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荐上门
将便宜婆婆和大嫂送出门,傅晓晓心中是愤怒的,这么容易被煽动的一帮人,虽然也容易被说服,可若是以后总来也是很烦人的,自己可是要好好养胎的。
要想想怎么给他们找点事做,千万不能闲着。
平方被她打发去了前院,丫鬟们陪着女儿们,她有了一点空闲的时间,这些时间她决定考虑一下薛家人的去处。
让他们做什么呢?傅晓晓转去薛睿喆的书房,她已经很久不做现状分析了,她坐在书桌前,摸出一张纸写下了现状分析,包括她目前要做的事,她想要的状态……
图才画了一半,平方又来了。
“什么事?”
“少夫人,大门前来了一个人,他说想见您。”平方小心翼翼道。
“谁?”傅晓晓头也不抬,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计划。
“桂王三公子。”
“嗯?”傅晓晓疑惑,“他来做什么?”
“他自荐当咱们府上的夫子。”平方小声说。
“他?一个纨绔子弟,他拿什么来教元宝?我真怕他把那孩子带坏了。”傅晓晓轻笑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
“那我便打发他离开?”平方说着就要退出去。
“慢着。”傅晓晓搁下笔,问:“你有问他为何来咱们这里吗?桂王府还在,没道理来咱们府上当一个厨子。”
“小的问过,他说家中继母已怀有身孕,若是男孩他的地位会非常尴尬。且桂王妃为了杀他不惜给府中众人下毒,他害怕不敢回去。”
“桂王妃都被关起来了,他还怕什么?”傅晓晓笑道:“他父亲如今生死不知,虽然这继母怀了孩子暂时不会被处理,但谁晓得那孩子是男还是女。他若是回了桂王府可以继承王位,为何要来薛府?是傻了吗?”
平方自然不知这其中缘故,那人也不会跟他细讲自己的心路历程,现下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要不要这人来府上教书,或者退一步,要不要见他。
傅晓晓搁下笔,道:“也罢,我去见一见。”
离开小院,走在通往前院的路上,平方小声提醒了一句:“夫人见到三公子本人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傅晓晓不解。
当看到那人的模样时,她明白了平方话里的意思。
只见曾经风流倜傥的桂王三公子李泽许,一身锦衣松松垮垮,一头油亮的乌发凌乱不堪,脸上不知沾染了什么,看着有些恶心。此外,他脸上、脖子上、手上都多少带了伤,这个样子的他,很难不让人想歪。
“三公子,你这是……”
这人看到傅晓晓后很激动,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好在有平方站在身前,不然,她怀疑这小子会扑上来。
虽然没扑上来,但因为走得急腿脚又不方便,他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态趴在了地上。
“李三公子,你这般大礼恕在下不敢承受。不如你起来,咱们进府中细说。”
李泽许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薛府正堂。
“李三公子可用过饭了?”
不过平常的一句问候,这人竟然哭了起来,那狼狈模样让人不忍看。傅晓晓不得已,只得让平方吩咐下人现做一份饭食过来。
说到吃饭这人一边哭一边说道:“我要一只烧鸡,一条烩鱼,一份芙蓉虾仁汤。”
“小公子,你当我这薛府是哪个餐馆?”她横了李泽许一眼吩咐平方,“给他一碗鸡丝面。有鸡丝你就知足吧!”
“……”这人大哭起来,但显然主仆二人可不会在这种事上妥协。
没人劝慰他,他自己就哼哼唧唧的不哭了,他说:“在外面哪个不给我几分薄面,真是人走茶凉,我父王还没死呢!”
“三公子还晓得王爷没去呢,那您不回王府来我这陋室作甚?”
一句话,这桂王三公子又哭了。他边哭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原来他之所以能在桂王妃手下逃过一劫,不是他多么的机智,晓得自己的继母会恨他,恨不得他去死。而是,他去门鬼混的时候,遇到了劫匪。
那劫匪在角落里给他套了麻袋,将他好一顿毒打。打晕了以后,还抢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给他留了一封信,告知他若敢回王府必死无疑。
这样的威胁对一个刚被毒打又醒来的人而言,是致命的。
“我在巷子里晕了一晚上,醒来就听到继母毒害了我们一家,所以我不敢回去,必死无疑,换你你不怕?”
“嗯。”傅晓晓点点头,“可是,你怎么上我这薛府?若是没记错,我们夫妻同三公子没有交情,不止没有交情还同你那位外室有仇。”
“什么仇?”李泽许坐立不安,惊弓之鸟一般。
傅晓晓简单说了两句,李泽许一脸惊讶。
“所以,真像我父王说得那样,薛睿喆散布了我的流言,让我不能在京城立足?”
“……”这一刻,傅晓晓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进水了,怎么能把大实话说出去呢?
李泽许叹息一声,“亏我还为你们夫妻在我父王那里求情。”
“若真求情了,我这里代表我们夫妻向三公子致歉了。”傅晓晓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说:“敢问,三公子何时离开?”
“这样你还要赶我走?”
“三公子没理由留在这里。”
“怎么没理由?我是来当你们家的夫子的,你真当我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难道不是?”傅晓晓惊讶。
“若不是我母亲一直想我继承王府,我大约会去参加科举,就你家夫君那成绩,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傅晓晓淡淡笑笑,说:“那不如请李公子作一首诗来听听。”
“我做了诗你能听懂?”李泽许自信满满的说:“你可找来书院的先生考一考我,问问他们我有没有资格教你侄子。”
“……”虽然被损了,但从此人话里能听出他无比的自信。他说:“好。你来当夫子,但我有言在先。”
“请说。”李泽许眼睛闪亮,显然很满意傅晓晓的回答。
“你的事情,你惹出的祸事,我薛府全无干系。”
“好!绝不连累薛府!”李泽许自信满满的说。
傅晓晓点头,“一会儿我会找人写契约书,你要签字按手印。”
“好。”李泽许终于笑了。
这时面也上来了,俩人不再说话,面碗被放在正堂侧面的圆桌上,李泽许默默走过去狼吞虎咽的吃起面来。
改不了
傅晓晓没有看一个狼狈不已的男人吃饭的兴趣,便吩咐了平方照应一下,自己伴着丫鬟们往后院走。
路上,墨染一脸担忧地说:“夫人,这人怕是会给咱们带来灾祸。”
“你觉得会有什么灾祸?”
墨染沉默半晌,“不知道。就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竹染也跟着道:“夫人,难道真要收留这位三公子?”
“为何这样问?”
“他说得自己好像很有学问,奴婢觉得他在撒谎。”竹染说道:“就算他真如自己说得那般,奴婢瞧着,他也未必能好好教导元宝小公子。”
傅晓晓但笑不语,她自然晓得这位三公子话里有真有假,可是想到便宜婆婆和大嫂那样揣测长女身世的模样,她就不想当一个好人。不想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李泽许自己说他学问了得,她就当他是难得一见的才子,至于元宝会被教成什么样?她不仅不关心,还不屑至极。
原因,自然是这不到十岁的孩子手上沾了累累血债。他在以前的薛宅,害死了多少人?一个出手狠辣地小毒蘑菇,她有必要将他培养成一个高智商的罪犯吗?
最好能在他真正成长起来之时,将他变得平庸、平凡,没有捅天的本事,自然就闯不了捅天的大祸。
心中这些想法自然不能诉诸于口,她淡淡笑着一路走,不想远远看到一个拿着钓竿和鱼篓去人造湖边钓鱼的大哥。
“大哥。”傅晓晓向大哥行礼。
“弟妹?”大哥惊讶地还礼,“弟妹这是从哪里来?”
“给元宝找了一个夫子。”傅晓晓说。
“真是麻烦弟妹了。”他嘴上说着“麻烦”,实质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情绪。这就罢了,他说话时看了鱼篓和钓竿三次,显然很焦急去钓鱼,且不愿意搭理傅晓晓。
傅晓晓懂了这人的言外之意,便吩咐墨染,“你去给大哥搬个马扎,送去大哥那边。”
“是。”墨染说着先回了小院。
大哥听得此言很惊喜,看了墨染一眼又看了傅晓晓一眼,“烦劳弟妹了。”
“大哥不必同我客气,都是一家人。”傅晓晓笑着说。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大哥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只不知大哥为何今日没有跟着袁姑姑学规矩?”
傅晓晓之前是不打算过问这些的,可之前那婆媳上门的举动着实恶心到了她,想到这里是她家便觉得,即便不生活在一块儿,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一下的。
反正,决不能再给这家人给她添堵的机会。
“弟妹怕是不晓得。”大哥一本正经道:“今日是她们女子学规矩的日子,昨天我们男子学过了。”
“……一直都是男子女子各学一日?”
“是啊。”大哥一脸不解道:“这男子和女子注意的都不一样,如何能一起学。”
“……”傅晓晓没办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一脸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再请一个教规矩的就是。”
“不必,不必。”大哥摆摆手,“隔一日学一次最好,我还有时间钓鱼。”
既然他愿意,傅晓晓没有再说什么。
“弟妹若没有什么要问得,我去钓鱼了。”
“耽误大哥钓鱼了。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傅晓晓再行一礼。
大哥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
他转身离开,走远了十数步墨染才抱了马扎赶来。
“墨染,你去给大哥送过去。”傅晓晓指了指不远处的背影。
墨染忙跟了过去,傅晓晓同竹染二人改了方向回了小院。
刚坐定没多久,一身布衣打扮,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的李泽许缓缓走进了小院。傅晓晓看到他的模样不得不感慨,这人实在适合这样的装扮,比他之前那一身纨绔装好看得多。
“夫人,在下是您府中的夫子,名唤李汉,字泽许。”
傅晓晓一脸恍然,然后对竹染道:“你去,带李夫子翠鸣苑。”
翠鸣苑是大哥大嫂住得地方,竹染领了命令,示意李泽许跟着自己离开。这家伙有些愣,但显然他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紧跟竹染的步伐离开。
给家里招来一个纨绔夫子,薛家的那帮人开始了学规矩以及培养下一代的任务,再没有、时间来打扰傅晓晓,她终于可以安心养胎了。
之后的数月,她每天除了看孩子就是吃营养餐以及散步,此外还培养了阅读的习惯,将以前会一点,能在人前装大家闺秀的那些东西统统捡过来一样样的精细训练起来。
比如绣花、练书法、下棋、弹琴,当然有的手生的厉害,须得重新学。像弹琴,她就让人从外面找了琴师重新学。
她这样做也有培养长女兴趣的目的,毕竟小姑娘三岁了,放现代可以离开父母独自上幼儿园了,这时代可没有幼儿园,只能由她这个做母亲的培养。
不指望女儿学成什么模样,只求她能保持好奇心,不要因为各种原因而将自己封闭起来,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那般,一生只为求得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这日,她正带着女儿弹琴呢,大嫂院里的丫鬟匆忙的跑进了院子。她不顾丫鬟的阻拦,大喊大叫的让傅晓晓立刻过去。
这丫鬟是大嫂从乡下带来的,今日也不是第一次来闯她这小院了。以前她来找,傅晓晓即使再不愿意也会给大嫂几分面子,但如今这丫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大喊大叫?没规矩的很。
傅晓晓盘算着,主子们的礼仪学得差不多了,这薛宅来得下人们也该找个机会立立规矩。
“二少夫人您赶紧去看看吧!元宝小公子晕了!”
“晕了?”傅晓晓立刻忘记了之前的盘算,忙起身去问:“怎么回事?”
“您快跟着奴婢去看看。”那丫鬟说着就要来拉傅晓晓的手,好在竹染站在身边,她眼疾手快拦了一下。
这一下子把傅晓晓吓出一身冷汗,她这胎像本就不稳,若是出个意外这孩子就保不住了。但眼下也不是追究这姑娘莽撞的时机,还是要去看看那个侄儿的状况。
于是她握紧竹染的小手,说:“墨染,你去停竹小院叫上姨丈。涵涵……”
“娘?”小姑娘被吓得有些愣。
她虽然不知道,傅晓晓却看得明白,长女有些不安。
“去找裘姑姑,要听话。”傅晓晓摸摸女儿的小脸说。
涵涵应了一声,真的去找裘姑姑了。
她则由竹染扶着,往大嫂所住的翠鸣苑而去。
无情义
沿着湖边缓慢走着,此时岸上的杨柳已经吐出嫩芽,微风拂面,少了寒气,只剩和煦。大嫂身边的小丫鬟很是急切,几番想上来拉扯傅晓晓都被竹染挡了回去。一行人足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来到翠鸣苑,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包括公公婆婆。
傅晓晓到时,傅大夫也刚到。
大夫在卧室内把脉,内室挤满了人,傅晓晓只得在外间捡了座位等待,顺便问一下丫鬟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丫鬟吞吞吐吐,那位便宜婆婆从卧室里出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傅晓晓道:“你还有脸问丫鬟?难道不是你想害死我的乖孙?你说!”
“婆婆,不分青红皂白就选择污蔑我,您在我这薛府一月有余,我何曾怠慢过你们?”
“难道不是你在孩子饭食里下毒?”
傅晓晓蹙眉看着这位老妇人,“我为何要给侄儿下毒?”
“你想霸占家产!”这老妇人指着傅晓晓的鼻子说:“你生不出儿子,害怕我儿薛睿喆会把家产传给元宝,你就下毒想害死他。”
傅晓晓被气笑了。
这样的态度自然将对面的老妇人惹怒了,不止她,还有便宜公公、大哥,以及大嫂。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似乎认定了傅晓晓是为了家产才要害死侄儿。
“诸位,我夫君的家产是要传给我给他生的孩儿的,就算我同他没有儿子,将家产分开给女儿当作嫁妆也未尝不可。不晓得你们听谁说得,我们会把家产留给侄儿?”
傅晓晓说完,被气笑了。
她这般态度,让这一家四口不知所措,大哥严肃说道:“你不必故作玩笑。”
“你们才不要一厢情愿!”傅晓晓猛地一拍桌子,“就算我真的生不出儿子,这家产也能分给女儿,分不了女儿的我们就捐了建学堂、善堂,一分也不会留给侄儿的。你们可以放心。”
“你才是一厢情愿,还捐了建善堂、学堂,你做得了主吗?”公公说:“我是薛睿喆的亲爹,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噢?”傅晓晓笑了笑,“那你们这是想明抢?”
“我要去告薛睿喆忤逆不孝!”薛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看看他还能不能官运亨通?”
傅晓晓眉心微微抬高,她站起身扫视屋子里的所有人,然后对地上的便宜公公,说:“去告!如果公公能让夫君从战场上退下来,儿媳一定重重感谢。”
“你……”众人都一副气堵的模样。
这时,傅大夫从卧室里出来,他用手帕擦着掌心,然后站到了傅晓晓身边。
“跟我回去,你这还要养胎呢!”傅大夫说。
“是。”傅晓晓微微行了一个福礼,她问:“姨丈,我那侄儿如何了?”
傅大夫看了薛家众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说:“装的。”
还用多说什么?摆明就是给她设了一个局,真不愧是一家人。傅晓晓懒得同他们多说了,伸出一只手由竹染扶着,一行人离开了翠鸣苑。
徒留薛家一众人站在一起,他们先是愣了许久,这才开始互相推诿。什么演得不像焦急地父母,没有拿出身为公婆的威严……最后,一行人觉得不孝的大帽子没套成功,主要是因为元宝演得不像。
但又能指望一个孩子演得多像?总不至于为了家产,真让孩子中毒。
另一边,傅晓晓同傅大夫走在一起,身后跟着竹染。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讲话。
“今日,多谢姨丈帮忙解围。”傅晓晓说。
“一家人,这般说是不打算拿我当长辈了?”
傅晓晓无奈之余又觉得好笑,跟着傅大夫说的话,却让她忍不住警惕起来。
他说:“你身边有细作。那人不仅知道你的喜好,还知道薛府很多情况。”
“姨丈放心,回去我就让人把那细作救出来。”
“好好,你现在可是两个人,绝对不能出问题。”傅大夫嘱咐。
傅晓晓点点头,无比郑重。
事实上,两人分道后,她并没有立刻明目张胆的去查。而是先仔细观察怕打草惊蛇。事实上因为那一家人的宣扬,那个细作说不准已经察觉了。
为了麻痹那细作,让那人自己站出来,傅晓晓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人能害她一次,未来就会有很多次,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耐心些,等那细作现身。
暗中她还是做了安排的,比如夜晚的巡逻人手增加了,且增加的人数是从前的三倍。这些人都围着她所住的小院巡逻,且很注意隐蔽自己。
这样做得目的就是为了抓现行,既然是在她身边的细作,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躲避人群给薛家人传递信息。现在失败了,她们也一定会互通有无。
果不其然,那位细作在第二日的深夜被人逮住了,掀开她脸上的面纱,谁都没想到这人竟是墨染。小姑娘被抓住以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傅晓晓不为所动,只问了她一句话,“你跟薛家人都说了什么?”
小姑娘痛哭,“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傅晓晓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小女孩。曾经,她用一种类似于母亲的情绪与之相处,如今……
墨染砰砰脑袋砸在地上,她说:“我知道错了,少夫人饶过我这一次。”
“你先说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傅晓晓让竹染拿出了刑具,那些刑具虽然都是竹子做得,但只看一眼便会让人哆嗦,因为你能分辨得清,它们会被怎么使用。
而竹染,她护卫出身,拷问人的本事更是一流,傅晓晓明白这小姑娘今日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招供。
墨染垂下脑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后,她忽然重新仰起头与傅晓晓对视。她说:“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落到这般境地。”
傅晓晓觉得自己要冤死了,仔细回想过去,她何曾得罪过她?
墨染站起身,竹染忙挡在傅晓晓面前。她指着竹染道:“你以为她真的会让你嫁给平方?别做梦了!你就是一头驴子,额头处吊着一根胡萝卜,你一口都咬不到却愿意为此赴汤蹈火。你怎么就忘了抬头问问,这胡萝卜能不能吃到口?”
糊涂
窗外吹进一股春风,春风应是和煦的,这一股却带着薄凉,仿佛眼前这小姑娘带给她的感受。傅晓晓一直告诉墨染,你年纪还小,不着急嫁人生子。她知道自己是全心全意为这个小姑娘好,但这一点与这时代的价值观是不相符。
十五岁,在现世还在上中学的年纪,这里的许多人已经早早嫁人,有的甚至已经怀孕生子。
她一直用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去要求身边的人,却不曾想人家是不是愿意。就像墨染说得,她之前的那些话就是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谁知道那胡萝卜最后会落入谁的口中。
她很伤心,想到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都没能留住。一定是她这个人缺少魅力,才能让这些人对她的态度那么轻慢,说背叛就背叛。
好在发现的及时,薛家人也不是特别暗黑的一帮人,不然在她和孩子们的饮食里下毒,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想通了这些,傅晓晓有些欣慰,起码自己没做什么让别人痛恨到咬牙切齿的事,真是谢天谢地!
看着尚处于悲愤当中的墨染,傅晓晓问:“现下,你已经暴露,我不想杀你,更没有发卖你的意愿,看你自己怎么选。”
墨染惊讶地抬起头,“你不处罚我?”
“我用不着处罚你?”
墨染脸上显出惊慌之色,“你……这是何意?”
“你我主仆一场的份上,念着这一点情分,我这做主子的曾想给你一条阳光大道走,但你不愿意。”傅晓晓叹息一声,“我不勉强,咱们不如好聚好散。”
傅晓晓示意竹染去梳妆台上拿钱匣子过来,竹染转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黑木匣过来。
“少夫人……”竹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将钱匣子放在了傅晓晓手边。
傅晓晓明白她眼中的意思,但她始终记得人要有底限,如非必要她不愿意手上沾到人血。于是,她摇摇头示意竹染站到身后去,她则打开木匣摸出了一张身契。
“无论如何,你做得事情属于背主。所以,但凡是你在我这里存下的所有家当你都不能带走,但你可以自由地离开。”
一张纸轻飘飘地从傅晓晓手里落到了地上,墨染惊讶地看着傅晓晓,“你当真愿意放我离开?”
“你走吧!”傅晓晓微笑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墨染慌忙拿起那张身契,不等完全站起便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小院。
“少夫人,您怎可这般轻易放她离开?”竹染一脸不认同。
“她已经把路走绝了,我何苦再落井下石?”
“把路走绝了?”
“你真以为她背叛了我就能日子顺遂,安枕无忧?”傅晓晓轻轻一笑,“太天真了!”
“可大公子说喜欢她呀!像她这般心高气傲的姑娘,能嫁给大公子,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换奴婢,想都不敢想。”
“她做的是背主的事情!”傅晓晓无奈摇头,“如果她不是我的丫鬟,薛家那帮人兴许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竹染瞬间恍悟,脸上显出几分纠结,“丢了西瓜捡芝麻。”
“不说她了,你去厨房看看我的乳鸽汤好了没有。”
“是。”竹染行了一礼往厨房而去。
之后的时间里,傅晓晓去了书房,并在里面用了乳鸽汤,还吃了盐津梅子。放下书册,考虑要不要把女儿们接来一起休息,院中传来一阵喧哗。
傅晓晓站在书房门前往外看,刚好看到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墨染闯进了小院,她跪在院子中间又哭又喊,不知经历了什么,总之形容实在狼狈,完全没了之前的怨愤。
“少夫人,救救我!”墨染一下下磕着脑袋,“奴婢愿意说,奴婢愿意说。”
傅晓晓沉下脸,竹染来到她身边,询问地叫了一声,“少夫人?”
“让她来书房。”傅晓晓脸色沉沉地说。
竹染屈膝应了一声,“是。”
回到书房,墨染紧跟着走了进来。她脸上尤带泪痕,站在书房正中央。身上的衣服、茅草一样的头发都被重新整理了,虽然仍旧凌乱,却是少了狼狈。
“少夫人!”墨染跪下便哭。
傅晓晓默然,等她哭,一句话也不说。
她哭了一会儿见傅晓晓没反应,这才抬起头看了过来。
傅晓晓拿着一支毛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什么,显然对于她装可怜的行为,看都没看,甚至屏蔽了她的哭声。
“少夫人?”墨染非常惊讶,她印象里自家主子一直都很在意她和竹染的,为何她受了这般委屈,这人竟无动于衷。
傅晓晓笔都没有停一下,甚至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讲。”
墨染脸上闪过几分失望,她小声道:“大公子根本不愿意要我,大少夫人婆媳两个还联合起来打我,骂我。”
傅晓晓沉默。
墨染更失望了,她小声说:“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傅晓晓抬起头,“你错在哪里知道吗?”
“……”墨染想了半天,“不该背主?”
呵!傅晓晓都想冷笑了,她居然敢用疑问句,这是有多无知?傅晓晓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当初究竟怎么选了这个丫头来伺候自己?
谁知,她竟然想不起来了。
似乎,这些丫鬟除了竹染、平方等人,大部分都是交给原来的管家选得。那个同样背主的管家,傅晓晓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薛老头真的很欣赏这种有野心的下人啊!
“你直言从何时开始的。”傅晓晓懒得听这人剖白内心的想法。
“那日,少夫人让我给大公子送马扎。”墨染想到了什么,脸上透出一抹红晕,跟着她又变了脸色,“之后又见过几面,偶尔同大公子说说话。”
“说什么话?”傅晓晓蹙眉,这小姑娘也太好骗了。送马扎,这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这就能让她背主?
“说……”墨染偷偷看了一眼傅晓晓的表情,见夫人沉着一张脸,她立刻忘记了所有顾虑,直言道:“说少夫人平日里都见了什么人,日常做些什么?”
傅晓晓握紧拳头,“你怎么说得?”
“少夫人平日里陪姑娘们玩,写字、画画、弹琴。再有就是吃些汤药、膳食。”
“还有呢?”傅晓晓看向墨染,“我平日里见了哪些人?”
“除了平方管家,还见了铺子上的掌柜……”
“铺子上的掌柜?”傅晓晓冷笑出声,“你还真是……”
傅晓晓心里想:难怪那帮人要玩那出把戏,原来是知道了她和薛睿喆名下有多少资产。
墨染见傅晓晓一脸不高兴,慌忙道:“奴婢就只说了几句话,别得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你还想做什么?”傅晓晓问。
“他们要奴婢想法子落了少夫人这一胎,奴婢说傅大夫把了脉,说少夫人怀的是女胎,他们才没有,没有……”墨染在傅晓晓目光的注视下说话越来越小声。
傅晓晓笑问:“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墨染想说不用,看到傅晓晓的脸色后只把脑袋垂了下去。
傅晓晓被气笑了,她能说什么?难怪,那一家人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为了家产要害元宝,事实上是认定她没有生儿子的命,特来争夺家产的。
还有,这小姑娘并非如她想象那般是被骗了,实际上是这小姑娘心肠彻底坏了,她觉得真可笑,因为就在一刻钟前,她还想着宽恕墨染。
被逼无奈
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多一厢情愿的人?比如傅晓晓,她开始以为墨染是真心悔过。问了以后才晓得,他们要策划更大的阴谋。
这个阴谋会是什么呢?他们哪里来得自信,以为没有儿子万贯家财就能便宜他们。他们是不是都以为薛睿喆会死在外面,她们母女都要靠着他们一家过活?
傅晓晓握紧拳头,一下子砸在书桌上,这一刻她对自己说,我一定会让你们知道小看女人的代价!
她目光落在墨染身上,嘴角露出一抹笑,问:“你的身契呢?”
墨染抬起头,一脸地不敢置信,“少夫人?”
“我在问你话。”傅晓晓不耐烦道:“身契呢?”
墨染垂下头。
“丢了?毁了?还是送给别人了?”
墨染一脸慌张,“丢了……不不不,毁了。被大少夫人婆媳打的时候被一把撕烂了。”
傅晓晓冷笑一声,对外叫道:“竹染!”
竹染一直守在书房外,转身就走了进来,“少夫人?”
“去把她的身契要回来!”傅晓晓说。
“少夫人!”墨染一脸恳求,“奴婢错了,奴婢知道错了。”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想算计主子?”竹染听明白了,她怒道:“你以为把身契给了别人你就是别人的人?你以为你哭一哭,少夫人心软就能重新接纳你?”
墨染没有理竹染,只抬头去看傅晓晓。
傅晓晓也觉得这姑娘天真的有些可笑,她也不做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无聊事,只道:“竹染,去将平方叫来。”
竹染脸上带气,转身就走。
墨染一脸疑惑,她跪在地上不时挪动一下身体,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傅晓晓。
傅晓晓却已经完全无视她了,手提毛笔又在白纸上涂涂画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平方和竹染走了进来。
“少夫人……”平方先行礼,目光看都没看墨染。
“你把这人带去衙门,就说此女背主偷盗。”傅晓晓头也不抬。
墨染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少夫人?”
“堵了嘴!带出去。”傅晓晓抬头看过去,眼神冰冷犹如刀剑。
竹染掏出腰间帕子塞进了墨染的嘴里,她是习武之人,手刀起落砍晕了墨染,然后将人拖了出去。这一举动不止平方惊了,就连傅晓晓也很吃惊。
果然,被特殊培训过的人,和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就是不一样,他们更加理性,更加利落,不受情绪影响。
将墨染拖走的是竹染,平方震惊中看向傅晓晓,问了一句,“少夫人,小的同竹染的婚事何时办?”
“你倒是直白。”傅晓晓笑道。
平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就要看你的效率了。”
“什么效率?”
“墨染不中用了,竹染要被你娶走了。你不至于让我身边没一个伺候的人吧?”傅晓晓笑着说:“挑几个能办事的让我选,选中了,下一刻就给你们办婚事。”
平方一脸兴奋,“多谢夫人!”
书房又静了下来,傅晓晓叹一口气。离开书房往旁边的保姆房而去,隔着窗子她看到长女坐在炕床上,同裘姑姑的女儿玩拼图和积木,两个小不点则坐在床榻上,咿咿呀呀的笑着流口水。
她走进里面,在女儿们的热烈欢迎中,平复了胸腔中燃烧的怒火。
孩子们真的被照顾的很好,她很放心。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以后,薛宅的那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自己添麻烦了,她必须要做点事情,让他们不敢轻易惹她。
“……少夫人?”
“嗯?”也不知道裘姑姑叫了她多少声,她才应了一声。
“少夫人若还有事且去忙,大姑娘这里奴婢同乳娘们自会照顾。”裘姑姑说道,另一边两个乳母跟着点头附和。
傅晓晓点点头,摸了投入游戏就忘我的长女的脑袋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她离开乳母房间,恰好与从外面回来的竹染碰个正着,二人没有说话一起去了书房。进了书房,自然是竹染先报告自己此行如何。
“少夫人。”竹染说:“人被衙门里的人收监了,奴婢问了一下,按律法会打二十大板监禁3年。”
“哦。”傅晓晓点头答应了一声,她不再将墨染放在心上,只问竹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那便宜公婆和大哥、大嫂吃点苦头的?”
竹染沉默半晌,脸色凝重地说:“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种,但严格来讲其实只有两类,一类身体上的,一类精神上的。有的人能熬过身体上十八般酷刑,可却熬不过一个精神上的刑罚。”
傅晓晓沉思,然后催促道:“你继续说。”
“虽然薛家来得那些人很讨厌,但他们毕竟是……主子的亲人。若用身体上的惩罚无论外人还是主子,都会看不下去,并责怪少夫人。奴婢建议用精神上的惩罚。”
“怎么用?”傅晓晓疑惑,疑惑中隐约摸到了竹染口中精神折磨地门槛。
“一般会从他们在乎的人身上下手。”竹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比如元宝小公子。”
“不能伤害孩子,虽然我很不喜欢他。”傅晓晓道。
“不用伤害,只要让他远离他们,让他们时时牵挂就可以了。”竹染说。
“这……”傅晓晓想到了可寄宿的学院,心里有了主意,她眼睛亮亮的,“还有呢?”
“大公子成日里钓鱼,在薛府拈花惹草,可以让他去做生意……整日提心吊胆在盈亏上,自然没机会占别人便宜。至于薛老爷和薛夫人……老夫老妻的怕什么?怕生病,怕儿女不在身边,怕没有钱养老,怕被别人嫌弃。年长者,怕的更多。”
“所以,怕生病的人求得是长寿,这一点没人能帮他们只能去烧香求神;怕儿女不在身边的,求得是心安,若孩子不在身边自然无法心安;怕没钱养老,摊上一个四体不勤还好色不知进取的儿子,没钱是早晚的事……”
“少夫人说得是。”竹染非常捧场的说。
“那就试试。”傅晓晓脸带笑意道:“一会儿你代我去翠鸣苑让李三公子明日来这里见我。”
竹染一脸疑惑。
“李三公子不是说自己很有才华,有当世名人大儒教导并互称兄道弟吗?这般人脉广泛的男子,完全可以帮元宝找一个合适的书院。”
竹染沉默。
“你去翠鸣苑之前先去招呼一下平方,让他告诉一品斋和家具馆的掌柜明日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
“嗯?”竹染疑惑。
“去吧!快去快回。”
“是。”竹染带着一脑门问号走了。
傅晓晓嘴角带笑,摩拳擦掌准备做一番大事。
算计
按照规矩,外面的男人是不能进内院的。傅晓晓虽然没有这种忌讳,可也讨厌因为这种事被人说三道四,第二天约见的家具馆掌柜都是在前院见得。
堂内立着一个屏风,吕掌柜带着四个下属在屏风外面跟傅晓晓行了礼。
傅晓晓之前也不是第一次这般见他们,便直接开门见山讲了自己想让薛家大公子跟着去南方闯一闯。
“夫人,只怕薛家大公子不愿意。”吕掌柜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们说。”傅晓晓胸有成竹,“只是,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请讲。”吕掌柜说。
“第一要给他足够的考验,但不要太辛苦,最好是他可以克服,下次还愿意跟着去外面闯荡;第二不要让他接触到家具馆真正的货源和客源;第三让他知道一个男人没有上进心,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傅晓晓叹息一声,“能做到吗?”
“如果薛大公子想做主……”
“那就给他一个能做主的生意,但是很难搞定的,让他失败,让他知道自己的主意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傅晓晓握紧拳头,“家具馆的生意是我夫君薛睿喆的,他不能插手。但是我这做弟妹的,愿意给他一些练手的事,让他以后有机会能自立门户。”
“夫人,在下明白,这就去准备。”
“好。”傅晓晓点点头,隔着屏风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她笑着说:“烦劳吕掌柜三日后遣人来告诉我安排的如何了,届时我会让平方带大哥去见你。”
“是。”吕掌柜带着三个下属走了。
这三个下属是分掌家具馆的主事人,吕掌柜带人离开薛府大门后,他们脸上都露出几分为难。有那沉不住气的,直接开口询问吕掌柜的想法。
“掌柜的,这家具馆每日事情繁多,如今还要管薛大公子的事,这是不是太……”
“一定是薛家大公子做了什么,不然夫人不会找我们。”吕掌柜看着自己的三个下属,“他们来薛府一月有余了,你们何时见夫人因这种事麻烦过你我?”
三个主事人面面相觑,眉心紧皱,显然态度又有变化。
“她一个女人,丈夫去了边关,自己怀着孩子,身边还有三个女儿要照顾。薛家老宅的那些人比她年长还要欺负她,若不是她实在没办法也求不着咱们。”
三个主事人已经完全变了立场,一个说:“东家也是,有权有钱的,何苦抛家舍业的去边关搏命。”
“你说他是为何?”吕掌柜叹息一声,“我跟着咱们这个东家三年,他年纪轻心智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他聪明,若是躲了这个去边关的差事也不是不行,装病、苦求,哪个做不得,偏他选了这条路……”
“东家是真汉子!”另一个主事人一脸钦佩的说。
“所以,以后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莫抱怨。”吕掌柜说:“走!回去合计合计怎么执行。”
三个主事人立时积极,回去的时候在马车里就商量起来。他们势必要做一条生意线,让薛家的大公子没时间起幺蛾子,又能满足他那颗属于男人的虚荣心。
另一边,正堂的屏风没有去掉,竹染走进来说:“夫人,李三公子到了。”
“有请。”傅晓晓说。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青衣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去掉精致的发冠以及锦衣华服,此时的李泽许犹如江南新发的翠竹,挺拔、秀美,凭着这个皮囊估计就能引得不少小姑娘倾心。
他嘴角带笑的进来,看到正堂立着的屏风,嘴角地笑便收起来。他眉梢微挑,十分惊讶地问:“夫人这般,可是觉得不妥,要小生避嫌?”
“你多虑了。”傅晓晓坐在屏风后面,表情丝毫不变道:“方才见了外男,屏风没来得及撤掉。”
“外男……”李泽许摇晃着手里拿着的一个玉坠,撩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笑问:“如此说,小生不是外男?”
傅晓晓笑了,“家里的先生,算不得外男。”
李泽许表情几多变换,最后清咳一声问:“不知夫人寻我所为何事?”
“有一事相求。”傅晓晓叹息一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然后缓缓坐在男人对面。
“噢?”李泽许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这个年轻男人在薛府住了这么久从不曾有逾距,且随着住的时间越久这人以前身上那种跳脱的气质慢慢消失。虽然微笑间仍旧带着几分风流、浪荡,却是属于潇洒不羁那一面的,再不像初见时那般让人只觉他纨绔、仗势欺人。
魅力加了十分,如果在现世,可以去娱乐圈里闯一闯了。
傅晓晓看着这个大变身的男人,心情都轻松几分,她说:“元宝跟你也念了有一段时间的书了,你觉得他如何?”
“嗯,算是机敏聪明的。”李泽许脸上有几分紧张。
“能不能去书院?”傅晓晓问。
“你想他去书院?那我呢?”李泽许站起身,这下他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纨绔,“你是不是嫌弃我教的不好?”
“怎么会?”傅晓晓说:“若是不信任先生,又怎么会同你商量元宝的去处。”
“你……”李泽许勉强克制了心底的慌张,似想起什么,他说:“我听说薛家老宅的人曾经想陷害你,说你要害元宝的性命。”
“不错。”傅晓晓跟着收起笑容,“如今我势单力薄,不能让他们再有精力害我,所以我要将元宝送走!”
“送去哪里?”李泽许更加慌张,书生气质、世家公子气质都不见了,转而像一个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的少年。
“去读寄宿的书院,这方面烦劳李三公子帮忙周旋一二。”傅晓晓起身行礼。
“你要我给元宝找书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傅晓晓说:“请先生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看在我一个女流之辈收留你这些日子的份上,帮帮元宝。其实,若不是我认不得几个书院的人,不会麻烦你。”
“你一定要把元宝送出去?”
“是。”傅晓晓的手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可犹豫的了,“望李三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女人这个模样,李泽许能说什么?
“好。”李泽许说:“我来想办法。”
“多谢。”傅晓晓露出一个笑容。
李泽许转身离开正堂,回去的路上心中的气闷说不出来。若是这薛府没了他能教的学生,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离开?外面的世界……可没有他能立足的地方。
谈未来
薛府人工湖边,春风吹开了岸边的花木,湖水静谧,有小荷露出嫩黄的尖。身边有香气淡淡飘荡,傅晓晓手里端着盛着鱼食的碗,站在一块青石上慢慢的洒入水中。
水中不时有鱼儿翻身抢食的声音,竹染拿着一件斗篷站在了傅晓晓身后。
“少夫人,虽说要入四月了,终究这晨起的天还冷,您也不披件衣裳,就这么出来喂鱼。”
傅晓晓笑笑,将手里的碗交到傅晓晓手里,然后问:“无妨。不过怀个孩子,哪会那般娇弱。你且说说,我让你们传的流言可传出去了?”
“已经传出去了。”竹染说:“兴许已经传进薛家老宅人耳朵里了。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一日。”傅晓晓说:“他若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会上门求我给指条明路,若是个没骨气的,明日我登门去问一问。”
这一天,傅晓晓像往常一样的过日子,那个她以为会有骨气的大哥始终没有出现。就连竹染和平方都有些不解,以为流言没有传过去。
“不必想了。”傅晓晓提笔花了一树梨花,然后说:“不敢面对现实,不愿意走出舒适区。”
平方和竹染一脸错愕的看着又沉入作画的傅晓晓,“少夫人,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明日再说。”傅晓晓道。
一副树下美人图画完,院子里传来大嫂的声音。傅晓晓轻蔑地笑笑,搁下毛笔迎了出去。就见大嫂牵着元宝的手站在院中。
“大嫂,快请进。”
妯娌二人一起进了小院的正堂,各自落座后,大嫂就让元宝给她行礼。若只是作揖,傅晓晓自认受得起,偏大嫂竟让这孩子下跪行礼。
“大嫂,这是作甚?”傅晓晓忙示意竹染去把人扶起来。
大嫂一脸欣慰的说:“弟妹,你真是大度。之前发生那样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实在心中有愧。只望你千万要原谅大哥、大嫂,要不是为了他这个小冤家,我怎会对你生出嫉妒。”
傅晓晓脸上带笑,内心却是在疯狂吐槽。
你让你儿子磕头道歉,可见你们做大人的根本没有认错,心里指不定又在盘算什么,实在够无耻!
为了避免让母子俩在她跟前卖惨,傅晓晓只得转移话题。至于转移什么话题,她在见到母子二人的时候,就想到了。
她说:“大嫂,我让人给元宝找京城的学院,这一俩日就会有消息,你们母子都别着急。”
“学院?”大嫂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是说京城的书院都很难进吗?我跟你大哥都做好了让他常年在家读书的准备了。”
“在家自然也是可以读书的,只是大嫂有没有想过。没人结伴学习,会不会孤独?没有各色名师指点,写文章的格局会不会太小?再则,这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很多,大嫂确定这对元宝有好处?”
“弟妹,我知道你说得这些,可是我一日见不着他就想得心肝疼,我不想让他去书院。”
“大嫂!”傅晓晓不得不严肃了态度,“孩子终究要长大的,你把他困在内宅,他长大了不过一个井底之蛙。以后,等咱们都百年过去,他单枪匹马的如何在人世立足?如何撑起他的小家,照顾他的妻儿。一个人如果没有成才,就算留给他万贯家财,总有守不住的时候。”
大嫂将元宝拉到身边,手摸着孩子的脸,自己脸上尽是不舍。
傅晓晓叹息一声,“大嫂,有些话说出来是得罪你,可正如你和大哥还有公公婆婆那般的想法,元宝是薛家唯一的血脉,我这做婶娘的只会想他好,万不会害他。你同大哥、公婆这般护着才是害他。”
大嫂垂下头,起身道:“弟妹说得很是,我回去同你大哥商量商量,商量个结果再告知你。”
送走大嫂,竹染回转身问:“少夫人,大少夫人来此是为了何事?”
“大约是想帮自家夫君在我这里寻个事情做。”傅晓晓微微笑道:“做母亲的,涉及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会忘记。若是她坚定地觉得某件事做了是为孩子好,她会因此与全家人为敌。”
竹染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傅晓晓见了握了她的手。
“你别急,按时吃药,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孩子。”傅晓晓笑着说:“等这一摊事了了,我就亲自主持你同平方的婚礼。”
“谢谢少夫人。”竹染红着脸说。
另一边,薛家的大公子在得知让妻子求弟妹找事做没有办成后,脸立时黑了。后听了妻子的话,他有所触动,孩子还不到十岁,有些恶习若是能改,若是能像二弟那般,他是愿意的。
当然这件事他们夫妻也没有瞒着薛家的大家长,一家人一致同意让傅晓晓给找书院,因下一代教育而热血的长辈竟没有一个询问元宝的意见。
元宝在父母、爷爷奶奶展望未来的幻想中悄悄离开,他去了李泽许的小院。
那小院就在元宝所住房间的隔壁,中间有一扇月亮门。李泽许的小院只有四间房,跟府里的厨房差不多大。院中一条石板路一头直通翠鸣苑,另一头有一个窄小的木门通往人工湖。这个小院给若是只给一个先生住,算是极好的了,但李泽许不是一般的先生。
“先生……”元宝站在院子里,心中一片冰凉的唤李泽许。
李泽许打开房门,看着门外小小的身影。他从没把这么小的孩子仅当成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平辈相交,除了学业上。
“何事?”李泽许走下台阶,问。
“父亲、母亲,还有婶娘要我去书院里读书,以后只怕难见先生。先生会离开薛府吗?”
“我知道。”李泽许说。
“你知道?”
“是啊,你婶娘托我给你找一个可以住宿的书院。”李泽许笑着说:“已经有眉目了。”
“先生……不想每日见到学生吗?”
“自然要见。”李泽许笑着说:“我去书院里给你当夫子,可好?”
元宝睁大眼睛,脸上尽是欢喜的神色,“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泽许说:“你先回吧!过几日你的去处就有眉目了。”
元宝一扫颓废,迈开步子跑去了翠鸣苑。小家伙太高兴了,连背影都藏着兴奋……
休息一天
亲爱的读者,因为明天就是国庆假日,今天过于激动的我大脑空空,就不更新了。另,对不起,最近追星,我懈怠的厉害,已经成了一个满脑子开花的花痴,希望十月份能找回状态,真的对不起了。虽然知道没几个读者看到,还是要打个招呼。抱歉,今天2000字也没有了……
分散
夜色沉沉,春雨飒飒,傅晓晓被竹染扶着往前院走,不想路上遇到大哥。他身边的长随撑着一把伞,遮着这雨丝。他手里则拿着鱼杆和水桶,双方一经相遇,大哥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弟妹……”
“大哥?”傅晓晓有些意外,脸上不见从前的半分热络,”下雨了还要去湖边垂钓?“
“也没别得事可做。”大哥不好意思的笑笑。
傅晓晓心中了然,她不是那种故意给人难堪的人,且以后这男人有的是让他难堪的事,自己没必要唱黑脸。
于是她说:“大哥有想做的事吗?”
大哥有些不安的小声说:“弟妹,大哥说句托大的话。这家里的生意还是交给自家人更让人放心是不是?”
傅晓晓在昏暗中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藏了嘴角的笑,她说:“大哥说得很是。”
“那……”
“不过,大哥这些年可曾做过什么生意?”傅晓晓叹息一声,“这做生意可不是谁说交给谁别人就愿意信任你。若是夫君还在家就好了,他说得话那些生意伙伴还有掌柜的都肯听,我一介女流不懂得做生意,只晓得月入多少。他们也是不愿听我的。”
大哥脸上此时不止不安、难堪、尴尬,还有些不自在,几番想放弃。
傅晓晓或许没有自家夫君那般会察言观色,但这人已经明显的要打退堂鼓她还是看得明白的。让这人知难而退可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要分散这一家人的注意力,别隔三差五的要给她添麻烦、找事。
尤其她现在是个孕妇,实在没有多余的经历同这些人斗智斗勇。
所以她忙做为难状,道:“这些日子我有听下人议论大哥。”
“议论什么?”大哥一脸惊慌。
傅晓晓不答,只给结论。她说:“大哥身为家中顶梁柱的确应该做些事,就算不成功也该给元宝立个榜样,让他晓得生而为人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不然,怕是要遭人嗤笑了。”
大哥脸上难堪神色有些浓,他不禁懊恼,“弟妹到底想说什么?”
“大哥若是不嫌弃我去问问家具馆的掌柜,看能不能给大哥腾出一个位置来。大哥先不要插手这生意往来,先看看怎么做,怎么谈。”
“这不是学徒吗?”大哥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弟妹若真心为大哥着想,怎能让大哥当个学徒?”
傅晓晓蹙眉,“大哥,你可知这市面上做家具用的木头分几种?”
“……”
“这普通平民与达官显贵都喜好何种样式的家具,大哥心中可明了?”
“……”
傅晓晓微微一笑,“家具馆主打定制,大哥可晓得定制是何意?”
大哥满脸羞愧的垂下脑袋,“一切都听弟妹的。”
“其实,”傅晓晓笑了笑,说:“其实这些都不知道也无所谓。”
大哥一脸你在耍我的表情看过来。
傅晓晓笑道:“只要你会看账。大哥会看帐吗?”
“……”这是一个暴击,大哥脑袋快垂到胸口了,他说:“一切都听弟妹安排。”
傅晓晓点点头,“大哥听了这些还要去家具馆吗?”
“去!”
“既然如此,大哥不如随我一起去前院看看。”
“看什么?”
“掌管家具馆的吕掌柜来了,我要去见他。不如大哥一起去?”
这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我先回去跟你大嫂商量商量,一会儿过去。”
“好。”傅晓晓也不勉强她,带着竹染转身离开了。
大哥将自己的桶和鱼竿塞到长随手里,自己抢过伞就往翠鸣苑奔。至于傅晓晓也加快了脚步去前院,她要在这对夫妻来之前听听吕掌柜那边是不是都安排好了。
到得前院正堂,平方正招呼吕掌柜用茶。见到傅晓晓进来,二人一起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傅晓晓坐到上座左侧,问:“吕掌柜,你连夜冒雨而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前日少夫人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原本是想派个伙计来通知少夫人,又怕伙计说不明白,便亲自登门,望少夫人莫见怪。”
“怎么会见怪?”傅晓晓笑着说:“你且说来听听。”
“是这样……”吕掌柜笑着将安排的事情一一说了。
在他的计划里,薛家大公子先在家具馆里做几天活计,等他勉强适应了再让他去南方出差,名义上是探访珍贵的木料、漆料,实质上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生意链,名头是用新木料打造创意家具。
傅晓晓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没有生意经验的人想在商场立足需要很多人的指点,但是没人告诉他,哪些经验你要吸取,哪些经验其实是坑,必须自己走一遍才晓得。
而一个从小被父母呵护长大的孩子,在面对这些坑的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别人的鼓励而是自己内心的强大。对此,傅晓晓敢说薛家的这位大公子是没有的。他连要不要跟傅晓晓一起见见吕掌柜这件小事都想着去问妻子,不仅说明这人没主见,还说明他没担当。
这样一个男人,若不是家中有点钱,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只怕会潦倒孤老终身。
有了这样一个判断,傅晓晓对分散薛家注意力这件事多了几分信心。有了信心就可以放权了,她便告知吕掌柜一会儿薛家大公子和大少夫人会过来,你把利弊与前景组织组织语言,别让夫妻俩真打起退堂鼓。
“少夫人放心。”吕掌柜信心十足。
傅晓晓自然是放心的,她笑着说:“那我便稳坐钓鱼台,看吕掌柜你的手段了。”
“少夫人放心。”吕掌柜自信满满。
傅晓晓便指挥平方,“把屏风搬过来,别给人落下把柄。”
“是。”平方立时招呼了几个小厮去搬屏风。
几乎是屏风刚放下,大哥大嫂就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侍从缓步走进了正堂。傅晓晓为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剩下的时间她只要静坐屏风后等双方说话就可以了。
果然,跟各种顾客打交道的吕掌柜没让人失望。谈话结束后,夫妻俩个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临走前对傅晓晓更是千恩万谢。
订婚约
门外雨停了,静谧的夜能闻到雨水的味道。傅晓晓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平方送了吕掌柜离开回来见她还在,便知道是有话要讲。
“夫人……”
平方最贴心之处便是这称呼,在有薛家人在场或者人数多时就叫“少夫人”,在只有极少人在场时就叫“夫人”。他心里知道,薛睿喆和傅晓晓都没有把薛家人当成家人,之所以这般费心思主要是这时代的价值观决定了他们必须拿出孝顺的姿态来。必须表现出家庭和睦,没有龃龉的模样。
平方单膝跪地,傅晓晓忙以手示意,道:“不必拘礼,坐。”
平方忐忑的坐下,那模样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住。
傅晓晓见他这个模样,忙出言安抚,“你不要紧张。”
“我……我不紧张。”
见安抚没用,傅晓晓便放弃安抚,直言道:“我贴身伺候的丫鬟安排上了吗?”
“安排上了。”平方说:“袁姑姑正教她们礼仪。”
“嗯。”傅晓晓点头,“既如此,你找人去算个吉日,把你和竹染的喜宴办了。”
“……”
一句话让俩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挂了红晕,傅晓晓见此不由得会心一笑。
“真的?”平方是不敢相信的。
“当然是真的。”傅晓晓看了一眼身边的竹染,女孩羞红了一张小脸,低垂的脑袋动来动去,显然她也是愿意的。
“谢夫人成全,多谢夫人成全。”平方双膝跪地,一脸兴奋地磕头。
傅晓晓看向竹染,想说赶紧把他扶起来。但不知这姑娘误会了什么,竟几步上前跪在傅晓晓面前,然后这对准夫妻俩个开始齐齐给她磕头。同样的频率,一模一样的话。
傅晓晓一直觉得自己冷心冷肺铁石心肠,但她也为这对准夫妻一脸坚定的神色所动容。因为他们选择了彼此,并且是在知道一方可能永远无法孕育子嗣的情况下,他们还要在一起。
真的让人不得不感叹,深情不易。
“好了,要磕到什么时候?”傅晓晓笑着说。
二人这才停下来,一左一右护送她回小院。
回去的路上,平方在前面提着灯笼照明,竹染扶着傅晓晓。下过雨的地面确实有些滑,因为有孕妇的缘故三人走得极慢。
“夫人小心。”竹染一路上没少说这四个字。
“嗯。”傅晓晓随便应着。
回到小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厚重的衣裙,脱掉沾了泥水、草屑地鞋履。等傅晓晓换了请便的衣服重新走出来,正碰上裘姑姑给她炖的汤起锅。
“既然都在不如一起喝?”傅晓晓提议。
竹染这段日子没少喝傅晓晓的各种滋补汤药,但是给平方也喝恕她不能接受,便道:“多谢夫人体恤下人,咱们就不喝了。”
平方立时便明白了竹染话里的意思,他怕傅晓晓不能理解,忙出言解释道:“竹染是怕小主子没有营养,夫人莫误会。”
经平方的提醒,竹染立时意会到自己刚才话里的不妥。主子赏的,只有谢恩的份儿,哪能拒绝?她这是跟在傅晓晓身边跟习惯了,做主子的没有把主仆之别分得那么细致,那么自然而然的这做下人的就忘了本分。
“是奴婢考虑不周。”竹染脸上闪过惊慌。
傅晓晓看明白了二人的互动,便说:“这有什么?不必紧张。”
“说得是。”平方笑着对竹染道:“以前,夫人怀孕的时候,公子都要跟着喝汤的。公子说过,不能补的太过,会伤到母亲和孩子。但这样有营养的汤也不能浪费,就公子来喝。现在公子不在,咱们做下人的为主子分忧,理所应当。”
傅晓晓微笑点头,“好了,莫要再多言。快一人分一碗。”
于是主仆四人一起分喝了一碗汤,喝了汤,裘姑姑带着砂锅离开,只留主仆三人。
“夫人,大公子和元宝小公子都有了去处,这另三人您如何打算?”平方一脸严肃地问。
傅晓晓看着他,问:“你有主意?”
平方摇摇头,“小的驽钝,没有主意。”
竹染跟着道:“夫人必然是有主意的,还是夫人说出来,小的们去办。”
傅晓晓左右看看这俩人,这是得到成婚首肯后就不知收敛了吗?不过她也不介意这两人在她面前秀恩爱,所以没有揭穿免得二人尴尬、害羞。
“的确是有个主意。”傅晓晓蹙眉,“就是这主意有点损,做了以后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夫人说来听听。”平方说。
傅晓晓蹙眉,便将自己的主意说了。说完以后,平方和竹染二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中,看她的目光除了带着一分敬佩外,还带了几分敬畏。
“你们觉得这主意如何?”傅晓晓心里没底。
“很好!”平方一脸佩服,“夫人知道另三人的所有优缺点,知道他们缺什么想要什么,小的一定按照夫人的指示去做。”
平方越说越兴奋,像一个坏孩子知道了他们老大要整蛊老师,于是一边帮忙一边期待恶作剧成功的那一刻。
傅晓晓揉揉眉心,十分懊恼道:“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就算别人不知道,以后那边也少不得鸡犬不宁。”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竹染同仇敌忾道:“他们折腾夫人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还曾想要您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命,夫人难道忘记了?”
傅晓晓心头一震,立时狠下心来,她说:“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去做吧!”
“是。”平方欢天喜地的走了。
傅晓晓渐渐放下心来,只觉得这一家子也要勾心斗角,真让人身心俱疲。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薛睿喆没把这家人当亲人,她也用不着手下留情。
门外又下起小雨,长女拉着一位乳娘的手走发到了门口。小姑娘一脸伤心,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
“怎么了?”傅晓晓忙伸手。
长女扑进她怀里,哭着说:“娘,我想跟你睡,可以吗?”
“当然可以。”傅晓晓说着招呼门外的乳娘,“将原子、粒子一块儿抱过来。”
“不要!”长女撒娇道:“不要妹妹们一起,只有我和娘。”
傅晓晓无奈,便道:“好!就娘和涵涵一起睡。”
由于女儿的突然造访,傅晓晓不得不早早睡下。但这不是她以往休息的时间,故而黑暗里,她听着窗外的雨睁着一双眼睛想着去前线的男人,不晓得他如今是不是到了北地,能不能适应军营的生活?
花朝节
在大周朝各种节日还是很多的,三月初三这一日是花朝节,也是京中各家女眷最喜欢的日子。接连半月,一直到三月底各家花宴或者山中寺庙举办的佛会都不会停。傅晓晓此时的胎坐稳了,可以适当出门应酬。
薛府上下近日没什么事发生,薛家大公子如她所愿的进了家具馆做活,元宝也去了寄宿书院,一时间薛宅来得众人都安分许多。
一时间傅晓晓多少有些清闲。但她深知居安思危的道理,并没有因为这家人的安分而放弃自己原本的打算。
于是在花朝节前一日,她来到了翠鸣苑,同婆婆与大嫂商量接什么帖子,安排之后出行的时间。
她到翠鸣苑的时候,大嫂正陪着公婆吃茶,显是家里的俩个至关重要的人不在,他们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就连看到傅晓晓的出现,都表现出几分惊喜与欢迎。
傅晓晓同长辈行礼,又与妯娌互相见礼,这才从竹染手里接过了几张请帖递给长辈与嫂子。
“这是?”大嫂接过请柬一脸疑惑。
“大嫂看了就晓得。”傅晓晓笑着说。
公婆各自出身都不是很高,正因为出身不高,有些家底的家庭就会想法子让子女多认字,以免被人看不起。是以,傅晓晓这对便宜公婆,都是认字的。大嫂更不必说,本就不是普通出身,还是做婆婆的精挑细选的。
看明白了请柬上的内容,婆婆笑眯眯道:“想不到京城还有这等宴会,不就是赏花吗?竟还给赏花的日子起个名字。”
“婆婆有所不知。”傅晓晓笑着,外人若是见了她这幅模样定会以为她是个恭顺的儿媳妇,她说:“世人常说人比花娇,这大户人家的花宴,看似赏花实则是赏人。”
“这是……相亲?”薛老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黑黄的皮肤上染了红晕。
傅晓晓微笑着点头,道:“父亲说得不错。京城各大家族之中若有适龄儿女的,皆会带着他们去花宴上转一转。长辈们聊聊,小辈们乐一乐,等花朝节过去,京中就会有不少家族结下姻亲。”
坐在薛老汉身边的婆婆横了他一眼,说:“这跟咱家有甚关系?咱家可没有适龄的儿女。”
的确,薛睿喆兄弟俩个都是成婚且有子女的,而下一辈的孩子里面,最大的元宝还不足十岁,这种相亲类型的花宴与他们家没有什么用处。
傅晓晓知道这样的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她笑道:“这不是念着公婆、大哥、大嫂、元宝来京城许多时日,除了上次送夫君出征,一直拘在后院不曾外出应酬过。学了这样久的规矩,总要去正式场合试试。不然,学来有何用?”
听傅晓晓这般说,这三人立时便有些动心。尤其大嫂,她听出儿子元宝有机会从学院里回来,自然是高兴。她恨不得,立时便见到元宝。
“元宝要从学院里出来吗?”
傅晓晓笑,“自然。元宝的同窗也是要参加花宴的,孩子们自然要一起。不过,他不能每个花宴都参加,花宴与花宴的主题是不同的,需要人帮忙打听情况。”
“像我要参加的花宴只怕也要儿媳妇你去打听了。”这个老头言语间意味深长,傅晓晓无语的同时竟隐隐有作呕的冲动。
一边的婆婆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你随我去寺庙祈福,去甚的花宴?”
薛老汉可不是现世那种被老婆吼一下就会有所顾及的老头,他风流了大半辈子,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尤其这阵子住在薛府,他看似安分,实则内心早已蠢蠢欲动。
想到这人去花宴做什么,虽然这人不知顾忌,傅晓晓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她不怕这老头花心,就怕他惹了不能惹的人。
于是她说:“公婆、大嫂,你们可以仔细看看各自手里的请帖,事实上这些都是我仔细筛选过后的。”
三人又重新展开了各自的请帖,脸上皆露出满意的笑容。
傅晓晓从竹染手里又接过三封请帖,道:“这三个是咱们全家都要去的,公公婆婆,还有大嫂仔细看看。”
大嫂接过这三封请柬,与公婆传阅着看了。
“这第一家是秦王府,他们家情况公婆应晓得,大周如今最有实力的王府,且夫君如今就在秦王手下做事,这家不能缺席;这第二家是齐府,齐府四老爷是夫君的恩师,大公子与夫君兄弟相称,之前我生双胞胎时,这家人还来参加了洗三和满月,这家务必要去;这第三家便是如今皇后的母家,皇后独宠于后宫,陛下宫中三年未添新人,这般宠爱实在让人不得不前往,不能落人口实。”
三人看过请柬的内容,脸上皆露出了几分不愿,傅晓晓看得明白。其实她自己也不愿意去,虽然王府与皇后母家皆地位超然,但是明显宴无好宴。
但不去行吗?
以前她为何出门机会少?不是因为怀孕、生孩子、看孩子,而是薛睿喆那时官低位卑,别人想不起来请她。现下可是不同,虽然上位的原因不为人知并且遭到知情人的鄙夷,但四品官就是四品官,这一点做不了假。所以,这京中多数人愿意给她这个四品官嫡妻的面子,宴会必然要请一请。
大嫂说:“一切都听弟妹的。”
傅晓晓一脸感激,待看向公婆,二人也是这个意思。
她立时微笑地看向竹染,竹染心领神会的走到门前招呼了一声,“都进来吧!”
竹染转身回来,身后跟进来十二个丫鬟,丫鬟们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五个人两身衣服,此外还有两托盘的首饰、配饰,这样的装备让薛家人对傅晓晓又是另眼相看。
“弟妹,你想得真是周到。”大嫂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查看,尤其要看儿子的衣服,生怕做得不合身。
“二小媳妇,你何时准备的?”婆婆也是一脸惊喜,也是上前查看自己儿子的衣服。
二小媳妇?这个便宜婆婆可从没这般称呼过她,傅晓晓心中好笑,面上只做恭顺状。
“自然是公公婆婆刚到时就着手准备的。”傅晓晓笑眯眯地撒谎,“几件衣服,只望公婆、兄嫂、侄儿能满意。”
“满意的很。”婆媳俩个转去首饰那边,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
“媳妇与家人相处日短,也不晓得诸位的喜好便只备了两身,婆婆、大嫂喜欢就好。还望再多准备两身,京中的达官贵人十分忌讳宴席上穿同一身衣裳的。”
“这个嫂子听袁姑姑说过,弟妹不必操心了。”嫂子脸带笑意,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亲近。
傅晓晓有几分羞怯,“公婆、嫂子且先试试衣裳,我这边退下去忙他事。”
“且去吧!”薛老汉大手一挥,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这老头应是着急试换新衣裳,谁知竟还端着架子。傅晓晓微笑着转身,带着竹染退离了翠鸣苑。
今日事
离开翠鸣苑往回走的路上,薛府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道路俩边开着各色花,有细细小小的,有大朵大朵的,红的、黄的、粉的、紫的,姹紫嫣红、满目春色,无端让人心情愉悦。
傅晓晓看向身边的竹染,说:“平方亲自去接元宝和大哥了,等他们回来,今晚就是你和他的大日子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竹染羞红了脸,垂下脑袋。
“他选得这个日子好得很,希望你同他以后的生活也同这春色一样灿烂。”
“多谢夫人。”竹染红着脸感激不已。
傅晓晓笑眯眯地携了她的手大步往小院走,“给你准备的嫁妆你还没见过呢!走!”
主仆二人回到小院,院中两个婴儿在晒太阳,长女同裘姑姑的女儿玩丢沙包的游戏。看到她们回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夫人……”下人匆匆行礼。
“娘。”长女一手拿着沙袋冲向她,小姑娘身后跟着另一个小姑娘。
裘姑姑的女儿,近日才定了名字。跟着母亲姓裘,叫裘菁菁。
“夫人。”两岁多一点的女娃娃,规规矩矩的向着傅晓晓行礼。
傅晓晓笑眯眯地摸了摸俩个小姑娘的脑袋,“去玩吧!我这边还有事。”
都是懂事的孩子,很快便重新玩到一起。
傅晓晓则拉着红透脸蛋的竹染往正房的卧室走,然后从床上拿出来一个小匣子,里面除了常见的首饰、配饰,还包括碎银子和银票,另有一张地契。
“夫人,这太多了。”竹染被傅晓晓的大手笔惊住了。
“你不要嫌多。”傅晓晓叹息一声,“夫君将平方当成兄弟,你也看到薛家人了,可以说若没有平方,夫君少年时期要受不少苦。这是他临出征前交待过的,你只管代平方收下。”
竹染一脸为难,似不想拂逆傅晓晓的好意,但又不好收下。
“夫君还说要将身契还给你夫妻二人,这件事我已让平方去办了。”傅晓晓说:“且等着。”
竹染一脸感动,手终于覆在木匣子上,“我夫妻二人日后定当为老爷、夫人肝脑涂地。”
“莫要这般说,以后的日子可不太平。”傅晓晓哭笑不得,道:“我只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竹染红了眼,她像一个妹妹那般忽然抱住了傅晓晓,“夫人,谢谢你。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好的祝愿。”
傅晓晓叹息一声,“若有一日,咱们因某事分开,我希望你和平方记得咱们是一家人,一定一定不要放弃寻找彼此。”
“夫人?!”竹染震惊不已,松开傅晓晓问:“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黑山寨众人筹备三年,招兵买马,训练,冶炼兵器,你觉得他们做到如今就只是为了一个山头?”
竹染沉默半晌,问:“国内战事何时起?”
“快了,很快了。”傅晓晓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平方急迫地呼喊声。傅晓晓和竹染忙起身一起走去了正堂,平方刚好进门。脸上的急切与恐慌非常明显,让本就浸在那种天下即将大乱情绪里的傅晓晓心惊。
“出了什么事?”傅晓晓问。
平方喘着粗气道:“云英伯在南方举事了,黑山寨紧随其后,另有麒麟城的少主打出昏君无能的标语出兵了。天下打乱了!”
“朝廷有没有下达什么命令?”
“暂无。”平方说:“这些乱臣贼子似乎并不想危及百姓性命,目前三方人马尚未攻打附近小镇,只口口声声说昏君无道,致民间疾苦,百姓生存艰难,他们要换了这天下。”
傅晓晓蹙眉,“这件事暂时先放一放,你且派人去兵部受着,若有什么动向及时回禀。”
“这件事都不急?”平方都要急死了。
“眼下最关键的是让你二人成婚,这天下早晚是要乱的,趁着现下没有乱到眼皮底下,咱们先把日子过好。”
原本听到天下举事慌乱的二人,忽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安静下来,准夫妻对视一眼才想起二人即将成为夫妻,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招呼人把红绸挂上。你二人现下身份还是这薛府的下人,先这般讲究一下。等以后有机会,再盛大些也无妨。”
“这样就很好了。”平方一本满足。
傅晓晓见他这般容易满足,不禁想起了另一人——立方,那小子当年成婚的派头很足,请了不少长青镇上的富户,且他一次娶了俩个媳妇,俩媳妇姿色犹如春花夏月给有千秋,可谓是享齐人之福的典范,倒是傅晓晓和薛睿喆这对当主子的,以及跟薛睿喆最久的平方,他们的婚礼称得上寒酸。
好在都是不计较的人,因此婚礼算是皆大欢喜。
大约是因早上送花朝节请帖之故,平方、竹染二人的婚礼,薛家那边的人也送来了贺礼。贺礼很有分量,两个头面、五十两银子,还有六匹部,这般丰厚大概是明白平方、竹染在傅晓晓心中的位置。
说来,无论是成婚还是生子,薛家人都没有想过把贺礼补上。不是说在乎那些钱,一家人难道不该表示一下心意。
想到这一点,傅晓晓自己倒是笑了。她捂住脸兀自笑了一会儿,自己就想通了。
薛家人若是真把她和薛睿喆当成家人,之前的那些乱七八糟就不会发生,那么低级的手段都要使出来,不就是仗着自己拿他们没办法吗?
那么这么着急来送礼,还送得如此丰厚,可能就是别有所图了。比如接下来为期半个月的花宴,他们是要做些什么,要她这个当儿媳妇,当弟妹的配合。
配合,她一定会滴水不漏的配合。
身边少了竹染,小院里多了10个丫鬟,六个贴身伺候她和孩子们的,四个打理琐事。为了好认,傅晓晓不敢再用什么有意境的名字,只想着简单好记。
因此,十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名字取自两句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当然名字不是原来的那个字,十个姑娘分别叫小筑、小宣、小珪、小环、小汝、小莲、小冬、小夏、小鱼、小粥。
取名的来历她没告诉小姑娘们,只自己牢牢记住她们的长相,提醒自己万不可记错了。
胭脂色
三月三日花朝节的正日子,薛府一干有关的无关的都换了新衣。且这新衣皆是鲜亮的颜色,衬着满府的花卉盛放,一眼看去上下皆是一片春景,生机勃勃的模样让人心情舒畅。
薛府大门前的台阶下停了六辆马车,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陆续走出家门出现在大门前的台阶上。
花朝节的正日子,京城大小人家都摆出了自家的花卉,而达官贵人则要去秦王府赴一场花宴。说来皇宫的女主子也曾想在这一日办一场花宴的,听闻秦王府要办这位皇后娘娘竟愿意退一步,算是彰显她作为皇嫂的气度。
但显然,臣下们不觉得这算是什么气度。
尤其如今形式紧张,忧国忧民之士对于花宴十分反感,甚至有人已经悲观的写了悼亡诗,感叹国将不国,百姓受苦……
既有这样的隐忧,无论皇后还是王妃要办花宴,在这些有志之士看来,是他们大周最后的狂欢。真是一边醉生梦死,一边愁白了头发。
傅晓晓在国家长治久安一途没有多少悟性,她唯一的觉悟大概只有各尽其职以报国的决心,似她这般的妇人便想着看护好孩子,尽自己所能的保住这个家。
但若有一日,这京城要经历一番战火,她能做得就只剩逃了。骨气什么的,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孕妇实在有心无力。
想来京城中的显贵和官眷都能理解她,所以在秦王府她过得还是顶滋润的,如果没有遇到桑静涵和昔年陪在身边的俩个丫鬟就好了。
当然,如果遇见她们的只是她一人也好了,偏身边还跟着大嫂。
于是,狭路相逢、恩怨情仇一触即发。
彼时,真正的花宴还没正式开始。傅晓晓坐马车从薛府到秦王府有段时间了,因为她是个孕妇难免出恭勤快些。大嫂呢,那些官眷她都不认识,也晓得自己格格不入,便紧跟着傅晓晓,生怕单独面对这些官家女眷。
出恭在这个时代于女子而言是不可直说的,她们会换个词代替出恭,比如净面。
秦王府供外来女眷净面的地方在一处花圃后面的竹林中,那里有一处小院子,算得上隐蔽、私密。傅晓晓出恭完毕和大嫂一起回来,路上走过来时的花圃,大嫂忽然就不动了。
“弟妹,快看!”大嫂很激动地指着一大朵黑色的芍药,说:“牡丹!”
“……”傅晓晓没有纠正她,她不想对方尴尬,自己也跟着尴尬。
别人却不这样想,桑静涵带着傅晓晓昔年的两个丫鬟,也就是秦王府的那两个妾,款款走来。她嘴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
这个模样一看就晓得没安好心,傅晓晓指挥身边的小夏去拉一把大嫂,让她不要在秦王府惹事。
但没来得及,桑静涵看着大嫂说:“哪里来得乡下人,连芍药、牡丹都分不清楚。”
大嫂循声看过去,震惊道:“桑静涵?!”
“大胆!”跟在桑静涵身边的小丫鬟怒道:“哪里来得不知礼数的妇人,见到咱们王府的侧妃都不知行礼。还有,侧妃娘娘的名讳是你一个无品级的妇人叫得?”
“侧妃?”大嫂一脸被雷劈到的模样,说:“你嫁过人的,怎会成为秦王的侧妃?”
“自是有一番大造化。”跟在桑静涵身后的辛红说:“这等天大的好事,不是随时可见的。譬如眼前这位妇人,只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这等幸运。”
大嫂被人用话堵了个半死,自己说不过别人自然要请外援。于是她转向傅晓晓,傅晓晓自认不是伶牙俐齿的人物,很怕损了自家人的面子,所以她没有为大嫂出头,而是弯腰道歉。
“臣妇这里代家中嫂嫂向侧妃陪个不是。咱们的确见识少,不像秦王府这般豪奢自然何等样的宝贝都能寻得着?且臣妇进宫多次从未见宫中有这等不凡花卉,想必费了你们家王妃很多心思,能看上一眼实在是咱们三生有幸。”
起先大嫂是不愿意傅晓晓向桑静涵低头的,但听明了傅晓晓的言下之意,她立时便笑了。
桑静涵就算再笨,身边一干人可没几个是蠢的,稍一思量便知道这傅晓晓话里有话,待想明白她们已经汗湿衣裳了
“姓傅的,你这是污蔑!”
“臣妇污蔑什么了?”傅晓晓笑眯眯地说:“难道这不是侧妃娘娘自己想说得?”
“……”桑静涵心慌意乱,因为她的确这般想过。可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如何能放到台面上来?
于是她恶狠狠地瞪了傅晓晓一眼,深知此前说得那些话传到王妃耳里自己没好果子吃,故而落荒而逃。
这样的结局,让大嫂久久回不过神来。
对此,傅晓晓只得感叹,这随机应变的能力还要再练。
待妯娌二人回到花宴正厅,那处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等二人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竟是元宝在同一对小姑娘比赛什么。
元宝这个孩子非常聪明,就是有时候会热血冲头,让他忘记了全部只专注于眼前。
此时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背古诗,但在场众人都知道是元宝一对二。
此情此景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想看看儿子会如何应对,偏大嫂经历了桑静涵的事颇受打击。故而,她挤进人群中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拉扯着不让他继续。
元宝一脸倔强的甩开母亲的手,然后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他想赢的,奈何有个猪队友拖后腿。他无法比得尽兴,只能躲清净。
大嫂怎会让他清净,忙又挤开人群追了过去。
母子俩留下的烂摊子傅晓晓只得自己收拾,顺便询问了那两个小姑娘的来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二位竟是留在京城的人质。
即使是人质,俩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仍旧不卑不亢,像是将祖辈战场杀敌的铁血刻进了骨子里。
两个小姑娘总角之交,一个姓黄一个姓尹,出身颇高,端庄、秀丽是每个有女儿的母亲最想培养的淑女模板。
千金贵女
秦王府有一处花园,名为百花园。百花园里有百花,姹紫嫣红,花香满园。园中有一处观花台,观花台上有一处建筑名为观花阁,是京中女眷聚集之所。
但因三个孩子的针锋相对,所有人在观花台上消磨了片刻时光。此时见没有热闹可看,观花台上的众家女眷在傅晓晓出面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陆续散去,这让傅晓晓有了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同两名小贵女结识。
两个小姑娘一个穿着鹅黄色百蝶穿花裙,一个穿着梨花白兰花裙,像极了树梢上的两只小鸟,往一旁站着就显出精灵可爱的模样。让傅晓晓越看越喜欢,恨不得自己女儿明日就长成这般模样。
黄、尹两个小姑娘家中父兄皆是军中武职,且是守关的守备将军。所守的关卡都在南方,滇贵一带。虽然是武将之家,家中对俩个姑娘的教导却从未被忽略过,尤其她们代替父兄在京中为质,学得皆是千金贵女的礼仪,将来也是要嫁入高门大户人家为宗妇的。
“是我侄儿不懂事,二位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傅晓晓拿出曾学过的礼仪,姿态不卑不亢,歉意却表达到位,让人不觉失礼。
“薛夫人不必如此,小公子也并未冒犯我同黄姐姐。”尹姑娘大方得体,年纪不大格外沉稳。
傅晓晓正要说什么,竹染牵着长女的手来到她身边。出门时,她只带了长女出门,此外便是几个丫鬟。之前,去净面身边跟着小冬、小夏两个丫鬟,长女便交给了竹染照顾。
傅晓晓知道竹染把长女牵过来做什么,无非是为她解围,孩子跟孩子更有话题。
给竹染一个赞赏的眼神,她牵了女儿的手,并将她推到两个小姑娘面前,“这是我女儿涵涵,函涵记得叫黄姐姐、尹姐姐。”
涵涵平日里除了在薛府,基本上就没出过门见过外人,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害羞、认生。倒是对面的两个小姑娘,一边一个拉住了女儿的手先喊了她妹妹。
黄小姑娘抬头征求傅晓晓的意见,“薛夫人,我和尹妹妹可不可以带她去玩?”
“我这边没问题。”傅晓晓笑着说:“但你们要问涵涵哦。”
长女仰起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眼里都是不愿。
傅晓晓知道她并非不愿只是因为没尝试过所以害怕,于是她问:“你喜欢黄姐姐和尹姐姐吗?”
长女垂下脑袋不语,傅晓晓也是孩子过来的,怎会不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想什么。
她于是又说道:“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小姐姐,你不如果真不愿意娘也不勉强哦。”
尹小姑娘轻轻摇晃了涵涵的小手,然后嘴角带笑的问:“涵涵妹妹要一起玩吗?”
“走吧!”黄小姑娘扯了扯涵涵的另一只小手,“有好玩的给你看哦?”
涵涵又抬头看傅晓晓,她笑而不语将决定交给女儿。
小姑娘圆圆的小脑袋点了点,然后开心的被黄、尹俩个小姑娘拉走了。
“小夏你跟过去看着,如果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不必插手。”傅晓晓说。
“是。”小夏行了一礼,循着三个女孩的背影离开。
这边刚解决完,大嫂带着元宝回来了。元宝一脸沉色,很是不情愿的被自己母亲拉着手。傅晓晓见了心中不免叹息,一个母亲太宝贝自己的儿子也是麻烦的很啊!
不过,那是人家儿子,她一个做婶子的又能说什么。
“涵涵呢?”大嫂也不是没眼力见的,很快发现长女不在身边。
“我让她跟刚才的俩个小姑娘玩去了。”
“你看!”大嫂扭头教训元宝,“这女儿家就该跟女儿家在一块儿,你一个男子跟俩个小姑娘争锋丢不丢人。”
元宝扭过脸根本不受教,大嫂扭过脸对傅晓晓道:“弟妹,你看你这侄子!”
傅晓晓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嫂,这学问不分高低、贵贱,自然也不分男女。”
“弟妹你这话说得……”大嫂欲言又止。
“若是元宝连女儿家都比不过那才是……”傅晓晓学着大嫂的模样欲言又止。
大嫂的脸很沉下来,她扯了元宝一把,故意说给傅晓晓听道:“你听你婶子的话。”
元宝看了傅晓晓一眼,脸上有些红。跟着小声嘀咕:“我能赢,如果不是娘亲……”
“你还真想跟俩个丫头分个高下?出息!”大嫂扯了元宝一眼,恶狠狠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丢人!”
傅晓晓看了大嫂一眼,明显这话就是说给她听得。既如此,傅晓晓不得不要再说俩句,“大嫂。”
大嫂转头看向傅晓晓,眼里还带着怒气。
“大嫂,那俩个小姑娘是滇贵一带守备将军的女儿,若是她们的父兄立了大功回京论功行赏,皇上赏一座国公府都是住得的。这俩位可不是普通的人家的女儿,那是千金贵女,是咱们这样的家庭高攀不起的。”
“你这是何意?”
“千金贵女,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学问只比你我高不会比我们低。”傅晓晓想起自己以前学得那些,继续说道:“若是女子也可为官,同样的考题,她二位也不会比这京中的世家公子逊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同她二人比试,无论什么都不丢人。”傅晓晓说:“相反,若是比都不敢比才丢人。”
大嫂的脸气成猪肝色,元宝红着脸垂下了脑袋。
“大嫂不是问涵涵去了哪里?”傅晓晓笑着说:“我让她跟俩个姑娘一起玩去了,将来啊……”
她说得意味深长,稍微明白事理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找个好人家,以后能互相帮衬。
大嫂听明白了傅晓晓的话里有话,立时靠过来压低声音问:“她们以后会嫁给谁?”
“若是皇上立了太子,当太子妃也不为过。”傅晓晓跟着压低声音,“最不济当一家宗妇也使得,所以大嫂若想元宝以后走仕途,这宴上的女眷,无论老幼万不可得罪,也莫要小瞧她们。”
大嫂听了傅晓晓的话若有所思,眼中有几分后悔。
逃兵
姑嫂二人站在观花台上太久了,引得观花阁内主人家的注意。一个身穿王府下人的服装的小丫鬟规规矩矩的来到二人身边,她垂着头以手示意。
无须多言,傅晓晓握住竹染伸过来的手,迈步往观花阁走去。大嫂紧跟其后,姑嫂二人走进观花阁,刚好听到她们婆婆在为她俩打圆场,只不过这圆场打得不似在帮忙,反而像是在报仇。
“诸位夫人莫要见怪,我家这俩个媳妇鲜少出门,今日见识到王府这般花开满园,怕是迷了眼忘了咱们这边更新鲜。”便宜婆婆满脸堆笑,讨好众人的模样分外辣眼睛。
傅晓晓不想再给人收拾烂摊子,可出门在外她们所代表的是薛府的脸面,是她夫君的脸面。无论如何她不得不出面,把话说漂亮一些。
“诸位夫人不晓得可看到王府花园中的那株墨色牡丹?”傅晓晓赞叹道:“当真是花中的绝品牡丹。”
有人跟着符合,“那牡丹可是很有来历的,据说是王妃花三年时间亲手培育的,王妃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儿……”
话未说完,丫鬟们就报:“王妃到!”
瞬间,无论坐着的站着的纷纷站到了一起,然后齐齐向秦王妃来时的方向行礼,众人之列自然还包括傅晓晓带来的众薛家人。
“诸位夫人快快起身,万不可这般拘礼。”秦王妃端庄的坐在主位上,又道:“诸位夫人坐吧!”
“谢王妃赐座。”傅晓晓同众人一起坐了,只不过因薛睿喆官位偏低,身为他府中的女眷她们坐的位置在观花阁内的最角落。
即便这样,大嫂和婆婆仍旧挺直腰背,一副不敢失礼的模样。傅晓晓看了婆媳二人一眼,对她们这般慎重的态度很是满意,甚至内心生出回到府中奖赏袁姑姑的心思。
“薛监军的夫人可来了?”秦王妃身边的侍女大声问众人。
傅晓晓听到是在叫自己,忙起身走出人群。
“王妃,臣妇薛傅氏在。”
秦王妃看着傅晓晓,脸上闪过意味深长的神情,她说:“傅夫人可愿同本妃一起赏景?”
“臣妇之幸。”傅晓晓很识时务。
“那便一起吧!”秦王妃站起身,几步走到了傅晓晓身边,“走吧!”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观花阁,走到观花台上,王妃身边的小丫鬟竟拦了众家夫人。
“诸位夫人可自行赏花,不必紧跟在王妃身边。”小丫鬟说。
这话里的意思哪是不必紧跟,根本意思就是不要同秦王妃走同一条路,赏花更不要打扰她们的意思。众家夫人都不傻,丫鬟说得隐晦她们却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就算没听出来的,也因丫鬟的举动明白了王妃的意思。
这听不明白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大嫂和婆婆,婆媳二人见傅晓晓同秦王妃关系好,不免心中嘀咕原因,但二人自然想不出个中缘故。
至于傅晓晓,更是一头雾水。她自觉上次应该把该说得话说尽了,谁知竟还惹来这人的特殊态度。不免有些厌烦,怎么着,想低调一点不行吗?
“傅姐姐……”秦王妃嘴里忽然而出的称呼,让傅晓晓惊了惊。
“王妃,万不可这般称呼臣妇。”
秦王妃苦笑地看向傅晓晓,问:“傅姐姐,如果今日是你夫君率领二十万大军守在边关,战事未起,你夫君却寻了借口回来,你会如何?”
“……”信息量略大,傅晓晓觉得有点承受不住,她声音颤抖地问:“那如今那二十万大军谁在带?”
“傅姐姐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秦王妃一脸忧愁,她说:“我问你你会如何做?”
傅晓晓想骂人,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她只关注自己老公和自己的心情,有没有考虑过前线不能没有主将?
“傅姐姐……”
傅晓晓咬紧牙关,将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强忍怒火,她问:“王妃待如何?”
“他是不是贪生怕死?”秦王妃一脸的幻灭,“我曾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谁知他竟这般……不过,也好。战场上刀光剑影,太怕人了,他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很好?哪里好?傅晓晓想,如果我是李家的祖宗,肯定从坟墓里爬出来将坐江山的和打江山的这对堂兄弟统统打一顿。不肖子孙,动摇国本,千古罪人!
不想同她说话!
傅晓晓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转头去看屋檐之上的天空,想着在北地的薛睿喆。只觉遍体生寒,难以想象他如今是怎样的处境。
“傅姐姐?”久久得不到回应,秦王妃只得拉了傅晓晓的袖子一下。
傅晓晓看向秦王妃,这个小姑娘比她小不了几个月,但除了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没有半分危机意识。想点醒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她做了一个十分矫情的事情,她竟然摸着肚子痛呼出声,“王妃,王妃,我肚子疼。”
傅晓晓是个孕妇,但因穿着宽大的衣裙,而肚子也只是微微凸起,所以外人是完全看不出她怀了孩子的。因此,也不怪秦王妃第一时间没想到动了胎气这一层。
最后还是竹染提醒,秦王妃才反应过来,于是花园里立时乱起来。
傅晓晓本意是离开秦王府,不想秦王妃竟叫了府中供养的御医过来。好在这位御医知情识趣,没有揭穿傅晓晓是装的。
就算没揭穿,秦王妃也没立刻放走傅晓晓。非要她在客房里休息好再走,于是女眷们分开兀自赏花去,只有傅晓晓躺在客房的床榻上休息。
正无聊,坐在床边的竹染忽然说道:“夫人,奴婢觉得这秦王妃的态度不太对。”
傅晓晓没有接话,她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怕秦王妃嘴里的那个“逃兵”已经到秦王府了。也不晓得他们夫妻留她是想做什么,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并不着急,且等着就是。
等了不多久,客房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竹染走过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一身常服的秦王。二人四目相对,傅晓晓看到了此人眼中的玩味,只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鄙夷。
“王爷……”竹染堵在门口,“王爷请自重。”
秦王瞥了竹染一眼,将她一把推开,背手走了进来,完全的有恃无恐。
傅晓晓坐起身,嘴角带笑地看着对方,“王爷大驾,恕臣妇无法相迎。”
“无妨。”秦王撩开袍子坐在了床榻前的圆桌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眼里的玩味更浓。
傅晓晓也不怕,任对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