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薛府后院有一处名为临水阁的地方,从名字便可知这临水阁建在水边。临水阁原本是原主人消暑的阁楼,被薛睿喆命人以最快的速度扩建了三倍。现在是他们一家五口,连同几个丫鬟、婆子住得地方。如果将整个薛府划做一个小区,这里正是夫妻二人心中的家!
临水阁内,任何东西都一应俱全。这里挨着厨房的位置开辟了一块地,等着播菜种。
通往临水阁的小路上,夫妻两个缓步走着。送走了桂王妃,夫妻二人估摸孩子们应该醒了,便准备去后院看看。
路上,薛睿喆说:“这条路还是有点远。”
“嗯。”傅晓晓应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
“你真的要帮桂王妃报仇。”
“嗯。”
“为什么?”傅晓晓一脸担忧,“你随时都有可能出京奔赴前线,你为什么还要在临走前招惹桂王……”
其实她知道这人是为了什么,因为经历这一番走动,他们发现亲友关键时刻可能都是靠不住的,倒不如施恩于人,让别人来报恩。
他不怕有人恩将仇报吗?
还有,她在他心中到底是有多没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薛睿喆似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淡淡笑了笑,“就是免不了要操心很多,无论如何就是想保护你。其实我很自私,孩子们还没长大就全扔给了你,自己要去建功立业。”
“不要这么说。”傅晓晓苦笑,“好像孩子不是我的一样。”
“你别多想。其实我早就想收拾李泽许了。”薛睿喆说:“一直让人留意他过往以及现阶段的经历,目的就是收集更多的罪证,让他避无可避。”
“为何?”傅晓晓不解。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比我好看。”薛睿喆转移话题,并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知道他在开玩笑,这人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去讨厌或者报复谁,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他真的比你好看?”
“这时候不应该说你老公最好看吗?”薛睿喆挑眉问。
傅晓晓攀在他的肩头,“是你自己说得,我就是好奇这世上竟然有比你还好看的人?他真的比你好看吗?”
“好看一点点。”薛睿喆被说得脸有点热,嘴角压都压不住,他比了黄豆大小的空隙,然后说:“应该是比较招你们女生喜欢的类型,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傅晓晓脑海里走马观花闪现出各种美男模样,眼中越发好奇。
“你不会是想亲眼看看吧?”薛睿喆脑袋挤到傅晓晓脸旁边,“你要晓得,你现在的想法正与这个时代脱节,按照现今的价值观,你可是不守妇道的。”
“哪有?”傅晓晓愤怒,“这个帽子可太大了,你不要乱扣。”
“那你敢说你不想看?”
“唉,三年了。”傅晓晓一脸忧愁,“我花了那么多钱来到了这里,没能玩一段时间就开始颠沛流离,跟着怀孕生子。人生基本除了养孩子就没什么乐趣了,我都忘了以前舔屏是什么感觉了。”
“你还舔屏?”
“溢美之词。”傅晓晓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好想追星!”
“那你也要追个靠谱点的,李泽许算什么?”薛睿喆轻嗤一声,“你要是看脸,那不叫追星,叫颜狗。”
“颜狗就颜狗。”傅晓晓冷哼一声,“懒得跟你争执这个。”
“你是不是想出去玩?”薛睿喆问。
“去哪里玩?踏青?”傅晓晓疑惑,话题怎么转到这里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想出去玩?
“从来没带你出去玩过。”薛睿喆说:“要不要去看舞蹈?”
“啊?”
“带你去歌舞坊?”
“开什么玩笑?”傅晓晓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哪家丈夫会带着妻子去歌舞坊?”
“单纯地看歌舞有什么关系?”薛睿喆说:“就捡一个单间,只有你和我。”
傅晓晓有点心动,她的确这三年来没什么娱乐,简直要与这个时代化在一起了。
“就今晚。”薛睿喆说。
“为什么是今晚?”
“明日就要去吏部销假,不知后续朝中会如何安排,今日就带你去好好的玩玩。”
“你是不是有阴谋?”
“没有。”薛睿喆说:“倒是有可能让你见到李泽许。”
“真的?”傅晓晓有些兴奋。
“这么开心?”
傅晓晓点点头,“我其实就想看看这位又美又渣的男人,到底什么模样。”
“所以,你对出去玩的兴致缺缺,倒还是想看看李泽许的模样?”
“我是颜狗嘛!”傅晓晓伸手戳了薛睿喆的脸皮一下,“要不然也不会只见了你一面,就……”
“你……”薛睿喆眼睛发光。
“唉,美色误我。”傅晓晓一本正经道。
“我喜欢你这个调调。”
“什么调调?”傅晓晓笑眯眯地看他。
“十分昏聩,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薛睿喆说着捏住傅晓晓的脸,“但是不准对别人一见钟情。”
“我也没对你一见钟情。”傅晓晓拍开薛睿喆的手,“就是觉得睡了不亏。”
“呵呵。”薛睿喆眼睛横着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临水阁,进了院门就听到孩子的欢笑声。分开了一会儿,孩子们似乎也很欢乐,压根就不需要父母的陪伴呢!
当父母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怨念,俩人都恨不得立刻转身去玩,不搭理仨闺女。
但丫鬟的一句话,却俩人不由得警惕起来。
“大姑娘,夫人没有给你生弟弟,你怕不怕?”这丫鬟的声音二人从未听过,此时对视一眼,都心生警惕。
“我有妹妹,还是俩个。为什么要怕?”长女声音清脆,稚嫩的语气里竟是疑惑。
“没有弟弟就没有靠山啊?”那丫鬟说:“等你长大了,没有弟弟,万一受了委屈,谁在外面给你撑腰?”
“我还有爹爹。”
“老爷那时都老了。”丫鬟说:“撑不动了。”
“会有多老?”
“比裘姑姑还要老。”那丫鬟说。
长女沉默了,跟着传来哇的一声大哭。傅晓晓慌忙跑了进去,薛睿喆紧随其后,并招呼人将那丫鬟拖出去。
那小丫鬟也没多大,十三四岁的样的。大家都是那个年龄过来的,也晓得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会闯哪些祸,无非都是口不择言的错。
傅晓晓不想追究,薛睿喆却觉得这小丫鬟来长女面前嚼舌根一定是有人指使,便吩咐了平方和丁护卫去审问她。
安排事宜
临水阁外,傅晓晓抱着长女站在水岸边轻声说话聊天。小姑娘开始时,只抱着娘亲大哭,哭了一会儿又小声抽噎,跟着便沉默平复情绪。
最后她反复要求娘亲,“给我生个弟弟,我要弟弟。”
傅晓晓不想再让自己的宝贝哭,便答应,“好好好,要个弟弟。”
小姑娘终于开心了,薛睿喆那边也有了结果。竟然是厨上的一个厨娘,唆使这个小姑娘来主子面前嚼舌根的。
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年华正好,想将其嫁给薛睿喆。
薛睿喆得知其中缘故后大怒,将所有下人集合在前院,杀鸡儆猴。
那厨娘是被原来的管家买来的,薛睿喆心想:难道,薛老头买下这一家,是因为这一家跟他的三观异常合拍吗?
天马行空思索一通后,他让人找来了人牙子,将那一家连同小丫鬟一起发卖了,他甚至让人告诉人牙子,这家人想攀高枝,你把他们往高枝上卖,算他们没白跟他一场。
事情解决后,薛睿喆回了临水阁。
看到长女趴在妻子肩头笑容勉强,他心中隐有怨恨:给她们吃喝,给她们月例,还给衣裳,到底要做到哪一步她们才知道感恩,能一心为主子着想?
想着这些恼人的烦心事,薛睿喆转去临水阁的书房,并让人叫来了平方和丁护卫。
“老爷。”二人行了礼。
“起来说话。”薛睿喆坐在书房的正堂。二人起身后,他道:“有件事吩咐你们去做。”
“什么事?”平方问。
“散播一些消息出去,做得隐蔽些,别让人发现。”薛睿喆说:“最好让人假扮成秦王府的人来做这件事情。”
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二人一头雾水,薛睿喆便把桂王妃身边发生的事说了。
“既然有人受害,我这御史也不是摆设,只不过要制造一些舆论,免得到时我上书参李泽许,有人会说我平白污蔑他,造谣他。”薛睿喆叹息一声。
“是,老爷请放心。小的一定办好这件事。”平方说。
“等一下。”薛睿喆叫住正要退出的平方和丁护卫。
二人停住离去的脚步,不约而同地等候薛睿喆的新指示。
“虽然有件事还没定具体时间,但这些日子你们应该也多少听到了风声,我可能会去边关当监军。”薛睿喆说:“家里面以后要劳烦你们照顾了。”
“公子!”平方噗通跪下,脸上尽是急色,那只在私下里才用的称呼被他脱口而出,“你就让小的跟着你吧,公子。”
“平方……”
不等薛睿喆说话,平方就慌忙打断他,“公子,小的同公子一起长大,从未真正离开过公子,所以这一次小的一定要跟着,我不怕死不怕受伤,我都不怕。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真情实感的焦急,让平方忘记了上下尊卑。
薛睿喆很感动,但是他还是叹道:“可是平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你护着晓晓母女,我才放心。”
“老爷!”丁护卫跪下来,“还是让小的跟着你去战场上吧!小的家中父母有小弟照看,他也娶妻生子了,小的无牵无挂。您就让我去吧!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你……”薛睿喆是有些心动的,尽管他身边有不少不靠谱的下人,但这个丁护卫经历种种考验,从没有一次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平方把薛睿喆的话听进了心里,他知道薛睿喆一直在忧心什么,所以他没有一再的要求跟着薛睿喆上战场。此时,丁护卫要跟去前线,偏自家公子犹豫了,这说明公子的确需要丁护卫这么一个人。想通此节,他便决定推一把。
“公子,你带上丁护卫吧!”平方说:“且不说,公子身边需要人照顾。就算不需要人照顾,有丁护卫护着,也能在战场上保命。”
“行吧!”薛睿喆说:“丁护卫只怕也想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让老爷见笑了。”丁护卫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男儿志在四方嘛。”薛睿喆说:“我先放了你的身契,让你入军籍。”
“多谢老爷。”丁护卫一脸感激神色。
“不必。”薛睿喆一手敲击着桌面,一边道:“你们先去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记住一定要让桂王怀疑是秦王做得。”
“是。”二人退出了书房。
书房安静下来,傅晓晓在此时走了进来,她脸色忽红忽白,眼睛偷觑着他,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
“你有事?”薛睿喆疑惑。
傅晓晓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薛睿喆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脸上不由得一片红,眼睛里却藏着火。
“不过要等去歌舞坊回来以后。”傅晓晓说。
“为什么?”薛睿喆坐正身体,有几分焦急。
“让你对比一下。”傅晓晓一脸得意,“谁的身段更好一些。”
“好!”薛睿喆目光灼灼,将面前的女人上下打量,好似以前没见过她似得,“准备准备,咱们即刻出发!”
傅晓晓转身离开书房,看样子应该是去换衣裳了。
大周京城是有宵禁的,但有一个地方常常会无视这条规矩,且那里整一条街都是通宵灯火通明,歌舞嬉笑不断。这条街名为四方街,沿内城河边走,走到一个牌坊前拐个弯便能见到。
醉香楼便是这四方街内最大的一个楼子。醉香楼内的女子,各有特色,能满足很多人的口味。且她们每年都要评选年度花魁,是很多达官贵人极为捧场的大型选秀节目。
而除了醉香楼,还有一家是可与之齐名的,名字简单,叫歌舞坊。歌舞坊的女人都是舞蹈大家,且她们同醉香楼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女子不陪酒不陪客,只跳舞!
当然有那种自视甚高的男人是要为这些舞姬闹一闹的,歌舞坊的坊主也不怕,他甚至曾直言,道:“这里是歌舞坊,你们要寻欢自可以去醉香楼,那里都是漂亮女人,且她们的舞蹈也跳得特别好……”
三公子其人
在歌舞坊看表演的达官贵人,通常都是些风雅不风流的名仕。当然个中有多少隐秘没人知道,反正表面上歌舞坊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薛睿喆带傅晓晓来得就是这家歌舞坊,为了不显得离经叛道,傅晓晓是换了男装来得。
“你这给谁看,谁不知道你是女的?”薛睿喆走在傅晓晓身边说道。
傅晓晓看看自己的胸,没办法,她孩子还差几天才三个月。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平胸也平不了。
歌舞坊是个二层小楼,楼内空间很大。一楼有一大块高耸的方形台子,应该是舞姬们跳舞的舞台。围绕舞台的两边有观赏座位,但显然只提供给少数人。一楼的座位都这样少,二楼都是包房,观众更少。
“今日有新出的舞蹈吗?”薛睿喆问迎上来的跑堂。
“有。”跑堂显然是认识薛睿喆的,他说:“今日,梨花姑娘准备了一舞《盛唐》,薛大人一定帮忙好好品鉴品鉴。”
品鉴,这个词让人难免会多想,不过想到这人这些日子的忙碌,她还是将那些多余的心思抛开。
两人上了二楼,二楼包间的一扇窗子正对着舞台。
天刚刚黑下来,一楼就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二楼的包间也陆陆续续上来数人,傅晓晓靠在窗子边,隔着一层白色的纱看着楼下。
忽然一个身穿紫色银花的男子迈步走上二楼,他手里捏着腰间的玉佩,眉眼带笑,看人时尤其看美丽的女人时,更要添几分风流笑意。
“薛睿喆!”傅晓晓趴在窗户上招呼自家男人,“这人不会是桂王三子吧?”
薛睿喆原本在点单,听到招呼,忙挥手让伙计离开,自己走到了傅晓晓身边。
他脑袋压在傅晓晓肩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然后说:“是。你觉得他如何?”
傅晓晓摇摇头,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脑袋,说:“勉强能看。”
“呵。”薛睿喆显然不相信,嘴角带笑的说:“女人,口是心非。”
傅晓晓看着这样的薛睿喆忽然就有点心动,俯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跟着手指摸过他的下巴,“这一位才是人间绝色。”
两人目光对视,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让人难以抑制。
薛睿喆将傅晓晓搂进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肩头。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舍不得你。”薛睿喆声音闷闷地传来。
“我也是。”傅晓晓轻轻蹭了蹭脖颈间的毛脑袋,心底柔软地不像话。
正温情脉脉的两人被敲门声惊醒,薛睿喆松开傅晓晓的腰去开门。来人一身淡粉色纱衣,脸上似乎抹了胭脂,粉红粉红的煞是好看。
她眉眼间尽是深情,尤其看到来开门的真是薛睿喆后,那种深情好像要迸发出来。
“梨花姑娘?”薛睿喆惊讶。
“听说薛大人来了,梨花忙不迭的来见大人。”梨花目光灼灼的说。
傅晓晓靠在窗边看着梨花,女儿家见到心上人的羞涩与激动一目了然,她也曾如此。于是,秉持理解万岁她没有去打断小姑娘的表白。
谁知,自家男人是个不解风情的,直接道:“梨花姑娘,你今晚一定要好好表演,我希望我的人能看得开心。”
梨花脸上的神色收起,她偷偷往屋里看了一眼,“不知薛大人今日带了谁来,能否引见一下?”
傅晓晓都做好要被薛睿喆介绍给别人认识的准备,谁知这男人却说:“不方便。”
梨花脸现失望,但跟着又笑了,“一会儿烦劳薛大人帮忙品鉴、品鉴。”
“一定。”薛睿喆说。
梨花行了一个福礼转身就走,薛睿喆关了门坐回到傅晓晓身边。
“你这说话也太硬了,介绍我给她认识又如何?”
“身份不同,没必要认识。”薛睿喆固执的说。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听声音似乎是梨花,傅晓晓想起身看看走廊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想却被薛睿喆一把扯住,不让她动。
一个男人轻佻的语气隔着门板传了过来,“怎么见到本公子,招呼都不打?你们歌舞坊的舞姬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纵的你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
“三公子。”梨花娇怯怯道。
“你刚刚从哪里出来?”李泽许问。
傅晓晓蹙眉,看向薛睿喆,她问:“你不出去看看?”
“她是歌舞坊的人,又不是我的人。”薛睿喆态度冷冰冰的。
“就算你不管,说不准这位三公子一会儿也会过来找你。”
“不会。”薛睿喆信誓旦旦,“歌舞坊有规定,要保护客人的安全。”
他话方落,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李泽许带着几个大汉闯了进来。傅晓晓在这应该紧张的时刻里,心中生出了一分荒诞感。
“总觉得像在抓jian。”傅晓晓小声说:“我们是被抓的。”
薛睿喆原本蹙眉,听到她的描述脸上神色一松,有些气闷地回头狠狠瞪了傅晓晓一眼。
“三公子。”薛睿喆站起身躬身为礼。
傅晓晓跟着躬身为礼,“三公子。”
李泽许没想到会在这屋里看到薛睿喆,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后换成了深深地嫉恨。没办法,他来四方街至今总共就对俩个女人上过心。
一个是醉香楼的花魁,他顶着眼前这人的名字跟那女人春风一度,事后却好像吃了苍蝇一般,再不去看那个依旧美貌的女人。
另一个就是梨花,没曾想,这梨花竟会从薛睿喆这个包厢里出来,显然她极为看重这包厢里的人,也就是薛睿喆。偏这梨花,平日里对他可是避如蛇蝎。
“薛大人。”李泽许走到薛睿喆面前,“你一个御史,竟也会来这风月场。”
“让三公子见笑了。”薛睿喆不卑不亢。
“不知能否一起坐?”李泽许笑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在他们身边坐下来,坐下来的时候他还不忘挥挥手赶走自己的护卫。
薛睿喆看了傅晓晓一眼,这女人眼睛亮亮的,显然是愿意这人同他们一起的。既如此,薛睿喆便也没反对。
“请自便。”薛睿喆拉着傅晓晓坐在了窗子边。
看到薛睿喆与人拉手,李泽许忍不住挑眉,他仔细观察傅晓晓的模样。发现这竟是个女的。心头一动,便想到了一个让薛睿喆吃点教训的主意。
评舞
不大的包房内,靠窗的有数个座位,可以观看到楼下的舞台,此外屋内还有一个圆桌放在正中央,六个凳子围了一圈。这里无论是打开窗看表演,还是坐在桌边饮酒作乐,都很方便。
关键这里处处都挂着纱幔,让一些想欣赏正经歌舞,且没有龌蹉心思的名仕们觉得安全。
古代男人,尤其有才华和有官职的那些人,没有谁会不在意官声、名声的,私德是考察所有人的标准,连皇帝也不例外。
当然,也有那些有恃无恐的在,譬如,此时进来的这位。他看出傅晓晓的真实身份后,迈步走到了她身边。
他脸上带笑,掀开衣摆坐在付小霞身边,“这位小公子哪里人?”
“薛家的人。”傅晓晓抬眼去看他。
“噢?”李泽许转头看了薛睿喆一眼,却见对方并没有要帮忙解围的意思,他一时间都要误会了。
难道这根本就不是他在乎的人?
若是这姓李的有读心术,知道薛睿喆现在的想法,说不准会吐血。
事实是,薛睿喆心中早就盘算着要整他了。但因为得罪他薛睿喆的是李泽许的一个外室,虽被他算到这人头上,毕竟罪名很是勉强。作为一个有底限的人,看到就要在他手里吃亏而不自知反而还要作死的家伙,难免要宽容一些。
况且,只是坐在一起说了两句话而已,说得也不是很过分的话,他有必要现在就吃醋不开心吗?那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情绪,他可是自认为活了四十年的中年人。
李泽许收回在薛睿喆身上的目光,一楼琴弦声响,表演已经开始。傅晓晓没见过,自然比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俩个男人要期待的多。
台下,那个叫梨花的姑娘已经换了一身青色和金色相间的纱衣,额间描了一抹鲜红色的一花钿,面容如花似月,身段袅娜多姿,的确美艳不可方物。
这女子开端便翻着后腰,她如一条蛇一般,扭着腰绕场一圈,跟着双手比作兰花,缓缓起身,然后摆了一个十分娇媚的姿态……
虽然好看,但却与傅晓晓期待的样子有些差距。她甚至有些失望,这样一个舞蹈叫什么《盛唐》。
她转头看了薛睿喆一眼,却见他笑笑没有多言,傅晓晓在这一刻瞬间明了这人为何在歌舞坊这么受欢迎,这么得人心,估计是给提了不少意见,还被采纳了,并获得了不少观众的赞颂。
既然他心中有答案,傅晓晓秉持着来者是客的原则,决定同身边的另一人交流交流,她歪着小脑袋问:“李公子,依你之所见,这女子中哪个最美?”
李泽许被问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在他这里,女子只分两类,能睡的和不能睡的。美不美,其实只要不是特别丑,他分辨不出来。
李泽许目光专注的落在楼下,被傅晓晓一打岔,立时忘了先前好的主意,“你觉得呢?”
没有得到答案,傅晓晓便没有继续问,转头看向薛睿喆。
这男人很快便能明辨傅晓晓心中所想,便说了一句,“红颜终有白骨日,千华万朵最长不过百天,这最美的女子自然是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的哪一个。你说呢?”
猝不及防吃了狗粮的李泽许,瞥了他们这边一眼后,冷哼一声。
傅晓晓摇头,“若说这最美的女子,在我看来还是要有些自信的。那样的女子,即便年华老去也是美得。但多数女子,还是那个样子,一旦年华老去就不自信了,就不那么美了。”
李泽许一头雾水,“你们为什么要说这个?还说得一本正经?”
在这待了这么久,忽然感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攻击,就好像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傅晓晓指指楼下已经跳了有一会儿的舞蹈,“这个舞蹈名叫《盛唐》,时代不必说,主角是杨妃。杨妃何许人?被一个皇帝不顾名声的接入皇宫,她凭什么?且风闻她那时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样的女子能引得一代帝王心动,必然是自信又艳丽的。”
李泽许看向台下的梨花,觉得傅晓晓点评的很有道理。心想:这杨妃被她演绎的多少有些轻浮,有些卑微。的确与多数人印象中的杨妃有些出入。
“你可以现场帮改。”薛睿喆提了一句,“这里是允许现场帮改的。”
李泽许蹙眉,看着傅晓晓,挑衅道:“说得头头是道,敢不敢下去跳一段?”
傅晓晓嘴角噙笑,脑袋一歪靠在薛睿喆肩头,“既已嫁作人妇,怎能在旁人面前跳舞?等回家跳给我夫君看。”
“一言为定。”薛睿喆笑着看她道。
李泽许惊讶,“这……薛大人,这不会是你夫人吧?”
“是啊。”薛睿喆大大方方承认,手揽住傅晓晓道:“三公子这回知道我为何舍得下那花魁了吧?实在是家有七彩牡丹,瞧不上路边的野花。”
李泽许皱眉满脸不解神色,他实在看不出傅晓晓到底哪里优秀。
这时,底下舞蹈结束,伙计们拿着托盘开始收打赏。
傅晓晓看了一眼,问:“你要赏吗?”
薛睿喆笑了笑,没说话。包房外有人敲门,不用说也知是谁。
“进来。”薛睿喆道。
果然,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俩人,两人皆垂着头,手里捧着托盘。一个托盘上放着红布,那是要收打赏用的,一个托盘里放着笔墨纸砚。
“要留评吗?”薛睿喆问。
“你留吧!”傅晓晓说。
薛睿喆便提了笔在纸上写了。李泽许见状也跟着起身,走过去留了评。
跟着李泽许道:“赏!”
在门外候着的王府下人,忙走进来,摸出银票扔进了托盘里。
薛睿喆回到傅晓晓身边,朝她伸了手。
傅晓晓第一次出门玩,身上带了一个硕大的钱袋。她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他便将那银子放在了红绸托盘里。
这举动让伙计有些惊讶,傅晓晓见了不由得笑出声。
待得了评,得了赏的人都离去后,两个男人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笑什么?”李泽许问。
“夫君,你来这里不会从来都没打赏过吧?”傅晓晓问。
这下不止傅晓晓,连李泽许都惊讶了,“什么意思?你看了难道白看的?”
薛睿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我每次都给他们提至少十条建议,打赏钱难道还比不上我提的建议?”
呃,这要怎么说呢?
李泽许道:“厚颜无耻!”
“你不晓得他们可是听了我的建议改进以后,才同醉香楼齐名的?”薛睿喆说:“这可不是百八十两银子就能做到的。”
李泽许哑然,的确,这歌舞坊因为一直清高的很,偏又在这四方街,之前一直乏人问津,是近一年来才慢慢火起来的。
若果真是听了薛睿喆的建议,那么这名气的确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算得清的。
失算
一楼所有灯笼全部换成红色,通红的舞台银铃脆响,五个身穿异域风情衣服的女子赤脚走上舞台,新的舞蹈重新开始,一楼有人惊呼一声,跟着有节奏的铃声喊着号子,他们一个个都分外激动,像要奔上舞台与五个姑娘共舞一般。
李泽许看着楼下,走到薛睿喆身边坐下,“你都提了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比如这个圆形舞台,就是我提议做得。”薛睿喆说:“女子在台上跳舞,若遇到兴奋的客人,说不准会想上前拉扯她们……”
“嗯,听说以前出过这样的事情。”李泽许大概忘了,他就做过不止一次。
“大家都是花了钱进来看歌舞的,凭什么因别人的一己私欲而中断兴致?”薛睿喆说。
傅晓晓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清哪里怪,就是听着不舒服。
但显然,薛睿喆没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他道:“我就建议修这么一个高台,这个高台有很多好处,首先周围人都能看清台上的人在表演什么,其次方便二楼的人观看,最重要的一点,不会出现拉人的现象,最大限度保护了其他观者的感受度。”
这话,薛睿喆说得一本正经,李泽许听得云里雾里,傅晓晓终于听出了哪里不对劲。
这家伙建这个舞台并不是因舞姬会受影响会受到骚扰,而是因为观众……自己到底找了一个怎样的男人,知不知道女人是要被呵护的?
等等,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要呵护别得女人?他不关心别得女人自己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可,就是不爽啊!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薛睿喆不得不再让人进来。
但来人他却不认识,倒是李泽许分外惊讶,“曾公公……”
公公?
那曾公公一把年纪了,脸上带笑,躬身道:“三公子,王爷有请。”
李泽许站起身,脸上尽是不安神色,“公公可知,父……父王,找我何事?”
“这奴婢可不晓得,公子去了便知。”曾公公侧身。
李泽许抖索着身体,离开了包房。
那曾公公离开时看了薛睿喆和傅晓晓一眼,他笑了笑帮忙关了门,然后离开了。
“这……”傅晓晓看向薛睿喆,“总觉得那个笑有点不怀好意。”
薛睿喆蹙眉,“咱们回去?”
“走吧!”傅晓晓站起身。
谁知,门竟然又被敲响。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薛睿喆道:“请进!”
门被打开,竟是换了装的梨花,小姑娘一脸羞怯的站在门口,俯身行礼道:“薛大人。”
傅晓晓撇撇嘴,这姑娘当真是痴心一片,才被薛睿喆气过一回,竟还要碰上一颗心来见他。瞬间忘记自己定位的女人,横了薛睿喆一眼,同谴责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谁知薛睿喆竟会错意,以为傅晓晓在吃醋,忙牵了她的手说:“你要相信我!这女人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傅晓晓想抽回手,反而被握得更紧,薛睿喆目光落到梨花身上,目光让小姑娘打了个寒噤。
这就过分了啊,就算不喜欢你可以委婉一点啊,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走了。”薛睿喆拉着傅晓晓,疾步走出了包房。
离开歌舞坊,外面漆黑一片,二人上了马车,隔着车窗看着京城的夜色。有夜鸟在水边唱着不知名的调子,春风和煦,让人即使没饮酒也有了几分醉意。
傅晓晓问:“你说桂王是因何召李泽许回去?”
“你说呢?”薛睿喆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才问你。”
“我又不是诸葛亮,还能未卜先知?”薛睿喆冷哼一声。
傅晓晓听这语气不对,问:“你生什么气?”
“我哪有生气?”薛睿喆不认。
“……”还说没生气?你是小朋友吗?
“怎么不说话?”
难得一见啊,感觉稀奇,多看一会儿。傅晓晓笑眯眯地看着薛睿喆。
薛睿喆自己受不了了,“你怎么不吃醋?”
“吃啊!”傅晓晓大方承认,就是没让你看出来。或者我还没来得及吃醋,你自己就慌里慌张的解释、澄清,跟人划清界限,还非常的狠,不留半分余地。
“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你要给我表现出来的机会啊!”傅晓晓说。
薛睿喆无语半晌,“那也不见你事后警告我,威胁我,逼问我啊?”
还要问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你瞒住的都是我猜得到的,你有什么需要我逼问的?傅晓晓笑着摇头。
“那你没有想提醒我的?”
“呃……”傅晓晓想了想,“对别得女人好点。”
“啊?”
“不然别人会以为我在家里过得多么水深火热。”傅晓晓笑着说:“要是得知真相,说不准更喜欢你。”
这回换薛睿喆无语了。
回府的路上,傅晓晓问到一股清香,好像是糯米酒。而且是纯正的甜糯米酒,马车越走越近,香味越来越浓,就在她犹豫回家看孩子还是买上一坛带回去品尝时,薛睿喆让马车停了下来。
“做什么?”傅晓晓问。
“我好像听到某人吞口水的声音了,你不是馋酒了?”
馋馋馋,怎能不馋?她没有辩解,跟着下了车。
薛睿喆说:“咱们在摊子上喝一轮,再买一坛回去。”
“好!”傅晓晓跳下马车,俩人便在酒铺里坐下,着人点了带走的酒和在此处喝的酒。
刚坐下,便听邻座提起了他们方才见到的李泽许。邻座坐了四个人,皆是统一的服装,只看服装便知他们是哪户人家的轿夫。
“……真的假的?”一人惊讶不已。
“被忠义侯府的下人证实了,那还有假?”
“这王府子弟也太无法无天了!”
“是啊,丧尽天良。”一人跟着符合。
“这让人家小姑娘往后怎么活?”
“大不了把那傻子娶回去得了,还要人家一个王府子弟如何?”
傅晓晓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帮人只想着李泽许,没人问一问小姑娘愿不愿意。
“回去喝吧?”薛睿喆问。
傅晓晓起身,“好。”
两人带着酒回到马车上,马车里,傅晓晓问:“你说桂王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做得这些事情?”
薛睿喆问:“你觉得呢?”
“知道的吧?”傅晓晓说:“问一问跟在李泽许身边的人就知道了。”
“嗯。”
“如果没人把这件事传出去,桂王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辈子。”
“嗯。”薛睿喆脸色沉沉、
“可是就算他付出了代价,与小姑娘以及更多的小姑娘受到的伤害还是不能比。”
“嗯。”薛睿喆应道。
“你怎么了?”
“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傅晓晓疑惑。
“如果桂王让李泽许把小姑娘娶了,这件事说不准会不了了之。这不是我,也不是桂王妃想要的结果。”薛睿喆说:“我应该更谨慎的,只怕现在将桂王给得罪了,还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傅晓晓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关心则乱
马车辘辘,马儿胸前的铃铛叮叮停了下来。车停在薛府大门前,夫妻俩个陆续下了马车。脚才踏到地上,府门内就走出一人来。那人脸有急色,却是平方迎了出来。
如今的平方是薛府的管家,像这般迎来送往的小事,如不是贵人是用不到他的。如今他迎出来,说明这人一直等在大门口,只怕家中有大事发生。
平方虽然着急,却没有立即表明。直到三人走进薛府大门,走在院中。灯火通明下,平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桂王府送来的。”
傅晓晓惊讶不已,原因有很多。她看向身边的男人,薛睿喆倒是从容。他接过信,一边拆一边走,正好走到一处灯火通明处,并迅速看完了上面的文字,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极为震惊地回头看了傅晓晓一眼。
“怎么了?”傅晓晓被看得毛骨悚然,她问:“到底怎么了?”
“没事。”他将信伸到灯火上。
没事才有鬼!信你才有鬼!傅晓晓伸手把信抢了过来,但那纸张干燥见火就着,抢到手看到的只有落款,还差点烧到手。
“做什么?”薛睿喆吓坏了,忙拍掉傅晓晓手中的纸张。
“上面写了什么?让你这般惊讶。”傅晓晓问。
薛睿喆皱眉看着傅晓晓,“回去再说。”
傅晓晓心中忐忑,但没有追问。
俩人一起进了正堂,平方自觉躲开,给二人足够的空间。
进到会客厅,薛睿喆显然情绪有些不平稳,自己伸手倒水喝,险些抖落茶壶、茶杯。这样的他,傅晓晓从未见过。
或许因为这个人从未骗过她,便只等着他愿意说的时候洗耳恭听。
可她并不知道,面上的担忧让薛睿喆看了心情更跌了几分。
“死了……”薛睿喆转身坐在傅晓晓身边,说。
“什么?”傅晓晓不解。
“忠义侯唯一的妹妹,那个被李泽许欺负的小姑娘,死了。”薛睿喆眼圈红了。
“怎么会?”傅晓晓震惊道:“她不是疯了吗?怎么忽然就死了?会不会是桂王派人灭口?”
“疯病是装得。”薛睿喆说:“她不想回佘府,怕那府里的人知道她失了贞洁,更怕佘府人知道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才故意装疯,逃避现实。今日,我让人将她竭力不敢面对的事情传遍京城,那姑娘便从下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羞愤不已,自绝了生路。桂王派人去忠义侯府上求亲,只求到了一具尸体……”
傅晓晓不知说什么好,虽说他想做的是帮这个姑娘打击伤害她的人,可偏做了逼死她的事。
薛睿喆一拳打在身边的桌子上,“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可却因为我,一个无辜的人枉死,实在是……”
“你心乱了。”傅晓晓没有安慰他,因为这的确是他做错了,大错特错。她说:“你平时做事都很沉稳的,为什么这次这么急躁,为什么不想更全面?”
薛睿喆抬头看向傅晓晓,眼睛里有痛苦,有无奈,有心慌。
这一刻,傅晓晓看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她令他心乱了。
他费了很多功夫给她找靠山,谁知一个个的全不靠谱。而当一个称得上强有力的靠山送上门的时候,他惊喜,他兴奋,只想着如何才能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获得自己想要的。却为此失了分寸,失了以往的沉静,失了客观看待这件事的立场。
“忠义侯不会原谅我。”薛睿喆倒在座椅里,捂住脸,“如今,没给你们母女寻来靠山,反而招来了一个不死不休的仇人。”
“也未必。”傅晓晓能说什么?只想稳住薛睿喆此时的心情。他说:“未必就会那么糟糕。”
“未必那么糟糕?”薛睿喆苦笑着摇头,“那姑娘是投井。跟我这身体的生母一个死法。”
傅晓晓像被什么烫到了,不敢再多言。
薛睿喆苦笑着说:“你知道吗?这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恨这身体的父亲,一心只想着怎么整死他,最好他生不如死,我不染尘埃。忍这么多年不是我学会了宽容,而是没想到让他生不如死又不沾身的方法。”
“我来帮你想法子?”傅晓晓顺着转移话题,只希望薛睿喆不要再想那个无辜小姑娘的死,不要再想自己的母亲。
请你别钻在牛角尖里不出来,不如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如何整一整我公公你爹吧!
谁知薛睿喆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得说:“而如今,我跟那个爹做了一样的事。”
“不一样的。”傅晓晓试图帮他开脱。
“是不一样。”薛睿喆苦笑,“我爹亲手杀了我母亲,我比他高级,是用流言把人逼死的。当真不染尘埃。可是……那是一条命,何其年轻,何其无辜。我只想着自己,如何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眼前的问题。做得甚至比我那个便宜爹还要过分,居然拿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说事,这种事就算在现世也能逼疯一个女孩子,何况是这里……无知!愚蠢!自大!狂妄!害人不浅!!”
“别想了……”傅晓晓眼泪簌簌滚落,她不知道这眼泪到底为谁而落。
“负荆请罪你觉得如何?”薛睿喆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道:“反正应该隐瞒的人已经知道事情是我做得,还写了信来嘲笑我,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忠义侯府请罪。”
“他不会原谅你的。”傅晓晓说:“那是忠义侯唯一的血脉至亲。”
“那就被他打死吧!”薛睿喆站起身,几步冲出了正堂。回头去看傅晓晓,“你有什么话想说?”
“你说得对,我陪你一起去请罪。”傅晓晓说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你……”
“我曾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这件事根本不关你的事。”薛睿喆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傅晓晓说:“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若不是因为我,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从从容容的做,想得更细致、更周到。”
薛睿喆垂下头,羞愧难当,为连累傅晓晓,为自己过往对女子的态度……
“晓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对那种菟丝花的女子有偏见。”薛睿喆说:“因为我那母亲就是那般女子,她一生都被父亲摆布,最后甚至死在丈夫手里……”
他还要往下说,却没机会了。因为一队人马围了大门,门外传来太监传旨的声音。
夫妻俩面面相觑,忙唤人将大门打开,迎人进来。
焚香、换衣,夫妻二人在院中跪接了圣旨。
圣旨竟然有两卷,一卷说降罪,明明回京却只顾去四方街游乐不思去吏部报道,扣俸禄一年;另一卷圣旨是要薛睿喆明日一早去京城北大营报道,北大营不日便出发赶往北地守关。
北大营原来的大将是姚望,后来是佘恩,现阶段是秦王代管,不知道秦王是不是要上战场?
这般想着,圣旨后面的内容说到了秦王,秦王竟然也要前往北地。这说明,北地的情况不乐观!
接了圣旨,薛睿喆有些发愁。因为府门被北大营的士兵们把守住了,像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他不会逃跑,可这守门的行为意味着负荆请罪是不可能了,那么晓晓该怎么办?
薛睿喆此生最后悔的一刻,便是此时此刻。
送行歌
小院卧房里,孩子们都被安排去了别处睡觉,屋里只剩夫妻二人。傅晓晓手脚笨拙地给薛睿喆收拾行李,她以前几乎没操心过他,可收拾起来,真希望他能忘记带一两件,这样……这样如何?
她本就知道的,早有心理准备的,可是临到眼前才察觉,不行。她舍不得,真舍不得!身体不由得颤抖,想忍着不哭很难。
“晓晓。”薛睿喆就站在身后,“你别……”
一滴眼泪砸在那些叠的整齐的衣服上面,一滴滴渗进去,她慌乱地去擦,手却被握住。
“对不起,我再给你找一件,对了。北地很冷,一定要带上足够厚的衣服!”
“晓晓,你别这样。军营里什么都有,你别忙了。”薛睿喆哽咽着,说“不如我们说说话,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死在战场上,来不及告别。
傅晓晓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了他怀里,哭声传了很远很远,她哭的毫无形象可言,像极了他最讨厌地那种,菟丝花一样的女人。
或许不像,菟丝花都哭得很美,不像她,哭得那么丑。
他却跟着落泪了,没有半分厌恶的抱紧了她。
“你……听我,好好说。”薛睿喆从未如此焦灼,“如果北关守不住……你带着孩子们去黑山寨,活着等我回来。”
“如果北关守不住你能活吗?”傅晓晓抬起头望着他。
薛睿喆没有说话,目光看向别处。
原来他们都知道……
“如果我活不了,你要怎样?”薛睿喆问。
傅晓晓苦笑了一下,她想调皮地给他一个笑脸,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她说:“如果养得活一家就等着你,等到死。如果养不活就改嫁,反正我改嫁很有经验的。”
薛睿喆哭了又笑了,“也好……”
“薛睿喆,我其实很固执的……”傅晓晓眼泪哗哗的滚落。
“我知道。”薛睿喆说:“按照你的想法来,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身后,做什么都不用愧疚。”
“既然要去前线杀敌,那你一定尽你所能多杀几个。”傅晓晓说:“家里都交给我。”
这几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再落泪,没有哽咽。
“我知道。”薛睿喆说:“我去守国门,你来守家门。”
傅晓晓又哭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这几个月,她眼看着薛睿喆做了很多事情,可这一切反而乱了,到最后俩人发现他离开这个家,家里的一切还是要靠傅晓晓。
如此,还不如利用这最后的几个月去游山玩水!薛睿喆些许遗憾地吻了吻傅晓晓的脸颊。
灯不知被谁吹熄了,帐子在黑暗中轻飘飘地落下……
第二日天刚亮,身边的男人便起身了,傅晓晓睁开眼睛。她看着他背对自己穿衣服的男人,他理了头发,一丝不落地扎在头顶束高,这样的他从未见过。几分英姿勃发,几分盛气凌人。
待他转身时,她忙闭了眼睛。不知为什么,不想他看到自己在痴迷地看着他。
感觉到一个利器贴到耳边,再一睁眼,一缕头发被男人剪了下来,他正小心翼翼的装进一个荷包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让傅晓晓清晰听到自己的眼泪砸到头发上的声音。
那么轻的一滴泪,砸在头发上那样轻,但却似一个重锤敲在心上,让她整个人不由得颤抖。
薛睿喆抬起头,与傅晓晓目光对视在一起。
一个坐起身,一个扑过来,抱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哭声再没其它言语。
默默哭了片刻,薛睿喆声音低哑地说:“我不去看女儿们了,睡得正香呢。你帮我多吻她们几次,告诉她们我爱她们。”
“我知道。”傅晓晓说。
“暗号还记得吗?”薛睿喆笑问:“三年前教过你的。”
“记得。”
“我会给你写家书的,每一封家书都有暗号,你要仔细看,每一封都要看。”薛睿喆说。
“我也会给你写得,我也会写暗号,你要记住我说得每句话,等你回来我要问的。”
“嗯。”薛睿喆轻声应着。
待傅晓晓穿了衣裳,头发也不梳了,随便理了一下垂在肩头便跟着薛睿喆出了门。
薛府大门外立着两匹黑马,薛睿喆和丁护卫皆是一身骑装,齐齐上马后,傅晓晓的眼泪不听话的又落了下来。
男人驾马离开时,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眼泪挡了视线,她慌忙抹掉,却见那马儿上的人忽然调转头,傅晓晓想都没想走下了台阶,马儿停在不远处等着她走过去。
傅晓晓跑到马前,问:“什么事?”
薛睿喆没有说话,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笑着轻声说:“夫人,等夫君凯旋归来。”
话落,他拨转马头意气风发的走了,这一回是真的走了,越走越远,终于看不见那身影了。
傅晓晓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看着已不见那人身影的街头,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前进了几步,但最后还是停下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哭喊:薛睿喆你回来!回来!你我又不是这时代的人,何必这样?何必要去?你陪着我,生死同我一起不好吗?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段路才停了下来,她明白的,他去守关也是在守护她,她明白的。
转过身,她看到墨染、竹染俩个丫鬟站在身后。
“夫人,天气还冷。咱们回去吧?”墨染轻声说。
傅晓晓点点头,但其实因为哭多了,她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层棉花球,听得很不真切。
被丫鬟们一左一右护着上了台阶,迈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好在俩个丫鬟眼疾手快,尤其竹染,力气还大。
走在再熟悉不过的院子里,春风已经让这院中景致改了模样,处处透着生机勃勃,可在傅晓晓眼里却是再枯败不过,她苦笑了一下,终于明白,何为一日繁华尽的含义。
没滋没味的吃了早饭,看着长女同裘姑姑的女儿玩,听她一遍遍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傅晓晓半垂着头说:“快了,很快就能回来。”
其实何时回来,她并不清楚,薛睿喆也没说。北地战况不明,如何能知晓?
转眼,时间已至午后,傅晓晓站在檐下看着外面苍白的日光,心又开始疼,半日都这般煎熬,想到还要这样煎熬不知多少日子,她就眼前发黑。
晕倒前,她清楚扶住她的不是想的那个人,不是薛睿喆,这又让她免不得又伤心一场。
杂事
傅晓晓换了衣裳陪女儿们一起用迟到的午饭,房内除了她就是丫鬟乳母,餐桌上只有她和长女。长女每吃一口都要问一句“爹爹何时回来?”问得傅晓晓险些落下泪来,她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说,你父亲暂时不会陪你用饭,要等几天或者等几年……
吃过饭,她将女儿哄去床上玩耍,前院平方过来传话,说让她去给薛宅来得那些人接风洗尘。
是的,一家新来京城,他们虽然蛮横,终究心中还是不安的,有她在势必会好一些。
但是跟一帮你不怎么想见,也不怎么想见你的人一起吃饭,自然吃得没滋没味。好在来钱她是吃过的,便在餐桌上告知了薛宅众人,以后的生活费要分开使用。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背井离乡手上的钱花一点少一点。傅晓晓也不同他们废话,只说自家生活靠得是薛睿喆的俸禄,若不是皇上有赏赐,家中根本养不起这许多下人。
且如今家里的顶梁柱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无力供养薛宅来得人,若不愿把生活费分开,只能准备盘缠,哪里来的回去哪里。
并非傅晓晓为人刻薄,目前薛府的确是这般境况。且外面店铺不多,只有家具馆和糕点铺子两处进项,如今薛睿喆不在,母女四人连同肚子里的这个还有薛府其他人都要生活,生计实在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薛宅众人虽接受了这个安排,但免不得要对傅晓晓生出怨愤来,让人进京的是你们,养不活众人的也是你们。这般折腾人岂止忤逆不孝,称得上丧尽良心。
傅晓晓能说什么?担一担恶名罢了。至于这恶名能不能让她妥协,且待以后,现下是不痛不痒。
离开饭桌回到住处,她吩咐了平方给大嫂那边送几张银票过去。
“送多少合适?”平方问。
“先把当年大嫂给的那些还了。”傅晓晓说:“以后再补利息吧!本金悄悄送,利息倒可以慢慢补。”
“少夫人,这样还钱会不会显得……”
“如何?”
“没有人情味。”
“只送银子自然显得没有人情味。”傅晓晓说:“附赠一些笔墨纸砚和布料。老爷、夫人那边也送一些布料,还有点心也送一些。这些东西高调点,别让人再挑出毛病。”
“是。”平方领了命走了。
傅晓晓回转至卧室,床上三个孩子睡得正香,床边两个乳母、丫鬟坐在一起绣花。
“怎么又让她们睡了。”傅晓晓说:“这时候睡了,晚上要闹的人睡不着了。”
墨染道:“等姑娘们醒了就带去奴婢几个的房里,一定不吵夫人休息。”
“吵到你们休息也不好。”傅晓晓说:“白日里都要当值的。”
“没关系的,夫人。”墨染又道:“听说孩子睡多了就能长得高,她们愿意睡就多睡会儿。”
“女儿家长那么高做什么?”傅晓晓嗔怪道:“以后可不能这么纵着她们,最好让她们同咱们大人的作息一般,谁都累不着。”
“是。”这一次应声的可不光墨染,还有另三人。
傅晓晓同她们坐在一起,四人也不局促,毕竟是朝夕相处了数月的,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
她问竹染,“你打算何时嫁给平方?”
“夫人?”竹染震惊中。
墨染的脸色有些沉,显然,她还记得当时薛睿喆承诺过的事情。
“早点把事情办了,我也好安心。”傅晓晓说。
“夫人明知道我的身体没办法孕育子嗣……”
“平方喜欢你。”傅晓晓说:“他也做好了没有子嗣的准备。我若我是你,即便将来他后悔了,也不亏。万一他的确如他所言一生只你一个,现在你每耽误一日都是在辜负他一腔情深。你这样犹豫,莫非……”
“什么?”
“你不喜欢他?”傅晓晓嘴角带笑,看着竹染变了脸色,继续道:“若你不喜欢他,那倒算是我这做主子的多此一举了。大不了,另给平方许人。”
“夫人!”竹染急了,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上当了,见傅晓晓笑着看她,她羞愤难当站起身跺跺脚又叫了一声,“夫人……”
这第二声夫人可是意味深长,让屋子里的所有女子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竹染再如何厉害,十七八岁也还是个姑娘家,谈到这种事,尤其被当众揭开,总有那么几分羞涩的。经这些人一笑,那种羞涩被放大,她红着脸逃了出去。
屋里只剩傅晓晓,两个乳母和墨染,笑声持续了一会儿。傅晓晓对墨染说:“你啊,别着急。年纪那么小,咱们大可以慢慢挑个好的。”
“夫人,你要把奴婢也羞走吗?”墨染红了一张脸,她年纪小,那淡淡粉色似新放的莲花,清丽绝俗,只可惜赏花的不是惜花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傅晓晓郑重道:“你只要记住当主子的只盼你们好,绝不害你们就好。”
“我记住了。”墨染站起身,“夫人,小灶上给您炖着乳鸽,奴婢去看看。”
小姑娘慌乱地离开了屋子,傅晓晓摇摇头笑了。
两个乳母站起身,“奴婢们也退下了。”
“好。”傅晓晓答应了一声。
卧房里只剩傅晓晓一人,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睡着的三个孩子,心情却没能开怀起来。
“夫,夫人……”平方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何事?”傅晓晓问:“让你做得事都办好了?”
“已经办好了。”平方说。
傅晓晓没问那家人的心情如何,只问:“你还有事要问我?”
“听竹染说,夫人要为我同……”
“先不急。”傅晓晓说:“明日,你找人替我去走一趟忠义侯府。”
“做甚?”
“送上祭品。”傅晓晓叹息一声,“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姑娘死得冤枉,即便将来忠义侯要报复,起码此时表达一份歉意是做人的底线。”
“万一忠义侯府不收呢?”平方问。
“那就回来。”傅晓晓说:“等下葬后再献上祭品。”
“是。”平方高高兴兴地来,走时多少带着几分失望。
他在门口遇到端着鸡汤而来得的竹染、墨染以及裘姑姑,前者同离开的他目光碰到一起,俩人只观外貌便知极为相配。傅晓晓没有在意二人的眉来眼去,倒是跟进来的裘姑姑皱了皱眉。
等两个丫鬟同裘姑姑走了进来,傅晓晓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接过汤碗。
“夫人,用些汤。”竹染正色道。
这模样傅晓晓见了就想笑,都已经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了,还能一本正经的做事,实在不愧是护卫出身的女子。
“夫人。”裘姑姑蹲身行礼。
“姑姑不必多礼?”傅晓晓问:“姑姑此来是有事要讲?”
“听闻薛宅的人在府上住了下来,奴婢是来问一问,要不要请人来跟他们说一说礼仪?”
“自然是要的。”傅晓晓问:“裘姑姑有人选推荐?”
“奴婢的一个老姐妹年纪大了,刚被人从宫里放了出来,她以前是伺候先皇后的。原本,有很多世家抢着要她,但因同一批放出去许多老宫女,所以现下她在家中无人过问。奴婢想着,别人世家大族自不缺这等教习礼仪的嬷嬷,但咱们家新贵,实在要有一个这般经验老道的嬷嬷助力。不知夫人如何想?”
“姑姑说得有礼,不若就先请她到府上来住些日子。”傅晓晓说:“若是礼仪教的好,就留下来。”
“是。奴婢代我那老姐妹谢过夫人。”裘姑姑开心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了却了教礼仪说人情这件事,傅晓晓暂时松了一口气。
如今,只剩两件事最让她头疼了。一件是元宝要去哪间书院;另一件便是这结了仇的桂王妃和忠义侯府如何挽回或者求得宽恕。
事情太多,想想就头疼。好在外面的事,诸如家具馆和糕点铺子上的账目,之前薛睿喆在的时候都已核算清楚了,不然她一定会更烦的。
致歉
忠义侯府位于出入宫门的中央大街上,大门高耸一丈有余,门上的兽头威武霸气,门槛极高,若是矮小一些的人想跨进去都难。
侯府内景致刚硬,少有小桥流水,多是假山奇石以及练武场。侯府真正的主人一日都没住过,倒是那从前受人百般欺凌的少年住了进来。
好在这小子知恩图报,从不因自己是侯府的准继承人自居,也没什么架子。侯府世子名叫佘继铭,只看这名字便晓得是后改的,以前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知道,想来这京城也不会有人关心。
佘继铭如今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青涩少年。他身形纤细,如嫩竹一般,挺拔修长。容貌更是稚嫩,因一直以来少人教导,习武、习文皆不怎么突出,教过他的夫子便说他适合过富贵闲人的日子,承不了忠义侯的遗志。
他也一向这般要求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中唯一的期望,就是能罩住妹妹,偏妹妹死了。
妹妹的死,于佘继铭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他连日来除了哭找不到更多可做得事。
忠义侯府的正堂放着妹妹的棺木,因妹妹属未嫁女。未嫁身死且死于非命的是不容许进祖坟的,甚至停灵都是不允许的。佘家不给办,佘继铭就自作主张自己来办。
此时的他如风中残叶,跪在正堂妹妹灵前。手颤抖着,将一张张纸钱丢进火盆,他年纪尚小,唯一的亲人离世,还死得那般惨烈,那般冤枉,他自然是要哭断了肝肠。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桂王妃。得到消息时桂王妃就想来的,只是她如今身份不同,在王府拖了两日才被允许出门。此时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想要安慰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以前不会安慰人,如今更不会了。
最后,她憋了半天只垂着脑袋,道歉,“是婶娘考虑不周,所托非人。”
“婶娘,不是你的错。”小小少年,声音嘶哑难听。他说:“是他们都没把我这忠义侯世子看在眼里,是我没用。让妹妹为我牺牲,让妹妹承不住这流言身死。都是我的错!”
桂王妃忙上前抱住少年的身体,生怕他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就在这时,侯府管家来报,“薛府管家前来送祭品。”
桂王妃立时变了脸色,“让他滚!薛府的任何人上门都给我打出去!”
“慢着。”小少年挣脱桂王妃的怀抱,“让他进来。”
“请进来作甚?”桂王妃愤恨不解。
“看他如何说。”少年脸色阴沉。
“他能说什么?无非替他家主子开脱。”桂王妃气哼哼道:“我瞎了眼求上他家。求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最好保佑自己死在战场上,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少年沉默,没有阻止桂王妃的意思。
平方走进灵堂,先在灵前跪了,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回话。
“你们主子派你来做甚?”桂王妃斜着一双眼问。
那眼神就像要吃人,平方没有解释。只伸手接过身后小厮递上的食盒,将食盒内的糕点一一摆在灵前的地上。看到摆出来的点心,桂王妃面上多少缓和了一些。
佘继铭即使不爱吃甜食,单看点心上印的字,也晓得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那家点心铺子出来的。这一盘点心要花费三两银子,这个薛府来得管家竟一下子摆了十多道,都是妹妹从前尝都没尝过,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
只观这一下几十两银子花出去,便晓得来人诚意十足,如果他们跟薛府的关系没有隔着妹妹的一条命,一定能好好相处。
平方摆好祭品,在佘继铭和桂王妃面前跪下,道:“昨夜,老爷、夫人本是打算背了荆条上门谢罪的。可当夜宫中就传了圣旨,薛府大门被人把守只得作罢。送走我家老爷,夫人晕厥过去,经大夫查证已怀有身孕,因此不敢登门怕冲撞。另有乡下薛宅的老爷、夫人昨日进京,夫人实在分身乏术。至今日,这才派我这下人过来,望世子爷同王妃莫计较。”
“哼!”桂王妃侧过身,虽然心中怒火消退了不少,可仍有气。且,仍旧抱着最大的恶意诅咒薛睿喆战死沙场!
“该做的都做了,小的这便走了。”平方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佘继铭叫住了平方,“除了这些,你家主子没说别得?”
平方犹豫半刻道:“世子爷,小的说句逾越的话。我家老爷之所以做了那等事并非有意要逼死令妹,只因太急切、关心则乱,才酿出大错。”
“说清楚。”佘继铭说。
“老爷从得知要上战场便在寻找可以照应我家夫人的家族,找了数月没有一个靠谱的。桂王妃上门,老爷欣喜若狂,只想快些惩治桂王三子,这样便算与忠义侯府、桂王妃结了一段缘,想有朝一日能得几分照顾。天地良心,我家老爷真的不是有意要将流言传到世子爷妹妹耳里,毕竟还有很多针对桂王三子的事情没有推出来,一旦推出来根本不会有人再在意令妹的事情,谁知事情竟失控了……”
“你家老爷未想到我妹子的疯病是假,流言蜚语竟害得她走上了绝路。”
“是。”平方说:“这或许听上去很像借口,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家夫人说了,您以后如何报复咱们都绝无怨言,只这祭品,是我家老爷、夫人的底线,老爷也的确做错了事。”
灵堂内沉默一片,佘继铭扑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小妹时哭时笑道:“真正害你的人躲得老远,这个无心之失的却要来致歉,妹子,你告诉哥哥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手伸进棺材里,平方的身体不禁抖了抖,看着那人的举动不敢多言。
忽然,佘继铭脸色大变,叫道:“婶娘,婶娘,快来看看。”
桂王妃不解,跟着走了过去。她之前就见过自家夫君那千疮百孔般的遗体,此时看一个小姑娘也不害怕。谁知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名义上的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滔天怒火。
平方站在那里不敢问,也不敢说话。
佘继铭脸色沉沉地走到平方面前说:“你先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我们不怪她。”
“不是他们夫妻的错,不必内疚。”桂王妃也跟着附和。
虽然不解怎么就那么轻易转了态度,平方还是得了命令转身离开了忠义侯府。
生子论
回到薛府,傅晓晓正在跟一个中年女人说话,这女人便是裘姑姑的老姐妹,曾经伺候过先皇后,姓袁,被人称为袁姑姑。这位只远观便觉规矩甚重,坐姿仪态只比傅晓晓要求更高,她轻飘飘地一眼看过来,仿佛就带着极重的威严。
傅晓晓不知道这人是因为跟贵人呆久了才如此,还是因为看不起她这小小的四品官眷,总之,这样一个人物她是不准备打交道的,只见一面,安排到薛宅那边去。
“一切都交给袁姑姑了。”傅晓晓远远地将人送出院门。
“老奴定当竭尽全力,少夫人放心。”袁姑姑手搭在腰腹间,身体微微躬了躬。
看似漫不经心,却显得甚为恭敬。傅晓晓越发满意,只想让薛宅的人赶紧学起来。
将人送走了,她才回转身听平方汇报忠义侯府的见闻。
“你也真是,怎么就亲自去了。”傅晓晓叹息一声,“咱们同忠义侯府那算是有仇的。”
她都吩咐了,让别人代去,偏他逞能。
平方晓得这是主子的关怀,忙笑着道:“只有我最能代表公子同少夫人,别人可不行。”
傅晓晓懒得再说他,只把后面发生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听到忠义侯的小世子不仅见了平方,还同他说了许多话,傅晓晓叹息一声。
“这位忠义侯世子倒是个恩怨分明的宽厚之辈,当得起忠义二字。”
平方等她评价完忠义侯世子,才又将后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傅晓晓。
“少夫人,如何?”他想听后面那件事的分析原因,对自家主子感慨人家人品的事情不大感兴趣。
好在,傅晓晓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直接道:“只怕那小姑娘的死因存疑。”
“啊?”平方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可能不是自杀,是有人暗害。”傅晓晓说:“这件事你不要宣扬出去,最好烂在肚子里,竹染也不许说。”
“是,小的记住了。”平方的心都跟着颤抖了。
“你去吧!”傅晓晓说:“找人打听打听书院的消息,还有夫子的消息。元宝的事情不要拖了。”
“是,小的这就去办。”
“辛苦你了。”傅晓晓决定要给这个办事极有效率地帮手一点甜头,“等选个黄道吉日让你跟竹染成婚,婚后放你七天假期,什么都不用做,就带着她去玩去乐,如何啊?”
平方震惊不已,“少夫人?”
“好了,先把我吩咐的事办了。”傅晓晓说:“办不成也没关系,要记得及时汇报。”
“是,您放心。”平方欢天喜地的走了,站在屏风后面的竹染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
“少夫人?”竹染羞红了脸,“您这是要做甚啊?”
听着这粘腻地撒娇声音,傅晓晓险些掉一地米疙瘩,她笑道:“看不出来吗?让他办事前先给点甜头,这就好比让驴拉磨要给够胡萝卜一样。”
“少夫人,平方是驴啊?”
“是个好帮手,你也一样。”傅晓晓说:“这不是打比方吗?不如今日我同你说些沉重的话题。来!坐我身边。”
“什么?”竹染呆呆地坐下。
傅晓晓深吸一口,道:“如果有一天咱们要逃出京城,薛家那些人尽可以全都抛弃,但你和平方,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带上。”
“少夫人……”竹染站起身。
“这个家里的主人从来只有我们这些人,这些人都同薛家人无关。”傅晓晓说:“你好好跟着我,若你们真的没有孩子,我让涵涵她们几个给你们当闺女。”
竹染有些羞涩又有些感动,跟着便是惆怅,“奴婢真的无法孕育孩子。在南方军营,从小就要服用一种药,这种药坏了我的身体,所以……”
“你看过大夫吗?”
竹染愣住。
“我的姨丈你是见过的,让他给你把把脉可好?”傅晓晓说:“虽然我不认同有些人说有了孩子就一定幸福,但是终归这是你的身体,不想生和不能生这可是俩回事。”
竹染眼圈红了,她垂下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傅晓晓便吩咐洒扫的丫鬟去请人,刚好傅大夫来给傅晓晓查脉。查完她的,便从善如流的给竹染把了脉。
“你这是服药伤了身体,体内有毒素未解。”傅大夫说:“我给你开一贴药,但不保证一定有用。你要连续喝,常年喝。”
“姨丈,是药三分毒,这要喝多久?”
“不确定。”傅大夫捋着胡须眉心紧蹙,道:“她这毒至少十年以上,要解必然也要十年以上。且这十年里冰的、冷得、劳累的,统统要注意。”
傅晓晓还没说什么,竹染就道:“我可以!”
“可是要吃十年药啊!”傅晓晓想一想要让自己吃十年药,还要活得小心翼翼,自己肯定做不到。
“少夫人,奴婢同您是不一样的。”竹染脸现坚定地神色,“奴婢曾以为自己会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没有后代,并且在执行某一次任务中死去。可现在我还了身份,虽是奴婢、丫鬟却有了自己的名字,还即将有个家。平方很好,即便是他不想要孩子,我自己也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十年,十年而已!跟在少夫人身边,奴婢自信能活到八十,十年不过转瞬即过。”
她如此坚定,傅晓晓没理由拒绝。于是,从今日起竹染便开始服药。傅大夫还是比较体谅竹染的,告诉她可以把药汤做成药丸吃,每次做二十一个,连吃七天,一日三粒。
傅晓晓一脸同情的看着竹染,谁知还没同情完别人马上轮到了自己。
“我也要吃?”傅晓晓分外震惊,“我孩子都生第四个了,怎么还要吃这种药丸?”
“老夫怀疑你这一胎还是个闺女。”傅大夫一脸忧愁的说:“生四个闺女,就算你喜欢女儿也不能总这样。”
“那您这药是什么意思?”傅晓晓苦着一张脸问:“还能让我现在这一胎变成儿子不成?”
“不能。”傅大夫叹息一声道:“但可以让你以后生的都是儿子。”
“姨丈,我还要生几个?”傅晓晓想哭了,“我不是母猪。”
“才生了两胎就是母猪?”傅大夫一脸不认同,“你看乡下的,哪家妇人不是生七八胎,人家说自己是母猪了吗?”
“……”价值观不一样无法沟通。
“那你无论如何生完这一个还得再生一个是不是?”傅大夫小心翼翼,商量道:“咱们先从这一胎就开始调养,争取下一回生个儿子出来!”
傅晓晓觉得没必要同这位古代老人争论什么我的肚皮我做主这种事,人家真非亲非故,如此操心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好?若只是寄人篱下,这种话才不会说出口,真关心你,把你当亲人的才会事事督促在前。
“好,我听您的。”傅晓晓选择妥协。
反正薛睿喆那人不在,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猴年马月再生下一胎,谁又能保证?
拔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平方从前院一路往后院跑去,这样慌张的管家,下人们从未见过,便追着他的背影问后面跟上来的人。那是守门的小厮,因为跑得慢落到了后面。
“可是发生了大事?”
所有人都在问,那小厮不得不一边跑一边大声说:“拔营了,全城百姓都要出城送行。”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的男主人这一次是真的要赶往前线,这一去生死不知,归期不定。
当傅晓晓听到这个消息时,立刻吩咐裘姑姑、竹染、墨染等人带上三个女儿,她自己则换了衣服,将自己装扮地极美,一行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小院。
刚好同薛宅众人撞到一起,好在薛府马车最多,不至于坐不下。上了马车,所有人便都往城外赶。因为有皇上下旨,所以送行的场面十分盛大,就在北城门外的五里坡。
五里坡上设了一个高台,除了皇帝、官员还有官眷的位置。傅晓晓的位置被安排在秦王妃后面,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去自己的位置,那个位置被薛宅的众人占了,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识这么盛大的场面,始终很兴奋。
至于傅晓晓,她一直站在上五里坡必经的地方,带着三个孩子以及一众下人。
等皇帝登上五里坡的高台,秦王带着自己的副将以及薛睿喆终于骑马而来。傅晓晓是第一次见自家男人一身戎装的样子,她记得这人在黑山寨的那两三年是学过一些功夫、射箭、骑马的,但也没料到他戎装的模样会那样英武,明明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熟练地下马,马儿被丁护卫牵走。傅晓晓的目光只看了丁护卫一眼,之后所有的目光都洒在了薛睿喆身上。
他的头发全部束于头顶,额间包着一条红色的抹额,应该是为了保护额头系的,右手抱着头盔,鎏金的皮甲,包裹出他挺拔地身形……
明明看了三年还是会觉得这人真是由里到外挑不出半分不妥,若这不是真的上战场,而是一场cos秀该多好!
傅晓晓看着薛睿喆走向这边,人都站在面前了,她还打量个不停。
薛睿喆严肃的脸一秒破功,他笑问:“这是喜欢的意思?”
“……”傅晓晓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她垂下头小声说:“好看,太好看了。就多看了几眼。”
薛睿喆伸出手,傅晓晓抬头去看他,男人眼神示意她来牵。
“不好吧?”傅晓晓看了一眼高台,又看了五里坡下站着的士兵和围在边上百姓。
薛睿喆将自己的头盔交给后面跟上来的丁护卫,右手以拳捶了捶左胸口,“我要为你而战,牵手而已,你害羞?”
傅晓晓伸手牵住了薛睿喆的手,夫妻俩个一起往高台上走。
“我有了。”傅晓晓说:“不知道是不是男孩。”
薛睿喆叹息一声,“我听说了,是我不对。”
“嗯?”傅晓晓不解。
“我要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还失了承诺。”薛睿喆蹙眉,“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傅晓晓说。
夫妻俩个迈上高台,牵手的举动引得高台上的官员和官眷脸色都有几分微妙的变化。这夫妻二人却似什么都没看到似得,直到皇帝迎了过来。
大周天子最先慰问是谁,自然是秦王,谁让他是主将。本就是兄弟,二人说话、喝酒都很自然,直到轮到他们这些位卑的下臣,这位皇帝就端了端酒杯,连鼓励的话都说得少。
见此,傅晓晓只盼能出现奇迹,让这个皇帝快点狗带。
但显然她愿望落空,皇帝鼓励了一番北征大军,那边就敲起了战鼓,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沉地号声,大军开拔。
士兵们整齐地往北方走去,秦王和副将以及薛睿喆都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一排排年轻人。他们心底有数,此一去这群人能活着回来的少。
高台上,一众人目送百姓送别自家儿郎,忽然一人一瘸一拐的跪倒在了皇帝面前。
“皇上,就让微臣跟去战场。”那人身上的官服一看便知是武官。
“姚爱卿,你如今这般模样倒不如在京城荣养。”皇帝说:“朕相信秦王一定不负朕之所托。”
“皇上,微臣愿意去做马奴,只要皇上允我上战场。”那人深深叩拜下去。
傅晓晓有些动容,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不但没有贪生怕死竟还要去战场拼搏。
“他是姚望,姚大将军!你不要以貌取人。”薛睿喆在傅晓晓耳边小声说。
“这……”傅晓晓不敢相信。
薛睿喆松开握着傅晓晓的手,跟着单膝跪地道:“皇上,微臣等从未同北人较量过,姚将军对此却经验丰富。微臣恳求皇上应允。”
秦王低头看了薛睿喆一眼,跟着又看向站在角落地傅晓晓,跟着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不屑。
傅晓晓被看怒了,她跪在薛睿喆身边说:“皇上可曾听过一个民间谚语?”
大周天子沉默的看着他,周围一群大臣窃窃私语,一副傅晓晓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傅晓晓却不管,深深叩下脑袋,说道:“这谚语叫老马识途。对于臣妇的丈夫而言,姚望姚大将军就是这老马,他会指引我们赢得战争。”
“赢?”不知是谁反问了一句。
傅晓晓不卑不亢再拜道:“皇上,要对大周的士兵有信心。”
大周天子手一挥,“既然不愿在京城那便去战场上吧!不过,你不能担任任何职位,不能瞎指挥作战。”
“是。”姚望终于如愿以偿,他回头看了傅晓晓和薛睿喆夫妻二人一眼,嘴上带了有几分笑道:“那我便给薛大人养马,不知薛大人可愿意?”
“只怕委屈了你。”薛睿喆说。
“我不觉得。”姚望笑着站起身,微笑着道:“以后还请薛大人指教。”
“不敢,不敢。”薛睿喆扶着傅晓晓二人一起站好。
“好了。”秦王横了三人一眼说:“军队要走远了,咱们也走吧!”
一众人齐齐向皇帝叩头起身,战鼓再响,众人便齐齐转身下了高台。下高台时,薛睿喆回头看了傅晓晓一眼,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等我。”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傅晓晓站在高台之上只觉天地都失色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眼睛一直追随着薛睿喆。
她看着他跨上马,看着他接过头盔戴上,看着他驾马追着大部队而去,一颗心恨不得跟着离去……
不用理解
几万人的队伍旗幡迎风飞舞,陌上草坡翠色。谁都知道这一去可能再难见亲人一面,但没有人回头去看那送别的五里坡。
薛睿喆骑在马上,他身边只跟了家中带来的护卫和瘸了腿的大将姚望。三人骑在马上跟在秦王身后,马儿骑了三里,不在京城地界以后,秦王便换了马车。
亲王制的马车十分华丽,足要四匹马拉,马车外观缀着流苏、铃铛。马车内部也宽敞,起坐站卧全不受影响。若不是队伍中没有女子,任何人见了都会误以为这是出门旅游。
姚望见了那马车便摇摇头叹息一声,薛睿喆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此他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了。
秦王上车后没多久,便有亲卫来到薛睿喆身边,说秦王要他过去。
上司让去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以后战场吃住都还要听他的。所以薛睿喆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自己的护卫,自己快步走向了秦王的马车。
上车后,便见马车正中摆着一张方桌。秦王坐在方桌前,桌上放着各种酒菜。秦王一个人正吃喝着,那惬意的模样,让薛睿喆有一秒的恍惚……
以为自己是在京城的哪个酒馆里巧遇了这位王爷,若不是脚下的地板在晃动,他真要以为自己是在京城。
“王爷唤下官不知所谓何事?”薛睿喆先行了一个大礼。
“平身。”秦王以手点点手边的卓淼示意薛睿喆,“坐,陪本王喝杯酒。”
“多谢王爷。”薛睿喆起身落座。
秦王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轻轻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被子,秦王笑道:“你不怕本王在酒里下毒?”
薛睿喆沉默的笑笑。
秦王看着薛睿喆,说:“你可知本王为何让你来这里?”
“王爷必然是有要事说。”
“算不得要事。”秦王沉吟半晌道:“现下离京三里,你可否同本王坦白你的身份。”
“下官除了是大周的子民还能是什么?”
“你最好记得这一点。”
“可若是这天下百姓揭竿而起下官不保证站在谁的那一边。”
“你吃得是我李姓的皇粮。”
“但总不能让天下百姓饿死!”薛睿喆起身给秦王倒了一杯酒,“王爷拍着胸脯说,你李氏江山传承至今,这近三十年来除了排除异己,除了祸害百姓,可曾办过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你……”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是下官有异心,而是百姓活不下去了。这江山,这天下百姓,除了那些根子烂了的,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冒生命的危险同人打仗。但凡活得下去,日子过得下去,他们安分的很。”
“你……乱臣贼子!”秦王拍案而起。
薛睿喆执着酒杯,杯子在指尖旋转,他笑了,“是啊!我就是乱臣贼子又怎样?王爷,下官随你北地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陪你在马车上吃酒?”
酒杯落地,秦王皱眉不解的看着他。
“王爷,你上战场可做好了血尽护国的准备?”薛睿喆问。
秦王睁大眼睛,手不自觉颤抖。
“下官……”薛睿喆拍拍胸脯,“家中妻子刚刚怀孕,女儿们还都是稚龄,除了头上官帽,下官这身皮甲都是在北大营时统一发得。你说下官这一文弱书生可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
“……”
“你说跛脚的姚望他上战场,可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薛睿喆看着对面的男人,“秦王你呢?”
秦王心神震荡,一下子没坐住,直接仰倒在地。
薛睿喆起身,蹲在了秦王身边,“王爷,你们李氏只想将这二十几万大军的军权握在手里,却不晓得这军魂为何?”
“你……知道了什么?”秦王以手托起自己的上半身。
“需要知道什么?”薛睿喆蹙眉,“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看得明白这李氏江山的官场到底怎么回事。”
“你敢污蔑皇室?你有证据吗?”秦王坐起身。
“大周朝创立初,曾有四公三侯,如今可还建在?”薛睿喆说:“三十年,这些功臣之后可还有半分血脉留下?姚大将军呢?十几岁开始,经历无数大战一步步爬上将军的位置,阵前遭人出卖,若不是有同袍隐瞒,若不是有他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哪还有命在?佘恩,他就是最好的例子?下官还记得,当年围追我妻子的领头人里除了秦王还有那位佘大将军。”
“你……”
“他靠着秦王的关系爬上了大将军的位置,却也没能在这个位置上得到梦寐以求的功名,反而死于暗算。”薛睿喆苦笑,“王爷,你们李氏王朝当真可笑至极。”
秦王的脸色苍白。
“现下好了,边关无将驻守,派你来了。你呢,大概已经想好了何时逃回京城。”薛睿喆站起身,“既然这边关五人守,便让我这个你嘴里的乱臣贼子来守。”
“薛睿喆!”秦王从地上爬起来,“别忘了,你的妻女还在京城,你若敢背叛大周……”
“王爷大可放心。”薛睿喆重新坐回到方桌前,姿态安然,好似刚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尽杯中酒说:“既然来了,必然倾尽心血!”
秦王拍拍干净的衣衫,又似之前端雅精贵,好一派皇家血脉,骨子里的高人一等。
薛睿喆去只瞥了他一眼,起身拱手道:“王爷慢饮,下官告辞。”
不等秦王再说什么,薛睿喆撩开衣摆,掀开马车帘下了马车。
重新跨上马鞍,丁护卫守在他身后,身边姚望与他并排走着。
“王爷同你说了什么?”
薛睿喆笑笑,“叮嘱我要忠于大周。”
姚望沉默。
薛睿喆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从前,百死不悔,如今,只为这脚下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
“将军查到了什么?”薛睿喆好奇。
“一些令人心寒的事。”姚望叹息一声,“我已不是将军了,大人若不介意唤我一声忘之,姚忘之。”
“那你也可唤我同晖。”薛睿喆说:“我的字。”
“同晖……好字。”姚望笑。
王妃纠结
五里坡上,大军消失在视野里。傅晓晓带着孩子,一家子下人徒步又送了一里地,直到身边的丫鬟反复提醒她注意肚子里的孩子,她才回转身。
平方、竹染等人都因为她的举动落泪了,她自己倒是笑了,“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前三天这种离别的情绪只是慢慢的浮上来,如今倾覆而来,反倒让她不知所错。就像一半的生命被拿走了,痛的有点麻木,却还有几分轻松,说不清那滋味。
“回去吧!”傅晓晓说。
众人又徒步走回五里坡,彼时皇上已经起驾回宫了,銮驾的影子都没看到。倒是碰到了秦王府的车架,以及那个她都记不清模样的秦王妃。
“薛夫人……”秦王妃此时的肚皮已经平了,傅晓晓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生了孩子。
“王妃。”傅晓晓行了一个福礼。
“薛夫人不必多礼。”秦王妃看到傅晓晓似乎很高兴,她说:“薛夫人可愿去本妃的车架上坐坐?”
“不敢。”傅晓晓微微躬身道:“王妃先请。”
两位贵妇走向了同一架马车,傅晓晓将女儿们交给了竹染去了另一架马车。
“孩子们可以一起的。”秦王妃很热情。
“不必了。”傅晓晓笑着说:“王妃有事要同臣妇说,孩子们在若是哭闹起来,吵到王妃就不好了。”
“你怎知我有话要同你说?”
“臣妇同王妃又没有交情,自然是有事要说。”
秦王妃别有深意的看了傅晓晓一眼,刚好两人走到王府马车队中的一架前,车帘被她猛的掀开,里面坐了三个妇人打扮的女子。
其中俩个她模模糊糊记得是自己这具原身的丫鬟,另一个最让人惊讶,竟然是桑静涵?
“你……”傅晓晓惊讶地目光移转到秦王妃脸上,“这一位也是王府女眷?”
秦王妃脸上露出一个轻嘲地笑,“可不是?”
车帘被她重新放下,傅晓晓原本伤感地情绪都被刚才看到的人炸飞了。这个秦王竟然把桑静涵从乡下接了过来,他想做什么?还在调查薛睿喆的身份?那……黑山寨五当家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曝光了?
秦王会放过他吗?
心里想着这些,傅晓晓被王府下人扶着进了秦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宽敞、华丽,还熏着甜香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花丛中,摇晃地旅程也不那么无聊、难熬了。二人分坐在马车内桌子边上,桌上摆放着茶点。傅晓晓不动声色的打量马车内的边边角角的摆设,竟看到了香炉、棋盘、柜子、床榻……她记得旌旗招展地军队里也有这样一架马车,若那辆马车也如这辆一般,那真让人搞不清楚,秦王究竟是去旅游的,还是驻守边关的。
祈祷这一路北上,路上全是石头、水洼,让那辆马车最好坏在路上。
她胡思乱想,秦王妃似乎误会了什么,道:“这些年,你同我都没有单独相处过。”
“过好各自的日子就好。”傅晓晓坐在柔软地坐垫上,有那么一秒想掀了面前的桌子。
因为她听出了秦王妃暗里的嘲讽,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从哪里听出来的。但只看那姿态就晓得这人对自己抱有敌意,仔细回想便也晓得这敌意哪里来的。
“薛夫人哟三个女儿?”
“嗯。”傅晓晓看着秦王妃,心里想得是,这帮人是有什名字?是不是没得攀比了,就只能比谁能生儿子,真是可笑!
“我儿秦王嫡子,薛夫人可愿同我秦王府结亲?”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做主?”傅晓晓敷衍的笑笑,“等家里能当家的回来,再谈不迟。”
秦王妃的脸色沉下来,“傅诗月!”
“那是谁?”傅晓晓疑惑。
“傅诗月!”秦王妃愤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敢敷衍本妃?”
“臣妇实在不知王妃说得是谁,请王妃言明。”
秦王妃哭了,傅晓晓差一点被吓得从凳子上滚下来。
“你已经离开那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忘记你?”秦王妃哭得没了形象,“你的丫鬟要娶,为了不让那个桑静涵骚扰你的生活,他竟自己把人娶回家?”
“……”傅晓晓除了无语还有什么能说得,跟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解释这里面的心思道道,她听得懂吗?
秦王妃死盯着傅晓晓,“你说,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不是我有魔力,是你脑子不够用。
实话不能说得太透,因为她肯定不信。
于是,傅晓晓说:“桑静涵是我夫君父亲的妾……”
秦王妃愣住,“你说什么?”
“她喜欢我夫君,小时候曾抢我夫君给先母烧的祭品,非说那是我夫君特意给她准备的。”傅晓晓说着说着笑了,笑过以后,才继续道:“我夫君恨她不及,不知王妃从谁嘴里听说了王爷娶她是为了我?这等罪名我不敢担的。且不说我,单说我夫君。这天下的女子何其多?他会喜欢自己父亲的妾?何况,这女子曾抢了他精心给先母准备的祭品。”
“这……”
“至于那两个丫鬟……”傅晓晓翘了翘嘴角,“昔日,我同继母的关系王妃多少都该了解过,她们本就是国公夫人安排陪嫁进王府的,就是为王爷准备的妾室。王爷要纳是很合情理的,并非因为我之故。”
“你说得是真?”
“自然是真。”傅晓晓仔细回忆了两个丫鬟的名字,说:“王妃也晓得,当年我初嫁入王府,直到被人掳走王爷都不曾同我亲近过,我曾想回门后将辛红抬房,这个事情王妃尽可以去问辛红。谁知……”
秦王妃还是一脸怀疑,“如今你不过一普通下臣之妇,可有后悔?”
“王妃竟这般问?”傅晓晓脸上带笑,眼中尽是无奈,“这尘世可曾给女子半分选择?”
“我问你,若你可以选择你要谁?”
傅晓晓假作遗憾叹息道:“王府岂是等闲人入得,臣妇自小没了母亲,即便没有被掳走在王府也难活下去。臣妇惜命,还是选我家夫君。”
这种时候可不能表现自己小日子过得有多舒心,若是引得这位起了嫉妒心,那以后的日子别想好了。最好的办法是不温不火,不值得对方一探究竟。
出事了
说了那些似真似假的话,终于让秦王妃满意,放傅晓晓下了马车。回到薛府的马车上,长女扑过来,她将女儿抱在怀里,身边放着俩个摇篮,车里除了她们母女四个,便是竹染和墨染、裘姑姑。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京城,马车外传来惊呼声,竹染忙去问马车外坐着的平方。
“发生了何事?”
“我去打听一下。”平方跳下马车跑去前面,那里有官兵。
傅晓晓问:“怎么回事?”
竹染掀开一侧马车帘,指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说:“夫人,着火了。”
傅晓晓坐到她身边看过去,顺着竹染手指的方向,果然内城一处建筑冒起滚滚黑烟,不知道是哪里烧起来了。
马车没有停,一直往前走着。平方远远地跑过来说:“是忠义侯的小世子爷。”
“怎么了?”傅晓晓想起平方曾代她和薛睿喆上门送祭礼。
平方说:“忠义侯府的小世子爷借今日去北城门五里坡送出征军的名义,把一群佘家人聚在了忠义侯府……”
“然后呢?”傅晓晓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扣下了所有的佘家人,在忠义侯府私设公堂,审问其妹的死因。”平方话落深吸一口道:“佘家所有人都有参与。”
“什么?”傅晓晓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从发酵到事发的时间,“来不及啊!一家子算计一个小姑娘的性命?”
“小世子爷点火烧府的时候,留下了所有人的口供。”平方深吸一口气,“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回府再细说。”傅晓晓抱紧怀里的长女,这一刻她有些害怕了。害怕自己出意外,害怕有人会谋算自己的女儿。
平方坐回到马车外面,傅晓晓手指颤抖地示意竹染去问,回来再告诉她。竹染点头称是,去了马车外面。
等回到薛府自己的住处,傅晓晓将女儿们暂时交给了裘姑姑,自己坐在小院正房内听竹染说忠义侯府的事情。
“忠义侯府的小世子在平方回府那日便寻了个靠谱的仵作过来,检查后得知自家妹子是被人掐死的,根本不是自戕。”
知道这件事后,这位小世子愤恨难当。桂王妃曾劝他找人调查、取证,然后由朝廷的官员断案,这位小少年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却在所有人都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时突然发难。
他先是以佘府门第不高的理由邀佘家人以忠义侯府的名义去五里坡送行,为了方便出行,他将人都邀请进忠义侯府。然后在众人饭菜、饮用水里都下了蒙汗药。
众人被药倒后,醒来发现自己在忠义侯府的祠堂里,一个个的不是被绑在椅子上,就是绑在柱子上,且这少年打结的技巧非常高明,明明是最普通的绳子,偏就挣脱不开。
佘家一众除了长辈就是同辈,大多数人是有资格教训世子爷的,偏这人对他们说得话充耳不闻,还在供案上摆了几件可以惩罚人的刑具。当然他没有零碎折磨人的兴趣,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听到妹妹的死因为何。
谁知这佘府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有骨气的,七嘴八舌的将世子爷亲妹子的死因一五一十的说了。
一个深闺女儿家是如何见到那位风流的三公子?还不是佘家人想通过桂王、桂王妃的关系拉扯一下佘家。当然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想让三公子与那小姑娘有什么,他们精挑细选了一位家中的嫡女,不想那位嫡女在知道三公子品行如何后,将本家中的一位妹子推了出去,还特意制造出二人不过巧遇彼此的模样。
事实上,小姑娘当真是巧遇了那位三公子。
三公子却因这一面而动了心,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佘府门前徘徊。
尽管三公子藏着掖着还是被佘府众人知道了,正妻之位怎么可能让给那个小丫头片子,就算她亲哥是忠义侯府的世子爷也不行。
几乎所有的佘府人,都在愤愤难平,她已经有世子爷那么好的哥哥了,凭什么还要抢他们好不容易谋划来的三公子?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佘府上下一心只为让这个小姑娘连妾都做不了。
身在内宅对于朝廷的事全不了解,佘府说如果你不从了三公子,你哥哥就要失去世子位,就要失去读书的机会,就要重新回到你们家那个低矮的瓦房里,老死一生,说不准连一房妻子都讨不到。
一个小姑娘她懂什么?她只晓得哥哥不能再回到他们那个破烂一样的家,那样人生就毁了。于是她甘愿被三公子欺负了,事情发生后,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被哥哥保护起来以后才明白自己做了蠢事。
没法再回到当初,她越想忘掉的事情越要反复想,最终整个人就失常了。
而佘府那边,他们通过这件事情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他们不能怪桂王三子,只能迁怒到小姑娘身上……
薛睿喆散布谣言的时候,桂王那边已经决定要下聘了,折腾了这么久眼见着要便宜一个佘府上下都看不上的丫头,他们怎么甘心?
于是有人换了给小姑娘煎的药,有人诱导她身心污损,甚至有人给她熏香里放了特殊的药物。
这么多的算计,她哪里顶得住?默默来到井边,想要跳下去。但在最后一秒她犹豫了,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虽然人世艰难,自己活着痛苦,可哥哥如果失去了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血脉至亲了,就算要死,也该等哥哥成婚以后。
她后悔、犹豫了,别人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佘府始终看着小姑娘的举动,最后看不下去,派了人按住她的手脚,并掐死了她。
如果不是那日平方刺激了做哥哥的去看妹妹的遗体,那颈间的指印只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听完这个故事,傅晓晓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想:在保重自己的同时,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多见见世面,别谁说一两句话就深信不疑。
“现下事情如何了?”傅晓晓问。
“世子爷杀了佘府一十六口人,然后自己走了,据说是去参军了。”
傅晓晓叹息一声,“他或许能在战场上同夫君一起作战。”
“夫人不觉得他丧心病狂吗?”竹染问。
“是丧心病狂,但也是被逼的。”傅晓晓微微摇了摇头,“虽不认同但可以理解。既然他做了选择咱们就不必多言了。”
疯了吧
午后,这日的午饭吃得有点晚了,原因是三个孩子睡得有点久。也不怪她们,早上为了送薛睿喆,她把孩子们强行从温暖的被窝里扒拉出来,补眠还是能理解的。
餐桌上摆满了饭菜,当然,因为怀孕,傅晓晓吃得东西多数都是滋补类的。
吃过饭,傅晓晓陪着三个孩子在床上玩耍,除了她,屋里还有乳母和俩个丫鬟。尽管人数比以前多,傅晓晓还是觉得孩子们有些可怜。
谁不想有父亲的陪伴?可现在那个人还在赶往北地的路上,那里是怎样的天气,他会遇上什么样的人?每次看到女儿们的笑脸都要更想薛睿喆一些,多希望他就在身边。
以前不是没有分别过,可这一次分别的感觉同以前都不一样。以前他去南方同云英伯谈判,上京赶考,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有数的,偏这一次,她很害怕,怕刀剑无眼,怕他同人争斗时热血上头顾不上自己……
那么多担心、忧虑,让她生出了一个想法,她对竹染说:“改日,你让平方从外面寻个画师回来。”
“夫人,寻画师做什么?”
“我要学画画。”
“嗯?”竹染不解。
“把涵涵、原子、粒子的模样画下来,等夫君回家拿给他看,省得他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同女儿们没有话说。”
“夫人,老爷很快就回来,用不着吧?”墨染忽然说了一句。
傅晓晓苦笑,“你以为打仗是什么?没个三五年怎么可能回来?说不准……就不回来了。”
“夫人!”俩个丫鬟齐齐跪倒在傅晓晓脚边。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傅晓晓说。
“夫人,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不吉利的。”竹染说。
墨染跟着道:“是啊,夫人。不如咱们去庙里请一尊菩萨回来,日日跪拜为老爷祈福。”
“不必了。”傅晓晓摇摇头,“我不信这个的。”
墨染沉默了,竹染也跟着沉默了。
就在这时,平方手忙脚乱地闯进了屋里,只不过他在屏风前就停住了,跪下后,他声音颤抖地说:“少夫人,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
“桂王妃下毒。”
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平方脸上的恐惧,傅晓晓从屏风后面出来,问他,“你起来,细细说与我。”
“好。”平方深吸一口气,道:“事情要从桂王妃得知忠义侯府小侯爷杀十数条人命说起。”
桂王妃得知曾经地嗣子不顾忠义侯府的那块匾额选择犯罪,并逃亡在外后,整个人就变得不像自己了。她开始歇斯底里,开始埋怨桂王没有教好子女,害了她的儿子。
桂王自然不认,还说了佘恩的坏话,这一点将桂王妃心中的愤怒彻底点燃,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地毒药,当晚王府的主子们几乎都变得奄奄一息。
皇帝在得知真相虽然恨堂弟的不懂事,但总归桂王是他叔叔。于是,宫中派出了十几个大夫去了桂王府。
“现在的情况是,桂王已经救活了,王府死了四个人。至于桂王三子,他没有出现,不知是被暗害了,还是躲在哪个温柔乡里不愿意出来。”
傅晓晓听了这个答案不禁有些不得劲,这忠义侯府出来的都怎么了?竟玩这样极端的事情,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吗?无辜之人的血你们沾了心中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平方一脸纠结地又补充了一个消息,“桂王妃怀了桂王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被下大狱,而是关在了王府中,皇上说只等桂王醒来再处理。”
“嗯。”傅晓晓叹息一声,“有什么消息再打听。对了,先生找得如何了?”
“小的无能,少夫人且再容我几日。”
“好。”傅晓晓说:“正好先让他们再学学规矩。今日,送军台上的他们太活跃了。”
“他们有在学规矩。”平方说:“少夫人不要急。”
傅晓晓点点头。
主仆二人正要换个话题,有人进了这院子里。傅晓晓抬头看去,刚巧同大嫂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扶着婆婆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凶厉。
傅晓晓忙起身相迎,不等双方打个照面,这个便宜婆婆就质问傅晓晓,“你那长女是谁家的?”
被人这样责问傅晓晓先是不解,待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她立时变了脸,“婆婆这是何意?”
“我问你,你那长女到底是不是我薛家的种?”
这一刻,傅晓晓觉得自己能大耳光扇在这个老太婆脸上,就算是薛睿喆的亲生母亲她相信自己都做得出来,何况还是没生养过得嫡母。但是她没机会出手,因为长女伸了个脑袋看向了她们。
这一刻她所有的怒火转移了,转移到俩个乳母和丫鬟身上。
“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要尔等何用?”傅晓晓怒道:“把孩子们带出去!”
乳母、丫鬟立时将孩子带离,傅晓晓正要全心全意地对付自己的婆婆,却听大嫂说了一句:“这么怕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怕什么?”傅晓晓没邀请婆媳二人坐,而是自己坐在了主位上,手指点了点桌面,站在一边的平方立刻上前给他倒了茶水。
她没有看到的是,倒水时平方反复看了她的脸数遍。傅晓晓其实是知道的,这一秒的她被薛睿喆的精神占据了。
她说:“你们听谁说风就是雨?我的女儿不是薛家的还能是谁的?”
婆媳二人坐在了餐桌边,似没料到傅晓晓非但没心虚,还如此理直气壮的反驳。
“这外面的事情有真有假。”傅晓晓示意平方给婆媳二人倒水,继续说道:“若是不能分辨真假也该多看看多想想,可不好轻信的。”
“可是,秦王妃身边的嬷嬷说……”
“你还跟秦王妃同坐了一辆马车。”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言的举证,傅晓晓听了只觉得好笑,她叹息一声道:“若涵涵不是薛家的,夫君可还会要我?再有,亲生父亲为什么不来找?你们不怀疑秦王妃的别有用心,倒是要在这薛府里搅动风雨,岂不是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婆媳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沉默了。
“学规矩只是最基本的,婆婆同大嫂还是要多学一学这世家大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为好。”
见婆媳二人被她安抚住,傅晓晓放心的同时不免在心里将后面的一句话补全:薛睿喆当时就没有你们这等条件,刚进京的时候他没有用心经营。若不是认识了姓齐的,并拜师,再加上这大周如今岌岌可危,四品官是决轮不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