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
因有秦王发下话来,牢房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有人改善伙食,又有大夫来请脉,孩子的情况能得到保证,傅晓晓心无烦忧,日常表现就跟一个咸鱼一般得过且过。
目前为止困扰她的就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被关了十多日以后,姚望的夫人第二次来见她时傅晓晓终于把这件事问出了口。
“你在外消息比较灵通,朝廷有没有说如何处置我?”
“傅姐姐,短时间内不会处置你了。”
“这是为何?”
“北蛮人纠结了十万大军压在北地的边境上了,有人说怕是要打过来。如今薛大人是北地最大的军职没人会选在这时候动你。”
“北蛮人大军压境,那有没有我夫君的消息。”
“薛大人在同我夫君一起练兵呢,只是不晓得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练出怎样的兵……”看着对方一脸的担心,有些话傅晓晓没能说出口。
就算薛睿喆、姚望有通天彻底的本事,敌军也不会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让他们练出一群强兵。她只怕这三十万人会如纸糊的铁桶一般,被人一戳就破。
想到三十万人会死在北地,傅晓晓便觉胸闷气短。
若是大周的北地大军溃败,薛睿喆首当其冲恐要成千古罪人。若是他在北地得知,她被秦王关进了大牢,会不会动摇他守护北地的决心?
每一个设想都让傅晓晓心如刀割,这时的她终于有些后悔了。自己实不该被秦王抓个正着,小小妇人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安胎,非要不远千里的奔赴去黑山寨,一路颠簸,担惊受怕的苦吃的不够,竟还要掺合到男人之间的权利争斗中去,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傅姐姐……”
傅晓晓看向对面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小妇人,“何事?”
“你说,我还能盼回自己的男人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
傅晓晓沉默,在她心里如果戎子豪还在,带上一万人去北斗为薛睿喆助阵说不准他们会胜利。可如今,薛睿喆在军中没有威信,也没有拥护自己的人,无论人脉还是强兵这些都需要时间,偏他连这个也没有。如此,薛睿喆境况堪忧的紧。
因提起这样沉重的话题俩人都没了闲聊的心情,姚夫人提出离开傅晓晓也没强留。
送走姚夫人没多久,大牢里又迎来另一群人,是一身华服的秦王妃以及给自己当过丫鬟的俩个秦王的妾室。
傅晓晓早就忘了那俩丫鬟的名字,她们倒是几次三番的跟秦王妃沆瀣一气找自己麻烦,实在讨人厌的紧。
傅晓晓看着木头栅栏外的几人心情莫名烦躁,大约跟之前说起自家男人的现状也有关系,反正这群人被她迁怒了。
“秦王妃贵体怎的来大牢这等腌臜地方?找臣妇何事啊?”她坐在炕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姑娘!”站在秦王妃身边一身翠色的女子极不认同的喊出了旧日的称呼。
“这姑娘一词实不敢当,我已嫁人多年,孩子都该生第四个了,哪里还受的起姑娘一词。”
那女子垂下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上首秦王妃横了她一眼那女子自然也看不到了。
这宅门里大妇要收拾小妾方法众多,显然这女子回王府后要煎熬一阵子了。
傅晓晓看得明白却没为对方说一个字,只静待秦王妃的下一番指示。
“薛夫人,若不是朝廷现在正用着你夫君,单凭你勾结黑山寨山匪意图谋反就能让你身首分离,你可有话要说?”
“无话可说。”傅晓晓神色镇定道。
“你当真勾结了黑山寨山匪?”
傅晓晓挑眉看她,“闻你话中深意是不信?”
“咱们之间算是旧识,你是大家出身,从小便学忠信礼义廉耻,针织女工,如何便做出谋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傅晓晓摇摇头,“你觉得是为何?难不成是秦王冤枉了我?”
“王爷才不会!”另一边一身粉色裙装的女子第一时间反驳了傅晓晓,“王爷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何会冤枉薛夫人,夫人莫要挑拨王爷与王妃的情谊,也莫要意图污蔑王爷。”
这女子也是傅晓晓昔年从傅国公府带去秦王府的贴身丫鬟,尽管记不得她的名字,傅晓晓总还记得自己昔年三朝回门时承诺过,要提这丫鬟做秦王的妾室。
如今小丫鬟如愿做了秦王的妾室,转而针对起旧主来丝毫不见愧色。
傅晓晓与之对视有些被遗忘的情景缓缓浮现,她说:“当年,我并非没离开马车的条件,是你!是你让我独自留在马车里,被山匪劫走。”
那女子一脸慌乱,她惊恐的跪倒在秦王妃的脚边,“王妃明鉴,奴婢没有。”
傅晓晓哈哈一笑,她走下榻来到木栅栏边,指着昔日的贴身丫鬟压低声音道:“背主、陷害!王妃不是问我有没有勾结山匪吗?我被劫走后有谁真正来寻过我?父亲、丈夫对外说我死了,既然死了我总要有个新身份活下来,我成了山匪中的一员,既然成了山匪如何算作勾结,我所做之事皆是每个山匪必做的。”
“薛夫人,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你……”
“我没得选!”傅晓晓苦笑,“难道一定要让我死吗?死了是不是才能让你们所有人都称心如意?死了你们才睡得安稳?”
“你还怀着孩子呢,莫生气。”
傅晓晓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坐回到榻上,她摊开双手道:“秦王也是有意思,当年明媒正娶他视我为无物,如今我更名嫁给了旁人犯下滔天大罪他竟都舍不得杀我,王妃,你说这是为何啊?”
秦王妃沉默不语,倒是那个一身粉色裙装的女子脱口问道:“为何?”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唾手可得的无甚趣味,似我这般离他而去的方显出贵重来。”
怎一个贱字了得?傅晓晓恨恨的想。
她的话让栅栏边的三个女子沉默了,他们看着牢里的女人若有所思,傅晓晓明白,或许这三人正寻思如何争宠。
她摇头叹息一声,翻身仰倒在炕上再不置一词。
逃亡(上)
牢房里的日子是空虚的,大量空闲的时间让傅晓晓以往不屑做或者不喜欢的事情渐渐上手,甚至达到了可以售卖的标准,比如编织。
牢房里自然没有线团可供她编织,唯有稻草。编稻草是傅晓晓在现世大学里参加弘扬传统文化社团时,从一个老手艺人那里学得,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如今重新捡起,花了三日熟练后就有模有样了。
她在二十天里编了五双草鞋,十个个杯子套以及杯垫,还有供坐卧的坐垫。
关键还卖出去了,负责看押她的小卒想要那五双草鞋,傅晓晓让他拿家里腌制的果子换。一日后,傅晓晓就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酸甜的梅子干。
另有杯套、杯垫被牢头用十个铜板买走了,据说他的老父亲喜欢这种东西。
傅晓晓跟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时说了一句,“令尊是个风雅之人,你也是个孝子。”
牢头是个中年汉子,听得傅晓晓的一句夸奖,一脸不好意思,道:“薛夫人有所不知,家父年轻时是个教书先生,好收集个书画以及整些个茶具、木雕什么的,身为人子金贵的收集不到,这种还买得起。”
傅晓晓点点头,道:“可让老先生在杯套、杯垫上面画个水墨画,更显风雅。”
“您说得很是,我一定告知家父。”牢头拿着杯套和杯垫走了。
他转过牢房的一角,一身锦衣的男子疾步而来。
傅晓晓看着对方一脸着急的神色,转身坐回到自己的炕上。
来人走到监牢前,一脸心疼的说:“大姐受苦了。”
傅晓晓不应。
“大姐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傅晓晓继续沉默,见对方不再多言直接就要离开,她忙出言阻止,“你来这里你父母可知晓?”
“……”对方的沉默已说明他是自己来得,父母根本不知道。
“你的心意我了解了。”傅晓晓叹息一声道:“但是你要知道,我进来这里是犯了什么罪,你要救我出去等于从犯,这是要祸及满门的。”
“可你是我大姐,是我的亲姐姐。”
“傅辞封!”傅晓晓大声道:“事关父母,你已出嫁的亲姐姐和外甥女,难道这些你都能不管不顾。”
“难道要我看着姐姐在牢里受苦?”
傅晓晓来到现世这么久,真正无条件的将她看做亲人的只有这个原身同父异母的姐姐,傅晓晓一边觉得这孩子执拗、傻,一边又为他的这份心动容。
血缘究竟是怎样的牵绊,能让他这般不辨是非,不顾自身和家族安危?
傅晓晓不想探索也懒得细问,这孩子既然想救她出去那就让他如愿,只不过不能让他莽莽撞撞害了一家人。她不喜欢傅国公的人和事,也不想再同这些人有纠葛,可这个一心为她的男孩她不能无视。
于是,他对栅栏外的男人说:“你想救我也不要连累父母,这样,你去姚将军府上,找他的夫人你们一同商议解救我的法子。”
“姚将军?”这小子一头雾水,显然他一直以来都是闭门只读圣贤书,没有哪一日抬头看看朝廷这些年官员的更替,他说:“父亲在府中,难道不求父亲救你倒要求旁人?”
他这样说,想来是不知傅国公上下包括他那个出嫁的亲姐做了什么事。傅晓晓无意告诉他自己被傅国公坑惨了的事,只道:“若是被抓住会祸及傅国公府,倒不如让非亲非故的人来救,如此才能上下都保全。”
“……大姐说得是。”傅辞封点点头,“我这便去办。”
“换身衣裳再去,你这一身锦衣华服走在街上谁都晓得你身份不一般,若是被人发现不妥同样会祸及满门。”
“大姐放心。”傅辞封离开后,傅晓晓一动不动的坐在炕上愣了许久,直到腿脚有些麻了才回过神来。
说是要商量个解救她的法子,不想傅辞封这一去又过了二十日,她都能用稻草编出动物的样子了,才迎来一个通知她营救明日开始的小丫鬟。
彼时,傅晓晓那个原本空荡荡地的钱袋子里已多了俩百个铜板,离开这座监牢她发现自己还能给孩子和自己建立一个没有刀剑宁静的家,靠着这些钱在外面生活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决不至于饿死。
有了养家糊口的本事,那么小丫鬟带来的消息就绝对是好消息。
只是,他们怎么计划的自己一定要问清楚,务必要确保安全。
不想却从丫鬟嘴里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北蛮人攻破了北地大营的封锁直取京城而来,据说快马加鞭十日内就会兵临城下。
现在京城人心惶惶,稍稍听说这个消息的人都慌乱的收拾家当准备逃出京城,再过几日消息彻底传开京城将变成一座空城。
“薛夫人,我家夫人说明日皇上会带着皇后和后妃、以及皇子、皇女离京,咱们跟着他们一起不易引起怀疑。”
傅晓晓对于怎么逃走,京城如今的状况都没有听清,她在听到北地大营被破时,脑海里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她扑到栅栏前,问那个小丫鬟,“北地大营被破,那薛睿喆薛大人呢?”
“薛大人失踪。”小丫鬟一脸恐惧的应答。
“失踪……怎会失踪?”
“奴婢不知。只听说薛大人带一队二十人去勘察一处水源,然后便杳无音信了。”
傅晓晓的心揪成块,迫切地想去北地寻他,可现下她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即便想飞到他身边也是妄想。
勉强稳住身心,傅晓晓说:“我晓得了,且等你家夫人安排,你回去复命吧!”
“是。”小丫鬟转身离去,
徒留傅晓晓抚摸着鼓起的肚子,脑海里是各种薛睿喆不得善终的景象。
怎么办?她恨恨的一拳打在栅栏上。
就在这时一个脸带笑意,衣裳破烂的男子站在了牢房外,傅晓晓慌忙退后一步,大惊失色道:“你是谁?”
“我还能是谁?”那人笑眯眯的露出一口黄腻腻的牙,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道:“我是你夫君!”
傅晓晓恍惚了一瞬,跟着道:“你不是!”
这人分明是牢里的囚犯,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女囚的钥匙,看他这般嘴脸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她从未遇到过这般绝望的情形,脑海里不自觉想到了死字,但指尖触到鼓起的肚腹,胸中又燃起无数勇气,她不相信自己斗不过这个麻杆一样的猥琐男
逃亡(中)
活到现在能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刻屈指可数,傅晓晓看着那男人打开了牢房的门,并越靠越近,考虑到自己肚子如今很不方便她能将人制服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这一次必须迅速和狠辣。
“小丫头,告诉爷你是哪家的?”男人的声音像加了过多的油脂,让人忍不住反胃。
因为大牢过于黑暗,对方这人始终没有发现傅晓晓是个孕妇。她也懒得以这个向对方讨饶,且在她这里一旦动了这种心思就是不值得原谅的,若是有机会给对方一个永生难忘的机会她很愿意。
若说她跟那些真正的弱女子的区别,大概是她见识过真正狠辣的手段,腥风血雨的洗礼不可能让她做回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那些言语的调戏只会让你心中生出无尽的蔑视。
男人又怎样,拳头再硬硬的过刀子、石头?力量再大躲开后他又能怎样?何况,如今薛睿喆失踪,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男人是真失踪还是已经死了?
怀着这样不甘、愤怒的情绪,傅晓晓的胸中燃着一把大火,这火必然要烧向谁的。
“怎么不说话?”男人并不知道在他一点点靠近眼前这个女人时,她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冷眼看着对方走向自己,傅晓晓缓缓后退。直到身后是炕才停下,而在她身旁是方桌、长凳,她站定不再后退,只冷眼瞧着对方。
对方起先是防备地,走进黑暗里忽然放松了警惕,他说:“你乖乖的,乖乖的……”
后面的话他再没机会说出,傅晓晓在他毫无反应时迅速抄起桌边的长凳不留情面的敲在了男人的脑门上。男人被打倒以后,她并没想放过他,一下下狠狠砸着,有什么东西溅到脸上她也没有理,整个大牢都回荡着她打人的声音,直到累到气喘吁吁,直到她抬脚踹了对方一脚,那人也没反应,她才蹲身去拿这人手里的钥匙。
钥匙到手后,肚子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忍着这样的不适离开了牢房,谁知才走到大牢门前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往这边而来。
傅晓晓自知闯过去是不可能的,会同这些人撞上,她忙闪身躲进了另一个黑牢房的角落。大牢实在太黑了,躲进去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她,况且牢房里还有那么多的干草,随便遮一遮即便打了几盏灯笼也难发现。
果不其然,来得这些人人手一个灯笼愣是没发现牢房里的她。来人匆匆往牢房深处走,隔着稻草傅晓晓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好在他们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
“你们做事没脑子。”是秦王的声音,他很愤怒,“辛红不过一个内宅妇人,我要对付薛夫人怎么会让她来。那个贱人,等回府了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看样子是自己曾经的贴身丫鬟要毁了她啊!傅晓晓有些无语,这些女人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脑子是个好东西有的人偏不要。
不过片刻间,牢房深处传来秦王的怒吼声:“人呢!人呢?”
傅晓晓不敢耽误,悄悄离开牢房往大牢大门走去。此时大牢上下都在招呼秦王,他们肯定没想到会有人直接光明正大从大牢大门往外走,前面必定没那么多守卫。且听秦王那意思,要收拾自己的是他的小妾。
妾室这个身份对内就是个下人,可要是跟得这个男人身份足够,妾室对外绝对会有很多人想巴结。说不准,为了方便之前那人行事,大牢外的守卫都被调走了。
有这俩个原因在,这大牢说不准自己能单枪匹马的闯出去。
带着赌博的心态,傅晓晓不仅大模大样的走出了大牢,还一路走到了大街上,甚至找了一家客栈洗漱、休息……
当她一觉醒来天色都暗了,她是被窗外的混乱声吵醒的。走下榻,推开临街的窗子。只见昏暗的天色里,街巷中燃无数火把。火把照亮的地方是挑着扁担推着木推车逃难的百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叱喝,老人的絮絮叨叨。
就连她所住的客栈也有人在慌乱奔跑,他们收拾的行囊没有包好,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路,那人也不及捡就奔下楼……
傅晓晓忍不住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瞧,心想这样的情景,秦王维护京城秩序都来不及,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来找自己。
如此,大可再睡一会儿。自己是孕妇,牢里蹲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可不能像他们这些百姓那样连夜奔逃,那是不要命。
不过……傅晓晓看着落在走廊上的银锭,这个东西还是可以捡一捡的嘛,如果这一番劫难不死未来肯定用得上。
等她捡了银锭爬回到床上休息时,手里已经有百两盘缠。
迷迷糊糊又睡了很久,深夜时分相同的声音再度将傅晓晓吵醒。她这一次没有下榻也没有开窗,她的身体都没有为此翻动一下,只是伸手将身上的被褥拉高将自己蒙头盖好。可有些声音终究是逃不出她的耳朵……
“夫君,你说北蛮人真的要攻入京城吗?”一年轻妇人问。
“谁知道?”
“若是真的秦王为何要守城门不让百姓离开?若是假的,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唉,希望是假的。”一男子道:“你我都不是京城人士,来此不过为了糊口,只望明日能出城吧!”
傅晓晓猛地睁开眼睛,京城有宵禁她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人离开时并不是京城宵禁的时间,即便秦王守城门不让百姓出城,像这对小夫妻并非京城人士,若要离开应该轻而易举。
如此,有个猜测袭上心头,她从床上坐起身,披衣下榻看向街巷。
此时什么时辰傅晓晓不知,但看楼下京城百姓身形有些狼狈,便知他们定然在城门口等过一段时间。这么坚定地不让百姓出城更加古怪,除非今夜京城会有大事发生,比如,皇帝会连夜出城。
傅晓晓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她将衣服穿好,循着之前听到的声音找到了那对年轻地小夫妻。
夫妻二人看到傅晓晓都很惊讶,等听明傅晓晓的话,二人都吓白了脸。
“你说得可是真的?”当丈夫的震惊到脸色发红,“咱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皇上当真只顾自己逃命,让咱们普通百姓吸引北蛮人,让北蛮人屠杀?”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傅晓晓道:“不过,北地大营的确失守了,皇上要弃城而逃千真万确。”
小夫妻俩个一脸慌张,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一问傅晓晓是什么身份,如何知道这些的。
她想,或许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让人不由得信服吧?毕竟,这衣服可是秦王那边每隔几日送来的,出自宫廷。
逃亡(下)
尽管已是夏天,凌晨的街头多少还是有些冷的。一身裹补丁满布的披风,头发毛毛躁躁地女乞丐走在街上,然后她敲开了京城最有名的一品斋的店门。
“夫人?”看门的小童惊讶至极,“您,您……”
“我倒是没想到一品斋还开着。”傅晓晓走进门,掀开头上的兜帽。
“夫人,您被放出来了?”
“没有。”傅晓晓走进柜台里面,翻出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捻了一块扔进了嘴里,她说:“你去通知一下一品斋的掌柜的,咱们即刻搬走!”
“啊?”
“快去!”傅晓晓横了那小童一眼,“城门打开前必须把东西都收拾好!对了,让掌柜的去通知家具馆的吕掌柜,让吕掌柜去薛府瞧一瞧,能带走的都带走!”
“夫人!”小童一脸被吓到的表情,“这是做什么?咱们的店今日还要开张呢!”
“耽误一日就要命,开张这种事何时开不好?”
小童更加惊恐,“难道,昨晚听说得事情是真的?”
“不管你听说了什么,我现在告诉你,北蛮人近日将攻打京城,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昨晚秦王说……”
“秦王如果不那样说如何安抚百姓,百姓都逃上大路,皇上的銮驾怎么走?”傅晓晓从客栈里的那对小夫妻嘴里打听过。
昨晚,秦王守了一整夜的城门,只为劝说百姓相信大周朝依旧屹立不倒,北地大营被破纯属谣言。反正这时代百姓没有别得获取信息的渠道,还不是朝廷说什么是什么。
傅晓晓救不了这一整座城的百姓,起码能把跟着自己和薛睿喆的这帮人带走。有了这些人,她未来去北地寻薛睿喆也是可以的。
她始终不相信薛睿喆会死,就算死也要把他的尸体寻回来!这是傅晓晓独自逃出大牢的信念!
小童听此言哪里还敢耽搁,立时便去店铺后面寻掌柜的。
不过半刻时间,掌柜的稍显凌乱地站到了傅晓晓面前,他行了一礼道:“请夫人早安!”
“不必多礼。”傅晓晓道:“想必这小童已经将我的话告知了你,你且找人分别去找吕掌柜,通知薛府的人。”
“夫人,这件事还可商议……”
“听吩咐就是。”傅晓晓身上仍旧披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披风,她说:“你若是不愿意离开,我这店可以白送给你,但我的话你必须通知到我让你通知的人耳里。”
这一品斋的掌柜听到店白送给他眼睛一亮,傅晓晓轻轻叹息一声。
这家糕点铺子是她的产业,但就选人管理这方面她不如薛睿喆,起码眼前的这个掌柜就不是个听话的属下,也是个没有眼界的。
“小的这就去。”这掌柜眉开眼笑的转身又去了后堂。
小童一脸怯怯的看着傅晓晓,“夫人……”
“你愿意跟着你们家掌柜的还是愿意跟着我?”
“我肯定跟着夫人。”小童不过十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一派天正模样,但眼中却是坚定的、通透的。
“你家中可有亲人,现下去通知。”
“没了。全家都饿死了,只我一个。”小童说:“我是逃荒来得京城。”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没有多余的同情,如今的傅晓晓真是看多了生死离别。如今的她只关心能不能活下去,便对小童说:“现下我吩咐你去做一件事。”
“夫人吩咐。”
“去买两头毛驴一辆驴车。买好了,赶着它们到远鹏客栈找我,一定要快!”傅晓晓说:“咱们先走。”
“这是为何?”
“我是从牢中逃出来的,不能跟吕掌柜和薛府众人一起走,会引起秦王的注意。”傅晓晓轻轻叹息一声,“众人都去五里坡会和。”
傅晓晓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了小童两块银子,小童接过银子迅速离开了一品斋。
他前脚刚走,后脚掌柜地微笑着带着一群人站在了傅晓晓面前。
几乎是在傅晓晓看到那掌柜的笑容时,她便知道这人靠不住。好在这店铺里伙计们都是实在的,只要这掌柜的没有另吩咐什么,自己想要通知的人一定都会知道。
“且去吧!”傅晓晓挥挥手,“告知他们去五里坡会和。”
“是。”四个伙计答应着出了门。
最先通知的肯定是吕掌柜,家具馆就在左近,刚好吕掌柜吩咐完家具馆的事宜,可以代她走一趟薛府,这边的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等四人离开,傅晓晓才起身,对一品斋的掌柜的说:“我要回客栈收拾收拾。所有人城外五里坡会和,不要等人齐。”
“是。”
“若是你想留在一品斋我也不勉强。”傅晓晓临走前道:“这家店真的给你。”
一品斋的掌柜故作诚惶诚恐道:“小的不敢。”
“没什么。”傅晓晓环视店内一切,这里的所有的摆设、点心都是她的心血,但事关生死丢了也没什么。她说:“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先走了。”
“夫人慢走!”掌柜的将傅晓晓送出门。
傅晓晓裹紧身上的披风离开,走到一处街角她闪身躲了进去。等了一刻钟,一品斋果然走出来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跟那掌柜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兄弟。那人鬼鬼祟祟的观察左近,见没人便大步向着中央大道而去。
傅晓晓深深叹息一声,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便抄了近道往客栈的方向而去。
以如今大周朝的混乱,秦王或者京城掌管治安的官员都不会迅速去远鹏客栈抓她,她的时间还算充裕。
但她显然没料到秦王对她的在意程度,几乎就是她刚带着那对小夫妻离开客栈,不过片刻那里就被官兵围了。三人离开客栈的模样像极了奔逃的兔子,若不是顾忌着傅晓晓的肚子,三人会跑得更快。
顺利逃脱后,三人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一直走街串巷,刚巧同买驴回来的小童碰上。
“夫人,就这样直接走吗?”小童一脸纠结道:“我没带行礼。”
“生死攸关,什么东西都是累赘。你若缺什么,以后或买或做好不好?”
小童沉默了半晌点头答应了。
坐上小毛驴拉得车,一路上还算平稳。但是让她没料到的是她会遇到一个人,一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失踪者(上)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一支驼队走在沙漠里,他们在往沙漠更深处而去。
薛睿喆是被摇晃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半个天空,自己的右眼似乎被什么遮住了。他想摸一下,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不止动不了,全身都处在可怕的钝痛里,这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欲痛昏过去。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样了,他想找个人问问,刚一开口就听到自己发出细如蚊蚋的“呃”声,这么小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何况别人。
他绝望了,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天空,身体的感受全部都远去了,除了回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是自作自受也是可以的。薛睿喆轻轻叹息一声,以后若有机会给自己写墓志铭,他一定会写:死于自以为是以及嘴贱。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那是一个清晨,他骑着自己的坐骑站在一个坡上眺望北地的风光。
如果说北地的冬天是千里冰封,那么夏天的北地便是沃野千里。微风拂过没膝的碧草,各种小动物在碧草间身形隐现。薛睿喆坐在马背上看着起伏的草原。
于他这样一个从小学习绘画的人而言,草原上的绿是分层次的,向阳的草坡是嫩嫩地绿,云朵下的是沉淀下来的绿,晨光下是染了蓝的绿,黄昏下是黄了尖的绿……同一片草坡都有不同的绿,这里真是美到了薛睿喆的审美点上,让他陶醉难抑。恨不得立时便有一支笔,一张画布。
要将这里的一切全部画下来,让家中妻女都不要错过这些景色。
“将军……”有人骑马站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关于家的幻象。
薛睿喆回头看向来人,“如何了?”
“整装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出发!”薛睿喆轻描淡写。
来人从自己骑的马背上拔出一只黑底金龙旗,草原不远处的北地大营传来一声怒喝,几百人一起出阵向着他们这边奔来。薛睿喆打马跑下草坡,一群人一起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一次实战演习,在草原上打埋伏战。主要考察有三个内容,首先是隐藏,其次是任务完成度,再则是打扫战场或紧急撤退。
薛睿喆派了五队的校尉将军评判各自手下的兵,自己则在一处水源便等待,彼时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人,此人不是姚望。
姚望此时正带人训练除这精英几百人外的另三十万人,也不是薛睿喆从家中带来北地的护卫。那人来到战场,跟在薛睿喆身边混了一个多月,便觉想建功立业不能只做护卫,所以,后来的一段日子他一直跟着姚望同那三十万人一起训练。
此时,薛睿喆身边的这个小子不是那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他的名字叫佘继铭。
佘继铭,忠义侯府过继而来的小世子,数月前唯一的妹妹被人害死。他一怒之下将所有沾了他妹子血的家人全部毒死,手段十分狠辣。自知在京城无法存活,他立时只身来到战场。既是要死,不如死在战场上。
他来到北地数月一直未表明身份,他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接受训练,和普通士兵一起生活,若不是近身搏斗成绩太过优秀,这小子说不准到死的那一刻,北地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一个少年,薛睿喆很愿意收入麾下,无论赏识他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惜才,总之他将人调到了身边当了一个护卫。
只是他没想到,有的人会在失去挚爱亲人后完全的丧失理智。佘继铭就是其中一个!
当计算着那五名校尉将军将所有人带走带远后,佘继铭嘴角带笑的站到了薛睿喆面前。
彼时,两人之间隔着一条一尺宽的河道,河水清澈见底,映着湛蓝的天空和仅有的几棵树。
薛睿喆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他几乎是在那小子站起身到他面前的那刻,便察觉对方满满的恶意。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云淡风轻,等着对方出招;一个如狼似虎,誓要将其灭杀。
“有事?”薛睿喆微笑着问。
“是。”
“何事?”
“薛大人,你不会以为自己到了这北地就能洗脱你坏我妹子名声的这件事?”
“你来北地是为报仇?”
“难道你以为我真是为了大周来这里抛洒热血的?”小小少年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落下泪来。他说:“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凭什么还要保护作威作福的大周皇室!若那个混蛋不姓李,若他不是桂王的三公子,我妹子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那你为何不去杀他?偏要来杀我?”薛睿喆笑问:“难道你也害怕皇室?”
“怕,我当然怕。”少年一脸狰狞,道:“我怕来不及向你们一一复仇就被大周皇室害死。等我先把你这样的小虾米弄死,再去灭了大周皇室!”
薛睿喆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插在身边的草地上,“你,身单力薄如何杀我?”
“呜……”草丛中传来的野兽低嚎让薛睿喆第一次生出危机感,转头朝着发声处看去。一头雪白的一人高的狼龇牙瞪视着他,那目光中的凶狠让人脊背发寒。
“薛大人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佘继铭解开绑在腕上的绑带,露出手臂上一大片疤痕,“我救了一头狼王,今日我们竟然能合作,一起杀你。”
薛睿喆苦笑,对于这些他能如何?嘴里发出一声悲怆地鸟鸣,他抄起手边的匕首窜入草丛。
“白霜,上!”佘继铭的少年音平日听来悦耳,此时如那白狼王的名字一样冰寒刺骨。
能不能逃出生天薛睿喆没有把握,他只能尽力拖延,有那么一秒他悔不当初。不该嘴贱坏人家妹子的名声,不该自以为是的将一个结了仇的少年放在身边当护卫。
这不是赏识,是自己不要命。
之后发生的事情比较混乱,薛睿喆只零星记得自己逃命时刺了白狼王一刀,正插在那狼头的眼睛里。佘继铭扑上来夺刀没能夺走,自己拔出腰间的刀子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见血以后无论人还是野兽都疯了,薛睿喆别看是个文弱书生,在黑山寨那些年没少被三个哥哥拉来过招。所以,佘继铭一时半刻的抓不住他。
白狼王丢了一只眼睛少了平日里一半的战力,一人一狼追打薛睿喆一人不免有些艰难。
而薛睿喆这边也不是很顺利,他脸上被划了一刀,虽然眼睛没事,可疼痛以及不断涌出的血珠还是多少影响了视线。
慌不择路的他逃进了野马群,野马看到人没有很惊慌,可追着薛睿喆的两个身影里还有一头狼……
失踪者(下)
被马蹄反复踩踏在同一地方是什么感觉?开始是疼,你挣扎着想要躲避却被踩更多的地方,薛睿喆不记得自己被踩了多少脚,只记得自己疼到最后失去了知觉。
完全陷入黑暗时,他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还能不能活?能不能活着再见一见自己的妻子,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醒来之时,薛睿喆朝着湛蓝的天际轻轻笑了笑。他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英雄,守着国门,将刀枪剑戟、兵戈铁刃挡在国门之外,却原来他连保命都靠上天的眷顾。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巨大的筐子里时而苏醒时而昏迷。这筐子他见过,是草原上的牧民盛放羊羔的,筐子上有属于动物的体味,开始闻的时候会恶心反胃,闻久了也能忍受。
能感觉被人带着走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见过救他性命的人,这日醒来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头上扎着无数小辫子,缀着红色的珠子。一大一小俩人对视时,小姑娘惊喜不已!
然后这小姑娘就叽里呱啦的去喊人了,薛睿喆在北地三个月,有跟着一些老兵学习草原上牧民的语言。当然,因为时间短,学得一知半解。
只知道这小姑娘在喊她爸爸,告知爸爸“那个人”醒了。
小姑娘走了没多久,筐子周围便围了十数个男人,这些人除了衣服穿得不一样,其余皆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以及皮肤黝黑。
草原上的牧民们皆如此,薛睿喆倒也没表现出多么的意外。
他看到那个小姑娘站在一个汉子身前,扒着筐子边沿看着他。这一刻,薛睿喆有种自己是稀罕动物的感觉,羞耻感爆棚。
小姑娘的爸爸说了什么,薛睿喆一头雾水。见他不明白,那人又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说了一遍。
薛睿喆这才明白,这人是问他感觉如何。
他张张嘴,只发出一个奶音,还是竭尽全力地那种。薛睿喆怀疑,自己曾经发过高烧,不然嗓音不会如此。
那汉子从腰间揪下来一个水囊放到薛睿喆嘴边,只闻到那水囊上散发的味道他就不想喝,奈何自己如今身不由己只得张口。
果然,这水囊里装得不是水而是羊奶。
喝了一大口羊奶总算有所缓和,薛睿喆也在自己恢复语言功能的时间里分析了所有利弊。
这群人救了自己是救命恩人,却不能说明他们不会在下一秒朝自己拔刀。看他们的打扮也知道不是普通牧民,眼下语言不通打听不到什么,自己身上又有伤行动不便,出于安全考虑,眼下能做得就只有——装傻。
演戏这种事他其实驾轻就熟,就比如在薛宅的那十八年,他内心是个成年人外表是个小孩子,他装无助可怜的书呆子装了十多年,所以自认装一个被野马群踩到失忆的人不难。
因此,之后的几天,这群人在他嘴里只问到了名字。
他叫傅尧,是大周人士。
真话中掺假,是最难分辨的谎言!
而这期间,薛睿喆却从他们嘴里获得了一些讯息。比如,北地大营被攻破,北蛮人的铁蹄已经跨过边界线直奔大周的京城……
听到这些话,薛睿喆自然难以镇定,难免面色上带了情绪。
“尧哥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轻声问。
小姑娘叫小花,是薛睿喆给取的名字。她其实是有个很长的名字的,足足八个字,薛睿喆记不住就问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小姑娘说是朝阳初升开在晨露里的小花。虽然画面描绘地很美,终究是一朵小花,犯懒的家伙直接就叫人家为小花。
听到小花问自己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薛睿喆顺势摇晃了一下脑袋,后扶着脑门一脸痛苦,演得十分投入。
小花不敢再问,薛睿喆便换了个方向打听其它。
不是他不关心京城的局势,不关心家人。而是他在昏迷中跟着这群人走了半个月的路,无论妻女现今如何他都无能为力,倒不如暂且放下努力活着,手脚俱全的去见他们。
根据他打听来的讯息,他所在的这支骆驼队属于一个部落小国,在沙漠深处。此次出来是为了给北蛮王庭上朝贡,以便在新的一年里,北蛮人不会劫掠他们的小国。
小国名叫什兰,全国所有人加起来不足两万人。他们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偶尔有路过的商队彼此交换一下物品。
小花是什兰国的大公主,小花爸爸却不是王而是王夫。是的,什兰国的最高掌权人是个女人!不过他们国家并不是以女人为尊,而是前一代国王的三个儿子都战死了,王权不能旁落便让女儿做了王。
听得此言薛睿喆倒是很认同这个国王的观点,他是有三个女儿的父亲,心里想得是自己积累的产业,有儿子就儿子继承,没有儿子就女儿继承,女儿没守住那是她没本事,其实就算家业给了儿子他也未必就能守住。所以,他这个人在儿女方面并不执着,这些他可没跟自己的妻子说过。
日子如流水,当薛睿喆勉强能走动时,他们的大部队到了什兰国国境。那是一个塞上江南的好地方,有清澈的湖水,有参天的大树,还有骑马赶羊的少女,夕阳下这一切美好的像是长篇画卷。
到了什兰国王宫大门前,薛睿喆被告知拒绝入内,他也不觉意外。像他这样的外人被扔到大街上乞讨,都是这群人心慈。
让他没料到的是,虽然进不了皇宫,倒是可以住进接待外使的驿馆。
什兰国的驿馆是一处圆形的院子,建筑物的墙都是用沙土做成砖垒出来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土黄色,单调、乏味,薛睿喆只能靠想象把这里画成什么样才能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暴躁。
从苏醒到下床勉强走动,薛睿喆一直没照过镜子,现下安定了他才想起看看自己的模样。便让伺候在驿馆的下人打了水,这里的盆都是陶土做得,勉强能照出个人的模样。
薛睿喆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疤痕,那疤痕已经结痂,在左半边脸上像道宽宽的黑布。
男人或许不该如此在意自己的脸,如果他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有着一颗报国心,这个疤痕或许能当成一种纪念。可惜他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现世来得人,无论男女都有一颗颜控的心,这样的一张脸薛睿喆接受不了。
生存者(上)
满目土黄的颜色是很寂寞的,薛睿喆全身骨折、骨裂多次,唯独双手完好无损,所以养伤期间因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他打起了画壁画的主意。
什兰国的颜料很容易脱落,颜色还不齐全,薛睿喆只得自己配。
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因手上可用的材料有限,他只配了土黄色和白色以及暗红色。终于知道为何在现世看到的一些壁画颜色都那么单一了,原来都是因为技术和材料及配色的缘故。
好在其它颜色配不出来还有天然色可用,研究了数日他找到了一种可以上色的块根类植物,这东西煮出来的水晒干后可以变成紫色。
黄、白、红、紫是不会轻易脱落的色彩,其余譬如绿,三日就能被头顶的太阳晒成干枯的颜色,薛睿喆不打算用它。
接下来近百日的养伤期,他都耗在驿馆的壁画上。用猪毛做得毛刷没有现世那么好用,须得拿出更多的注意力和小心来完成壁画。
当小花公主见了自己的母亲,在王庭休整了一个月以后才想起自己从北地带回来的伤患。
带着贴身丫鬟来到驿馆时,小公主便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震惊住了。原本简陋、单调地墙面铺陈出一片花海,花海深处露出三张孩子的脸,还有一个女人挺着肚子的倩影……
“这是什么花?”小花公主激动的问道。
“向阳花,美吗?”
小公主开心的点点头,伸手去摸墙面上红色火一般的向阳花。
“尧哥哥为何要画这个?”小公主指着花丛中的四个人,“她们是谁?”
“不知道。”薛睿喆目光闪了闪,垂下的眼睛遮掩了所有情绪,“我总是在梦里看到她们。”
“她们难道是你的家人?”小花始终记得眼前这位大哥哥是被马蹄踩没了记忆的。
“或许。”薛睿喆看着花海里的女人道:“应该是我很重要的人,说不定是妻子。”
“妻子?”小花说出这两个字,跟着摇头道:“不可能!尧哥哥怎么可能有妻子?就算有妻子,你这般形状她也肯定嫌弃你,不要你了!”
薛睿喆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手轻轻拂上尚未完全脱落的痂痕,虽然伤口已经好了,终究落下同原本皮肉不同的的痕迹。他自己看了都嫌弃,傅晓晓会不会嫌弃他无法确定。或许开始的时候不嫌弃,若是长久的看呢?
还有自己的腿,什兰国这样的医疗条件,百日以后自己或许会成为一个跛子。
在现世做一个跛子都行动不便拖累家人,何况这里是古代。
越想越丧气,原本画画能让自己暂时忘掉那些忧虑,却因小公主一句话又低落起来。
小公主见薛睿喆一副难过的表情,她立即安慰道:“尧哥哥不必难过,你妻子嫌弃你我不会嫌弃你。”
小小的身体依偎上来,陷入自怨自艾的男人不会防备一个不满十岁小姑娘的靠近,他却忘记这里不是现世。何况在这个名叫什兰的国家,十三就嫁人生子的小姑娘比比皆是。
小花的一双小手勾着薛睿喆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薛睿喆嘴角带笑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脑袋,一副被安慰到的模样。
不得不说,人在伤病期间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慰的,哪怕是陌生人的安慰。
他们的动作于薛睿喆而言是温暖的,于小花而言是暧昧的,于跟来的俩个丫鬟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了。
“公主……”一脸吃惊地俩丫鬟被他们动作吓白了一张脸。
“闭嘴。”小花转过头横了俩丫鬟一眼。
薛睿喆一脸疑惑的看向三个年级相仿的小姑娘,他这是才意识到不妥,将脖颈上的小手拿开来冲着小花笑了笑。
“公主,咱们回吧!”一个小丫鬟大着胆子道:“天色不早了。”
“哪里不早,太阳都没升上头顶呢!”小公主气恨道。
说得是呢,明明刚来就要走,这是做什么?
薛睿喆看着俩个丫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恐惧,有种不祥的猜测在心上划过。他勉强给小姑娘一个笑容道:“天色的确不早了,你小姑娘家家赶紧回家,以后有机会再见。”
丫鬟说得回去小花不在意,可她的尧哥哥说得回去她却在意的很。
“那尧哥哥,我回去了。”小姑娘笑颜如花的说。
“好。”薛睿喆回以微笑。
一步三回头的小姑娘一脸心满意足,薛睿喆报以微笑目送她离开驿馆。待收回目光,便见驿馆内所有在院中走到的下人皆用满是敌意的目光看他……
这也就罢了,他画了半面墙的壁画忽然被人泼了一盆水。好在他那颜料是自己做得,若不是频繁泡水里是不会轻易掉色的。
但这行为足够惹怒他了,且他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男人,但不等他发作身子下面的椅子就被人踹翻了,行动不便的薛睿喆直接翻倒在地上。
别人已经做得这般明显了,他还要默默忍受不成?
拿过一边放着的双拐,这是他设计请这些人帮忙做得。双拐架到腋下,他的火气消了一半。没办法,吃人嘴软拿人家手软,他总不能吃了、拿了就全都忘了,忘了还好可不敢翻脸就不认人。
忍着气,薛睿喆与人平视问道:“诸位这是何意?”
来到这里一个月,简单又日常的交流对话他已经没问题了,要不说学会一种语言要有语言环境呢。
几人原本都做好揍薛睿喆一顿的准备了,万料不到这人竟能忍住气问他们缘由。
他们却不知道,薛睿喆在这个时代受过各种委屈,能忍住一时之气一飞冲天的男人,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只会靠拳头解决问题的男人。
这些人原本就想让薛睿喆识趣,见他问及缘由还有什么不能说得?
于是便由一人做代表说道:“方才那位是什兰国的大公主,你可晓得?”
薛睿喆点头。
“三日前,北辽王庭派来使者,说要迎娶大公主。可你方才竟与公主……”
北辽王庭是什兰国人对北蛮朝廷的称呼,作为附属国将公主嫁过去和亲算是对自己国民多一重的保障,全国上下都将竭力拥护这段婚姻关系。
而薛睿喆适才的作为无异于将什兰国全国上下置于刀刃之上,打一顿算轻的,若是把他交给什兰国国主恐怕要直接砍了脑袋。
“……”薛睿喆无语的心情没人能了解。
也是他一时大意,竟忘了那小公主年纪虽不大,可定亲已经够了。
听明原委,薛睿喆忙向众人一一道歉,并说自己决不敢妄想公主,以后更会同公主保持距离。若是再犯,请诸位不必手下留情等等。
这件事算过了,但显然他高兴的太早。
太阳走至头顶之时,薛睿喆用过饭继续自己的壁画。才拿起画笔,便见王庭的侍卫长带着自己一队手下前来请他去王宫里小坐。
有驿馆众人的提醒,离开驿馆时他表现的还算从容,自己拄着拐杖跟着侍卫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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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下)
宫墙不过一丈,还是土坯。宫门前站着俩护卫,却没有门只是一个弧形的洞。穿过宫门是还算平整的宫道,宫道不长。几步来到一个走廊,这走廊也是土坯夯成的。走在里面,看不到半丝光亮,也不知道设计这宫殿的人是跟国主有什么仇怨,竟让一个王庭处处透着一股陈旧、寒酸的气息。
这所谓的皇宫,连薛睿喆在京城的府邸都比不上。无论面积、建筑物规模、宫殿中的摆设,每一处都给人一种欠费之感。
皇宫都这个样子,普通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这么穷的国家,国民温饱都是问题,也难怪要年年上供北蛮人,还要把女儿嫁过去和亲。
被侍卫长带进一个圆形的宫殿中,这宫殿的面积要大一些,可这里的摆设却并不精致,关键采光也不好,从高墙一侧照进来的光不足以照亮整座宫殿,所以这里面还燃着灯火。
有这些光亮的照射,薛睿喆总算能看清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一条地毯。它所通往之处放着一把椅子,那椅子上铺着还算华丽的毛绒垫子,以彰显它是这座宫殿里最贵的一把椅子。
最贵的椅子自然要坐最尊贵的人,薛睿喆忍着脚上传来的钝疼,调整了一下站姿,耳边传来一个侍女的呼喊:“恭迎国主。”
薛睿喆想行大周的跪礼,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什兰国。他有学过这边的礼节,便不急不缓的规矩站好,然后左手横在腰间,跟着微微躬身,此刻的他当真不卑不亢。
“哗啦,哗啦……”水声一般的金属碰撞声,待这声音停下,便听一名女子道:“平身。”
抬起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国主,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顶多三十岁。放现世说不准还是单身,但放这里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这位什兰国最尊贵的女子,一身红衣红裙,以纱遮面看不清模样。满头小辫,银饰做成的饰品挂了满头。除了头上,她的脖颈、手臂、手腕、腰间、脚腕也都戴着银子做得饰品,想必适才那阵“哗啦,哗啦”声就是这些饰品发出的声音。
薛睿喆只看了国主一眼便收回目光,他眼神低垂等待对方训话。
“你就是我丈夫从北地带回来的失忆者?”女国主问。
“是。”薛睿喆恭敬道。
“我的大公主说喜欢你,想招你为驸马。”国主声音温柔,听不出半分恼意,薛睿喆却不敢接这样的话。
他说:“谢公主厚爱,不敢应承。”
“噢?”国主有些意外道:“你是看不上我儿?”
这话更不敢接,薛睿喆躬身行礼,道:“不敢。家中已有妻室,怎能再攀富贵?”
说来这什兰国有个特别的法规,规定男女皆是一夫一妻。允许离婚,男女婚嫁个不相干。但不允许重婚、骗婚以及第三者,一经发现则会判定婚姻废除还要坐牢的风险。
薛睿喆听说了这个法规后,还跟着感叹了一句:怕是哪位国主为了国家的繁衍生息,特别做得规定。
若没有这一规定,只怕这小国早就因国力不足而灭国了。
“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妻子?不是说前尘都忘记了吗?”
“隐隐记得一些。”薛睿喆含糊道。
“我听说在你们大周,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是。不过我只记得自己有个妻子。家中是否有妾,却是记不清了。”薛睿喆道。
国主发出一个知道了的音节,跟着她问:“我欣赏你的诚实,不知你可愿为我做事?”
薛睿喆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自然愿意为国主效劳,只不过如今我行动多有不便,短时间内怕是要好好养身体。”
“这个不着急。”国主道:“你且去吧!”
“多谢国主。”薛睿喆躬身后退,尽管身体传了阵阵疼痛,他还是忍住没有显出半分狼狈姿态。
离开皇宫,他独自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了宫门口。不想刚出宫门,就遇上了小花公主。小姑娘独自一人,也不知她身边的丫鬟怎么就放心她一个人出来。
她看到完好无损的薛睿喆,一脸喜悦的迎了上来。小手刚搭上男人的手臂,就被他不着痕迹的闪开了。
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他不忍责怪小姑娘,只疏离道:“公主……”
“尧哥哥……”小花一脸痛苦,“你为何要这样?”
薛睿喆以前对女人就是这种退避三舍的态度,他或许会因为对方年纪小生出愧疚之心,但这愧疚之心其实也不过是地上的沙土,一吹就散。
“不知公主找我何事?”
小花的眼睛一眨落下两滴晶莹的眼泪,她道:“母亲要我嫁去北辽和亲,尧哥哥你带我走吧!”
“身为公主,享受比他人多。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尽身为公主的责任?”薛睿喆冷着脸道。
这样让人冷心的话落进耳朵里,无异于生吞了一块寒冰,小姑娘震惊的看着薛睿喆,眼泪都忘了落下来。
“尧哥哥……”实在难以置信,她无意识的喊着这三个字。
“公主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薛睿喆负手而立,“不然不会晾我一个月才忽然记起找我。且我同公主相处日短,路上我清醒时不过十几日光阴。而这期间,我又是这般人鬼模样,试问这样的我如何让公主倾心?公主跟国主说喜欢我,不过因我在这什兰国无牵无挂,说走就走罢了。”
“你……”小姑娘一脸吃惊,全没想到这人竟什么都知道。
薛睿喆轻笑出声,“公主难道没想过,若是国主信了你的话我还有命在?”
“不会,不会的。”小姑娘一脸计谋被拆穿后的慌乱。
“如何不会?”薛睿喆看向太阳西落的天空,道:“我在这什兰国无牵无挂,就算死了大周的亲人也不会晓得。而你……在我死后照样会被送入北辽和亲。既然无论如何你都要嫁去北辽,何苦扯我入局,让我担着生命危险?”
小花愣住了,她蹲下身毫无公主姿仪道:“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疼我的,谁知竟会要我和亲?北辽国主年纪大我一倍有余,我为何要委屈自己?我可是公主!”
薛睿喆想说,我也大你一倍有余。但考虑到小姑娘心中憋着气想要发泄,便没有多嘴。
他一直是这般,表明了态度,划清了界限,对方如果识趣他也不介意给予善意。但若是怎么说对方都我行我素,那他也不会再和善待人。
眼前的小姑娘放现世只是个孩子罢了,她能做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却要肩负起两国邦交的重任,这么可怜了,自己何苦在她伤口上继续撒盐。
授官了
来王宫时有人押送,回去时却只能靠双腿以及两只拐杖。告别小花公主,薛睿喆一步步挪回驿馆。好在驿馆距离王宫不远,其实整个什兰国就没有特别远的地方。
最远半个时辰内也能抵达,是的,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难怪要嫁公主和亲,难怪要不远千里的去上供北辽。
因为腿脚不方便,尽管整个路程不到半刻时间,他还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
眼见着驿馆大门就在不远处,他被一乞丐拦了去路。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身体骨瘦如柴,若是薛睿喆没有寄人篱下定然愿意收留,可惜啊。
“先生,您行行好。”那少年抱着薛睿喆的伤腿。
薛睿喆忍着腿上的疼,道:“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哪可能养着你?”
“先生,养我不费事的。”少年说:“给口吃得就成。”
犹豫再三,薛睿喆说:“这样,我先回去问问能不能带着你,若是不能你再求别人。”
“先生要去哪里?”少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好牙齿,笑得像个傻子。
被少年的笑感染,薛睿喆用一只拐杖指了指驿馆的大门,“一会儿你在门前等我,可好?”
少年看了大门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笑笑道:“好。我来扶先生。”
这瘦猴子一样的少年,薛睿喆可不敢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只能别扭的任他搭了手臂,两人一起回了驿馆。
少年如俩人约定的那般站在门口等,薛睿喆走进大院就看到了俩人与驿馆的管家,那俩人穿着他熟悉地衣服,是王宫来的天使。
“俩位大人好。”薛睿喆向这二人行了一个什兰国的礼节。
“不敢,不敢。”俩人一脸笑,与之前薛睿喆见过的完全不同。前一刻他在这些天使眼中还是犯人,现下却要被捧着,好在他本就是官场混过的,对于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倒没有不适应。
“二位大人是来找我的?”薛睿喆拿出曾经的官架子。
俩人跟着奉承了两句,才从腰间拿出烫金红的卷筒递给了薛睿喆。
“这是傅大人的任命书,大人这便要搬去您的官邸居住了。”俩位天使一人一句道。
薛睿喆展开那所谓的任命书,可惜啊,他来什兰国不到俩月,能日常交流对话,这字尚认不得几个。
心中浮出几分尴尬,尽管尴尬他倒没有故作看懂的样子,直接开口问了二人。
二人是早有预料,忙帮他念了一遍。
这任命书写得自然是薛睿喆的官职,他的官职名叫阿供。阿供相当于大周的太子太傅,平日里要上朝帮皇上处理政事,上朝完毕后要去王宫内给皇子皇女讲故事。
是的,讲故事。薛睿喆不会这里的文字,讲书是讲不了的,他的任务便只剩讲故事这一条路了。
薛睿喆对自己任什么职位没有意见,他主要想问除了这个官职,有没有米粮以及银两,毕竟名头再好看还不如有吃有喝。
俩位天使倒没有嫌弃薛睿喆的俗气,告知他一年的米粮以及银两已经放在官邸了,另有两个照顾他起居的侍女,以及俩名护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既然有了自己的房子,必然是要去看一看的。薛睿喆跟着两名天使离开了驿馆,他在驿馆里没有什么自己的行李,就算有点什么也是新添置的,驿馆的管家自然会派人送去他的官邸。
出了驿馆的大门,那个小乞丐还等在门口。薛睿喆恍然,差点将这人给忘了。
“两位大人,这小乞儿我可否带去我的官邸?”
“傅大人随意,那里是您的官邸,我等不便多言。”
薛睿喆一听便示意那少年跟上,少年一脸恍然,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薛睿喆有些高兴地说:“我自己的房子。”
少年跟着脸上一喜,“我可以一起去?”
“是。”薛睿喆点点头,道:“以后不要叫先生,叫老爷。”
“老爷?”少年对这个称呼很陌生。
薛睿喆道:“以后我是你的主人,这是敬称。”
“是是是,老爷。”
主仆二人跟着天使一路走,来到一栋土黄色的二层楼前。
说实话,看到这栋二层小楼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一栋透着苍凉的房子,薛睿喆真怕住久了会抑郁。唯一值得高兴一下的是走进二层小楼,里面还有一处院子。院子不大,有一口水井,此外还有厨房、马房以及茅房,除了这些基本设施,还有不少房间,据说都是给下人住的。
原来什兰国二层的房子都是达官贵人住的,一层房子是给平民及下人住的。且房子一定要靠近大街,靠近大街的房子主人才显贵气。
不得不说,一国有一国的风俗,薛睿喆以前没在意过,此时倒是深刻意识到他同这里的人的不同。
比如他嫌靠近大街的房子吵闹,比如他如今腿脚不便,上楼下楼很不方便,他很中意一楼的房子……别家如何他不管,如今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凡事还是要以自己为准。
送走王宫来得天使,驿馆的管家把自己的衣物和画笔送来了。人员、东西齐备,薛睿喆先安排了各人的住处。
他要住一楼,那么原本下人想住的两间房必须腾挪出来。侍女住临街的二楼,新来得少年乞丐和护卫住二层小楼的一楼。原本一楼都是要空出来的,按什兰国的规矩一楼要卖东西。
是的,什兰国是允许官员自家做些小买卖的。但薛睿喆暂时没有做买卖的准备,所以便让新来的小少年和护卫一起住了,除了这些其余厨房、马房什么的都不变。
听得如此安排,俩个侍女连说不敢。薛睿喆只得以自己受伤出行不便为理由,让俩个侍女暂时打消了换房子的心思。
有了落脚处,薛睿喆终于安下心来想以后的路。
首先,什兰国与大周隔着不知几千里的沙漠,他无论是想传消息还是回去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且国王虽然让他做官却未必信任他,说不准授官是为了更好的监视,总之他在什兰国除了安分守己没有其它出路。
就是不知要安分守己到几时,掐指一算,傅晓晓已经到了预产期,也不知如今的她如何了?孩子们还好吗?
漂泊者(上)
一边暂时安定下来,另一边的漂泊才刚刚开始。可是,傅晓晓再如何忍得了漂泊,她终究是个孕妇,尽管有被好好照顾,体力还是有不济的时候。
好在,她和丈夫薛睿喆都是现世来得人,知道房产的重要性,也晓得这个时代的房子都便宜,因此只要手里有钱就置办房产,从京城一路往南,房子一套又一套,以前没有清点过,如今清点后才知道竟然有那么多。
看着吕掌柜从薛府带回来的匣子,将所有房契地契整合在一起竟有二十几套房产。
最大的像之前的农庄,最小的也有京城里的家具馆那么大,住三十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有这些房子在,即便路上再劳累总能舒舒服服歇歇脚。
跟在身边的吕掌柜却说,如今赶上战争,只怕这些房子都要毁于战火。那么那些买房子的银子就注定要打水漂了。
傅晓晓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没有这些房子,他们这群人势必要流落街头。流落街头所要冒的风险是难以估量的,可能遇上野兽,可能遇上百姓为匪,毕竟战争年代什么危险都是说不准的。
但是有了房子就不一样,一路南下可以以房子主人的名义补充物质,还能充分休息,最最关键的是安全。
离开农庄时,有从京城跟来的下人不想走了,说要帮傅晓晓看着农庄。
傅晓晓明白,不是他们要帮她看农庄,而是害怕路上未知的危险。又觉得这里离京城足够远,便决定以普通百姓的名义留下。
想到南下还有近十天的路程,吕掌柜就不同意。傅晓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人各有志,而且这些人的身契还在她手上,既然他们要住她的农庄,这个就不能像之前那帮人一样带着身契在身边了。
那些留下的下人不仅不介意还满心愿意,他们说若是农庄也保不住,他们就携家带口的再去找傅晓晓,有身契在他们也不怕漂泊无根,无所投靠。
得,养一群下人还养出了当父母的感觉。傅晓晓哭笑不得,但没有再计较这些,带着剩下的人和吕掌柜一起南下了。
南下的路上,乳母主要负责照顾傅晓晓的饮食起居,芊芊和丈夫则负责给她解闷。一路上,芊芊和丈夫徐安一个马车外一个马车内,时而说个故事,时而唱唱戏,总之有俩人在,无聊的路途忽然就多了趣味。
待到得下一个房子的时候,吕掌柜旧事重提。毕竟队伍如今还有四十多人要吃饭,每日的开支,未来的生活,如今他们在吃本钱,等本钱吃光了想开展点可以赚钱的生意都做不了了。虽然傅晓晓在怀孕,需要休息需要养胎,可毕竟还是大家的主子,是主心骨,不给个章程出来只怕人会饿死。
傅晓晓不得已在目前的这座山庄里多待了几日,不得已与大周南迁的队伍彻底分开。这几日她让所有人帮忙报账,所谓的报账不是只管花销,还包括每个人会什么,如果要他们赚钱能拿出什么本事来。而这个本事能赚多少钱,花费多少钱等等。
傅晓晓将所有人的信息让吕掌柜和家具馆的伙计们重新统计,看着上面的统计结果她心头生出一个想法来。
“唱大戏?成立戏班?”吕掌柜一脸震惊,“夫人可知这唱戏是……”
“我知道。”傅晓晓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肚子道:“会被人看不起,会遭到世人的轻贱。这些我都知道。可如今是什么光景?能开店吗?万一铺子被烧了呢?”
吕掌柜哑口无言,“可是唱戏……这……”
“走到哪里唱到哪里,不要钱就让听戏的给点米面,哪怕是自家做得腌菜,自家母鸡下得蛋。”
“这些多了怎么办?”
“卖给城里的那些人。”傅晓晓说:“一旦战争打起来,城里的人,那些被军队好好护着的达官贵人也是要吃饭。如果赶上一城被封,咱们就是活菩萨。总之不怕亏本钱,也不怕饿着。”傅晓晓自信满满道:“而且我还有点心方子,那些米面、鸡蛋稍微加工一下就是卖得出去的美味,什么时代都不缺贪嘴的有钱人。”
吕掌柜显然有些动心,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好,我听夫人的。”
“等我写个章程出来,将手下这些人分工,芊芊和徐安你让他们好好对待,成不成,百姓喜不喜欢就看他们俩给的建议了。”
“是。”吕掌柜有些心虚的走了。
在现世,傅晓晓曾当过一台迎新晚会的总策划兼导演,那时候连文联部的老师都说她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除了一些技术上无法克服的,她自信做一个戏班不成问题。
在她的策划里,他们戏班总共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给有钱人、识字人看的戏;一部分是给普通平民看得戏。前者风花雪月、诗情画意,后者利用通俗语言嬉笑怒骂,必要时少唱多说,跟评书、相声一样。
虽然表演语言方式不同,但主调一定是爱恨情仇。
把策划书写好,傅晓晓发现,她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会写本子的读书人。
带着自己先写几折试试水的心态,傅晓晓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如今的她,时间、精力都非常紧张,别说想不知生死的丈夫,连不知生死的女儿都没时间想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就听芊芊说门房那里来了个年轻的男人上门求收留。
傅晓晓非常愤怒,如今这个乱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功夫收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万一是觊觎他们家产的呢?万一是盗匪来踩点的呢?
不想守在门前等着招呼的星子,忽然跑上前来同她说:“是桂王的三公子,以前常在一品斋买点心的。我认识。”
竟是他?傅晓晓惊讶不已。
这人在元宝离了薛府后就去书院给人当先生去了,如今京城达官贵人都跟着皇上跑了,这人却追到了这里,简直比秦王还要敏锐。
想到此,傅晓晓吩咐星子将人带她面前来。
等人来时,傅晓晓换了一身宽大的外衣,把凸出明显的孕肚藏了起来。
漂泊者(下)
逃亡之路没有人还能如往常一样潇洒从容,傅晓晓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
哪怕傅晓晓一路上都有住处,有人照顾,但基于风餐露宿和担惊受怕种种原因,不免憔悴几分。
而李泽许尤甚。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扎,目光幽怨,傅晓晓所能想到的最狼狈模样都在此人身上一一展现。
看到傅晓晓他畏畏缩缩先行了一礼,“薛夫人……”
“你这是?”
“无家可归,无人可靠,一路历经生死,如今全须全尾俨然已经很不错了。”
傅晓晓看着他,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但这人已经如此且站在面前了,倒不急于一时。
故她朝着门口招招手让小星子进来,这小子模样好,做事勤快,傅晓晓当时带着他只想让他搭把手,没想到这人一路上处处妥帖,让她深觉多了一个帮手,尤其现在平方不在身边,她真的很需要一个跑腿帮她连接内外两院的小厮。
吕掌柜自然是不能做这样的事的,他是人才是她倚重之人,这些跑腿料理家事的杂事自然不能让他做。
至于徐安,这人与她没什么干系,不知她身份,信任不够,所以也成不了平方那样的人。
此时,小小少年很有规矩的作揖行礼,“夫人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你带李公子去沐浴,吃过饭再把人带过来。哦,安排一间房给他晚上休息莫要怠慢了。”
星子再行一礼道:“小的这就去办。”跟着他转向李公子,“公子,这边请。”
“多谢。”李泽许眼中带泪,学着星子的模样行了一礼,跟着转身离开。
二人离开后,吕掌柜走了进来。
“夫人难不成要留下他?”
“有何不可?”
“若是咱们遇上了叛军,或者北蛮人或者可以自保,但若是他们晓得咱们之中有皇亲国戚,只怕会受连累……”
“即便我不收留他,这乱世真遇上什么也是朝不保夕。”傅晓晓深深的叹息一声,道:“倒是多一个人多一重保障。”
“此话何意?”
“我不是要办一个戏班子吗?这人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喜好花红柳绿,爱好附庸风雅,有他在咱们做戏班子即便发不了财,引得看客们多打赏些也是好的,起码这么些人不至于饿死。”
听得此言吕掌柜捋着胡须道:“夫人说得是,是我心胸狭窄了。”
“莫要这般说,我晓得你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傅晓晓嘴角带笑,但眼神里却是无言的忧虑。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芊芊伴着乳母端着餐盘进来了。餐盘上是一只砂锅,咕嘟嘟冒着热气,有香味飘散出来,淡淡的浓香也不腻人。
若是在京城这砂锅里炖的必然是乳鸽汤,再不济也是老母鸡汤。汤浓味美,放十几种草药,如今却只有鸡腿白萝卜汤,汤里除了几粒枸杞子别得什么都没放。
因乳母是见识过傅国公府的富贵,所以这碗在平民中想都不敢想的鸡腿汤在她这里属于受了委屈的,因此,看傅晓晓的眼神格外怜惜心疼。
傅晓晓看了她一眼,很是无语。当初这人可不只一次坑了她,如今这般作态是故意做给她看得吗?
傅晓晓压住内心的吐槽欲望,面上神态一如既往稳得住。她不是要与这人多亲近,而是眼下自己需要一个细心有经验的老嬷嬷照顾,若是裘姑姑在,她那日根本不会带上她……
也说不准就真不带,当时若有危险或许会带上她,但更有可能在足够安全的地方撇下她。
她不是圣母,做不到见死不救更做不到以德报怨,只是缺人手才不得已带上。
想到这一层,傅晓晓觉得自己有必要敲打她一下,别仗着喂养过原主就想做后院的主。她身为主子,暗示等于明示,此时吕掌柜在旁边看着,她连暗示都不打算给。生怕自己重视谁落到下人眼睛里就成了了不得的人,以后在后院指手画脚。
“放一边吧!凉了我再用。”傅晓晓一动不动,手指一下下点在身边的桌面,眼神只瞥了乳母一眼。
“姑娘,这汤要趁热……”
“我知道。”傅晓晓的目光有些冷,“芊芊在这儿伺候,乳母且先回去。”
乳母放下餐盘,神色有些窘迫,她委屈的屈膝道:“是。”然后,看了吕掌柜一眼,跟着走了。
吕掌柜目送乳母走远,他有些仗义执言的意味道:“夫人这是何必?终究是看着你长大的。”
傅晓晓听得此言微微挑眉看向吕掌柜,中年男人脸上一窘不再多言。
傅晓晓目送乳母的背影走远,也没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含义,只嘴角微微带了几分笑意。
她无意解释与乳母之间的爱恨情仇,懂得主子心思的自然懂。不懂的解释了也不会理解,倒不如就这样。
说起来,到了她这个地步是不怕任何人背叛的,能在黑山寨、大牢里活下来的人会怕什么?
“夫人且先用汤,我等一下再来同夫人说。”
“好。”傅晓晓没有留吕掌柜,且吩咐芊芊送一送吕掌柜。
吕掌柜走后没多久,傅晓晓便用了汤。
待她用过汤小星子带着李泽许走了进来,洗漱干净的男人恢复了以前几分的精气神。即便身上穿得不再是往日里的锦绣华服,属于贵族子弟的矜贵也不会被掩盖。
傅晓晓没有立即开口问话,而是让他先坐下。
芊芊沏了茶放到李泽许手边,男人笑了笑,跟着才一脸感激道:“多谢薛夫人收留。”
傅晓晓没有客气欣然接受了他的感谢跟着便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李泽许一脸茫然,跟着摇摇头。
“我打算开个戏班子,你若有兴趣可写几幕戏给我,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文采好,且你还去书院教过书,戏本子应该难不倒你。”
“……”沉默,久久的沉默。
看他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傅晓晓有点想笑,但她稳住了。
“我晓得你身份尊贵,但我如今不比在京城,一大堆人等吃饭,实在是……”
“我晓得。”
“你若实在不愿我不勉强,只是我这里怕不能收留你太久。”
“我可以!”男人白着一张脸道。他眼眶发红,一副被迫出嫁的小媳妇模样。
傅晓晓哭笑不得,写剧本这种事放现代多好的一个工作,他这还是能拍出来的,结果人还不愿意,一副迫于无奈,逼不得已的架势。
傅晓晓不得已,只道:“你若觉得丢脸可用笔名,我也会写,笔名我都想好了……”
李泽许一听还有这法子立时高兴起来,,“好!太好了。我这便去写。”
“等等。”
“何事?”
“说说你的事京城的事吧!”
李泽许脸色一变,肩膀也垮了下来,一脸的不堪回首。
事实上的确不堪回首,接下来他描述的景象傅晓晓即使想想也不寒而栗。
番外 落魄纨绔
李泽许是桂王的三子,他前面的俩哥哥都因病过世,按说他是有资格被父王上表请立世子的,这也是他那个连侧妃位置都没混上的母亲的心愿,可人事间的事就是有诸般不如人愿。
亲眼见过为荣华富贵而六亲不认的母亲如何斗倒父王的那些妾室以及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真的有些心寒。
但他能说什么?那个疯了一样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她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他。若是他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母亲会多么失望。
既然明面上不能反抗,那就消极抵抗吧!
不到十岁就开始就放纵自己,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孩子,自然玩得都是小孩子的游戏,比如掏鸟蛋,偷母亲的钱……越长大胆子也越大,调戏丫鬟、侍女,偷喝酒,赌钱……
一个人想变好太难,想变坏简直不要太容易!
十年过去,他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没有成婚就置外室,在外花天酒地,甚至调戏外面的女子,那时母亲已经去了。
他母亲的死算是报应,一直藏在人后搞小动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他自然也晓得。可母亲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所以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还以为自己只是病了。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死于父王的惩处,身为一个纨绔自然也不该知道王府里那么多的隐秘
所以,李泽许伤心了没多久就说服了自己只当母亲真的是因病去世。
日子一点点过,李泽许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过下去,不想父王新娶了王妃。
那个女人对父王爱搭不理的,甚至一度诅咒父王,偏父王就是喜欢她。
李泽许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王府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这样的命运,他不觉得自己能逃得过。
不过事到临头他终究是怕死的,他害怕新王妃会出手害他,于是他先下手了。
可他不敢针对自己嫡母,因为对上嫡母就是对上父王,他还不想死,于是他的爪子伸向了嫡母在意的,那个没有能力反抗他的那个小姑娘。
他都计划好了,等到事发他就把人娶了,反正自己已经到了娶妻的年龄。
本就纨绔的人哪里会为别人考虑呢?
那个小姑娘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手上沾了人血,嫡母会如何对待他,看看他父王的下场就知道了。李泽许几乎不用深想,所以他逃了。
是的,能指望一个纨绔有多少担当呢?
他当了薛家府上的夫子,教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人知道他曾经有多聪明,没人知道他原计划想考科举,并不想走荫封的路子,没人问过他,母亲、父亲,他们都一心想靠祖辈的风光博荣华富贵。
而他……没有选择。
在薛府的日子很无聊,身边没有美婢,没有红袖添香的机会,可日子却过得十分舒心,他甚至想这样过一辈子。
但薛府也不平静,他唯一的弟子要被送去寄宿学院,没了学生自然没了他的位置,他应聘去了学院当夫子。
但因为他没有考过功名,只能当个教琴棋书画的夫子,且身边的孩子没几个超过十岁的,他也只能教些通俗易懂的。
日子过得不温不火,他也没再捡回那些恶习。有认识他的问,如何克服由奢入俭的心理落差。
他笑笑不答,他们哪里知道曾经看似挥金如土的他,最爱的美食是乳母做得鸡汤面,他不喜欢喝酒,因为喝酒头疼,关键晕乎乎的脑袋还状总会回忆起母亲的狠辣,以及无数人的死状,这些人里面还有母亲的脸……
他很羡慕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许会饿肚子,或许会被人欺压,可他们父母双全,兄弟姐妹和睦,不像他。看似活得花团锦簇,其实朝不保夕。
但是这样的日子他也没能过很久,北蛮人即将攻打京城也不知从何时起传扬开来。
原本他应该跟随桂王府众人一起走得,但他自从离了桂王府后就再没回去过。虽然京城将要保不住的消息传遍京城各处,他也没有动作,只等着和京城的普通百姓一起离京。
傅晓晓那夜见识的全城大动,李泽许也是其中一员,同样的他被堵在城门口的秦王赶了回来。
他和普通百姓一样,都以为是虚惊一场,等天亮醒了却听王公贵族天亮前就走了,皇宫都空了。
这种时候不用什么政治头脑都晓得百姓被那些当权者耍了。
那日出城的大门被百姓们挤掉了,被踩伤的老人孩子不知凡几,但也没有哪个谁停下来指责什么,都知道这是在逃命。
如预料的那般,北蛮人的铁骑踏着入京的官道将这些普通老百姓堵了个正着。
弯刀劈砍下来时,哪管你什么身份有多少身价,李泽许曾以为以前的日子朝不保夕很是煎熬,如今当真遇上大事,才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是回桂王府,即便自己早晚要被嫡母害死,可用能死得悄无声息,不像此时简直像身处修罗场。
天气明明燥热,他的身体却不住的冒冷汗,他和一群人在树林间奔跑,身边一起的大汉提议装死。
李泽许犹豫了一瞬,忽然想起以前听那些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说,北蛮人有打扫战场的习惯,所谓打扫战场,其目的是为了补刀,凡是倒在地上的都会被补上惯心的一刀,所以战场上没有怕死装死的兵,因为躲不掉,早晚有那么一下,倒不如拼死一博。
他撒开双腿奔命的时候,身边有人陆续倒下装死,李泽许没有喊他们一起奔命,因为这种时刻真是谁也顾不上,他怕自己停一停就会人头落地。
那些北蛮人杀了多少大周的百姓,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跌入了一个地洞里,晕过去前他看到了北蛮人从地洞上面掠过的身影。
再醒来是深夜,他的脚踝有些疼。李泽许忍着疼轻轻转了一圈发现骨头没事,应该只是轻伤。
他坐在仅供一人坐的地洞里没有呼叫也没有爬出去的打算,外面情况未知不如先休养生息。
天亮后他被轰隆隆的马蹄声吵醒,伴着古怪的叫声他知道北蛮大军彻底占据了京城,此后这里再不是他们大周的土地。
这一刻,李泽许觉得自己的心疼了一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真的令他十分难受!
前路漫漫
不大的正房与卧房相连,曾经傅晓晓与对面的李泽许都是贵族出身,房中雕梁画栋,装饰的花瓶、花盆都是官窑出产,更别说家具用的木材,雕刻的花纹,当真是处处精致。
如今,处处都是一样的平凡,若是以往看到这样的房子二人说不准还会用寒酸评价。
可想到那些死在京城郊外的百姓,他们没有资格嫌弃。
“我在地洞里待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从里面爬出来。不敢走官道,怕看到北蛮人,更怕看到我大周子民曝尸荒野。”
“……”傅晓晓沉默,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最愤怒的是,皇上和诸位大人都晓得北蛮人进京的时间,可他们非但没有组织百姓离京,反而……”
“反而让普通百姓当人墙,阻挡北蛮人追上他们,简直丧心病狂!”
“是啊。”李泽许一脸羞愧,“大周怕是气数已尽。”
连这样一个纨绔都看出了这个国家的命运,那些大臣还有皇帝,他们却在自欺欺人。
“说来你我手里既没兵也没有钱。好好活着是现在最紧要的。”
“是。”李泽许垂下头,“不知薛夫人打算如何安排在下?”
“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要做个戏班子,如今缺个写本子的书生。”
“……”李泽许脸上闪过不愿,“不知薛夫人要怎样的戏本子?”
傅晓晓看着这样的李泽许笑了,她说:“要狗血,越狗血越好。”
“嗯?”李泽许理解不了狗血。
傅晓晓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道:“什么失忆、误会、争风吃醋、爱恨情仇全上!”
李泽许脸色难看,“薛夫人能否举例?”
“举例……”傅晓晓思索了半晌,道:“比如,一位将军战死沙场,他的夫人怀孕了,极品亲戚上门想争夺家产,说这个夫人肚里怀的是个女儿……”
“这,不就是薛夫人你?”
“胡说!我夫君绝没有战死沙场,他只是失踪了。”
“薛夫人说什么是什么。”
傅晓晓很激动的说:“这位将军夫人请来了族中长辈做主,她答应那些意图抢夺他们家家产的亲戚,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孩子生出来是个啥?”
“哪能如愿生个男孩,命运最爱捉弄人了。这位生了个女儿,但她不敢说出去,因为如果没有家产她们母女很可能被赶出家门。”
“也未必会如此。”
“赶出家门当然是夸张,可也不能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不会换子吧?”
“她哪舍得把亲生的女儿交给他人?”傅晓晓脸上闪着兴奋道:“她找来个早产的男婴冒充自己怀了双胎。”
“这个……”李泽许一脸的不认同,“将军夫人生子身边不可能没有丫鬟、稳婆、乳母这些,她如何换?”
“财宝动人心啊,那些她的死忠与夫人同生死,不忠心的收买一下,总归只要想不愁不成。”
“然后?”
“十八年后,俩个孩子长大了,女儿如花似玉,儿子文武双全,总之优秀的不得了。”
“十八岁的姑娘定亲了吧?”
“没有!姑娘的娘亲动了个心思……”
李泽许一脸惊恐,“什么心思?”
“我养大的儿子,吃我的喝我的,未来给我养老……”
“多好!”李泽许脸上带笑,但眼睛里竟是怀疑。
果然,傅晓晓说:“将军府的财富都该给我的女儿,给这样一个收养的小崽子岂不便宜了他。”
“养恩大于生恩,虽不是血脉却也养这么些年,如何就这般……”
“可以为了家产隐瞒族人自己只生了个女儿的人,你指望她会放心一个没有血缘的儿子给她养老?”
“然后……”
“她想让养子娶自己的女儿。”
“这如何能行。她兄妹二人做了十八年手足,如何能嫁娶?”
“所以将军夫人生了个主意。”
“她不会给儿女下药吧?”
“真是!不愧是有名的纨绔能想到这一层。”
“卑鄙无耻!龌蹉!你怎能……”
“虽然下了药,但俩孩子知道彼此是血脉至亲所以强忍着煎熬与他人成了好事。一个嫁给了当朝太子成为皇后,一个娶了公主成了驸马。这故事叫《阴差阳错》如何?”
李泽许听到这个结局长叹一声,“薛夫人是要吓死我?”
“怎会?”傅晓晓笑眯眯的说“按着这个写如何?你开头就写二人中毒,与他人成事。然后破案是亲娘干得,亲娘为何这么干,啊,原来兄妹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为何双胞胎没有血缘关系,原来十八年前涉及一场家产之争。最后儿女原谅了母亲,成就两段婚姻,皆大欢喜!”
“你这样会被人骂的。”
“骂什么?你来给我找找骂点。”
“……为家产认了别得血脉。”
“她不是被逼的吗?没人争家产不就没这事了。”
“可她生了女儿,女儿终究要嫁人的……”
“生了女儿家产就要给侄儿吗?当爹用命换来的家产不给自己血脉给一个外人?”
“侄儿算什么外人?”
“如何不算?他叫谁爹?叫谁娘,如何就能霸占叔伯家的财产?”
“这个,这个……”
“其实被骂也好,越骂越火。我是不怕被骂的。”(作者青山:这是傅晓晓的言论,不代表作者本人的意见,我最怕被骂了,玻璃心。)
李泽许沉默了。
“这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总之你就按这个套路写,没有波澜起伏没人爱看。你先写,我们所有人一起分析。”
李泽许点点头,勉强接了这个任务。
接下来的数日傅晓晓看了很多个故事,不止她看,她带来的近五十人也都在看,不认识字的有人会念给他听。
但是,李泽许写不出类似于傅晓晓说得那样的故事,他免不了要写情情爱爱,风花雪月,唯一一个写得不错的还是宅斗,讲得是一位妾室如何争宠,如何下毒等等,但这位最后死于非命。
傅晓晓一脸的失望。
“如何?”
“这个《杏花微雨》虽然文不对题,好在也是扣人心弦。但这位妾室明显是个反派,这样一个反派如何能做主角,虽然她最后死于非命却无法让人新生同情,观众看了会退票的。你这剧上了不止会挨骂,咱们戏班子都可能经营部下去。要改!”
“怎么改?”
“就写她重生虐渣。”
“啊?”李泽许一脸疑惑,显然没听懂。
“就写这些死掉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因为他们前世折磨过这个妾室,她是逼不得已。因为她不害人别人就要害她。”
“涉及鬼神如何乱写?”
“不写鬼神,只写重生。”傅晓晓抢过李泽许手里的炭笔写了一节,递给李泽许让他看的时候又写了结局,让这个妾成功上位。
“还可以这样?”李泽许看后一脸欣喜。
傅晓晓不知道他高兴什么,只说:“你润色一下,抓紧时间排演。”
“这就定了?”
“先演这个。”傅晓晓一脸坚定道:“其余还要写,至少要有五个剧目!”
和尚(上)
戏班子真正起来开始四处演出的时候,大周的皇帝率领着他的官员在离京十数天后通告全国正式定了陪都。陪都不过是做皇帝的在安慰自己,谁不晓得他离亡国之君不远了。
陪都位于凌江水下游,凌江是大周最长的淡水河之一,新都名为凌京。
虽然定都成功,大周却没有安稳。自从北蛮人攻入京城,大周皇族失信于百姓,这一作为无疑惹怒了百姓。曾经受欺压的地方百姓纷纷被人领着揭竿而起,这其中最有势力的要数麒麟城。
傅晓晓很安慰,如果哪一日自己无法稳定,麒麟城倒是个很好的去处。此时不去,不过是因为她怀疑黑山寨大当家死得不寻常,她不相信自己夫君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大哥花了那么多时间练兵,结果黑山寨主寨连五日都没坚持下来就被人攻了下来。
何况,秦王也曾言语间透露,麒麟城的两位哥哥与他有合作。
所以她要做戏班子,除了戏班子还要做别得事业,她要加大自己的势力,有朝一日即便她去麒麟城也不会像大哥那样莫名其妙就死了。
抚摸着难以掩盖的肚子,想着流落在外的三个女儿,还有不知生死的夫君,她不敢让自己深想,她害怕自己会变得柔弱,变得绝望。如果她崩溃了,肚子里的这个怎么办?另三个孩子怎么办?还有薛睿喆。
失踪,她告诉自己那个男人没有死,他只是流落到一个自己做不了主的地方,他可能也在努力,努力回到她和孩子们身边……
丈夫、孩子,是支撑傅晓晓的动力。
只是如今,大周可内忧外患,这样的乱世她身不由己。
路遇艰难求存的百姓,她比他们只多一重保护。但本质上没有不同,都是随时会丧命的普通人而已。不是被饿死、病死,就是路遇贼寇打劫害命。
偏打劫的这些人,不全是穷凶极恶的贼匪,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傅晓晓管不了这些,因为人要吃饭要活着。而这世道,朝廷不过苟延残喘,官员们自顾不暇自然没有人去查案,故而这普通百姓死了也是白死。多数人已经见惯生死,并不觉得如何。但也有心怀善念之人,想要感化那些打劫害命的人。
比如和尚。
可惜人都要饿死了,压根没人听他的佛法。
这日,傅晓晓在自家院子里散步。院中有下人在洗着衣服、被单以及戏班子所用的物料,比如纱帘之类的。
“夫人只怕这几日就要生了。”乳母一边用扫帚头抽打着晾晒的被子,一边道。
傅晓晓默默笨重的肚子,“我这一胎怀的艰难。”
没人知道有多艰难,她也不爱说。
“夫人给孩子取名字了吗?”扶着她散步的芊芊问。
“没有。”傅晓晓微笑着,“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
芊芊笑眯眯地说:“不如我帮夫人取个孩子的乳名。”
“说来听听。”
“不如叫……”
芊芊话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木鱼声。一声声敲得十分扰人,乳母倒是不觉得扰人反而做了个合十礼,毕竟在庵里呆了多年,有些习惯即便开始没有日积月累的也会潜移默化。
芊芊杀气腾腾的看着木门,道:“这小和尚是赖上咱们家了。”
傅晓晓跟着蹙眉,这的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犹记开始时他们与这和尚结识是因为一次意外,那时他被一名地主家的家仆推倒在地上。听闻是他向这家地主化缘,要五十石粮食施舍给街上的乞丐吃。
傅晓晓他们的戏班子刚巧演出回来从他身边路过,有人顺手扶了他一把,这人看到他们家什后面的两辆驴车上装了粮食就心动了,拦着去路要他们把驴车上的粮食让出来。
那是他们戏班子连轴转了半个月的结果,可这和尚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他们把半个月的血汗交出来,谁会愿意呢?
他就站在路中央,一脸圣光普照的说,如果他们做了他愿意一辈子给他们念经,保佑他们长命百岁,老了以后往生极乐。
这年岁能活着已经是恩赐,谁还期待往生极乐?
他又说,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能帮一把为何不能帮一把?这是行善积德,为下一代积德。
话说得高大上,又因为这和尚是为了路边的乞丐,所以他们的车队被团团包围起来。傅晓晓见人越聚越多怕出事,便一脸严肃的让吕掌柜出面。
结果这和尚一堆歪理,竟说得吕掌柜转而开口对她道:“多少给点?就当为夫人的孩子积福。”
傅晓晓被气笑了,她是打算在这个镇子上生孩子的。三五个月不准备离开,这要是开了头,街上的乞丐那么多她能管吗?能管一两个,能管十几二十几个吗?
看着吕掌柜一脸为难,傅晓晓亲自下了车。
她看着那和尚,说实在的,她没见过任何一个和尚有眼前的这位这般丰神俊朗。若是他有头发,再穿上李泽许曾经做纨绔时穿过的衣裳,妥妥的世家公子,妥妥的古言男主。
可惜是个小和尚。
他一身黄白相间的僧袍,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脸的不谙世事,大慈大悲。他目光纯澈,让看到的人都会相信这人一心修佛,绝无私念。
就是这样一个绝无私念的家伙,做得却是慷他人之慨。
别人会上当,傅晓晓却不会。
小和尚看到傅晓晓愣了愣,跟着行了一个佛礼道:“这位女施主……”
“你闭嘴!”傅晓晓拿出蛮横的架势,招呼了一声道:“把车里的家伙都拿出来!这个家伙我认识,他是山匪!山里没了粮食就冒充和尚来打劫。”
“女施主怎可妄言,正所谓……”
“既是骗子要抢你们的口粮那还能客气?”傅晓晓夺过徐安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了那和尚一下,“以为本夫人怕你不成?”
小和尚姿态不变,一副安然受之的模样,“这是我佛给我的考验。”
“你佛?”傅晓晓哈哈大笑,“既然你佛这么好怎么不来救你?”
“女施主怎可对佛不敬?别忘了你可还有孩子,若是……”
“你拿着佛祖出来行骗怎不见你佛惩罚你?”
“小僧何曾……”
“你要抢我一家半个月的辛苦,还说自己不是行骗?”傅晓晓恶狠狠的招呼人,“谁敢伸一下手就给我狠狠的打。”
和尚(中)
“女施主,难道不知为孩儿积福?心中竟无半分慈悲?”小和尚气得嫩脸涨红,这让围在车队周围的乞丐神情激动。
傅晓晓明了自己是犯了众怒,她握紧双拳,如果自己无法守住两车粮食,发了那多余的善心,别说接回另三个孩子,肚子里的这个都保不住。
她看了一眼围在车队周围的家仆以及戏班子的成员,她大声道:“我早说过,乱世没有好人。看这和尚,眼里只有这些乞丐,没有我们这些无辜人。若是今日你我保不住这两车粮食,咱们以后也和这群乞丐没有两样。你们可以有善心,但首先要自己活着。现在是拼死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想想家中孩子、老人、妻子,你们愿意他们当乞丐吗?”
一众家仆握紧了手里的刀,有那没有利刃在手的,也拿了大棒、长棍等做武器。
傅晓晓见鼓舞了士气,而围着的乞丐一脸怯意,她再看向那小和尚。
他一脸恐惧,摇手道:“不不不,小僧不是这个意思。”
傅晓晓笑着看向小和尚,以马鞭指着他道:“今日谁敢动我一粒米,我就跟谁拼命!大不了一尸两命罢了。小和尚,今日若是我们母子的性命丢在了这里,我下了地狱就说是被你这个佛门弟子逼死的。是你!”
小和尚后退一步,脸上的惊恐更加重了。
“女施主,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后退。
见小和尚退了,围着的一众乞丐更加不敢上前。
傅晓晓见此挥挥手,乞丐们挪着小碎步让开了一条路,她又招呼众人重新上车。
身后跟着的吕掌柜轻声叹道:“夫人这是何必?咱们也不差一袋米面。”
“掌柜的在怪我?”
“不敢,不敢。夫人莫要误会。”
傅晓晓看了一眼周围瘦骨嶙峋的乞丐道:“他们是被逼入绝境的人,咱们何尝不是?若我此时心软了,咱们怕是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不至于。”吕掌柜一脸自信。
傅晓晓挥挥手让他上车,道:“且看着吧!”
果然,过了十日,街上的饿殍增多,有乞丐攻击了几个捐粮、捐衣的大户。踩着这些善人的血肉奔向其它城镇,竟成了几股不小的势力,且还称王称霸要打死大周的皇帝……
而那个小和尚,饿成了皮包骨。他的确心善,把化缘来的粮食分给了那些没有跟着打劫的老弱。只是,傅晓晓几乎每日都能听到他来傅晓晓住的大院门前敲木鱼,而她一如初见那般,一粒米都没给。
这回木鱼敲得有点久,只是越敲越无力。傅晓晓心中明白,这小和尚要饿死了。
“夫人……”星子一脸怜悯的跑到她面前,“那和尚晕倒在咱们家大门前了。”
傅晓晓一脸冷漠,“去把他丢到大街上。”
“夫人,那是佛祖的弟子,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见死不救。”吕掌柜一边走一边吩咐星子,“去叫几个年轻力壮的把人抬进来。”
“是。”星子一脸笑意,转身就要去叫人。
“慢着!”傅晓晓目光落在星子身上,她说:“叫人将他扔到大路上。”
“夫人,难道不知为孩子积德吗?”
“那我得先把她生下来。”傅晓晓对上吕掌柜的目光,她说:“吕掌柜,这个家谁是主子,你可还记得?”
吕掌柜默然,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
傅晓晓却不放过他,道:“吕掌柜我知道你在这南边有弟弟有家可回,你冒得起险。我不行!我带着的几十口人不行!我得让自己活着,我的三个女儿还等着我,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其他人不必说,我现下一点风险都冒不得,你可知?”
吕掌柜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他抿嘴,神情却是倔强的,他说:“夫人可知,为何女人不进祠堂,不立名姓。”
傅晓晓笑了,“你这是要教训我?”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话却一句不落,“因为女子不知感恩,没有根。就如夫人,夫人眼中只有自己,只顾着自己的孩子,你看看大街上饿死了多少人?”
“那与我何干?”傅晓晓扶着肚子道:“我顾着自己错了?难道要我饿死自己的孩子给别人捐粮捐物?你说女子没有根,不知感恩不能进祠堂。你说得对,女子是无根浮萍,天地间没有家,可那又如何?我要顾着我的孩子,这是我做母亲的本能!若没有我这样自私的母亲,你们这些男人小时候就死了,哪容得你活到如今。”
“夫人!我虽是下人,却年长,夫人难道不曾学过尊老爱幼。”
“吕掌柜可曾爱护我这个幼?”
吕掌柜哑口无言。
“我晓得你有自己的家,跟着我四处漂泊怕是你也不愿意。”傅晓晓语重心长道:“这样吧,等我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你带几个跟你的伙计走吧,去投靠你弟弟。”
“夫人,我不想离开……”吕掌柜一脸急切。
“你不曾写过卖身契,想走很容易。”
吕掌柜沉默了,他看出傅晓晓是真心要赶他走了。
“谢谢夫人。”吕掌柜跪下给傅晓晓磕了个头,转身走了。
站在一边的星子一脸讪讪,他对傅晓晓说:“我这便招呼人把那小和尚抬去大路上。”
“去吧!”傅晓晓挥手。
她这一举动引得洗衣服的众人停了手上的活,空气里都是尴尬。芊芊忙挥手,道“洗你们的衣服。”
众人重新开始浆洗,傅晓晓站累了让芊芊扶她坐下,她说:“一会儿你去外面,给那和尚喂点温热的米汤,汤里放点盐巴和汤,记住不要他死了。”
芊芊抬头一脸惊讶,“夫人……”
“看什么?”傅晓晓笑笑,“知道有个词叫做好事不留名吗?”
“奴婢不解。”
“世道太乱,我不得不做出心狠的模样,不然咱们被缠上可不是好玩的。”傅晓晓叹息一声,仰头看着院子里这四角的天空,“我也不求什么福报,只求问心无愧。”
“夫人这般作为该告诉吕掌柜。”
“不用了。”傅晓晓挥手,“你且去吧!务必不要让他死了。最好将人拖到墙根处,免得被马车之类的撞死。”
“奴婢晓得,夫人放心。”芊芊嘴角带笑的去了厨房。
傅晓晓摇摇头,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