼。
傅晓晓忙笑着还礼,她走在人群中,看着那些已经打包好的行礼。
她问:“放隔水的油纸了吗?”
“夫人放心,都放了。”有人答应一声。
点点头,傅晓晓又问:“看到阿黛了吗?”
“姑娘跟着乳嬷嬷在后院挖蚯蚓呢!”有下人笑着说:“夫人先不必着急找姑娘,先将朝食吃了。”
“嗯。”对于这些下人的关心,傅晓晓欣然允之,只不过女儿还是要看一看的。她挥手道:“将朝食拿去屋里,我去看阿黛一眼。”
“是。”有丫鬟应道。
傅晓晓迈开步子往后院走。他们五十多口在此住了一年多,上上下下都是拥挤着住的,毕竟房子加起来也就十几间,这十几间刨去厨房、粮仓、杂物房等房间,能住人的不过十间屋子。所以,这一年不光她这个做主子的委屈,下人们也委屈的很。
到得后院,不大的院子两边种了六棵小树苗,此外还有几盆常见的花草。女儿阿黛和乳母在院中不起眼的墙根下挖着什么,傅晓晓笑着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一老一小齐齐回头,看到是傅晓晓两人都笑了。小的那一个扔掉手上的东西,摇晃着起身张开小手就想走过来。
奈何此时脚下的草地不够平稳,她本就刚会走,如此路况自然走不好,几乎在她跌在地上的那刻被傅晓晓捞进了怀里。
小姑娘一点没被吓到,反而因为母亲及时出现而咯咯的笑出声。
“小机灵鬼~!”傅晓晓蹭蹭女儿的小脸,听着女儿笑得越发开怀,她也笑了。转过身,她对乳母说:“辛苦乳母了,我带一会儿阿黛。”
“不辛苦。”乳母把手上的泥土拍掉,有些羞愧的说:“现下流落在外,四姑娘没有好玩的,奴婢也只能带她看看蚯蚓,只希望夫人不要介意。”
“不介意。”傅晓晓用怀里的手绢帮女儿擦手,然后道:“看蚯蚓又没有坏处。”
乳母更加羞愧,她道:“若是在深宅大院里……”
“乳母,如今活着不易,你若老想着原来的那些富贵日子,今后怎能过好?”傅晓晓沉下脸道。
“夫人说得是。”乳母勉强的笑笑。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前院看门的小子跑了过来,“夫人,快些去看看吧!大门前站了两个男人,说是来投靠夫人的。”
傅晓晓蹙眉,一边的乳母伸手道:“夫人,将阿黛交给奴婢吧!”
无法,她只得再将女儿交给乳母,跟着那小子往前院去。
到得前院,因前院摆满了行礼,傅晓晓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她不由得眉心越蹙越高。等被看门的小子引到来人面前时,傅晓晓惊讶了,竟是吉庆班的台柱。
那人抛去昨日的淡然,一脸诚恳道:“小的云显见过班主。”
“免礼。”傅晓晓还了一礼看向站在男人侧后方的男人。
那男人十分高大健壮,看着就不是善茬。见傅晓晓望向自己,忙跟着行礼道:“小的云从见过班主。”
“二位是兄弟?”
“我二人是师兄弟。”云显解释道:“师从同一人。原本只等着出师从军的,不想家乡发生叛乱,我师兄弟二人怕被抓壮丁,早早逃了。又因要混口饭吃,不得已入了吉庆戏班。我师兄云从在吉庆戏班演武戏,我演书生。”
“那日那个呆头鹅书生就是你演得吧?”傅晓晓说得是吉庆班排的《梁祝》。
“是。”
“你们要来投奔我,吉庆班的班主可晓得?”
“夫人且放心。”云显说:“我们给了赎身银子。”
“赎身?”傅晓晓有些意外,“吉庆戏班买了你们不成?”
“是买了的。”云显一脸笑意,但目光里是小心翼翼,是努力讨好。
傅晓晓明白了,他们师兄弟二人是押上所有来投奔她的,也不晓得他们哪儿来得自信自己会收留他们。
就在这时,负责厨房事宜的厨娘上前提醒了一句,“夫人快些用饭吧,再等一会儿饭菜就不好吃了。”
傅晓晓点点头,对师兄弟二人道:“你二人可用过饭了?没用的话一起吧!”
“多谢夫人。”二人一脸惊喜,显然是误会了傅晓晓让饭的这一举动。
傅晓晓也不想解释,只示意二人跟上。
用过饭以后,吕掌柜带着徐安出现在了傅晓晓面前。他们报告了戏班需要添置的东西,以及行礼打包的情况。
“夫人,您打算派谁先行一步?”吕掌柜问。
派谁先行一步?傅晓晓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一下下敲着。先行一步的人不可能是一个人,因为先行之人不仅要负责准备戏班所缺的戏服等物,还要负责找安置众人的落脚点。如此,先行之人必然要带足银两等物,这就考验信任了。
仔细将所有人筛选后,傅晓晓发现,最值得她托付半幅身价的人是吕掌柜、徐安,可这二人一来她并不能完全信任,二来这一路上也少不等他们的照应,傅晓晓蹙眉只觉事情很棘手。一般此时她格外想念平方和竹染,这对夫妻是她至今最信任的两个人。
“……夫人?夫人!”也不知徐安唤了她多久,终于将她唤回神智。
傅晓晓叹息一声,对自己说,人总要冒险,不就是一大笔钱财,若真丢失了,大不了再赚回来。
正要开口,吕掌柜先一步道:“夫人,以在下之见,不若让徐安、芊芊二人和李公子带着几人一起先行一步。徐安、芊芊负责戏服,李公子负责找落脚处,您看这样如何?”
傅晓晓沉吟半晌,问:“那依你之所见,要他们带多少银两合适?”
“一千两银子。”徐掌柜道:“戏服、房子皆可让他们先付一半,你看这样可好?”
“嗯。”傅晓晓松了一口气,一千两银子不多。
“夫人,我师兄弟二人也可一起去。”云显一脸兴奋道。
吕掌柜目光转到说话人的脸上,“你是?”
“吕掌柜,久仰大名。在下云显,曾是吉庆班的台柱。”
吕掌柜一脸惊讶,目光重落在傅晓晓身上,“夫人,您真要收下这人?”
“嗯……”傅晓晓不是很确定,“先这样。云显、云从你们既然想跟着就跟着一起去吧!咱们去陪都。”
云显一脸惊喜,“陪都?陪都好,我们去陪都。”
出发
凌晨天未亮之时,车队缓缓从小院出发。车队有马车有驴车,断断续续直走了半盏茶时间才全部离了小院。
这院子被傅晓晓卖了,里面没有留一个人一件家具一粒米,所以这一次是倾尽家产搬离,路上注定要缓缓慢行。
午后到了下一城镇,正赶上这镇子举办一次大集市。吕掌柜提议在此停留三日,他们不穿戏服演几场赚点路费。
傅晓晓同意。她不得不同意,女儿阿黛自出生后第一次出远门,她眼中的惊惧不安让傅晓晓跟着担心,怕她惊到影响心性。
黄昏时分,戏台子搭了起来。傅晓晓抱着女儿看台上人唱着熟悉的戏……
“阿弥陀佛,夫人安好。”身后传来慧聪的声音,“请夫人见谅,小僧来迟了。”
傅晓晓转身看到眼前的和尚换了一身青灰色僧衣,一手托着一只黑色的盆,另一只手撑着一只禅杖。
那日她承诺给他半日时间考虑,他回了寺庙,一回去就是一日。众人等不及先走,将离开的方向告知了慧聪养的那帮乞儿,他愿意跟来就跟来,不愿意至少也跟他们说一下。
没想到他真的跟了上来,傅晓晓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唱戏于受戒的和尚而言属犯戒之举,当初找他来演戏一是他们需要一个不垢不净的演员,二则是见他心善,不忍心眼睁睁看他把自己饿死。
“你这是?”傅晓晓以手示意他这身朴素装扮。
“小僧要徒步一路化缘去陪都。”慧聪眉眼平和道。
“也好。你且先行一步,咱们要在这镇子待三日。”
慧聪躬身行礼,“陪都见。”
“陪都见。”傅晓晓笑着还礼。
同慧聪和尚告别后,傅晓晓便带着女儿在这镇子上逛了逛,女儿逐渐适应面对陌生人和陌生的环境。
第三日,戏台子在白日里唱着戏,傅晓晓带着女儿逛集市,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特别的问候,“哈喽啊!”
傅晓晓寻声看去,便见一个卖鸟的摊子,说话的是一只头顶黄色翎毛,通身雪白的小鸟,它弯弯的尖嘴口吐人言,“美女,你认识我?”
傅晓晓走到近前,怀疑这鸟儿有一个人的灵魂。,心头一动,她问鸟主人买下了它。
回去的路上一人一鸟开启了奇怪的对话,傅晓晓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鸟儿在笼子里蹦蹦跳跳,得意洋洋的说。
“这名儿我不喜欢。叫小黄毛吧!”
“你才是小黄毛,你是黄毛。”这鸟气鼓鼓的扒着鸟笼子,尖嘴一下下磕在笼子上,傅晓晓庆幸笼子上面有个把手,不然这小不点说不准会咬她。
“黄毛啊,你是真的鸟?”
“我不是鸟是什么?聪明的鸟没见过?”
“……”傅晓晓想了想道:“这是我女儿正学说话呢,你来教她好吗?”
“我不!”
傅晓晓笑了,对女儿说:“阿黛,娘亲给你买了个好朋友,你喜欢吗?”
“喜欢。”女儿一脸笑意鼓着掌说。
傅晓晓笑了,带着女儿迫不及待的回了住处。
卧房内,她拿出准备教女儿认物的木卡片,问这只小黄毛,“这是何物?”
小黄毛看了一眼,说:“苹果。”
傅晓晓转头问女儿,“阿黛,这是何物?”
“苹果。”女儿口齿伶俐的说。
傅晓晓十分惊喜,将一只卡片递给笼子里的小黄毛,小黄毛用爪子抓住,一头雾水的问:“干什么?”
傅晓晓示意它来教。
小黄毛一脸不情愿的摇晃着走近,问:“这是何物?”
阿黛一头雾水的看看小黄毛,又看看自己母亲,眼睛里尽是迷茫。
见女儿委屈,傅晓晓提醒道:“一个字的水果。”
“我不知道。”阿黛垂下脑袋。
小黄毛声音极大道:“这是梨。”
阿黛惊喜道:“梨。”
傅晓晓点点头,对鸟笼里的小黄毛说:“如果今日,你能教会我女儿五个水果的名字,我就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
“放出来我就飞走啦!”小黄毛得意的说,眼睛里是不相信。
“你可以飞走,但若是被别人逮住说不准小命难保。你要想清楚。”
“你会对我好吗?”
“肯定对你好。”傅晓晓拿出谈判的架势道:“你若是表现好,我好吃好喝供养你,还允你随意飞出飞入。若是你闯了祸,报出我的姓名,只要不过分身为主人我都负责。”
“你不会真把我当人吧?”小鸟抖抖浑身羽毛,眼睛里尽是嘲讽:你瞎吗?我是一只鸟。
“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我是你的主人!”
小黄毛有些不好意思,小爪子踩在鸟笼中的木架徘徊,“我……不喜欢小黄毛这个名字,你给我换一个。”
“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我不介意。”
“你不是我的主人吗?主人都不给宠物取名字的?”
“……”
除了沉默,傅晓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人……”小黄毛撒娇道。
傅晓晓以手掩面,想了半晌后道:“惊羽?这个怎么样?我夫君姓薛,我姓傅,你要哪个?”
“薛!薛惊羽!”小黄毛坚定的把它的鸟身体崩的笔直。
傅晓晓想笑,但见它很认真便忍住了。
从此,戏班多了一只会说话的鸟,阿黛多了一只鸟师傅。
去陪都的路上,经常会听到一只鸟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着儿歌:“如果感到高兴你就拍拍手……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小燕子,穿花衣……”
每到这时候傅晓晓都觉得这鸟买得值,买了一只鸟请回了一个家教,真是赚了!
马车在路上行了八日,傅晓晓跟走商的商人打听了很多事,比如,麒麟城的二公子自封为王,十日前攻下了临阳。
据说,他扬言不忍天下百姓受战乱之苦,有意要与其他几家起义军结盟,将大周天子拉下皇座,事后再平分天下。毕竟,若大周天子不退位,他们都是乱臣贼子……
傅晓晓叹息一声,吕掌柜难免担心他们这群人的生命安全。
“短期内不会攻入陪都,说是结盟,任谁都不会在利益不清时将身家交托。”傅晓晓叹息一声,“只怕咱们这期间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
定居
空中飘着花香,陪都凌京在凌江水边。两岸垂柳依依,人烟如织,像极了和平盛世的模样。没人知道,距此百里的地方正发生着叛乱。
到得陪都的第一天,傅晓晓和璀璨演艺的众人就住到了,与大周皇宫一江之隔的一处大院子。
“这院子小的花了五百两。”徐安说。
“五百两是订金吗?”傅晓晓抱着女儿与吕掌柜一众人在参观新住处。
不得不说,这江南的能工巧匠全是些精巧心思,明明是建在平原上的院子,愣是修了假山,将不大的院子造出了层次感。一条游廊窄窄的一条也要九曲十八弯,游廊不光有台阶上来下去,还有虹桥,桥下便是鱼池……
这样的院子傅晓晓很满意。虽然它不如京城的薛府大,趣味性却比薛府足。当初他们夫妻就薛府的装修讨论过,一直的观点是实用为主,如今看到这处,才晓得当时的两人太不懂享受了。
徐安笑眯眯地说:“房主人五百两卖。”
“怎么可能?”原本满眼欣喜的傅晓晓立时觉得这雕梁画栋像极了华丽的陷阱,“退了,不要。”
“夫人别急,听小的细说。”徐安规矩站好,道:“那家主人是做船运生意的,据说在海外发现了一座小岛,准备举家搬迁去那小岛上生活,以便躲避即将到来的兵祸。”
“噢?”傅晓晓半信半疑,“你没有说谎?”
“怎么敢?”徐安急道:“他们还没有出发,就等着您来。”
“等我?”傅晓晓疑惑,“这是何意?”
“这房子他们的确要了五百两,此外他们还要了五车粮食。”徐安心虚道:“我说您有十车粮食可以给他们五车,他们这才同意的。”
傅晓晓还没有发火,一边的吕掌柜火了,“你小子怎么办事的?难道不晓得这十车粮食咱们攒了一年?你说给五车就给五车,有没有想过咱们吃什么?”
徐安一脸委屈,“若是没有这五车粮食,五百两哪能拿下这么好的住处?”
“徐安,现在是什么时候?若是有乱军攻来,咱们的粮食就是救命的。你这样……”傅晓晓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徐安已经无地自容的垂下了头。
“夫人,这粮食咱们不给他,全折成银子。”吕掌柜提议。
“不可能。”傅晓晓叹息一声,道:“他们万一不卖了呢?”
“夫人看中了这里?”
傅晓晓点点头,道:“这处院子不大却有两座假山,一座可以当戏班排练用,高处传得远,一江之隔就是皇宫,说明这周边必然有不少达官贵人。若能因此吸引到人,咱们璀璨演艺以后就不用再去街上唱戏,直接到深宅大院里唱堂会。打赏给得多,还不辛苦,何乐不为?而另一座山,我打算养些家禽家畜,这鱼池再挖深点,多养些能吃的鱼。后院要开垦出菜园子,乱世先做到自给自足。”
吕掌柜一脸不忍直视的看着傅晓晓,“夫人……”
“怎得了?”傅晓晓一脸状况外。
“给戏班排练无可厚非,可这养鱼,养家禽家畜,还要开垦菜地,这小院还能看吗?”吕掌柜一脸可惜地环顾整座院子。
傅晓晓承认这小院十分有情调,按照富贵人家的标准,假山上即便要养也是仙鹤或者孔雀,这鱼池里即便要养也是金鱼等观赏鱼,还有后院的空地,必然是养花养草。
若是盛世和平她愿意附庸风雅,可现在不是和平时期,所有情调都要给活下去让道。
她转身问吕掌柜,“依你之见我应当如何安排这院子?”
“这……”
傅晓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对吕掌柜说:“我不光要在这院子里养鱼养家禽家畜,我还要在凌京城外面买下一处农庄,要种满粮食,这样即便有朝一日叛军打过来,我还能用粮食换众人一条命!”
吕掌柜哑然,最后他躬身行礼道:“夫人大义,是小的目光短浅了。”
傅晓晓叹息一声将吕掌柜扶起,“好日子谁都会过,但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过好日子。我从薛夫人变成了戏班班主,我心中难道没有落差?我难道不晓得这院子漂亮,种粮食养家禽就是在糟蹋?可我还是那句话,要让众人活下去,活着才能有机会过好日子。”
吕掌柜一脸动容,“全听夫人吩咐。”
傅晓晓转向徐安,“你带人拿上五车粮食,给你说得那人送去,记得将房契、地契带回来。”
“夫人,还是我去办。”吕掌柜说。
“那就你俩一起去。”傅晓晓说。
此时地她忘了,这里不是京城只是陪都罢了。与本地的商场巨贾或者是达官贵人相比,皇族的人都是外来者,宅邸都是别人的房子,就连陪都的皇宫也是别人的房子。
是的,这个时代的皇帝没有下江南的兴致,自然没有在这里修建行宫、别院,皇帝所住的院子也不过是巨贾们捐献出来的。
已经寄人篱下,还要摆什么谱?
故而,当傅晓晓带着一行人出现在顾府时,看到了很多的熟悉面孔。有秦王妃,桂王妃以及傅国公府上的夫人,林首辅家的夫人、媳妇。一个商贾之家,一个普通宴会,竟有宫宴的气质。
傅晓晓不得不感叹一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顾府是陪都本地的商贾,做丝绸、茶叶生意,因家中每一代都有人做官,家中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便因此积累了富可敌国的生意。
现今皇帝的宫苑,王爷、官员的宅邸大部分都是顾家捐的,可以想见他们家举办这宴会有何等底气。正因有底气,昔日在京中见到的那些趾高气昂的达官贵人们,此时都如鹌鹑一般。
傅晓晓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故人,着实惊了一下。但见众人十分安分,便晓得这其中关节,于是她做出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极力推销璀璨演艺那些受尽追捧的戏。
“说得这样好,不如过几日邀你们戏班来唱堂会,如何?”顾家大夫人说:“三日后我家老夫人六十大寿。”
“六十大寿?”傅晓晓一脸惊喜,“那是要大操大办,顾大夫人真是孝顺儿媳。您放心,咱们一定好好唱。”
话落,她示意徐安拿出本子记录。见顾府要请璀璨演艺,众家夫人免不了上前打听,只一会儿,他们戏班子就接了十几场堂会。
傅晓晓站一边心里美的时候,秦王妃走了过来,试探道:“傅夫人?”
“您叫我?”傅晓晓缓缓转身,与之对视。
冲动
在顾府见到一些旧人,吕掌柜这期间几度提心吊胆,但终究是逃不过。他眼睁睁看着傅晓晓被秦王妃身边的人挟着往人烟稀少的角落带去,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闹大时,他看到自家主子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且在这里等我。”未免这人担心她又补了一句。
“是。”吕掌柜仍旧担心,但那种豁出去闹一场的冲动总算按捺住了。
到了无人的角落,秦王妃将身边的人统统遣走,然后眼神审视的看着傅晓晓。见她肚子平坦,问了一句:“你生了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傅晓晓姿态沉静。
“呵。”有一个儿子的秦王妃得意的嗤笑一声。
傅晓晓明白她得意什么,只问:“王妃找我何事?”
“我以为你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有想过不认的。”傅晓晓笑眯眯地说:“如果没在这里见到你们,没有见到王妃,没有见到伯府夫人,首辅夫人,往后我在这陪都行走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我都会不承认。”
“你这是何意?”
“这顾府多大的身份,何德何能请动这么些名门望族的女眷?这其中只有一个可能,你们都求着顾府。堂堂皇族,一品官夫人都求着商户顾家,这王朝的尊严何在?”
“你不要忘了,如果不是你夫君没有守好北地……”
“我夫君不是武职!让一个拿笔杆子的书生去拿枪,还要担任三十万大军的主帅,整个大周王朝就是逼我夫君去死,就是要让他做那千古罪人。王妃,谁看不明白?你去问一个稚儿,谁不晓得如今大周天子的昏聩。”
“你,你大胆!”秦王妃哑口无言。
傅晓晓哈哈大笑,这一年以来的委屈、难过全部爆发。她伸手钳制着秦王妃将她按在一边的柱子上,“我在大牢时险些遭人欺辱,是不是你做得?”
“什么?我没有!”秦王妃大惊失色。
秦王妃侯在一边的下人匆匆跑来,看到傅晓晓居然把主子按在柱子上,忙上前解困,“王妃!”
“站住!”傅晓晓狠狠按了秦王妃一下。
秦王妃伸手对众下人说:“不必过来。”
众人站在一步之外,所有人都盯着傅晓晓警告,“你放了我王妃!”“你大胆!你有几个脑袋。”
傅晓晓对这些充耳不闻,道:“知道我是在怎么从大牢逃出来的吗?”
“怎么逃出来的。”
“有人给送钥匙。”傅晓晓轻笑出声,“那是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我先下手为强,今天你可是见不着我。”
“……辛红,是辛红。”秦王妃恍然笑道:“难怪,难怪王爷回了王府就让我处置了她,明明都要出京了……所以,这一年多我受冷落,全因管理后宅不甚?”
傅晓晓松开秦王妃,“我对你们秦王府发生了何事并没有兴趣,只希望出了这个门,你我素不相识!”
“傅……傅夫人,王爷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秦王妃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当日离京之时,皇兄原本是派了别人去守京城大门,但王爷他请缨去守,我晓得他是为了你。”
“王妃真是会说笑,我已然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说这些不是平白泼我一身脏水吗?”
“就算你同王爷再无瓜葛,总要顾一顾孩子,你的四个孩子都在你身边吗?”
这句话戳得狠,直接就戳到了她心中最疼的地方。她现在低声下气的去推销,不怕暴露身份不怕死的来顾家聚会,不就是希望自己能积累些实力,将孩子们接回身边吗?
“你或许觉得秦王府不比从前,但到底是王府。王爷有兵,能护着你和你的孩子,你说呢?”
傅晓晓看着秦王妃,这个女人这样说是为了谁?当真不介意她住进王府?
“傅姐姐……”秦王妃试探道。
“不必了。”傅晓晓笑了,看着围在她身后的一众丫鬟,她说:“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求我收留你也说不定呢!”
“你大逆不道!”秦王妃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指着傅晓晓就要教训。
“我说得难道不对?”傅晓晓指着围着的一众,道:“现在各地皆有起义军,大周王朝摇摇欲坠。你们把我的话大可说给天子听,看他认不认这句话!”
“王妃,”那丫鬟一脸惊恐的扯了扯秦王妃的袖子,“回府吧!不要再搭理这人了。”
“走!”秦王妃恶狠狠的看了傅晓晓一眼,握了那丫鬟的手转身离开了此地。
人走远了,吕掌柜才和徐安一起向他走来,“夫人。”
“走,去跟顾家女眷道别。”傅晓晓迈开步子领着自己的人往人多的地方走。
路上,吕掌柜问:“夫人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大周要亡国了。”
“夫人!”吕掌柜吓得腿脚一软。
徐安也惊恐道:“夫人怎能说出这般话,这是要杀头的。”
“都是掩耳盗铃!”傅晓晓横了他们一眼,“众所周知的事。这些王公贵族只怕比你们还要惊慌。”
“可是,他们若是现下要杀我们,只怕是易如反掌。”
“不会。”
“夫人如何确定?”
“如果他们想动我适才就该派人抓我离开。”
“兴许是怕得罪顾家,并非不敢得罪夫人您。”徐安一脸警惕的看着周围。
“那就更要离开了。”傅晓晓说:“回家守着家,别连累了无辜之人。”
“夫人,您这又是何必。不说那些不就好了?”吕掌柜一脸为难。
“我也想闭嘴。可,那种时候怎么能落于下风?”傅晓晓摸摸自己的脖子,“的确有些冲动了。”
吕掌柜叹息一声,“听夫人的先去道别吧!”
同顾府女眷道了别,并确认了演出时间后,傅晓晓带着一行人离开。马车行在路上,被人堵了。好在堵路的只有一人,否则吕掌柜怕是要吓晕过去。
“傅夫人,我家王爷请。”堵人的是秦王身边的一个小厮,这小厮傅晓晓没见过。但他礼数周到很规矩的躬身作揖。
傅晓晓走下马车,便见小厮身后是一座酒肆,酒肆中只有一桌背对人而坐,身边立着一干护卫。此人一身暗纹靛青色常服,头戴金冠,一人饮酒吃菜,似乎很悠闲。
傅晓晓随着那小厮走进去,直走到秦王身边。
“坐,陪本王吃几杯酒。”秦王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傅晓晓坐在他身边。
傅晓晓走至桌子对面,轻轻拨弄了裙装然后坐了下来。二人相对而坐,桌面上放着一壶酒,三五个菜。
了断
江风吹过门廊外的垂柳,吹入酒肆,吹动鬓边额角的碎发,对面坐着的尊贵男人望着面前年轻的妇人将一杯酒狠狠饮下。
“王爷要民妇来此所为何事?”
“本王也不晓得,不若你来说一说。”秦王眼神飘忽,隐有醉意。
这一次见傅晓晓发现不光她变了,对面的男人也变了不少,起码身上那种急功近利的锐气褪去不少。或许,这跟他逃亡陪都有关。高高在上的王爷如今寄人篱下,满腔抱负却只能安居一隅,对一个男人而言着实憋屈。
“怎么不说话?”秦王放下酒杯,眉心挑高,“傅氏,本王对你诸多容忍,你心中难道没有半分动容?”
“王爷,此话从何说起?”
“你……本王在黑山寨发现了你!你勾结反贼意图谋反!”
“王爷不是将民妇押入大牢,砍头就罢了,为何要找人想要羞辱我?”
“那不是本王做得!本王男子汉大丈夫,不屑做那等事!”秦王一手挥掉桌面上的残羹冷炙,连酒壶酒杯也摔在了地上,霎时间酒气菜香混在一起味道令人作呕。
酒肆老板、小二忙上前收拾,片刻后又备了新的饭菜、美酒……
这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秦王又饮了一杯酒后。
“你是不是不相信?认定我是那等卑劣之人?”秦王双眼通红,这一杯酒喝完看人的目光都在发飘。
“王爷,即便不是您亲口下令也是仗了您的势。民妇势单力薄不敢再与您有瓜葛,只想带人唱唱戏养家糊口。只望以后,民妇同王爷见面不识。”
秦王以头触桌,“当年,本王是真心想同你好好过日子的,只待回门后……”
“我知道。”傅晓晓打断了秦王的话。
“你知道?”秦王吃惊不已,“你如何知道?”
“皇亲国戚成婚是没有三朝回门这一说法的,王爷允我回门自然是想体谅我。只不过,当我被劫走王爷也的确不曾想过要救我。所以,一时怜惜而已,何至于就让王爷觉得自己情深似海?你做得那一点点,只是感动了自己罢了。你说一次次放过我,并非是你心慈手软,而是你做不了主。唯一一次能杀我的那次是劫持,你没想到我还活着,你怀着戏谑的心将我捏在手里。却没想到我夫君比你要在乎我的性命……再后来抓入大牢,也是一般心思,高高在上照顾我,其实不过是因为我夫君薛睿喆在边关,你怕动了我让边关的他恨上你们李氏……”
“哈哈哈哈……”秦王苦笑出声,他抹掉眼角的一滴泪,红着眼睛问:“你告诉我,为何你总是这么清醒?嗯?”
“大约是对你无所求。”傅晓晓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一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起初嫁你是为了活命,后来看到你跟皇后有瓜葛便觉得你愚蠢,及至后来被劫走,那可能就是失望了并且庆幸没同你绑一起一辈子。王爷可晓得,当初夫君接到圣旨前就晓得你不是可靠的主将,而我也做足了他埋骨异乡的准备?”
秦王愣住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是本王……唐突了,告辞。”
见他又要躲,傅晓晓嘴角早有预料地带笑说道:“王爷可莫要忘记付银子,吃喝了这么多,酒肆老板可是小本买卖。”
秦王有种被看扁的羞辱感,“你……当真以为这般冒犯本王,本王不敢杀你?”
“民妇怎敢?不过仗义执言而已。”
秦王哑口无言,挥手让身边护卫给了银子,然后带着一干人离了酒肆。
吕掌柜见人都走了才走到傅晓晓身边,“夫人当真不怕?”
“当然怕!我腿都在打哆嗦。”
“那您还?”
“不然怎样?跪地求饶?”傅晓晓按住自己的腿,道:“你信不信,今日我低人一等,明日咱们就会被赶出陪都,他们一两银子都不会给我们留。”
“可您这样做,万一……”
“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懂不懂?我要是没有一如既往的硬气,那么谁都敢踩我一脚。”傅晓晓伸出一只手,道:“行了,先这样。走,回家。”
“是。”吕掌柜搀扶还在腿脚哆嗦的傅晓晓上了马车,自己则坐在了车辕上。
车内车外主仆二人说起话来,吕掌柜问:“王爷以后会跟咱们使绊子吗?”
“不知道。”傅晓晓搓搓还在抖索的腿,说:“要时刻提防,回去后你让人买几条狗回来,三个外门都给我看住了,每晚都要有人值夜巡逻。”
“有必要这样吗?”
“当然有必要。那是秦王,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到底是皇亲国戚,有的是人想巴结。即便他不动手,也说不准会有人想讨好他来对付咱们。哎,朝中有人好办事,若是夫君还在我哪用得着这般殚精竭虑。”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的确。”傅晓晓坐正身体,“还是要多想些法子,让别人动不了咱们。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把戏演好!”
“夫人说得是。”吕掌柜答应一声。
马车咕噜噜滚过地面,到得大门前与一人碰面,来人不是别人,却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妹妹。此时她带着自己三岁的女儿,手里好拿着一只小包袱。
因到了家门口,傅晓晓被人扶下车。看到熟悉的面孔她有些意外,又觉得好笑。
“你找我?”傅晓晓走到母女二人面前,“你这是要搬到我这里来住?”
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是不信的。
果然,对方将包袱递到傅晓晓面前,说:“我没有什么能给姐姐的,这里有些银两,还有孩子的衣物……”
傅晓晓嘴角带笑,“你打发乞丐呢?”
“姐姐?”
“还叫我姐姐?我可没忘记你当初出卖我的事。”
“可那是不得已……”
“你觉得因为你的不得已我就要原谅你?”
“……”对方哑然,眼神无辜的看着傅晓晓。
“你我啊,这一辈子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傅晓晓想到当初薛睿喆上傅国公府门上的初衷,以及后来这傅姓一家的冷漠薄情,心里的雾霾散尽,道:“今天我把话撂下,此后就算有朝一日我带人当真做了乞丐,要饭也要不到你家门上。”
“姐姐……”对方一脸惊慌失措。
傅晓晓上前一步,与便宜妹妹的脸几乎贴到了一处,她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是你的姐姐。你姐姐五年前就自杀死了,我只是附在这躯体上的魂,我叫傅晓晓。不是故意气你们取得假名,这就是我的本名!”
女子睁大眼睛,眼中是惊恐,她抱紧怀里的女儿,逃似的离了此地。不一会儿转入墙角,那里传来了马蹄声。
傅晓晓笑了笑,心里浮出一丝疑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便宜妹妹无利不起早,来找她绝对是有目的的。
私会(上)
傅府此时满园春色,随处可见浇花栽树的仆从。一位身穿浅碧色裙装的妇人带着一干人款步其中,到得前院会客大门前,她将一起去顾府的众人遣散,自己回了住所。
到得卧室却没有见到女儿,便问丫鬟阿黛的去向。
“姑娘被明空师傅带出去玩了。”小丫鬟回话道。
也不知乳母怎么想得,自从入了这陪都她便穿回了以往的尼姑衣裳,让府里上下唤她佛门中的法号,不再乐意听乳母这个称呼。
听乳母带女儿出去玩,傅晓晓便放下心,对小丫鬟说:“去给我沏茶来。”
“是。”小丫鬟规矩转身离开。
傅晓晓坐在正厅等待丫鬟的伺候,自然她同女儿的住处没有原来的大,事实上漂泊至今,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逼仄的生活,并且乐于在有限的住所中挖掘乐趣。
比如,她学习了雕刻,学习了绘画,学习了卯榫,这些东西因为学习的时间太短还不能让她获得些什么,故而平日里只能当做打发时间的活动,比如现在,在等待丫鬟沏茶的间隙里,她摸出一个巨大的盒子,里面是各种卯榫玩具。
这种玩具于普通人家或许很难弄到,但对于开过家具馆的他们而言,这些都是最基础的。
摆弄玩具的间隙,傅晓晓脑海里想得是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比如秦王夫妇,比如那个便宜妹妹……
想到自己的妹妹,心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傅晓晓丢下手里的玩具立即起身,几步跑向房门,因为太慌张,险些摔倒在门槛处。
“夫人!”熟悉地惊恐声。
“娘!”女儿清脆地惊呼声像一个镇静让傅晓晓即便摔疼了也能面向女儿,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乳母抱着阿黛几步走到傅晓晓面前,乳母将放下女儿将傅晓晓扶起来。
“夫人这是怎得了?怎么这般冒失?”乳母将傅晓晓扶起后就要去掀傅晓晓的裙角,想看看她有没有摔伤自己。
“我没事。”傅晓晓蹙眉忍过腿上传来的疼痛,将站在一边一脸担忧的女儿抱起来,紧紧搂住她的孩子。
“娘,疼。”小姑娘苦着脸说。
傅晓晓这才发现她抱得太紧,“娘不是故意的。”
松了松手中的力道,傅晓晓将女儿搂抱在怀里,一瘸一拐的坐回到原处。这时丫鬟正好沏了茶,放在她手边的桌面上。
丫鬟离开正厅,站在门外的乳母才一脸无措的走进来。
“夫人见过林夫人了?”乳母苦笑道:“夫人难道以为我会将阿黛姑娘给了林夫人?”
傅晓晓不答。
乳母红了眼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傅晓晓下手边。
“我同乳母没有感情。”傅晓晓看着门外的天空,怀里抱着女儿,一副生怕被人抢走的表情道:“乳母曾出卖我两次,我自然也不可能信任你。”
乳母眼中的泪水滑落,“夫人说得是,我的确不值得信任。”
“以后不经我同意不准带阿黛出门。”
“是。”乳母起身行了一个蹲礼离开。
阿黛一脸害怕的抬头看傅晓晓,“娘亲……”
“嗯。”傅晓晓在女儿头顶吻了一下。
这时,星子缩着脑袋走了进来,“夫人。”
“有事?”傅晓晓抱着女儿站起身。
“是。”星子行了一个跪礼起身后,道:“小的今日在外听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傅晓晓抱着女儿在正厅里走来走去,摇晃着女儿,安抚她的情绪。
“小的听说麒麟城的三公子到了陪都。”
“当着?!”难掩心中的激动,“他在哪里?”
“住在圆儿堂。”星子说:“听说住了半月有余。”
“你打听到跟着三公子来得都有谁吗?”傅晓晓强按住心中的激动问:“名字叫什么?”
“三公子带着长女一起来的,听说是想联姻。”
“与皇室联姻?”傅晓晓想了想,“大皇子才几岁?”
“这……小的不知。”星子一脸羞愧。
“跟我也没有多大关系。”傅晓晓笑着道:“你去让吕掌柜的写拜帖,我今日……不!明日,不!随便哪一日任他写,总之我要拜访这位麒麟城三公子。”
“是。”星子一脸担忧的应答。
星子奉命离去后,傅晓晓抱着女儿阿黛道:“阿黛,娘亲或许能见到你大姐。”
“大姐?”阿黛一脸疑惑。
阿黛年纪还小,傅晓晓无意让她知道太多,只透漏了她有姐姐这一点。毕竟,只是有可能见到长女,三哥未必会带着她来。可总归是一份希望,傅晓晓这后半日难免有些焦灼。
太阳西沉时,吕掌柜从圆儿堂回来了,并带了个消息给她。麒麟城的三公子白日里没有空闲见她,只能晚上见。她若准备好今晚就能见,若是没准备好,他三日后将离开陪都。这个条件前面还有一个限制,他只见他一人。
吕掌柜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把整个傅府都镇住了,所有人都用那种不要犯傻的眼神看着她。傅晓晓却是蹙眉,她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可她已经一年多没有三个女儿的消息了,没人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讲有多煎熬。即便这位三公子那里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没人能拦她。
当然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毕竟这傅府上下都是她的下人。
安抚了所有下人,傅晓晓被他们护送到了圆儿堂。
圆儿堂类似礼部给使团、外臣进京安排的暂居之地,但这里是陪都,自然不能跟真正的官驿比,这里只是一处院子而已。但即便是一处院子,也比他们所住的傅府要大。
傅晓晓在圆儿堂下了马,被门前的小厮一路引去了后花园。后花园一处人工水池上,立着一只青色四角飞翼的亭子,一身银色团花的男人坐在其中,手上抚琴,琴边放着泛出茶香的茶壶、茶杯。
那小厮离去后,傅晓晓忍着吐槽的欲望坐在了那男人对面。
“三哥……”
“嘘!——”男人一脸陶醉的弹着琴,“静听——”
傅晓晓沉默,听话的静听。
过了片刻,男人问:“五弟妹,听出了什么?”
“……”傅晓晓苦笑,她就算没什么音乐造诣也能听出这弹琴的人没什么水平,可现下有求于人,只能硬着头皮拍马屁,“好!巍峨高山,潺潺溪水,惟妙惟肖。”
“我弹得是岁寒三友!”
“那是什么?”傅晓晓假作懵懂。
“五弟妹,你出身傅国公府,难道不曾学过音律?”
傅晓晓尴尬地笑笑,“三哥,小妹的确出身傅国公府,可你也晓得我自小受后母磋磨,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哪还能学那些闺秀学的东西。不瞒三哥,小妹听不明白你弹的是何曲。”
“……”男人一脸失望,叫侯在亭外的丫鬟进来将琴撤走。然后,亲手给傅晓晓倒了一杯茶,“尝一尝。”
傅晓晓笑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私会(下)
春风吹皱亭外一池碧水,鸳鸯成对嬉戏亭边,两处树影留得一片清凉,景色太美,让口中的饭菜都仿佛带着清香的滋味,如果对面没坐着个直愣愣盯着你的大男人。
“三哥,你是来请我吃饭的,还是看我吃饭的?”傅晓晓回盯过去。
“五弟妹既答应来吃饭想必是晓得为兄请你来得意思。”男人晓得像只贪食的狐狸。
傅晓晓放下筷子,掏出帕子擦擦嘴道:“我以为三哥是来告诉我涵涵的消息。”
“大嫂收了她做义女,一直在她身边养着,想必应该过得不错。”男人话说得还算认真,顺手给傅晓晓夹了一筷子菜,跟着道:“五弟妹,乱世之下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如何生活,不如……”
“三哥,男子汉大丈夫,话若是出口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哦,你觉得我付不起?”
“三哥是不是觉得我夫君已死?”
“……”男人沉默,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杯子磕在桌上,“你原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大哥……”
“大哥已去,三哥是不是该对已故之人留有一分敬意?”傅晓晓看着对面的男人,眼底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恨意。
“你为何这般瞧我?”
“一直不曾问,为何夫君为黑山寨所设的关卡一个都不曾起作用?不止不起作用甚至有人在逃生之路上设有埋伏。”
“五弟妹这是何意?”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得握拳,“难道五弟妹怀疑我与二哥?
傅晓晓垂下头,掩住眼底的笃定。她想到如今长女在麒麟城,自己势单力薄,跟麒麟城的公子撕破脸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她换了面色一脸难过的说:“三哥不晓得,大哥是被人……被人……”
原本只是转移话题而已,可说到那个男人傅晓晓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滚落了下来。
“五弟妹……”男人站起身来到傅晓晓身边。
傅晓晓知道这人想做什么,她慌乱的自己抹干净眼泪,男人的叹息近在咫尺让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安全转移了话题,可也让这男人近身了。
一只手搭在了傅晓晓的肩头,男人柔声说:“我晓得那日你肯定是怕的,但为了保护我同二哥的子女还是勇敢的离开了密道……”
那是为了你兄弟二人的子女?傅晓晓掩住嘴角的讽笑,伸手隔着帕子推开肩膀上的大手,小声问:“三哥可见了大周天子?”
男人见无机可乘,迈步坐回到原位,“见了。”
“听闻带了大姑娘来,要联姻?”傅晓晓嘴角带笑的问。
“你消息倒是灵通。”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慎重道:“你觉得大皇子如何?”
傅晓晓端起手边的酒杯跟对面的人碰了一杯,道:“我又不曾见过大皇子如何知晓?”
明明只是看重大皇子这个身份,说是联姻其实就是坑女儿而已,这般问是觉得她没脑子,会因他为女儿着想而有所触动?
“说来,弟妹的长女与我那三子年纪相仿。”男人嘴角噙笑。
“……”傅晓晓死死捏住酒杯狠狠地把手臂压在桌面上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把杯中的酒水泼过去。
她的大女儿才几岁?四岁!这个男人是故意的。
“五弟妹,你觉得如何?”
“我一介女流哪能做主,只等夫君回来再为女儿做主。”
“五弟妹,你当真觉得五弟还会回来?一年多了!若是他活着,爬也该爬回来了。”
傅晓晓觉得自己就快忍不住了,心神失守,一只手被对面的男人握住,“五弟妹,跟我不好吗?你和五弟的孩子我都会照顾,不必你风餐露宿,抛头露面。”
没能在第一时间抽回手,傅晓晓也没有在意,只垂着眼道:“昨日,秦王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男人站起身背身而立,一挥手道:“秦王?他算什么?胆小如鼠、卑鄙无耻,连我五弟的一根小指都比不过!”
傅晓晓嘴角带着一丝讽笑,她用手帕压住嘴角道:“其实我挺好奇,这张脸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身子也不似少女甚至生了四个孩子,到底为何引得你们这般……”
男人转过身,眼底是再也掩藏不住的势在必得,“大约是这份不屑一顾才与众不同。”
“不屑一顾?我可不敢,我又不是皇后娘娘。”
“三番五次拒绝我,难道不是对我不屑一顾。”
“开始或许是,毕竟那时我是秦王妃,三哥只是个山贼头子。”傅晓晓垂下头,声音细小,“但相处数月,我只把三哥当成三哥,哪敢不屑?”
“当真?”男人眼中闪过异样的情绪,傅晓晓捕捉到,却不明其意。
“自然。”傅晓晓抬起头,“并非对三哥不屑一顾,只是做亲人如何能生那种心思?”
“亲人?”
“三哥为何这般惊讶?”傅晓晓不解,“难道三哥不曾把夫君当作弟弟?”
“你说得很是……”男人叹息一声,坐回到原处,“我同二哥派人去北地寻过他。”
“寻过他?!”傅晓晓没料到会听到这个。
“是啊。”男人笑容温和,再不见之前的不恭敬,“他……”
“如何?”傅晓晓此时脑子里只剩自家男人的下落,什么虚与委蛇全都抛之脑后。
“只知,他是被一个身边的小子逼进了野马群,成千上万匹野马踩踏,只怕……”
傅晓晓声音打颤,问:“可找到尸首?”
男人摇摇头,傅晓晓却松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除非找到尸首,否则总还有一线希望。
“既然你不愿今天那些话就当我从未讲过。”男人痛快喝了一杯酒后,压低声音问:“五弟妹,你可见过皇后?”
“见过。”傅晓晓的思绪还在北地,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人问皇后做什么。
“听闻,皇后舞跳得特别美?”
“不曾看过。”傅晓晓垂头将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尽,然后道:“不过长得却是极美,就如湖中的荷,娴雅静美,又如人间富贵花,雍容华贵,是女人都不得不拜服的美丽。”
“她年岁几何?”
“年岁……嗯,不足双十年华。怎得了?”傅晓晓终于看向男人。
“无事。”这男人嘴角带笑,眼中是傅晓晓熟悉地势在必得。
“三哥啊,你这,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
“怎得?”男人一脸蛮横,像极了当年千里之外劫她入京时的模样,“有朝一日这陪都纳入麒麟城,皇后也不过是掌中物。”
傅晓晓身体抖了抖,虽觉得这男人无耻至极,却也晓得自己势力单薄此时不适宜放出正义感。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何要脱口说出皇后,若是不说这男人或许不会惦记一国之母。
“时辰不早了,弟妹且去吧!”男人转移了目标,瞬间没心思应付那不值得的人。
而傅晓晓这一趟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实在没必要再留,便起身想着此人行了一礼,然后悄然退出了此地。
等到得湖岸的另一边,吕掌柜大松一口气道:“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冒险了。”
“嗯。”傅晓晓简单应了一声,面色沉沉的带人离开了圆儿堂。没人知道此时的她心情郁闷,心中甚至有怒骂苍天的冲动,为何这等令人作呕的人要活在世间恶心她。
离开的她没有看到,在这处花园的一角假山处,一位娉婷少女带着丫鬟站在另一边正目光沉沉地望着离去的他们。
人齐
回去的马车里,傅晓晓摆弄着一盒金银首饰,这些是从那个“三哥”的长随那里得的,说是给她傍身用的。傅晓晓无奈的笑笑,将宝匣放到一边。
一帘之隔,吕掌柜与赶车的徐安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吕掌柜开了口,声音小心翼翼的试探。
“夫人,麒麟城来的公子到底想作何?”
“大约是想供养我,娶我做妾。”
“夫人!?”吕掌柜声音沉沉,“东家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傅晓晓声音放松,“所以我没答应。”
“那位公子怎会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相必此时有比我更好的目标。”傅晓晓声音里带着笑,“或许皇后更好些。”
“皇后……”吕掌柜久久不知回怎样的话,最后感叹一句:“着实大胆。”
可不是,傅晓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尔等把心放回肚里,这往后的日子定然平稳的很。”
车帘外沉默一片,傅晓晓知道他们这些人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安心,但无妨,乱世之中活命不易,若有朝一日他们不再信任她,散去后她也不怕活不下去。毕竟,相比吕掌柜、徐安这般,她总归与达官显贵能攀上些交情,这也是为何她明知这个“三哥”别有用心她也要来得目的,无非是给自己多一条退路。
马车停在傅府大门前,吸引她的是一阵熟悉的木鱼声。慧聪这个和尚比他们晚了那么多日,总算跟了上来。两人目光交汇,和尚原本杏色的袍子此时灰扑扑的,甚至有几处明显的破损。
他身上挂着一只不大的包裹,眼睛里是疲惫,面容上是憔悴,让傅晓晓看着多有不忍,忙将人带进家门。
二人一边走,傅晓晓一边道:“考虑每日里你要打坐、念经,我便给你安排了个清净的佛堂,也是原主人家的佛堂。只不过你莫要嫌弃清净、孤单。”
“夫人说笑了,小僧本就是和尚又怎会嫌弃佛堂清净、孤单。”慧聪垂下眼眸,施了一个佛礼。
“你满意就好。”傅晓晓带着人一路往后院深处走,直走到一片林中,小小佛堂露出一角青色的屋檐。
慧聪不嫌弃这里小,反而想当满意的躬身施礼,“多谢。”
傅晓晓微微一笑,“你看看缺什么,回头我让人给你补上。”
佛堂只有两间相连的房子,另有一间茅草房在正房后的树林中,作何用不必赘言。正房内是一座佛龛,隔着一堵墙的另一扇门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榻,干干净净的连一盏油灯都无。
但慧聪就是很满意,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地笑。
“璀璨演艺现在接了几家堂会,其余人都在加紧排练。正好你来了,我有心同你商议一番。”
“夫人请讲。”慧聪很郑重的问。
因为屋内没有多余的桌椅,二人便站在房子外面对话。
“你是出家人,这里是陪都,达官贵人众多必然规矩更加严格,我想问问你可还愿意登台?”
“……”慧聪沉默不语。
傅晓晓只得说得明白,“我不建议你再登台,一则于你名声不利,二则容易招惹麻烦,我势单力薄只怕保不住你。”
“会有什么麻烦?”慧聪本就憔悴的脸色此时变得十分苍白。
“你应当记得自己在村镇上受欢迎的程度。”傅晓晓直言道:“普通百姓喜欢你不会对你如何,可这达官贵人若是喜欢你,很可能……”
未尽之言,就算不聪明的人也该听明白了。
“小僧是出家人!”慧聪一脸惊恐。
“出家人又如何?”傅晓晓拿出几分蛮横来,道:“就算成婚了,若是公主、郡主瞧上你了,要点你做她们的夫君你当如何?”
“可是,若小僧不登台,那夫人答应要给的粮食……”
“自然就没了。”傅晓晓摊手道:“养你我是不介意的,毕竟你曾是璀璨演艺的角,可若是还给你那么多的粮食,我怕其他人不服。那我这戏班子以后就招不到人了。”
慧聪沉默了,“夫人要我如何选?”
这一刻傅晓晓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这小和尚看着沉稳,实际年龄却只有十六岁。她说得那些话放在一个成人身上都未必能分辨清楚,她却要摊开给一个小孩,这不是吓唬人吗?
傅晓晓看着他不答话,这让小和尚越发不安,“夫人……”
“若有一日我保不住你,让你落在那些贪你姿色的人那里,你当如何?”
这话说得让人无地自容,小和尚红着一张小脸,眼睛里却是肃杀,“那便死。”
听这话的意思,小和尚是愿意登台的,甚至为此做了最坏的打算。傅晓晓笑了,越发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她说:“倒不至于就去死,你可以绝食抗议,等待我在外面想法子。适当的时候虚与委蛇。”
“如何虚与委蛇?”小和尚一脸求知欲。
“这个等你安顿好再同你细说,今日且先这样。”傅晓晓不知为何,因这一个词恍惚感觉肩头似仍旧压着一只令人作呕的大手,这种感觉让她无心再同慧聪细说,转身便要离开。
“夫人?”小和尚有些疑惑的跟上来。
傅晓晓不等他开口便道:“你衣服又脏又破,等一下我让人给你送一件新的僧袍。”
“多谢夫人。”慧聪见自己唤不回傅晓晓,只得轻轻应了她的话。
傅晓晓回到自己的住处,便见乳母站在院子正当中。她一脸急切地走到乳母跟前,乳母被她难得的风风火火吓得一个激灵,忙问怎么了?
“不是说这院中有一处温泉眼吗?水池可搭好了?”傅晓晓一下下拍打曾经被人摸过的肩头,“我要沐浴。”
“还没有。”乳母一脸困惑,跟着道:“不过有蓄水的大缸可用,夫人要用吗?”
“用!”傅晓晓红了眼眶,“现在就要用。”
“好好好,我立时就让人安排。”乳母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傅晓晓的手,“夫人为何一直揉搓自己的肩头?衣服都要被你扯破了。”
“那个男人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了,我越想越难受。乳母……”此刻傅晓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姑娘的时候,受了委屈只能找家中长辈哭诉。
乳母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夫人先忍一忍……不然先把衣服换了?隔着衣服搭了一下,换了衣服就不觉得难受了。”
“说得有道理!”乳母话音方落,傅晓晓便风一样的转入内室去换衣服了。
乳母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蹲在不远处毫无察觉母亲回家的阿黛,此时小姑娘正撅着小屁股挖墙根的土呢,一下一下无比专注。她不由得失笑,招手让路过的丫鬟给傅晓晓准备温泉水泡澡。
排练
东边吹来的风,拂过院墙,顺着小山坡吹动女子的裙袂、袖角。咿咿呀呀的唱腔,锣鼓声以及刀剑相击之声在小院上空回荡,璀璨演艺所有参与演出的人员在坡顶上的一大块空地排练,傅晓晓在唯一的遮风亭内饮茶观赏,像极了真正的“班主”。
她身边坐着李泽许,此人已不见当年京城纨绔子弟的模样,如今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靠笔杆子生存的码字工。
傅晓晓看了他一眼,便见他在手边的砚台里倒了一点茶水,然后开始磨墨。一边磨墨一边思考剧情,嘴角、手上难免有墨迹,有些狼狈有些搞笑。
“是不是该给你买个磨墨的书童?”想到此人原先的名声,她又笑着故作体贴道:“或者买个磨墨的丫鬟?”
李泽许瞪了傅晓晓一眼,默然不语,垂着脑袋看面前的稿子,一副沉溺剧情创作不愿搭理任何人的模样。
正当傅晓晓想要同他深谈时,吕掌柜带着一个太监模样的男子从登山的那一边来到了遮风亭。
虽说因北辽大军的侵入,大周失了土地,大周皇室没了脸面,可这没了脸的皇室,若因被怠慢而要拿她这个戏班班主治罪,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考虑这一点,傅晓晓不敢怠慢,起身迎了过去。
三人站在山坡边,身后的背影是沉浸在排练中的众人。傅晓晓没让排练的人停下,只让锣鼓噤声。
“公公贵足来陋室不知所为何事?”
这公公脸上堆笑,摇手笑道:“可不敢称一句贵足。老奴此来是传召,也算是请求。陛下要在皇宫宴请麒麟城三公子,听闻公子点名要听璀璨戏班的五大剧目,不知夫人今晚能否让人安排?”
傅晓晓看向一边的吕掌柜,问他,“新做的戏服今日能送来吗?”
“已经送来了,刚验过没问题,已经收进库。”吕掌柜垂头,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看着这个兀自欢喜的大叔,傅晓晓慎重的回复面前的太监,“可以安排,劳公公代为回话。”
“好说,老奴这便去回话。”这太监缓缓后退跟着转身。
吕掌柜起身似想去送这位太监,傅晓晓忙伸手拦了一下,对一边的星子说:“星子代我送一送公公。”
“是。”星子收起手里的帕子,身形灵活地跟在了那太监身后。
待确定那太监听不到时,傅晓晓才转向吕掌柜,问道:“你想带众人去皇宫演出?”
“是。”吕掌柜一脸倔强。
“为何?”
“自然是要给咱们戏班镀金,若是皇帝、麒麟城三公子等一众贵人都入了眼,那咱们以后在这陪都岂不是要高人一等?到那时……”
“没有那时。”傅晓晓沉着脸,道:“皇帝看过的戏普通百姓配看吗?点名要看咱们最好的五出戏,那这五出戏在皇宫里演了就不能再演给平民百姓看了。”
傅晓晓话音方落,那些参与排练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向她。吕掌柜则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模样,脸都急红了,“怎么可能?夫人……”
“骗你做甚,这些都是记在律法当中的。”傅晓晓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往遮风亭走。
“夫人……”吕掌柜慌忙追上来。
参与排练地众人也跟着追过来,傅晓晓回头苦笑道:“先排练着,起码今晚的戏要演好,不然是要治罪的。”
“夫人,往后可该如何?”吕掌柜惴惴不安地问道。
“能如何?自然是编新戏。”傅晓晓一脸无奈地的对吕掌柜说:“以后你莫要善做主张。”
“是是是。”吕掌柜诚惶诚恐。
“且先去吧!”冲着吕掌柜挥挥手,傅晓晓又对众人道:“排练继续。”
虽然不安,众人还是晓得今晚排戏的重要性,于是锣鼓声又起,咿咿呀呀唱腔继续。
坐回到原处,李泽许一边用毛笔写着文字一边道:“你在唬人。”
“此话从何说起?”
“皇帝看得戏的确不能给平民看,可这不包含达官贵人。”李泽许抬头望了傅晓晓一眼,“吕掌柜又惹着你了?”
“嗯。”傅晓晓想到适才这人逼迫自己答应那太监的邀请,便说:“有些下人自觉自己是个男人,总想着替我这个女主子做主。”
“威严不足不怪吕掌柜。”李泽许是王府后院出来的,他见过的各种竖立威严的法子,正要开口却见身边这女人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茶。他便笑了,“你似乎并不很气。”
“乱世相依为命罢了,我从未觉得这些人可以一直陪着我。”
“所以……”
“时时敲打一下罢了,那些立威的法子我不愿用。”傅晓晓目光清正的说。
李泽许很意外,从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忽然他笑了,“夫人睿智。”
傅晓晓笑了笑,“虽然这戏皇帝看了还可在达官贵人家上演,但终究会有影响,还是要写几部给平民百姓看得。”
“达官贵人打赏的更多。”
“我晓得,可最朴实的食物才是我需要的。这乱世,只有粮食才能让人安心”傅晓晓起身与李泽许对视,道:“若你饥饿至极,给你十万两白银不如半个馒头,你说对不对?”
“夫人说得极是。”李泽许垂下头。
见男人如此,傅晓晓道:“李泽许……”
“嗯?”李泽许抬头。
“你要不要回桂王府?”
“这陪都还有桂王府?”李泽许执着笔笑了,“即便桂王府还在,我也回不去了。跟着夫人过日子也不错,虽然辛苦但少了勾心斗角,每一天都过得很踏实。”
“你不想念纸醉金迷,繁华盛景?”
“过腻了,并不想念。”李泽许苦笑,“我更喜欢现在这般。”
“那也很好。”傅晓晓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喝尽,道:“这几日交一出戏的初稿,以后怕是要笔耕不辍了。”
“……”李泽许的脸白了,“夫人,小生怕是要江郎才尽了。”
“我让人联系了书局,之前的几出戏怕是会出个集子。”
“出书?”李泽许笑道:“不过一些家长里短的故事还要出书?莫要辱没圣贤。”
“这你不必管了。”傅晓晓转身,“反正定然不愁卖的,届时你记得在印好的书页上题几个字。”
“夫人!”李泽许站起身,“当真给在下出书?”
“自然。”傅晓晓回头,“不止出书,还要卖便大江南北。”
李泽许一改之前的淡漠,十分激动地站起身一拍桌子,道:“我李某跟夫人一辈子!”
傅晓晓一愣,笑道:“这倒不必,若要跟我一辈子我还要操心你的婚事,养你的儿女,不划算。”
李泽许看着傅晓晓的笑容,脸上有些激动地红晕,他“反正跟夫人一辈子,我跟定了!”
重新坐回到原位上,他下笔如有神助。傅晓晓摇摇头离开遮风亭,平台上听到李泽许那声吼的人都齐刷刷盯着她,那目光带着探究,俗称八卦。
傅晓晓一挥手,“练你们的,别忘了今晚还要去皇宫演出。”
治理沙漠
狂风裹挟着黄沙吹过什兰国的中央大街,大街两边不知何时竟种了树,历时一年的下排水渠终于建成。但是没人觉得这东西有用,什兰国的大臣们上书多次,女王给予的评语一直不变。
“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就是了,反正什兰国的百姓平日里都很闲。”
这话没错!什兰国的百姓很闲,但并不意味着很闲的他们会抓紧时间干活,譬如修这排水渠。
虽然有女王的支持,这水渠还是断断续续修了一年。这种覆盖一座城的工程虽然浩大,但因城市小巧。以这规模的城池修建排水渠若是在大周,最多花费半年时间就能建成,但没办法,什兰国的人太佛系,什么奇葩理由都能让他们罢工,薛睿喆见过的最奇葩理由是他们家儿子吐奶,他要守着儿子……
排水渠建成后,薛睿喆极力要办一个很有排面的完工仪式,要让女王参与立碑。这一活动的目的就是告诉什兰国的百姓,排水渠的价值与作用,以及宣扬女王为国为民的心……
王宫内,女王端坐在她的王座上,不大的圆形空间中,薛睿喆躬身行了一个什兰国的大礼。女王看着他,按揉额头,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一年前让你给我儿当老师,你做了几日忽然说要去做什么工部侍郎,要督办皇城排水渠。我答应了你,如今你又要我参加什么完工仪式,我是女王!如何能与平民站在一处?”
“陛下,小臣感激你一年以来的支持和信任。这一年来,我去做排水渠的工程您一直不曾过问它的作用,今日小臣愿意如实禀报。”
“说来听听。”女王耐着性子让站着的薛睿喆细说。
薛睿喆沉默片刻,开始先讲了什兰国的地形。什兰国是沙漠中的绿洲,靠着一片湖泊而形成的邦国。国土面积小,国民人数少,基本每一年都会有国民逃离这座皇城而寻找更大的生存空间。
为何会有人逃离什兰国?不是他们不爱这个国家,不爱这座城市,而是他们看清了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有多么的危险。
“除了辽国等草原上的强敌,我们还有什么危险?”女王挑动手指,一脸地不以为然。
“若有朝一日来了一场很大的沙尘暴呢?”薛睿喆一脸严肃,“沙尘暴覆盖了皇城外的湖泊,整个什兰国要怎么吃水?怎么生活?大周有人曾说居安思危,意思是身处在安定的生活里仍不要忘记危险的降临。陛下,小臣所说的沙尘暴或许一日不来一年不来甚至十年不来,那么二十年呢?难保不来。”
“你的意思你那排水渠能抵挡沙尘暴?”
“不是抵挡,而是收集天上一年四季的雨水,让这些雨水能顺利流入湖泊,让湖水更加丰沛。”
“只这样就能预防你说得大风暴?”
“不能。”薛睿喆坚定道:“还要在城外种一圈树。”
“种树?”女王一脸不解。
“树能防风。如果能种出一片树林,树根牢牢抓住脚下的沙土,土上就能有一片草地。草地能治理沙土,说不准以后能在地上种些粮食。什兰国只要能让国民好好的生活下去,哪怕只是看到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也能留住人。等二三十年过后,我保证国民人数能增加一倍。届时依旧重复这些,过一百年后,相信什兰国不会再怕任何敌人!”
“二三十年,一百年……”女王嘴角噙着笑,“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陛下,即便那时我们都不在了,还有儿女。儿女总会看得到的。在大周曾有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陛下何妨做一个栽树的前人?”
“若真如你所说,我的前人为何没有栽树?”
这抹不信的笑容让薛睿喆不知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他很熟悉,昔年刚入黑山寨的时候二哥、三哥也这般看他,还是他给山寨主寨设计了一套自来水系统才让他们相信他。但那套自来水系统也没用多久,两年就废掉了,所以傅晓晓去黑山寨时压根都没见到。
毕竟那些全是木头搭的,风吹日晒不废掉才是奇迹。
另,这些掌权者之所以愿意让他折腾并不是他们有远见,只是见不到手下或者说臣民闲着罢了。正因如此,他才能一点点把自己的构想展示给他们看,还不用担心预算之类的问题。
可涉及大工程,或者影响后世的,掌权是不愿做得,因为这给了他们极大的不安全感。就如黑山寨上那个可以载人的滑索,薛睿喆原计划是修到山脚附近的,但因大哥心中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全感,索道只修了一半还是薛睿喆带人偷偷修的。
自问很会说话的他,与人吵架未有败绩,但就说服人这一块上总欠那么一点。他坚信自己做得事情可以造福后人,但是如果掌权者没有这种意识他所做得事情就只能到这样的程度。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转身离开,想说,你这什兰国可没有我的血脉亲人,他们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想到在现世这里可能是国土的一部分,这里住得可能是少数民族同胞,身体就自发生出使命感来。
女王或许不相信自己,这不是人之常情?可以再努力说服一下,就算她一直不同意,也可以暗暗努力。就像黑山寨的索道,虽然只有一半但还有傅晓晓知道它的所在。
雁过留迹,人过留影。
“大约是栽过的,只是陛下不知。”薛睿喆这一年来可不光监督排水渠的修建,还翻看了王庭书库的史书。
这个什兰国,国家太小国民生活水平很低,可正因此,基本所有人都认字。也因此,这王庭内的史书乱七八糟,记述的内容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若不是薛睿喆在现世看过很多风格迥异的小说,当真看不下去这些家长里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王或许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愤怒。
“陛下!”王座侧后方的帷幕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声音让女王从位置上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走下台阶站到一边,她轻声唤道:“老师。”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手中的拐杖敲击地面,咚咚的节奏让人心情沉闷。
他一边走一边说:“这小儿说得发不错,五十年前,陛下爷爷还在位之时,皇城外是大片的树林……”
“那为何我没看到一棵树?”
“自然是被你父亲砍了。”老者浑浊的眼睛望向薛睿喆,“这小儿年纪轻轻,眼界倒是不错。居安思危……嗯!陛下,老臣恳请陛下为后代子孙考虑考虑,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