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报仇
前院正堂,薛睿喆同一众长辈、族老坐在一起。薛老头和长兄也在其中,他们正商量到祭祖典礼上的贡品时,桑静涵闯了进来。她将手里的花篮扔到了桌子上,惊了一众长辈。
“这样的花篮如何?”桑静涵红着眼睛质问薛睿喆。
薛睿喆看了一眼,“我做得更好一些,不过这样的冬日还是要鲜花点缀,桑姨娘这主意不错。”
桑静涵脸上落下泪来,“你告诉我这花是做什么用的,你当年做这个到底是不是因为我?”
“放肆!”薛老头气红了脸,“来人!把这贱人带下去。”
桑静涵躲开上来拉她的那些手,“你告诉我!说!”
薛睿喆冷着一张脸站起身,他将面前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愤怒爆吼道:“你竟还敢提?”
这下子吓坏了一众人,他们以为是年轻人的爱恨恩怨,有种窥探别人家隐私的羞耻感,甚至看到了薛老头脑门上的草色。
众族老考虑要不要避出去,薛睿喆的话紧随其后而至,他哈哈大笑,那笑容里有几分悲愤,“我是家中庶子,亲生母亲死得不光彩,死祭之期不许烧纸,不许上香,连果盘都没有。我绞尽脑汁,想到了以鲜花为祭,可她死在冬日冰冷的井水里。冬日,哪来的鲜花。我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想着生母给她做了一束鲜花,供在她的坟前。谁知竟被你看到,你抢了我送母亲的鲜花,还口口声声说是送你的。如今,你来质问,你凭什么来质问?”
“公子!”平方小声提醒:“族老们还在呢!”
“我当然知道族老都在呢!”薛睿喆怒道:“你这小小女子几度欺辱于我,到底哪来的底气闯进正堂,质问朝廷的四品官?放肆!大胆!死不足惜!”
桑静涵惊呆了,吓傻了,她满脸恐慌地被薛老头招来的下人拖走,薛睿喆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薛老头脸上的神色一会白一会红,显然内心正处于激荡中。
“刚才说到了哪里?”薛睿喆问:“啊,花篮。那个花篮我找人亲自做两个献上,感谢祖宗保佑,让我出人头地,再不用受以往那些委屈。”
此言一出,众族老看薛老头和薛长兄的眼神尽是谴责,他们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
正堂又商量了片刻,直商量到要用午饭。众族老用了午饭,一个个被送走,约定两日后正式行祭祖大礼。
父子三人送了众族老往回走时,薛老头说:“二小子,你是不是恨你老子?”
“没有,你我是父子我怎会恨你。”尽管知道这是假话,薛老头还是心上轻松了些。
长兄这时问了一句,“二弟祭祖后要在家里待几日?”
“祭祖完就走。”薛睿喆说:“要回去忙公务,耽搁不了那么些时日。”
“这一别……”
“总有相见之日。”薛睿喆敷衍地笑笑,“对了。”
薛睿喆停下脚步,父子俩跟着停下来。
“大嫂孩子没了是桑姨娘害得。”
“这不可能!”父子俩同时道。
薛老头说:“二小子,你不要因为她年少时做了些错事就对她生了偏见。”
“是啊。”长兄说:“静涵同你嫂子的关系很好。”
“可是,元宝害她丢了一个孩子。杀子之仇,她能善罢甘休?”薛睿喆说:“桑姨娘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会疯狂报复有什么稀奇的?”
“不可能!”父子俩斩钉截铁道:“你有什么证据。”
“就算我找到证据,你们不想信也会无视证据。”薛睿喆背手而立,“以后这个家反正也不是我住,你们若愿意继续如此,那就继续。与我无关!”
说完这句他笑了笑,转头往后院走去。完全没有搭理,俩父子脸上的惊疑不定。
薛睿喆走了几步,忽然在假山前停下,回转头看到了一个8、9岁的孩子,黑沉着一张脸看着他。
“呦呵!”薛睿喆笑道:“叫二叔了吗?”
“二叔,我刚才听到你说……”元宝精神恍惚地问。
“果然,躲在院中水缸背后的是你。”薛睿喆蹲下身与这孩子对视。
“二叔,你告诉我,我的弟弟真的是表姑姑弄没的?”
薛睿喆但笑不语。
“可是……我那时不是故意的。”
“她全部的希望被你弄没了,你说她恨不恨?”薛睿喆笑着问:“就比如现在,你知道是谁害了你的弟弟,你知道是你的表姑姑,她平时很疼爱你,如今呢?她弄没了你的弟弟,你恨不恨?”
“恨!”元宝咬牙切齿道:“我娘亲说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怀孩子。”
薛睿喆站起身,“但是归根到底,是你。她想报复的只有你。”
“她可以冲着我来!”元宝哭了。
“你有你爷爷奶奶护着,还有父亲、母亲护着,她动不了你,但是让你痛苦她能做到,自然就朝着你最在乎的人下手了。”
元宝大哭出声,“怎么办?”
“你动不了你的表姑姑,她如今也有你爷爷奶奶和父亲护着了。”
“我也可以毁掉她最在乎的!”元宝说。
“她最在乎什么?”
“一个花篮。”元宝抹抹眼泪,我见过那是纸扎的,一把火烧了让她痛苦。
薛睿喆对他这个主意没有发表看法,因为一旁跟上来的平方说了一句:“孩子不能玩火,一个不小心引发火灾怎么办?元宝小公子,小的送你回去吧?”
“二叔。”元宝想要挣扎,被平方一把抱起,半扛着往长兄的院子跑去。
薛睿喆摇摇头,往荷香园走。到了荷香园,看到傅晓晓拿着一间小衣裳慢慢缝着。她极少做针线,一是觉得自己并不擅长,二是觉得太费心力。但也有这样的时候,静静的做一会儿打发时间。
“怎得做起针线来了?”薛睿喆坐在她对面。
“无聊嘛!”傅晓晓答,片刻后她说:“我把你做纸花的初衷说了,你会不会怪我?”
“怎么会?”薛睿喆一拳砸在桌面上,“我早就想说了。三年前要不是着急分家,我也不会把这事忘了。你不晓得,我父亲过大寿,院子里扎了一堆纸花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
傅晓晓却笑不出来,“若能更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不早不晚,你来得刚刚好。”薛睿喆说。
俩人的手握到一起,这世间纷扰能与对方相遇,并成为伴侣,这是何等幸运的事。尤其这一世亲情缘薄,故而这爱情才更显弥足珍贵。
筹码谈判
祭祖的前一日,荷香园里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应该卧床静养的大嫂。她上门的时候是这日午后,薛睿喆一家三口刚吃过饭,饭后当父亲的不打算放过长女,非要教她用筷子夹豆子。
不到三岁的年纪,勉强会用筷子,这男人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你这要求太严格了。”傅晓晓说:“你自己能保证自己每一颗豆子都夹得起来吗?”
“当然不能。”薛睿喆说:“但是涵涵一定可以,不都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吗?”
“那你怎么不教她飞,说不准会飞。”
“孩子就是有像你一样的母亲才不知上进。”薛睿喆头也不抬,认真教学。
傅晓晓正要反驳,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女声,“二弟、二弟妹……”
两人不觉有些尴尬,因为刚才的那句话很可能伤到了一个爱孩子的母亲。二人讪讪将人让进来,待她坐定,傅晓晓便晓得她是有话想跟薛睿喆说,便将薛睿喆身边的长女抱起来准备离开,给叔嫂二人腾出空间说话。
“二弟妹,不要急着走。”大嫂脸色苍白,笑容非常和蔼,“还不曾见过侄女。”
傅晓晓经她提醒,忙将长女放到地上,“涵涵,娘亲有没有说过遇到长辈应该怎么行礼啊?”
小姑娘跪下磕头,但是不晓得怎么称呼,转头去看父母。
“叫大伯母。”薛睿喆说。
涵涵轻声唤道:“大伯母。”
大嫂将涵涵拉起来,并抱在膝头。然后从荷包里,摸出了几颗金子打造的小兔子、小猪,看着就知道是专门给小孩子的,虽说长辈给小辈见面礼是理所应当的,但这样贵重还是让傅晓晓和薛睿喆两人心虚的很。
因为俩人似乎把这事给忘了,竟然一直没想着给元宝见面礼,而且也没人给提醒一下,真是的。
“大嫂,小孩子哪能要这么多金子?”傅晓晓忙上前推辞。
“哪里是金子,都是给小孩子玩得小玩意。”大嫂笑着说。
傅晓晓摸到一只小猪,立时觉得手心一沉,忙坚定了说不要。谁知,大嫂竟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塞到了她手里。
“你若再推辞就是不把我当嫂子。”
对此,傅晓晓能说什么,只能十分为难的拿着了。
薛睿喆在一边看着,也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吧!”
傅晓晓只好拿着了,顺便将涵涵从大嫂身上抱起来,“大嫂跟夫君说话,我带孩子去屋里。”
“好。”这一次大嫂没有拒绝。
傅晓晓离开后,薛睿喆吩咐了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换成了茶点,这期间叔嫂二人都没有出声。也不是没有想说的,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薛睿喆先开口了,“大嫂此来是有话说?”
薛睿喆给大嫂添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想你带上元宝去京城。”大嫂一脸哀戚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这个家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我怕再待下去元宝会成了一个面目全非、满心怨恨的人,我实在不想儿子变成那样。二弟,就当大嫂求你了。”
见大嫂要跪,薛睿喆忙唤站在一边的丫鬟:“竹染。”
“大少夫人快请起。”竹染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被按到凳子上时,大嫂眼底带泪,她道:“你跟元宝说的那些前因后果,他都告诉了我。听后,只觉背脊发凉。不能再让他如此下去,我真的怕,怕自己的儿子移了性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薛睿喆叹息一声。
“大嫂放心,这件事我答应了。”薛睿喆说:“不过……”
“不过什么?”
“大嫂要让家中的男人也同意,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仗势欺人。”薛睿喆说:“而且,长兄也有教导元宝的责任,他的意见很重要。”
“可是……”
“孩子不是大嫂一个人的。”薛睿喆说:“做父亲的有权过问孩子的教养问题。”
“你大哥不像你。”大嫂苦笑:“他不管的。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管教。”
“就算不管,也要告知孩子的去向。不然我真怕会传出什么闲话,大嫂知道我如今身份不同要在意官声的。”
这回她想了想,才总算妥协,“你说得是,如今身份不同有些东西是要忌讳些。”
送走大嫂薛睿喆叹息一声,原以为当天就能得到反馈,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祭祖后。一帮人,连带着族中长辈及女眷都坐在前院用饭,包括祭祖中来帮忙的同乡,人数有百人之多。
用饭时,人群中一人站出,薛睿喆见都没见过的一个年轻人,此时正一脸肃容的看着薛睿喆。
“薛大人,你的宅邸多大?想必是比薛宅要大得多吧?既然那么大,孝敬父母不该理所应当吗?怎三年来,怎不见你接伯伯、伯母进京孝敬?”
“就是。”一人附和,但这人没有起身,险是怕薛睿喆记住他的脸,故而不敢起身。
“一家人分隔两地也不好,薛大人若是家中空闲,完全可以将薛宅众人都接去!”
薛睿喆沉下脸,万料不到自己的父亲会这般作为。傅晓晓更是意外的很。此时这几人如此针对自己的丈夫,且言辞间毫无破绽,显然是故意为之。她真是开了眼界,也见识到薛家人的脸皮厚度。
这些人说完,身边坐着的父亲跟着开口了,“二小子你瞧着如何?”
薛睿喆冷着脸大声道:“薛氏世代扎根于此,父亲是族长,当真舍得下家族?还是所有族人都要住到我的宅邸。那我可要说一句,我那宅邸实在局促的很,怕是住不了这么多人。”
一族老,道:“我等怎可能跟去,届时让你父亲卸了族长一职就是,他的年纪也大了该颐养天年。二小子,要好好孝敬你父亲,他这些年他也不容易。你瞧着这村中那条大路。若不是他,咱们还走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呢!”
“……”薛睿喆被气笑了。
傅晓晓知道他是被恶心到了,忙对诸人道:“孝敬父母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只是这宅邸着实小了些,怕是……”
还没说完,就听薛老头斥道:“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
薛睿喆冷眼看过去,“她是我府中主母,如何不能开口?”
薛老头忙闭嘴,他闭嘴了周围的人可没有闭嘴,别看这些人没读多少书,大小道理一套一套的,让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薛睿喆的嫡母语重心长道:“睿喆,你身边如今也没个儿子,有元宝带在身边也是好的。”
这是拿他曾经答应的事来拿捏呢!说得倒也是这么个理,凭什么小的可以去,老得就不可以?
薛睿喆拉着傅晓晓站起身,“想去京城?”
场面沉默下来,薛睿喆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又有人出言。
他不等众人开口,继续道:“我的宅邸的确不大,丫鬟婆子、小厮管事都是现成的,你们不用带那么多的下人。还有妾室、庶子女都不准带,不然我就只能直接从里面搬出来让给你们住了。不过,这宅邸是皇上赐的,你们要我抗命不遵吗?”
说完,不等人回应就拉着傅晓晓回了荷香园。
后来众人商量了什么薛睿喆都没管,但显然,这家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京城住。
也是奇怪,不都说故土难离吗?怎么薛家这么特别?
舆论威力
在荷香园一直待到太阳下山,院子里终于来了一个人,是大嫂。他牵着元宝一块儿来得,双方一见面,就生出莫名的尴尬。
“元宝,去跟你妹妹玩。”大嫂眼中带笑,但脸上的歉意却更明显一些。
傅晓晓跟着往前推了长女一把:“涵涵,叫哥哥。”
长女抬眼看着面前的小哥哥,后退到母亲身边,显然她第一次遇到比她大的孩子,还是个小公子。
“元宝先叫妹妹。”大嫂轻声细语对儿子说:“这是你二叔的女儿。”
元宝看着小姑娘,一时间不知所错。
“元宝。”薛睿喆叫了他一声。
元宝抬头看过来,“二叔。”
“帮你二叔、二婶照看妹妹,可以吗?”薛睿喆问。
小男孩眼中闪过几分茫然,跟着慎重的点点头。
“乖。”薛睿喆拍了拍小小男子汉的肩头。
傅晓晓吩咐了丫鬟竹染、墨染给俩个孩子拿玩具,说到玩具又想到没有准备见面礼,便让墨染多拿来一些金叶子、金瓜子。
等东西拿来,给了元宝,元宝又交给母亲后,俩个孩子才在铺了棉垫子的地上玩了起来。三个大人都痴痴的看着孩子们玩耍,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火炉上的水又烧开了,三个大人才开始说话。
“二弟,二弟妹,对不起。”大嫂满脸歉意,她的道歉让元宝回过头来。
傅晓晓见状不知为何竟觉有些不妥,在她心中,大人无论做了多么错的事,都不该在孩子面前展露,这会让这个大人没有威信可言。
但大嫂显然不在乎这些,她很难过的说:“我没料到他们会在祭祖后说这件事,还让族老逼你们。”
“没关系的,大嫂。”薛睿喆说:“我本就答应要照顾元宝,也一定信守承诺好好照顾他。”
大嫂抬起脸,薛睿喆和傅晓晓一眼就看出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这是求一个明确的答案,照顾元宝照顾到什么程度呢?
傅晓晓有种被赖上的诡异错觉,虽然觉得很麻烦好在受此困扰的不止他一个。
“大嫂可听过京城的白鹿书院?”薛睿喆说:“我的座师曾在那里任教过,多少有些情面,等到了京城我去拜访他,就送元宝去白鹿书院读书可好?”
大嫂却似听不懂一般,“不知天子门生可有什么条件?”
曾经深明大义的大嫂已经不见了,薛睿喆虽然早有准备却也没料到会这么快被打脸。世上就没有一个不变的人吗?只给他留一点点念想就好了。
“只怕我还没那个资格。”薛睿喆说:“不过大嫂且放心,只要元宝肯争气,当天子门生也不是没可能的。”
大嫂这才笑了,看着不过8岁的儿子一脸的自信,“元宝一定可以的。”
傅晓晓问:“父亲、母亲、大哥他们商量好带哪些人了吗?”
“还在前院商议。”大嫂说:“你们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薛睿喆说:“皇上给我的期限很紧,只怕咱们要京城见了。”
“那……”大嫂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薛睿喆问。
“你带来的护卫可否留三五个?”
“这怕是不行。”傅晓晓说。”
“这……”大嫂看向薛睿喆。
傅晓晓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显然这人的意思是自己做不了住,还是问薛睿喆的好,她一定会同意我的。也不晓得她哪里来得自信?难道是那八百两银子给的?
薛睿喆自然也是不同意的,只不过他给出了充分的理由,“这些护卫不是我府上的,而是陛下的禁卫军。我被他们保护,但不代表我可以随意支使他们。”
大嫂心有遗憾,但也算得到了想要的,算是放心了。她直接拖着玩得正开心的儿子就走,很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气质。涵涵被吓坏了,拿着自己的积木一脸错愕。
好在被傅晓晓抱着哄了哄,不然真怕孩子半夜做噩梦。
“以后,少带涵涵跟元宝玩。”薛睿喆说。
傅晓晓点点头,跟着问:“真要跟他们住在一起?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有什么关系?”薛睿喆说:“用院门隔开。若是不想理直接闩门,不让他们进。”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薛睿喆说:“他们还敢撞门不成?”
晚间,前院的主子都来到荷香园,显然他们想问清楚京城薛府的规模,好确定自己的住处。薛睿喆没有隐瞒,直接将白日里现画的舆图拿来,摊开给众人看。
他是严格按比例尺画的,没有多一分,没有少一分。
“正院我要用,用来会见朝中同僚。正院的后一进院子是我的书房,这里不能给你们。你们能住的只有第三进院子和第四进院子,第五进院子是我的后院,这里全权由我的妻子管理,所以你们也不能住。”
“二小子,你这院子除了这片湖水,真的不算大。”薛老头说:“还不如你爹的这个宅子。”
“是啊。”薛睿喆说:“这个宅子唯一的好处就是他是皇上赐的,不用花费我那微薄的俸禄来修建它。其实也不能随意修建,会被治罪。”
此言一出,原本动摇的薛老头又坚定了,皇上赐的宅子啊,那是沾了龙气的。像他们住得这一处,就算修建成龙宫,看有几个会高看一眼的?
想到这一层,薛老头十分激动,他问:“你们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薛睿喆说:“我记得跟父亲说过,父亲没记住?”
什么没记住,是压根就没记。
“你不能留下来陪父亲盘点行李?”
“父亲只怕要耽搁几日,可儿子耽搁不得,要回去上朝处理公务了。”薛睿喆说。
嫡母想说几句,被自己的儿子一把扯住,有些话她就没能说出口。
一家三口离开荷香园后,傅晓晓问薛睿喆,“你嫡母想说什么?”
“谁知道?”薛睿喆答。
“猜一猜。”
“无非是些大逆不道的话,比如你跟皇上说说,让他通融通融。”薛睿喆语气一本正经,但那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似学了嫡母说这话的表情,看得傅晓晓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日一早,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运出了荷香园,长女趴在傅晓晓肩头睡觉,竹染、墨染一人提着一只特制的摇篮,一众人往外走。
薛宅里有不少人在围观,忽然一个女声从后面凄厉的喊道:“二表哥!”
薛睿喆立时认出来这是谁在喊,他忙挥手,“走!快走!”
一边催促傅晓晓几人,一边示意护卫将来人挡在外面……
番外 误终身(上)
黎明时分忽然醒来,感觉薛宅特别安静。丫鬟就睡在床边,桑静涵没有惊动她,自己一个人踏着晨光离开了住处。推开院门便是人工湖,水上飘荡着白色的雾,岸上也是雾蒙蒙一片。
她被一股力量驱使着走向荷香园,来到院门前却见到了一把大锁。将门从外面牢牢的锁住,他是回来过的,桑静涵清楚的记得。
但是十日前那人带着妻子离开了,离开前他还让重重护卫和丫鬟,将她阻拦在远离他的位置,一重重人墙隔着不让她靠近。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只想问一句话,此一生还会再见吗?
最后,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他都没给她。
桑静涵摇摇晃晃来到前院,天那么冷,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衫,身形单薄,身体被冻的抖如筛糠,她看着紧闭的大门,一直看一直看,直看到太阳升起,丫鬟秀儿找了过来……
“桑姨娘,回去吧?”秀儿说。
“秀儿,为何宅中今日这般安静?”桑静涵问。
这句问话秀儿不知从何答起,倒是不知哪一方的的丫鬟,去厨房取餐时听到了她的问话,回答道:“桑姨娘有所不知,老爷、夫人和大公子、大少夫人带着元宝小公子离开了,薛宅主子走了自然显得空旷无人,尤其前院。”
“走去哪里了?”桑静涵有了不好的预感,着急地追着那丫鬟问。
“当然是去京城,这一去只怕要住上十几年。”那丫鬟说完便提着食盒慌忙走了,生怕这桑姨娘不放过她。
桑静涵去看秀儿,秀儿被主子的目光吓得声音颤抖,“姑娘?”
“为何没人告诉我?”桑静涵声嘶力竭,“为何没带上我?”
“二公子发下话,说他京城的宅邸太小,妾室和庶子女都不让带。”秀儿笑笑,又道:“他们伺候的人都没带够,一行人加起来不到三十。”
“下人都带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位置给我?”桑静涵怒道:“我是普通妾室吗?”
“原本是要带着的。可是二公子不喜欢您,甚至离开时还将您驱赶开,老爷、夫人怕带您去了京城热二公子不高兴,便没带上您。”
桑静涵看着秀儿,尽管知道这个丫鬟话里掺假,目的不过是为薛家人开脱,顺便让她宽心。但显然对方高估了自己的气量,她听后竟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找来大夫看了,大夫说是受了风寒,需要卧床休养。送走大夫,桑静涵却是昏迷不醒,没人知道她陷在梦里,梦回到过去。
梦里的她,大约是8岁。母亲带着幼时的她,来姑姑宅上做客。彼时她是官眷,薛宅上下人人都捧着她,顺着她。姑姑有意无意的暗示俩家做亲家,她年纪小觉得这种事还早,故而也不管这些,随便母亲与姑姑聊天。
离开正厅,桑静涵带着丫鬟往后院奔……
那时,薛睿喆拿着一束花,那花远远看去非常漂亮。她真的以为这人是想讨好她,而她也喜欢那花。最重要的是拿花的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虽然穿得是最普通的布衫,整个人却意外的沉稳。
这样的男孩子她怎么能不喜欢,于是伸手就将那束花夺了过来……
薛睿喆想要抢回来,桑静涵一躲,身边的小丫鬟也很知机将他伸来的手挡了回去。
“不是要送我的吗?”桑静涵问。
“不是,还给我。”薛睿喆沉着一张脸伸手还要抢回去。
小姑娘却以为这男孩是口是心非,她转头就跑,“不给,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薛睿喆果然追过去,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的来到前院。眼见着要被抓住,桑静涵大喊:“娘亲,娘亲,有人要欺负我。”
果然娘亲迎了过来,并将她拉到身后护着。
姑姑一把扯过要扑上去的薛睿喆,“二小子,你要死啊?谁让你到前院来得?”
“她抢了我的花。”薛睿喆垂着脑袋说。
“不是!是他要送给我。”桑静涵伸出脑袋冲着薛睿喆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她自信没谁能不喜欢她。
薛睿喆却怒道:“你胡说,是你抢的。”
桑静涵正要反驳,大表哥迈步进到正厅,说:“你才胡说!我亲眼见到是你把花送给了表妹,还要跟她玩游戏。小小年纪,说话怎么颠倒黑白?”
“大哥……”薛睿喆哑口无言。
却听大表哥继续道:“如果,你不是想把花送给表妹,那做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喜欢?”
薛睿喆沉默,桑静涵一脸得意的把花交给身边的丫鬟秀儿,她走上前说:“二表哥,我很喜欢你送的花。多谢你。”
“……”薛睿喆沉默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愣着做什么?”姑姑将薛睿喆拽到身边跟桑静涵的娘亲介绍道:“弟妹,这是姐姐家中老爷的二子,是个庶出的。让弟妹见笑了。”
桑静涵仰头看着母亲,她扯扯母亲的衣袖,小声又讨巧的说:“娘亲,让二表哥陪我们一起用饭吧?”
娘亲自然答应了她,但是吃饭时,身为庶出是不能同嫡出坐在一起的。饭桌上,桑静涵尽量照顾陪坐一边的薛睿喆,但这样的作为并没有让他多说一句话。反而让他脸色越来越沉,还有那双握紧的小手,桑静涵都注意到了,但她以为对方是过于紧张。
席间,姑姑跟母亲又谈起俩家婚事,薛睿喆忽然说道:“三代以内的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有五成的可能性会短命,另有五成的几率会生出傻子。”
桑静涵一脸惊讶地看向他,薛睿喆没理她,继续道:“嫡母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问那些个近亲结婚的,是否如我所说这般。”
“你这个臭小子,简直一派胡言!”嫡母大怒:“来人。”
薛睿喆站起身,“事关大哥的子孙后代,嫡母可要想清楚。儿子还要读书,这便先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逃出了正厅,桑静涵却是垂了脑袋,嘴角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扬起。
曾以为薛睿喆是故意要那样说得,以为俩家一定会订下婚事,让她嫁给薛睿喆。而如今年纪太小,只等俩人再长大一些。
但是一次朝中动荡,父亲丢了官位,她才看明白一些事情。
番外 误终身(下)
那时,一家人勉强保存了性命,可不事生产的父亲还想爬回官场,但一家子的生计已经难以为继,于是去姑姑家打秋风的时候变多了。
而对于这样的转变,母亲总有些适应不良。
登姑姑家的门,她变得不如以往那般底气足。且因每次上门都要带些东西回去,还要看下人的脸色,她心情更加不爽利。
为了不再那般卑微,有一次,母亲主动提了俩家的亲事,这件事一直都是姑姑比较急迫,谁知这一回却被姑姑拒绝了。
她说:“我找人问了,三代以内近亲成婚的确会出问题。而且我已瞧中了一户人家,实在不敢耽搁侄女。”
当日回去的路上,母亲非常愤怒,她恨道:“真是势利眼。”
“母亲,让我嫁给二表哥也可以。”
“什么二表哥?”母亲愤怒道:“那人一个庶子也想娶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我喜欢二表哥。”桑静涵说:“三代以内不能近亲结婚,母亲可以将我嫁给二表哥。”
“静涵,你不要做梦了。”母亲非常严厉的告诫她,“那就是个庶子,能有什么出息?他不仅配不上你,未来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有,你觉得你姑姑会让他出人头地,还是会分给他许多家产?”
她没有反驳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说得都是事实。她只希望,薛睿喆能凭自己的努力来迎娶自己。
他考上的时候,桑静涵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可是母亲的答案却一如往常,坚决不同意她嫁给薛睿喆。
“为什么?”桑静涵这一次不打算在灰溜溜的缩回去,她一定要得一个答案。
“哪个母亲会允许一个庶子爬到嫡子头上,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往上考的机会。”母亲这话落下没多久,薛宅果然传来薛睿喆被关的消息。
难道就这样结束?桑静涵不甘心,可她一个闺阁女儿又能做什么呢?只能期待薛睿喆自救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
薛睿喆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逃出了薛宅,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希望他出人头地的人。可他离开薛宅,一去就是三年,竟没有一个消息传回来。
母亲说:“或许死了。静涵,你不要再想了。咱们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养你这么大,该是你为父母为这个家付出的时候了。”
付出什么?她不知道。
母亲没有放过她,不允许她躲,并将一家人商量的结果告知了她。
竟是要她当姑姑丈夫的妾室,桑静涵以前一直以为母亲将她视作珍宝,直到此刻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
“为什么?”
“你姑姑在你姑父那里始终不太受宠爱。”母亲说:“这些年咱们花了你姑父许多钱,他已经不耐烦了。如果再不想法子,不止咱们一家饿肚子,你姑姑只怕也不会好过。”
“娘亲,娘亲,我是你的女儿啊!”桑静涵哭得撕心裂肺,却没能让她的娘亲改变半分。
“养你到这么大,难道你就不思报父母大恩吗?”
“娘亲,可女儿心有所属。”
“你心有所属?”母亲似豁出去般,将一些东西彻底的撕开,“你只能在我同你父亲选的圈子里心有所属,圈子外面的人你看都不许看一眼。如今这样为娘也不怕同你说个明白,即便将来他薛睿喆成了皇帝,同你也没有半分干系!”
她被父母强行送去姑姑那里小住,其目的不言而喻。
她曾试图劝说姑姑,姑姑言辞间没有母亲那般强硬,说得话也都留有余地,比如,不会勉强你,你那么年轻自然更心仪年轻男子;比如,我虽日子艰难终究是疼你的长辈,不忍心;再比如,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至于让你们一家饿死……可细听却发现,字字句句都把她往悬崖上逼,他已然退无可退。
没有退路,没得挑选,她最后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再见薛睿喆一面。
像祭奠自己的爱情,在姑丈大寿前,她和丫鬟花了三天三夜做了一院子的花。就在那片纸扎的花丛里,她没料到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但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态度那么冷淡,好像恨不能从不认识她。薛睿喆的态度让她凉透了心,凭着一股冲动,她放弃抵抗,端了那盏汤去了姑父的院子……
他们在院中相遇,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竟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桑静涵失望至极,心中滴血,步子却一丝不乱。
当她回过神来时,薛睿喆已经再度离家而去,而她成了自己姑丈的妾。
像是一场梦,一场不会再醒来的噩梦。
薛宅的日子不好不坏,她有姑姑的照顾,宅子里的下人也不敢怠慢。母亲对她说,让她早早生子,因为薛老头恐怕活不了几年。一个妾,若是没孩子傍身,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凄凉。
她深以为然。
人生已经这样了,倒不如安心生个孩子,等薛老头没了以后,守着孩子也能过活。
但她和母亲都错了。
姑姑只想借她这具年轻的身体拴住丈夫的心,最好这个年轻的姑娘对她还是忠心。若是她生了儿子,岂不是跟姑姑的儿子抢家产?
姑姑已经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赶走了一个庶子,又岂能让人再生一个庶子?
于是,她给亲侄女下药。当然她还留了一线,没有坏的彻底。最初桑静涵被人下药,自己并不知道。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知道后,她开始防备姑姑。终于成功怀上孩子,她心里想得是只要这一个,无论孩子什么性别。
可就是这样一个愿望,因为元宝,没了。
后半生的指望没了,她怎可能善罢甘休?莫不是把人都当成傻子?
整整一年的时间她都在计划着报复,她也报复成功了,只是这真正的罪魁应该怎么收拾?桑静涵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她的人生似乎只剩了这一件事,直到薛睿喆回来。
他的女儿叫涵涵,跟她桑静涵是一个涵,长大以后从未有过的惊喜。可为什么这人见了她就要走?
之后发生的事,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天,明明是冬日的阳光却带着非凡的热度炙烤着她。她在这一天知道了那些纸花的真正含义,原来竟是薛睿喆拿来祭奠母亲的。他亲口说得,一字一句仿佛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将她与过去划破、撕烂,让她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痛。
哈哈哈哈哈……
她成了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一番深情成了笑话,让喜欢的人痛恨自己,让自己的一厢情愿变得那么不堪回首。
疯,让我疯了吧!不要再面对这样的难堪,不要再见到他,就让那些东西统统消失吧!让我也消失吧!
桑静涵从梦中醒过来,屋子里昏暗异常,门外有隐隐的药味传来。应该是秀儿在门外给她煎药,她听到秀儿在跟一个小厮说话。
“秀儿……”
“阿山。”
两人的声音有些许暧昧,让清醒地桑静涵陷入到自我厌弃当中。那边的对话却字字句句传入耳中,让她想假装没听到都艰难。
“桑姨娘醒了没有?”叫阿山的小厮问。
“没有。”秀儿说。
“我陪你煎药。”阿山说。
“你陪我做什么?这么冷。赶紧回去休息。”秀儿十分心疼地说。
“我想陪着你。”阿山说。
两个人似乎坐到了一起,半晌都没有说话。之后,阿山问秀儿:“你何时跟姨娘说你我的事?”
“姨娘病愈后就说。”
“好。”阿山很高兴。
桑静涵站在门口听着小情侣的对话,心中那种荒缪感更明显了,她伸出手将门从里面闩住,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火烛引燃了屋内青色的帐子。
几乎就是那么一瞬,桑静涵被大火包围了,门外有人踹门,有人高喊她的名字,但她心中被那种自我厌弃感填满。她用桌子堵住门,只想用生命了解此身过往的难堪。
谁知,头顶的瓦片忽然破了。一个黑影从上面跳了下来,那人走到她面前在她身上戳了一下,她整个儿陷入昏迷前都在想:无论是谁,能这样出现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带我走吧!离开此地,永远不要回来了。
筹备中
马车行了一日到达长青镇,当年他们住了十个月的院子被薛睿喆买了下来,如今住在里面的是立方。说来他这个小厮真的非常有做生意的天赋。
不仅自己会做,还很会培养做生意的人才,尤其这三年,糕点铺子在他的经营下遍布长青镇周边的六个镇子,家具馆开起来会慢一些,但也有三个镇开了分店。
如今长青镇上的人没有不认识立方的,见到他都要叫一声财主,三年时间他成了长青镇上的首富。
立方如今是自由身,还是货真价实的平民。
当年离开长青镇时,薛睿喆就放了立方的身契,放身契后,他用回了自己的姓氏,名字倒是没变。
立方姓程,此时带着孩子和两个妻子一起站在大门口迎接前主子的到来。是的,放了身契后,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花言巧语的把薛睿喆买回来的两个丫鬟都娶了。
大门前,立方的妻子几何挺着硕大的肚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娃;方程则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小婴儿,身边是扯着她衣角站的小男孩。
只看这样,就晓得这三年他事业蒸蒸日上,其它方面也没闲着。至于下人生了儿子,身为主子却有三个闺女这种事情,薛睿喆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生孩子这种事看概率,他更喜欢顺其自然。
主要是他来此也不是为了跟人攀比谁儿子生的多,主要目的还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黑山寨。
这一点,他连傅晓晓都没告诉。不过既然选择在这里盘桓几日,那么他要做什么事情也就不必多言了,身为他的妻子,傅晓晓一定心知肚明。
夫妻俩个赶了一天的路,与程立方一家吃过饭后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薛睿喆见了一个人。此人正是他从黑山寨带回来的那个厨子,如今他在程宅也是当厨子。他的老母亲一年前去世了,如今的他孑然一身。
程立方非常喜欢他,更喜欢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厨子下山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柴晋。柴晋,财进,喜欢做生意的程立方将厨子视为吉祥物,差一点就将其供上神坛。
三年不见,厨子变得有些肥壮,毕竟有个喜欢自己的老板,小日子自然就过得很滋润。总之,再见到他时,薛睿喆完全没认出来这是当年那个满身腱子肉的厨子,此人已经完全看不到从前精壮的身影了。
“五当家。”柴晋拱手为礼。
柴晋是薛睿喆放在长青镇上的联络员,负责连通他和黑山寨,这一点薛睿喆连程立方都没告诉。
“你已两月有余没有联系我了,现下我本人亲自到场,你且说说黑山寨如今的情况。”
柴晋一脸为难,犹豫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五当家,诸位当家已经决定,年底就开始行动。”
“从哪里开始?”薛睿喆问。
“这个属下不知。”柴晋毕恭毕敬,薛睿喆却觉得他有所隐瞒。
“柴晋,明日我便要上山,你最好将你所知全部坦白,这样我也好做准备。”薛睿喆说。
“五当家上山作甚?”柴晋急道:“大当家说了,既然已拔香下山,就不再是黑山寨的人。他说只要你好好的当官,当好官,其余皆不必管。”
“我回京后会上战场。”薛睿喆轻描淡写,道:“有些事自然要同三位哥哥和雪琼姐交代清楚,你若还把我当主子,就把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全告诉我!”
柴晋震惊,“五当家不是文官吗?为何会上战场?”
“一言难尽,你还是先告知我,我想知道的。”薛睿喆说。
柴晋这回不再隐瞒,但有些机密大事也不会告知他,比如,“小的的确不知具体行动方式、地点和时间,但小的知道他们已经全部制定好计划了。”
“这个不知,就说说你知道又没告诉我的。”薛睿喆也不勉强他。
柴晋点头,说起了黑山寨如今的发展情况。
黑山寨这三年的发展情况,与薛睿喆离开时料想的出入不大。
首先,他们都很重视同云英伯凌峰的关系。这三年来,凌峰陆续将自己手下五万兵马,悄悄地送到黑山寨,两帮人一起做特训;其次,三年来他们将自己留下的武器图仔细钻研,如今五种武器,黑山寨近十万人几乎人手一把;再则,利用前年的干旱,他们又招兵买马了三万人。人数到达十万,这个数目集中训练这么久,黑山寨的众人已做好了揭竿而起的准备。
“还有,”柴晋说:“二当家和三当家一年前回家了。”
“回家?”薛睿喆有些困惑。
“原来两位当家是守护麒麟城的赵都督的儿子,他们回家是去借兵。”
“借兵?”薛睿喆这才想起,虽然黑山寨众人训练了三年,可他们从未上过战场,没有实战经验的十几万人,若与人真刀真枪的打起来,真说不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搞不好短兵未接,己方已经落跑。
“那,借到了吗?”薛睿喆问。
“没有。”柴晋说:“赵都督发下话来,说他没有这种一走十几年都不回家的儿子。”
“这……”
“不过,五当家可放心。”柴晋说:“赵都督的夫人,也就是两位当家的生母,两月前给了他们两支队伍。”
“两支队伍?”
“一支是残兵、老兵,一支是护卫团,共六千人。”柴晋说:“现在黑山寨没日没夜的忙,分析地形、练兵、研究战术等等,反正听说几位当家的一直在主寨,已经很久没去半山腰的院子了。”
薛睿喆叹息一声,柴晋闭紧嘴巴不再多言。
“你去吧!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薛睿喆说。
“是。”柴晋起身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转回身,“有件事,五当家听了一定开心。”
“什么?”薛睿喆看过去。
“大当家的夫人怀上了。”柴晋声音里尽是兴奋,“已经四个月了。”
薛睿喆非常惊讶,“当真?”
“自然是真的。”柴晋笑着说:“黑山寨三位夫人,只有大当家的夫人如今住进了主寨。”
“无论男女,大哥也算后继有人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小的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柴晋垂头道。
想必是忌讳三个月不能公开,公开会坐胎不稳。
总之,薛睿喆很明白这里的爱护之意,便对柴晋说:“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的告退。”柴晋退了出去,薛睿喆满脸沉重,举步去了他同傅晓晓暂居的房间。
三年时间
回到住处,傅晓晓盘腿坐在床上正哄大小三个孩子睡午觉。薛睿喆也加入进去,抱了一个轻轻摇晃着。两人一个轻声哼歌,一个讲起小故事,当三个孩子都睡着了,二人才离开卧室来到外间。
通常,两人跟孩子们在卧室里一起待着的时候,是不允许其他人在屋杵着的。一方面影响夫妻二人说私密话;另一方面则是影响亲子关系。这两方面无论哪方面他们都很在乎,所以下人们都已经养成了习惯。
外间有个长榻,两人一起坐在了上面。
“你有话要跟我说?”傅晓晓问。
“嗯。”薛睿喆犹豫道:“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没关系,你随便说。”傅晓晓道:“我保证不生气。”
薛睿喆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得事情会惹你生气?”
“你太郑重了。”傅晓晓说:“让我忍不住多想。”
“多想什么?”薛睿喆伸手握住了傅晓晓的手,“犯不着。”
之后的时间里,他简述了一下这三年里他暗中都做了什么。首先,考试故意往坏了考。
“怎么往坏了考?”傅晓晓不解。
“云英伯的幕僚给了我一些主考的资料,根据那些分析来写文章。每篇文章都有按主考的喜好写,但又不全依靠他们的喜好。目的是为了让我有名次,但名次不那么靠前,低调不张扬。”
傅晓晓看向身边的男人,脸上尽是惊喜的神色。
“没瞧出来你竟还是个隐藏学霸。”
薛睿喆笑笑,收下了来自妻子的恭维。
除了考试,还有一项隐瞒傅晓晓的就是造纸厂。
这世道读书人少,纸还特别贵。最贵的纸,一刀可以买三头猪,反正平民百姓要想靠读书考科举发财那是比登天梯还难。
就是有这样的先决条件,三年前,薛睿喆开了第一家造纸厂。三年来,造纸厂开去了南方,还有京城各地,足足有三十家……
“这么多造纸厂?”傅晓晓意外至极,“那三年你少说赚了也有三十万两银子,可我怎么一块银子都没见过,你有小金库?”
薛睿喆哭笑不得的看着傅晓晓,“男人不能有小金库吗?”
“当然可以有。”傅晓晓说:“不过,你这也太多了吧?让我忍不住想,你是不是打算养别人?”
“的确养了别人。”薛睿喆故意道。
傅晓晓身体先于大脑动作,在薛睿喆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拧得薛睿喆倒吸气,“且住!”
傅晓晓也发现自己冲动了,被莫须有的第三者刺激地忘记了思考,三年来,这男人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虽说中间分离了两个月,但那时他正绞尽脑汁的考试,哪有时间认识一个人,并将那人养起来。
想清楚这些,傅晓晓忙去揉被她拧疼的地方。
薛睿喆一把握住她的手,“没事。”
“你故意的。”傅晓晓有些生气,“故意惹我生气。”
“是啊,是啊。”薛睿喆将人搂紧怀里,“你听我继续说。”
“说什么?”傅晓晓挣扎,“先解释你养人的事情。”
正要开口解释,门外传来盘子落地地声音,傅晓晓忙跳下木榻去屏风后面的卧室,看看三个孩子有没有被吵醒。
而薛睿喆也跟着下了榻,去了外面。
门口,墨染正捡地上的果子,看到薛睿喆出来,她忙跪下,“老爷,奴婢……奴婢……”
“去裘姑姑那里领罚。”薛睿喆没有听她的什么解释。
墨染一脸惊讶地去看薛睿喆的脸色,见他脸现怒容,立时俯身下拜。
“是。”墨染迅速收拾了果子,转身离开了二人的卧房。
薛睿喆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回到屋子里,正见傅晓晓从屏风绕出来。
“孩子们没被吵醒吧?”薛睿喆低声问。
“没有。”傅晓晓重新上榻,薛睿喆跟着坐了上去,明明木榻很长很大,这人偏要挤在她身边。
耳边是男人温热地气息,他话说得十分正经,“我养了黑山寨上面的几万人。所以,你才一分钱都看不到。”
“你……”傅晓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这样说来,秦王参你勾结山寨,半点没有冤枉你。”
“我做了还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傅晓晓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脸。
“记得当年离开黑山寨的情景吗?”
“你指的是拔香下山?”傅晓晓问。
“你当真以为,三个哥哥会那么轻易地放你我离开?”
“你做了什么?”
“我给了他们五种武器的图纸。”薛睿喆说:“听柴晋说,这五种武器已经造好了,并配给了黑山寨的众人。”
“……”傅晓晓惊讶难言,“你这样做是唯恐天下不乱。”
“是啊。”薛睿喆说:“你没有去过南方,也没有见到真正的难民,如果你见了会跟我一样愤怒。会跟我一样恨不得现在的皇帝立刻以死谢罪。为官至今两年多,我也看透了当今的皇帝。”
“你到底看透了什么?”
“无能、懦弱!这也就罢了,偏他和先帝一样猜忌心重。”薛睿喆愤怒道:“有才能的大臣被人构陷一句他就相信,在位十年,手上沾了多少有识之士的血。这些人本可以稳固朝纲的。还有姚大将军,养伤撤了大将军之位可以理解,但他在知晓姚将军腿瘸了以后做了什么?封了个闲职让他在家里呆着。就算不能上战场,杀敌的经验,兵法、对军队的了解,怎么也不该让这样一员大将闲置,偏他做到了。如今,边关岌岌可危,百姓即将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不思解决之道,只想着躲。竟还要派我这样的文官去边关撞大运……”
“我没想到,你还有一颗拳拳报国心。”傅晓晓赞叹道。
“势单力薄。”薛睿喆叹息一声,“我现在比较害怕的是,如何保住你和三个孩子,这是我现在最焦躁的。一层层上保险,心里还是没底。”
“你真的决定了,要去前线?”傅晓晓以前没问过薛睿喆是怎么想的,其实,如果他想逃避上战场,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是。”薛睿喆说:“我想守住国门。三个哥哥和当今怎么闹,百姓的伤亡都能控制。可若是外敌来袭,他们会毫无顾忌。说不准会很高兴屠城……”
傅晓晓深吸一口气,“你去吧!我一定好好的。不让你担心。”
回黑山寨
农历三月初,寒风不见,天气渐暖,入目所及略见春潮起。在赶往黑山寨的狭窄山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车内隐隐有两个婴儿高高低低的啼哭声,间歇传来女子哄孩子的声音。
哭声止歇时,车子在一处悬崖底停了下来。
薛睿喆率先下车,将马车里的妻女一一接下来后,他从嘴里拟出一声鸟儿的高鸣。不一会儿,头顶摇下来一个木架盒子。
木盒子很新,且比三年前要更加严密,让傅晓晓忍不住唏嘘。
“越来越像了。”傅晓晓叹道。
薛睿喆知道她说得像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不过是赞叹一句,并没有要他搭话的意思。
“娘亲?”因为从未见过这种东西,长女害怕的抱住母亲的大腿。
见此,薛睿喆知道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了,便伸出一双手。
“涵涵,爹爹来抱。”薛睿喆把长女从妻子的腿上撕了下来,并抱在怀里,迈上直梯的时候,他小声嘱咐长女,“害怕就闭上眼睛,爹爹保护你。”
长女听话的闭上眼睛,死死搂紧父亲的肩膀。
转眼,众人已经来到半山腰。薛睿喆这一次带了妻子、三个女儿以及平方、竹染,还有柴晋。这些都是知情人,还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至于护卫……一家人隐姓埋名踏春,为什么要带护卫?
到了半山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她带着的六个孩子。傅晓晓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们谁是谁,尤其大的几个。几人中最小的是两个三四岁的,傅晓晓记得,三年前这俩个小的还是小婴儿,完全的离不开母亲。
如今……
成人非常珍惜时间,同时也会失去对时间的认识,忘记它的流逝,除了看到孩子的时候。孩子们的成长是最直观的,它明白的告诉大人们,时间已过去三年!
“五叔。”戎容笑着叫了薛睿喆,对于傅晓晓却毫不理会。
有那么一瞬,傅晓晓怀疑自己穿回了第一次来黑山寨的时候。
孩子们跟着戎容喊了薛睿喆,都没有搭理傅晓晓。
傅晓晓也不恼,几个月的相处肯定是比不了那两年的。何况,自己还是拐走他们小叔的人。
薛睿喆起初是笑眯眯地没去在意他们对傅晓晓的态度,但站在他身边,傅晓晓分明擦觉这人在生气。但他没有爆发,反而将长女放到地上,并推了她一把,那意思很明显,他在帮女儿参与社交。
“涵涵,叫哥哥、姐姐。”
小姑娘很怕生,一句话不说转头扑在薛睿喆身上。
傅晓晓笑看长女,抬头竟对上一双隐含敌意的眼。
“五叔,她不是你的女儿!”戎容定定地看着傅晓晓。
薛睿喆微笑,并不与她辩解,“我早就不是你们的五叔了。”
“那你还回黑山寨干什么?”戎容怒道:“是知道你的朝廷要完了吗?”
戎容语气中带有怨气,任谁都听得明白,但显然最该在意的人却充耳不闻。
“我来,是因为,”薛睿喆笑着说:“看看我钱花在了哪里?”
“你这是何意?”戎容一脸惊讶。
“养兵的钱是我在出,我回来看看花在了哪里。”薛睿喆重新抱起长女,“你喊我一声五叔,我应。但你若想指责我,可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资格。”
戎容的脸色沉下来,跟着狡辩道:“撒谎!”
“我是否撒谎你可以问你父亲。”薛睿喆背手而立,虽然他们年纪仅差8岁,但他自认自己是这丫头的长辈。既然是长辈,总要有长辈的威严。
戎容脸上闪过几分难堪,傅晓晓不得不出面调解,“你别说了。”
薛睿喆转头伸手揽了傅晓晓的腰,俩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身后的孩子们皆是一脸怀疑、震惊,傅晓晓有时候觉得薛睿喆真是孩子脾气,不然哪会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计较,但她有时候又很喜欢他的孩子脾气。
因为只有孩子才会无时无刻不论是非得失的想保护在乎的人,而大人,却会衡量来衡量去。
今日,若是换个人面对戎容今日的无礼和咄咄逼人,说不准会忍气吞声,会让步。
想到这一点,傅晓晓侧头看向薛睿喆,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薛睿喆第一时间回看过来,“好了,走!”
夫妻俩人带着女儿们和另三个下人一起沿着山道往主寨去,大人多,路上三个孩子倒换着手,也不至于觉得太累。
所以,当傅晓晓和薛睿喆手上都没孩子的时候,便牵着手往上走。
“今日之行,失算了。”薛睿喆说。
“嗯?”傅晓晓疑惑。
“带着孩子们过来,是想着咱们这算是来走亲戚的。”薛睿喆迈着大步拉着傅晓晓往上走,“但我终归高估了黑山寨众人对我的容忍度。”
想着那几个虽然在做迎接他们的事,面上却极为排斥的孩子,傅晓晓说:“他们还是孩子。”
“是孩子才好。”薛睿喆轻笑一声,“孩子最不会隐藏情绪,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会直接写在脸上。”
“你的意思是……”傅晓晓不敢多想。
“三年时间,多深的感情都会生变。”薛睿喆说。
傅晓晓不知该怎么说,只道:“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当时离开……”
“你想说是我们的错?”薛睿喆摇摇头,“他们曾经想做我的手足,我同意了。但说涵涵不是我的女儿,就是在打我的脸,在质疑你的人品。这种事,无论谁说我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敢说这样话的人,就是根本不在意我同他的交情,迫不及待的想要拆掉你们。”
说得也很有道理,傅晓晓现在是恋爱脑,自己男人说什么都对。
“这次来黑山寨,只怕也不会如我的意。”薛睿喆握紧傅晓晓的手,“靠人还是不如靠己。”
傅晓晓明白薛睿喆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从年前去傅国公府,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回乡祭祖,又赶在回京的路上来黑山寨,其目的都只有一件事——当处乱世时,如何保护妻女。
“三年,只怕是白忙一场。”薛睿喆苦笑。
“你可不要什么都显在脸上。”傅晓晓提醒,“会被看出来的。”
“我知道。”薛睿喆说:“你尽量少说话。”
傅晓晓点点头。
两人上了黑山寨主寨,大门已经换了一番模样。从前木头拼接,盖着稻草十分简陋的大门已经被改成了泥石,看着就觉牢不可破。
守在墙上的兄弟看到他们,让人去开门。
进到里面,主寨的变化也很明显,院墙都是被泥石砌成的,脚下的路被泥土铺高了一层,除了树木竟还有花木。此外,沿着墙根,竟还多出一道水渠,让这个山寨变得完全不似匪窝,倒像是一个建在山间的别院。
这种人非无也非的感觉,让傅晓晓不由得叹息一声,薛睿喆似早有预料,目不斜视的往敖鹰堂走。
岂料,就连敖鹰堂都改了名字,居然叫聚义殿。
傅晓晓不想吐槽,但真心觉得这名字还不如原来的名字好听。
嫂子们
四面八方的风穿过山脊上的小亭,布帘翻动,能看到里面站着六个人,五男一女。其中一男子,一身褐色长衫,负手而立,他是六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却也是这六人中最淡定从容的一个。
“五弟妹。”身后有人喊了傅晓晓一声。
傅晓晓转过头,却是看到一脸笑意的大嫂,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模样像在炫耀。这样的炫耀于别人而言或许无所谓,于她却是值得炫耀炫耀的。
“大嫂。”傅晓晓微笑着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臂,道“你上来做什么?若是有个意外……”
此时俩人站在聚义堂上面,这山寨重修后,建了不少这种二层、三层的小楼。建这种小楼一来是黑山寨人口密度太大,分摊开不好召集,聚在一起,楼上楼下的一招呼就能聚集在一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节约用地。
最初,夫妻二人甫一到黑山寨主寨就惊奇于这里的变化。但不等二人细细观察,薛睿喆就被黑山寨的另四位当家的叫走了,原来云英伯和他都是难得来一次,几人要商量要事。
既然是要事这种事自然不方便女人听,傅晓晓便被请进了主寨。但是不知为何,傅晓晓有些担心自家男人。于是不等几位当家的家眷出来,她便甩下女儿们交给平方、竹染、柴晋三人照顾,自己爬上了二楼。
山脊上的小亭,是三年前她和三位嫂嫂招待云英伯妹子的那个茅草亭。只不过如今它不再是昔年模样,而是青瓦、红柱,远远看着便能觉出这时间的跨度,让人想故地重游都找不到当年的痕迹。
“三年不见,嫂子想你和五弟了。”这边,大嫂脸上尽是笑意,仿佛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争执。
但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再回不到从前了,不光她,所有人都是如此!
曾经的妯娌,像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起手挽手的走下楼梯,到了一楼,竟看到聚义堂多了四个妇人。其中俩个是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夫人,另俩个也作妇人打扮,傅晓晓却是从未见过。她们聚在竹染身边,瞅着两个特制摇篮里的小小婴儿。
陌生人中的一个问:“你家老爷和夫人真的只有这三个女儿?”
“是。”竹染不动声色的挡住夫人们伸向孩子的手。
“那你家老爷就只要女儿吗?”另一个问。
平方可不爱听这样的话,“夫人这是何意?我家老爷、夫人鹣鲽情深,且还年轻,以后自会有小主子。”
“你这小子太无礼了。”一人道。
傅晓晓蹙眉看着这边,问:“这二位是?”
大嫂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傅晓晓的声音终究让那四个妇人注意到。二嫂抬起头,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
“五弟妹,快让嫂子好好瞧瞧。”傅晓晓的一只手被牵住,这样热络的二嫂她可是从未见过。
太惊讶了,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甩开二嫂握上来的手,傅晓晓不用看也晓得自己此刻的脸,一定写满不自在。
“五弟妹!”一妇人昂着头走过来,将二嫂一把拉扯开,横着一双杏眼道:“贱婢,我劝你认清自己的位置!”
傅晓晓疑惑的看着这一幕,回头看了大嫂一眼,却见大嫂脸上尽是尴尬。这不由得让她疑惑,这二人到底哪里来得?
不打算为难大嫂,傅晓晓问:“这位夫人是?”
“我是你二哥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这女子只观面相便觉得不好惹,她昂着脑袋道:“你应唤我一声二嫂。”
傅晓晓惊讶至极,她身后又一人挤出来,这人倒是长了一张讨喜的脸,但举止多少有些粗鲁,“我是你三嫂,也是家里为你三哥聘娶的原配嫡妻。”
“……”傅晓晓回头看向大嫂,“所以,二哥和三哥家中其实都给他们娶了妻的?”
大嫂些许难堪的点点头。
“何止啊,”新来的二嫂昂着脑袋说:“我可是为赵家开枝散叶了的,生有一儿一女。”
三嫂有些羞愧的说:“我生有一女。”
“这……”傅晓晓不知道说什么好,抬头看向另俩人,那俩人远没了从前的气势,一下子成了霜打得茄子。
不等傅晓晓多说什么话,两位新来的嫂嫂就一左一右的搂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说起小话来。
二嫂是麒麟城赵都督麾下一名幕僚之女,书香门第,姓贺,人称贺氏或贺夫人;三嫂是赵都督下属之女,武将之家,姓尹,人称尹氏或尹夫人。
傅晓晓初听二人身份时有一刹那的为难,但想着另两位对她也不是很好,便一脸亲昵的问道:“两位嫂嫂何时来得黑山寨。”
“只比五弟妹你早一日。”贺氏见傅晓晓如此知情识趣,便刻意与她交好,“弟妹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傅晓晓没有隐瞒,甚至添油加醋的说了往日的消遣。无非是下棋、绣花、编花结或者画画,都是有学识的女儿家喜欢的事物。
尹氏笑嘻嘻道:“原来五弟妹喜欢这个,改日嫂子寻到更好玩的一定给弟妹送去。”
“那就谢谢三嫂了。”傅晓晓做惊喜状,道。
这边聊得兴起,另一边大嫂和另俩位多少显得有些无助和可怜。傅晓晓可以理解大嫂的选择,毕竟她与另两位相交逾十年,和她这种只相处了两个月的比,感情自然亲厚许多。
双方像分隔在两地,你说我的,我说你的,互不干扰。
就在这时,黑山寨的一个兄弟进入聚义堂,他向大嫂行礼,道:“大当家的说要摆宴,家宴,所有人都要出席。”
大嫂问:“大当家的有没有说摆在哪里?”
“聚义堂。”那位兄弟说。
“好,摆吧!”大嫂挥挥手。
等那兄弟退走,她便招呼众人去聚义堂后面的隔间里暂且等一等。
傅晓晓便抱了孩子,跟着众人去了聚义堂后面的隔间。
走进后堂,众人分别坐了。听着前面叮叮当当,两位新来的嫂子对视一眼,傅晓晓看得分明,两人分明是在谋算什么,便想着自己能否在她们的谋算中独善其身。
贺氏先开口,“大嫂,男女席是要分开的吗?”
“自然。”大嫂冷着脸,手微微抚摸着肚子。
傅晓晓仔细回想,她总共也没参加过几回黑山寨正式的宴席,日常用餐不算。如此说来,唯一一次参与的黑山寨宴席,男女是不同席的。所以贺氏此言,究竟是何意?在影射黑山寨不知礼数吗?
大嫂似乎不愿同那俩个新来的弟妹说话,转而问傅晓晓,“戎容他们几个孩子不是去山下接你们了吗?怎不见你们一起上山?”
“……”傅晓晓能说几个孩子的坏话吗?
正犹豫如何措辞。
贺氏道:“山野乡间能教出什么有礼数的后辈,他们五叔、五婶必然不敢直言他们做了什么。”
大嫂铁青了一张脸横了贺氏一眼,又勉强笑了笑看向傅晓晓,“他们都是极为想念你们的。只不知……”
“大嫂啊,你要当长辈的怎么说别人家孩子的错处,岂不是难为人?”尹氏道:“自家的孩子还是要自家教。”
傅晓晓明白了,这俩位此来一是为了定名分;二来是要带几个孩子回去亲自教养。按照这时代的标准,俩人做这事名正言顺、无可厚非,另俩位若是阻止,那就是害了孩子们一辈子。
赵都督的孙子、孙女和出身山匪的儿子、女儿,哪个更得人看重,还用细说?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人心却常常不听道理的。
定名分
后堂内的气氛犹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争斗全靠一张嘴,一方站着情义;另一方则站着道义、礼法,且情义似乎也不输前者,傅晓晓旁观着这场战争,虽然是局外人却比局中人还要煎熬。
幸好这场战争并没有打多久,当然也打不了很久,毕竟另俩人已经不战而败了。坚持到如今全凭大嫂护着,就在大嫂也要退散的时候,前面传来了一个男人声音将她们的对话打断了。
“众位夫人呢?”有人问。
不等被问者回答,贺氏同尹氏就风一样的刮出后堂,跟着前面就传来了俩人欣喜、讨好的声音,让傅晓晓经不住抖了抖。
贺氏娇声嗲语道:“老爷,奴家只是半日没见您就想得紧呢。”
“奴家同二嫂嫂一般也很思念老爷,老爷可摸摸奴家的胸口。”尹氏说。
大嫂一拍桌,“这是哪里学来的献媚邀宠手段,这般模样可有正室嫡妻的模样?”
傅晓晓惊讶地看过去,大嫂一直同这俩位新来的周旋,甚至几番顶在前面保护着二嫂、三嫂,不想在她心里早认定了那二人的身份,想来明媒正娶是她认为最正统、最有理的。像二嫂、三嫂这样俩个后娶的,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于大嫂而言等同于妾。
也不怪大嫂,她是大家出身,还是书香门第的帝师府,这样一个女子,自有自己已经建立好不容动摇的认知。
这种认知即便是当丈夫的亲口承认后娶的才是正室也是不管用的,礼教大过个人意愿。
傅晓晓叹气,再看俩个曾经在她面前得意洋洋的嫂子,皆是认命的模样。
不认命又怎样,如今不是她们说了能算得。
前面传来二哥的喝声,“作甚?没看到有人在,庄重些。”
“是。”似被推了一把,贺氏只得应声。
“你想做什么?”三哥厉声道:“想被休?!”
男人这俩句似安慰到了俩个嫂子,她们脸上多少带了些笑意。傅晓晓忍不住再次轻叹一声,他们可不是因为心里想着你们才不愿与那俩人亲近。
“晓晓?”薛睿喆的声音传来。
傅晓晓起身,同三个孩子和三个下人准备往外走。
“等一下。”大嫂缓缓站起身,叫住了傅晓晓。
傅晓晓回头。
“孩子们都睡着了,一会宴上吵到她们可不好,不如将她们送去供你们休息的房间,让人看着。”大嫂说。
傅晓晓心动了,“我同夫君说一下。”
“我听到了。”薛睿喆来到了后堂,拱手向大嫂、二嫂、三嫂一一行礼,“烦劳大嫂带晓晓过去。”
“好。”大嫂笑眯眯地看着薛睿喆,就像看许久不见的亲弟弟。她转向傅晓晓,“五弟妹,随我来。”
“好。”傅晓晓跟在大嫂身后,往后院走,路过薛睿喆身边被他一把拉住。疑惑回头,男人没说话,只将她不知何时滑落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
男人松开手,看着傅晓晓笑了笑,这模样让傅晓晓的心不由得跟着颤了颤。明明没有一句话,她竟也听出了他未明之言。
我有一点想你。
为什么?傅晓晓转回头觉得脸有些热,明明做了三年夫妻,孩子都生了三个。这一瞬忽然就有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像年少时的爱恋,真让人不知所措。
等放下孩子再转回到聚义堂,堂上竟是单桌分开坐。上首大当家独一席,左右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以及云英伯。傅晓晓疑惑自家男人怎么不坐上面,却见他坐在下首第一位,身边空了一个位置应该是留给她的。
傅晓晓走过去,那人竟站起身,扶着她坐好。而大嫂则坐去了他们对面,对面除了大嫂还坐着贺氏、尹氏,二人身后则坐着二嫂、三嫂。
至于孩子们,男孩子都坐在傅晓晓他们这边,女孩子则坐在了大嫂那边。
傅晓晓的目光扫过对面的每一个人,被戎容的目光狠狠刮了一下。
傅晓晓蹙眉,衣袖却被身边的男人扯了扯
“喝点汤。”薛睿喆的声音就在身边,一盏汤放到眼前。
心中的不快被人驱散,傅晓晓端起汤碗,正要喝被薛睿喆拦住,一只汤匙放了进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汤匙盛了小小一点放进了嘴里,竟是有些烫的,若不是身边的男人拦了那一下,她怕是要出丑。
夫妻二人正甜甜蜜蜜用餐,对面坐着的贺氏、尹氏开口了。也许她们一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且这个机会她们等了太久。如今等不及了。
“诸位,席间本不该谈家中琐事,只是这琐事,事关家族兴衰,事关几个孩子的前途名声,更事关夫君未来的大业,妾身不得不提。”
二当家皱眉,放下的酒杯被他死死的握住。
贺氏继续道:“妾身此来是奉父母之命,带几个孩子认祖归宗,只是……这名分应早早定夺。今日,孰前孰后,孰大孰小,请夫君定个明白,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聚义堂内静了一静。
云英伯忽然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事还是夫人同二当家关起门来自家商量。”
不想贺氏竟不依不饶的从席间迈步走出来,“妾身出身大家,嫁予夫君之时尚是二八年华,为夫君诞下赵家骨血,伺候公婆尽心尽力,夫君离家十余年生死不知,妾身谨遵礼数为夫君在父母膝下尽孝,从不曾背弃,如今只要一句话,夫君也不愿给吗?或者,真要妾身学那changji手段才能得夫君一句好?”
这话的意思是贤妻良母你不要,偏要那烟花之女,你品味怎么这么低?
她这言外之意不仅骂了二嫂,连二哥一同骂了,偏没人敢反驳。二嫂的出身或许没有贺氏说得那么不堪,可对于正室嫡妻而言,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就是不合规矩,同去楚馆狎-ji一般,让人不耻。
原来刚才这妯娌二人那般作为是故意的,也不知道昨天是不是已经使过了,显然应该是使过的,且效果极佳,不然这二位不会再用。
贺氏说完那话以后,尹氏也站了出来。
三当家不等她出言便嗤笑一声道:“你也要说这个?”
“是。”尹氏不卑不亢,完全没了之前浮夸的模样,她说:“妾身不如二嫂,只为赵家诞下一女,可自问这十余年来同二嫂一般,孝敬公婆从不敢懈怠。今日只问夫君一句,这正室之位是谁?或问夫君一句,这三个孩子要不要认祖归宗?”
她转身,嘴里说着三个孩子,实质上指的却是大小儿和另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兄弟俩个至今都没有正式取名字呢。”尹氏轻笑道。
傅晓晓此刻才看明白,这两位是拿着父母之命当令箭呢。
贺氏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夫君,咱们都督府的马车就在山下,妾身离家多日实在忧心父亲母亲的身体,明日便要走。如今妾身只等你一句话。”
求嫁
几无人烟的山道上,一队马车排列整齐,马车上挂着麒麟牌,那是麒麟城都督府的家徽。这种东西只有百年世家的名门望族才会有,可以想见赵家是多么大的一个家族。
六个孩子,依次排开站在马车前,他们回头去看自己的娘亲,无论大小皆哭得凄惨。
傅晓晓不忍看这样的一幕,因为从此刻起,礼教让他们母子不再是母子。
昨日宴席间,两位当家的沉默不言,始终不允。最终还是二嫂和三嫂,她们心疼各自的孩子,并出面给了答案。
当时二人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来到贺氏和尹氏身边,屈膝缓缓跪了下去。这一跪名分已定,上首二当家和三当家也松了一口气。
显然他们不是没做出选择,而是不愿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毕竟二嫂和三嫂在黑山寨跟了他们十余年,又各自生了三个孩子……这样深的情分,却要全盘否认,委身做妾。
一个整不好,这两位当家就会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更何况,如今在座的诸位都是他二人的亲近之人,若当真做了那等薄情寡义的事,只怕会令这些人寒心。
傅晓晓脑袋里转了几圈,劝自己不要多想,但看这日一大早两位当家就以极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并准备同贺氏、尹氏一起出发,并且除了六个孩子不带两位嫂嫂,这样的举动还有什么不明白。
心情郁闷的送别后,傅晓晓同薛睿喆一起回到了主寨。当她正要同自家男人说出心中所想时,薛睿喆被大当家的叫走了。
前脚自家男人离开,后脚雪琼姐腰悬长鞭,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我来看看大侄女。”雪琼姐说着走上前,跟着压低声音问:“怎么又睡了?这三个孩子每天都要睡那么多?”
傅晓晓道:“原子和粒子还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涵涵好一些,不过这一个月一直奔波,她总是有些累的。”
“那是该好好休息。你也是,孩子这么小就带着她们奔波,你这当娘的做得可不称职。”
傅晓晓没有反驳,她也觉得自己特别能折腾。孩子这一路上没生病都是薛睿喆的功劳,这人细心到她这个当母亲的汗颜。
就比如说那个蛋一样的摇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设计的,竟然那么实用,这样的东西不光孩子喜欢,像她这样的大人也想睡这样一个摇篮。
久久没听到回应,雪琼姐回头看傅晓晓,却见这人正神游天外。
叹息一声,丛雪琼来到傅晓晓身边,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傅晓晓摸摸脸,“好得很,看脸色应该也能看得出吧?”
丛雪琼无语。
“雪琼姐到底想问什么?”傅晓晓说:“不如直言。”
“我想问一问……”丛雪琼垂下脑袋,下定决心般地问:“你回京时可愿带上戎容。”
“带上戎容?”傅晓晓分外惊讶。
“戎容十五岁了,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丛雪琼一脸忧愁道:“我希望你能接受她。”
傅晓晓变了脸色,“她想做妾?”
丛雪琼脸上显出一丝怒意,“你这是什么话?”
“难道雪琼姐要我带上她不是想让她嫁给夫君?”傅晓晓问:“我误会了?”
丛雪琼哑口无言。
她这样的表情傻子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傅晓晓见了不由得气堵。
“她想嫁给夫君,还不想做妾,难不成她不止想嫁还想取代我的位置?”傅晓晓蹙眉,不知为何二嫂、三嫂的模样袭上心头。
“傅氏!”丛雪琼怒道:“你不看看自己,三年时间就生了三个女儿,我看你是没有生儿子的命,既然如此,又何必拦着不让别人生。”
傅晓晓笑了,上前一步将丛雪琼推出卧房,一边继续往门外推一边道:“既然你们要嫁大侄女,我不反对。你们去找薛睿喆,他要同意我就同意,不光同意,我还给她腾地方,现在能消失在我眼前了吗?”
“傅氏你竟然敢推我?”丛雪琼挥开傅晓晓的手,她力气比傅晓晓大得多了,直接将她挥到地上。
这一幕刚好被从外面回来的薛睿喆看了个正着,这样的情景不用特意告状,薛睿喆很快就了解了个大概。
他将傅晓晓从地上扶起来。
薛睿喆说:“雪琼姐有什么话直接去找大哥吧!”
丛雪琼一脸疑惑,傅晓晓却率先发觉了薛睿喆的不对,她问:“刚才大哥找你也是为了说这件事?”
“是。”薛睿喆将傅晓晓捞入怀里,眼神落到丛雪琼身上,“雪琼姐,纳妾这样的事情不必问我的妻,来问我就好。”
“五弟,戎容她是真心的。”
薛睿喆笑了,他道:“若今日有一女子倾心于我恨不得为我去死,我会劝她,去死好了,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若今日有一百个女子倾心于我恨不得为我去死,我还会劝她们,请走好!”
虽然不厚道,傅晓晓还是笑了,“你别这样说,哪有会爱你爱到要去死的女子。”
“嗯。”薛睿喆垂下头,“你老老实实活着,快乐就好。”
从雪琼怒了,指着傅晓晓道:“她也不过是我们挑选给你的女人,哪里好?”
“你们挑选地特别好,我非常非常感激。”薛睿喆说。
“她哪里好?”
“模样是我喜欢的。”薛睿喆难得捏了捏傅晓晓的下巴,笑得有些轻佻,说:“性格恰好也是我喜欢的。”
傅晓晓觉得牙有点酸,拍开薛睿喆的手说:“雪琼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短时间内,夫君不会另娶新人的,如果戎容真的很喜欢他,让她再等几年,等到他对我的感情淡了。到那时候,他就不这么犟了。”
丛雪琼看了薛睿喆一眼,他没有反驳傅晓晓这句话,便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薛睿喆掰正傅晓晓的身体,两人面对面,他问:“你真觉得我以后会变心?”
“不知道。”傅晓晓说:“反正现在恐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变心了。”
“你不高兴?”
傅晓晓掐住薛睿喆的下颌,左右摇了一圈,“长这么好看,就是招蜂引蝶。可是毁了吧,又舍不得。”
薛睿喆拨开傅晓晓的手,有点生气的样子,可脸上却是透出微微的红。
傅晓晓还要再说什么,卧室内传来孩子“哼哼”的声音,她不得不离开男人去看孩子们。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从卧室里出来,薛睿喆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说:“其实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这是我的骨血,你是我的妻,这一生我只想同你们在一起。”
傅晓晓抱着孩子,“这就够了,说那么多想那么多都是自寻烦恼,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嗯。”薛睿喆应了一声,然后俯身吻了吻小婴儿的眉心。
母亲的心
不大的床上,俩个小婴儿靠着薛睿喆和傅晓晓俩个面对面坐在一起。长女拿着一张硬卡纸做得画片,同父母玩猜画片的游戏。
俩小不点明明啥都不懂,当围观群众也当的无比认真,还不时的跟着姐姐一起咯咯笑个不停。
对于这样的亲子互动,傅晓晓同薛睿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柔和满足。
一家人兀自玩得开心,竹染忽然闯了进来。
“老爷、夫人!”竹染一脸惊恐,显然是发生了大事。
她声音太过反常,让薛睿喆重视的同时又怕吓到孩子。便将怀里的小女儿放到床上,脸色沉沉地下了床,示意竹染出去说。
傅晓晓看着俩人出去,隔着屏风竹染在薛睿喆耳边说了什么,不知为何想到竹染的表情,她的心跟着沉了沉。
不由得猜测一番,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沉稳的竹染露出那般表情。
二人都没有进来跟她说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完便一起迈出了房门,只是不久后,外面就传来了哭声。于是薛睿喆再回来时,便嘱咐傅晓晓,一家人要赶紧一起换上素色的衣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傅晓晓一边翻箱倒柜一边问。
“二嫂和三嫂……”薛睿喆红了眼眶。
“怎么了?”傅晓晓回头,难以置信……
“二嫂和三嫂一起服毒了。”薛睿喆叹息一声,眼里有痛惜,“孩子们才刚走……”
“为什么?”傅晓晓脑海里闪过俩女的音容,她们可不像那种想不开的人。
“不清楚,但想来必定有隐情。”薛睿喆说:“大嫂和雪琼姐在给俩人换衣裳,一会儿你和我一起过去哭一哭。”
这样的礼仪傅晓晓还是很清楚的,只是太震惊了。
“到底怎么回事?”傅晓晓的身体不自觉发抖,总感觉这里面有很多的故事,她甚至有点厌烦自己同她们再见面时的态度,那样轻慢。
“回头听大嫂或者雪琼姐跟你细说。”薛睿喆说:“快,给我也找出一件素色衣服穿。”
好在他们准备的行李里面,各种衣服都有。换了衣裳,摘了头发上的钗环,将孩子托给竹染照顾,二人便一起去了聚义堂。
聚义堂内已经换了摆设,两张榻上躺着两个人,皆盖着白色的布,周遭也是白色。但因为孩子们都不在,守灵堂的是黑山寨帮忙打杂的弟兄和女人,这让整个灵堂看起来都极为敷衍,或者说凄凉。
没有孝子贤孙哭灵,也没有僧人祈福,仿佛死去的俩人从未被人在乎过。
傅晓晓同薛睿喆一起上前祭奠,烧纸、燃香、磕头,一系列祭奠结束后,夫妻二人分别去见大哥和大嫂。
大哥在聚义堂二楼,大嫂她们在后堂。
傅晓晓进来时,大嫂、丛雪琼和戎容正哭着呢。三人身上只有戎容带了白,其余都是素色衣服。傅晓晓走了进去,坐到一边。
她自己默默落了一会儿眼泪,用手绢擦了擦,然后关切地看向大嫂,对她说:“大嫂,你还怀着孩子,莫要伤心太过。”
“反正只有你不会伤心。”戎容冷哼一声,抹掉眼底的泪,转身却被大嫂一把搂住。
“戎容,莫要胡说。”
“娘亲,她回来后对二婶和三婶那般态度,二婶、三婶被否决了身份,她必然心里偷乐。如今,只怕这眼泪也不是真心,娘亲,你让她走!”
她说自己不是真伤心,想来她必然是真伤心。傅晓晓有心想退一步不予计较,且还以为大嫂会说女儿些什么,谁知这为母亲只沉默着,将女儿揽在怀里,默然不语。
这样的作为就有意思了,傅晓晓抹掉自己落下的一滴泪,直接问:“两位嫂嫂是服了什么毒?”
“还能是什么毒?”戎容怒道:“砒霜。”
“黑山寨怎么会有这种毒物?”傅晓晓看向大嫂。
俩个从不下山的妇人哪里来得砒霜,必然是有人买给她们的。
既然如此,那么她们为什么自杀,买砒霜的人必然知情。既然是知情者,竟还想将二人的死因怪罪到她头上,有这样算计人的吗?
或者,这位买砒霜的只想置身事外,减轻愧疚感。真是无耻至极!
她的话没能从大嫂那里得到答案,却从丛雪琼那里得到了一个问题,“傅氏,你这样说是何意?”
丛雪琼平日里刚强的像个男人,此时眼眶和鼻头都是粉红色,显然大哭过一场。
傅晓晓脸色沉沉,“我昨日才回来山寨,除了寒暄,不曾同二嫂、三嫂说过一句话。不知大侄女适才那番指责是不是因为知道内情,故而,找我这无辜之人推卸责任。”
“你……”戎容指着傅晓晓,无言以对。
“五弟妹,”大嫂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戎容还是个小孩子,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我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只不过总要问上一句,大嫂,可否告知二嫂和三嫂自杀的原因?不然,以后孩子们问到眼前,难道还要你们给我扣黑锅,让他们以为是我的态度逼死了两个嫂子。”
戎容愤怒道:“欺人太甚!”
“这话从何说起?”傅晓晓看着戎容,“你一个小孩子,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其实,傅晓晓看得分明,这一大一小,不过是一个代另一个说话而已,且这母女二人这模样分明就是想落实她言语杀人。如此看来,大嫂只怕真是知情人,想到这一点,她微微昂起下巴。
“大嫂如果不说,我便去问夫君。大哥总不会隐瞒他,而他不会瞒我的。”
戎容气急,“老女人,你炫耀什么?”
老女人……傅晓晓仔细加减了一番,此时的这身体不过二十三。但若是算上现世的年龄,她有28岁了。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叫一声老女人其实也不值得生气,说不准她十五岁的时候也骂过比她大那么多的女人老。
既然不觉得受了伤害,傅晓晓选择充耳不闻。
大嫂也看出傅晓晓非要问个明白的态度,便让戎容出去,用的还是她提供出来的借口——大人说话,小孩回避。。
“娘亲……”戎容满脸不认同。
傅晓晓冷眼旁观这对母女,终于戎容从后门走了,大嫂才细说内情。
其实理由很简单,贺氏和尹氏答应让六个孩子成为嫡子嫡女,对外称是贺氏、尹氏生的。但这样优厚的待遇是有条件的,只要她们妯娌二人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至于砒霜,是那两位从麒麟城带来的,因为让她们消失的不止贺氏和尹氏,还有赵都督和赵夫人。他们亲口下令,要让子孙回归本宗,可外面的女人不准进家门。
二嫂和三嫂被人彻底抛弃,两人虽难缠,却不是心智坚定之人,一时想不开便齐齐服毒了……
傅晓晓叹息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她们。没了丈夫、孩子,人就要去死吗?为什么她觉得,即使当乞丐日子也能过下去。
恐怕这就是她同这些人的区别吧?她觉得,自己的未来无论有多少变数都要好好活着。
想当年,她被傅国公府的人逼自杀,她选择反抗;被秦王冷落时,她从不寄希望于他的垂青;被山贼掳去时,她没有选择自绝;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时,她没有一味退让……
未来,她还会这般活下去,即便……
男人说
两位嫂子的葬礼极为简单,那些应该在的都不在,自然该有的礼数只能从简,所以停灵只停了一日,便下葬了。
葬礼十分简单,或者说敷衍。因为两位没有亲族送行,他们这些人就成了亲族,小辈们戴孝,其余人或腰、或手臂戴黑,以示哀悼。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就准备离开了,因为原计划就是四天便走,但是没想到这四天会经历俩人的生死。傅晓晓并不认同两位嫂嫂的牺牲,可这样的牺牲谁又能说不伟大呢?
只不过……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颠覆了这江山,俩位嫂子的大名不会有人知晓。”薛睿喆坐在马车里,说。
“为什么?”
薛睿喆苦笑一声,“为了名声。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曾自甘堕落落草为寇,曾娶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姑?男人在乎名声,有时比女人在乎名节还要慎重。不同的是,女人在乎名节是自己死,男人在乎名声是让别人死。”
“薛睿喆!”傅晓晓心生恐惧,她从未这样喊过对方,此时身体不由得颤抖,“你的意思是二哥、三哥知道两位嫂子会死?”
“是。”
傅晓晓难以置信,“十年夫妻,养育了三个孩子……”
“晓晓。”薛睿喆定定看着自己的妻子,“都是男人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会为了名声……”
“你不会是我牺牲的对象,别人就不一定了。”薛睿喆说:“像当日你得知我对花魁娘子做得事情,其实你心里一定觉得我做错了,甚至对我的品性有了怀疑。”
傅晓晓没有否认,“虽然她上门求娶让我很不舒服,可你做得那件事,任何女人都接受不了。不是说圣母,而是会忍不住想,他将来会不会也这么对我,或者更过分。”
“不会。”薛睿喆一脸坚毅,“我这里,只有你是最重要的,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她们都不是我想保护的对象。不过你也要明白,我避女人如蛇蝎,我怕的不是她们如何的喜欢,谁不希望自己人见人爱?可是,我怕被人纠缠,这时代的大多数男人都不把自己的女人当回事,想娶几个娶几个,只有有背景有地位能被他们重视。可这些男人呢,又太在乎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无论这些女人如何的纠缠另一人,他们都能脑补出美丽、端庄,背景深后或地位尊崇。跟着就脑补若是我遇到了这样的女人一定会如何的宠爱,如何的怜惜,跟着便开始指责如我这般洁身自好的人,不知情识趣,肯定能力也一般,甚至狼心狗肺,真的会累及名声。为官之道,就是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狠心时狠心。我希望你也能这般成长起来,不要全用感情行事。不要被自己的怜惜之情放到不该怜惜的人身上。”
傅晓晓沉默了,、她掀开马车帘子看着窗外已经很明显的春意。陌上柳树新绿,有飞鸟略过,摇来晃去的视线里她觉得心情格外阴郁。
因为她忽然了解到这个男人讲这句话的用意,马上他们就要回到京城,这就意味着分别。
男人这段日子忙活,的确是在给她找靠山,并通过一些事情点出这些人有多少可信,又有多少不可信。甚至他还言语提醒,男人很重视名声。
为什么要说这个,傅晓晓忍不住想到:战场刀剑不长眼,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否再嫁?就算没有三长两短好好活着,古代战争冷兵器时代,战争持续十年以上都有可能,若时间真那般长,自己能保证这十年里不会出现一个中意的男人?
薛睿喆话里话外,其实是做了一种假设的。假设有个男人对她死缠烂打,不要轻易答应,因为这个男人可能会为了名声、地位,亲手杀死她。
傅晓晓没有问薛睿喆是不是暗示了这个意思。她自己也没想偏,男人这番话,将自己也说成为了名声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其目的就是明明白白的让她明白,男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真是什么没底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会守住本心,不会轻易被人骗了。”傅晓晓只能如此保证。
薛睿喆一脸心疼,他转过头也看向车窗外,“希望这次离开再见到你和孩子们时,我能封爵。”
当一个在乎你的男人不能给你陪伴,能做得就是加倍给你物质上的满足。
“我跟大哥说了,”薛睿喆又道:“傅家人靠不住,薛家人不靠谱,你能依靠的只有黑山寨。若京城局势不容乐观,你要早做打算去往黑山寨。”
傅晓晓想说,黑山寨的人都不喜欢我,我去那里也是受委屈。可除了将她托付给黑山寨,他怕是找不到能庇护她的人了。
想到这里,傅晓晓坐到薛睿喆身边去,原本他们是一边坐一个的。
两人都有心理准备,但是面对即将而来的分别还是满心不舍。
车子慢慢悠悠在路上走了十天,到达京城之时,他们听说了一件事,麒麟城赵都督病重,二子赵俊孝暂代麒麟城事物。
“这是何意?”傅晓晓一头雾水,“赵都督病重,是真病了还是夺权?”
薛睿喆一脸高深莫测,见傅晓晓一脸疑惑看他,他清咳一声道:“应该是开始行动了。”
“行动?”付小霞一脸惊讶,“你们那天在山脊上的小亭中说得就是这个?”
“是。”薛睿喆叹息一声,“回到府中我细细同你说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你要记牢,也许有一日能救你的性命。”
傅晓晓点点头,她多么希望这个人能一直守在她身边,可惜不能。而她能做得就是护着这个家,等他回来时能有口热饭吃。
抱紧怀里的手臂,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的男人没出息,或者只是个磨豆腐的,或者乘船的,虽然辛苦,可总算能安稳过日子。
谁知她正感伤着,男人忽然吻过来,唇舌辗转,似那种恨不能咬下她一口肉下来。腰上的手掌力道大地得下人,恨不能将她藏进心怀里,带在身边,藏在心里才最安全,最放心。
好在马车进城前,薛睿喆将睡着的孩子们交代给了裘姑姑和竹染带着,不然怕是要在孩子面前丢脸了。
“我喜欢你!我爱你!”傅晓晓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表白过,但这时候再不说,她怕,真的怕。她的唇在男人耳边,“你记得一定要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她听到男人在她耳边沉沉地呼吸,他说:“我一定回来,我一定回的来!”
求饶
马车停在薛府大门前,府门大开似已做好了迎接主人的准备。而事实上,两天前他们临近京城之时都忘记了,薛府曾经被查封过。还是平方提醒了一句,才派了丁护卫带妻子先他们一步早早回去两天提前帮忙收拾一下。
比如封府后,下人去了哪里,能不能重新召集,比如通知应该知道的人晓得他们回京了,再有便是准备好吃食和衣物让他们回去能好好歇息不要担心太多,等等。
从马车上下来时,大门前的台阶刚被人细细的擦拭了一番。一尘不然的大理石台阶,还有沾着几分水汽,让二人有那么几秒不忍踩上去,还是长女动作比较快,被抱下马车后,她就一阵风似得刮进了大门。
薛睿喆这才拉了傅晓晓的手踩上了第一个台阶,谁知刚走了一个台阶,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乞丐。那乞丐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看到夫妻二人就跪在了地上。
“老爷、夫人,请二位再原谅我一次!”听声音二人才恍然,竟是薛老头,那个背叛他们的管家。
这时,裘姑姑抱着自己的女儿也下车了,紧跟着她一起下车的还有竹染和平方,二人一人提着一只半球型的摇篮,俩个小小婴儿还在睡。
傅晓晓看了平方和竹染二人一眼,说:“将原子和粒子送去后院。”
二人点头,匆忙奔上台阶消失不见。
裘姑姑抱着女儿也想跟着走,却被薛老头跪行着拦住去路,甚至还被他一把扯住了裙角,“丹朱,你帮我求求老爷和夫人,我以后再不做那样的事了。”
裘姑姑将女儿塞进傅晓晓怀里,傅晓晓下意识抱住裘姑姑的孩子,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视,不等她们说什么,那边裘姑姑已经开始踢打薛老头了。
不止踢,还拧,还扇巴掌,远远看去真是往死里打。老头摔倒在地上,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外人看来像是主仆都在欺负薛老头。
“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白眼狼!”裘姑姑红着眼睛痛骂,“老爷几时为难过你?他买了你们全家从没为难过你们,甚至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如了你那前头婆娘和你不知廉耻女儿的心愿。这你还不知足,竟还敢跟秦王的狗腿子林府搭上话,做出偷孩子这种事。人不做偏做狗,你看看他们看得起你吗?把你当人吗?老娘倒了霉嫁给你,还敢舔着脸来求,好大的脸。”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薛老汉倒在地上。
裘姑姑出了气,抢回了自己的裙角,将女儿自傅晓晓怀里接了过来,轻轻捋了捋乱掉的发丝,然后说:“老爷夫人,奴婢回去了。”
“去吧!”薛睿喆说。
裘姑姑抱着孩子回了府,傅晓晓看着躺地上死狗一样的薛老头,嫌弃的皱了皱眉。
薛老汉见没人再打他,忙一轱辘起身跪好,然后一头狠狠地扎在了地上,给薛睿喆一下下磕头,“老爷,老爷,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没法饶你。”薛睿喆居高临下的看着薛老头,说:“因为你背叛我时从未想过饶过我,饶过我一家。若不是当时发现了端倪,你觉得我妻女会如何?我会如何?我恨不得你死,没亲自动手活刮了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如今竟好意思来我这里磕头求饶?是当时买下你们一家做得太宽容了吗?竟叫你以为我是佛祖,是圣人,会宽恕你?”
薛老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丁护卫带着妻子从府里出来,看到这一情况,丁护卫后退了一步,他的妻子却是慌乱地奔下台阶,跟父亲一起跪倒在薛睿喆面前。
“怎么,你要替你父亲求情?”薛睿喆问。
这女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眸去看丈夫,丈夫却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没有与妻子同甘共苦的意思。
薛睿喆笑了,“我在问你话,你看丁护卫作甚?”
那女子郑重磕了一个头,一副孝顺女儿的模样,说:“是。”
“看你这意思,是觉得你爹引人查封薛府,试图偷走我的女儿都没有错。”那女子试图解释,薛睿喆却是懒得听她说话,直接下结论,道:“既然你觉得你爹引来官兵查封薛府没有做错,那不如我放了你的身契,你跟你爹一起走吧!”
那女子抬起头,难以置信。
薛睿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父女,“我对你们真是过于良善了,让你们以为背叛我,害过我以后,我还会容忍你们!”
话落,那女子慌了,她伸手想扯薛睿喆的袍角,被薛睿喆闪开,他握了傅晓晓的手,没再多说一个字,迈步往薛府大门走了。
在他们身后,丁护卫看着结发妻子,他一言不发,目光冷冰冰的。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站在台阶上没有挪动分毫,只将手里的信远远的扔了过去。
信轻飘飘的落在女子怀里,她接过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那字烫伤了她的眼睛。
她慌了,声音哽咽道:“你要休了我?”
“三年又三年,我等不起了。”丁护卫说:“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乞丐一样的薛老汉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沉沉地看向丁护卫,“你……欺人太甚!”
“随便您老怎么想。”丁护卫转身,进大门的时候,他说:“关门,他们俩个绝对不能再放进来。”
那女子跪在地上已经完全惊住了,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回响:他那么快就给出已经写好的休书,是早就想要休了我,并非临时起意……
这个认知让人无法接受,那女子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皆笼在黑雾里,让人看不清。
后来父女二人何时离开了薛府,薛睿喆并不清楚。回到家中他决定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去吏部销假。
午后,夫妻二人午睡醒来,一起吃了迟到的五分,再在正堂处理起薛府内外的事务。将薛府事务打理好,准备休息会儿做点别得,平方走进正堂。
“大门外来了一位贵客。”
“谁?”薛睿喆问。
“桂王妃。”平方说出来人身份,还补了一句,“她是半月前同桂王完婚的。”
王妃求助
春风裹着暖意吹进正堂,正堂内深红色的家具透出点点木香。薛睿喆和傅晓晓一起走到会客厅,不同的脸上是同样的疑惑。
“请王妃进来。”薛睿喆说。
“是。”领了命的平方快步跑了出去。
傅晓晓蹙眉,“她来薛府是何意?咱们同她可没有交情。”
“见到人,问明来意就好了。”薛睿喆说。
很快,一名贵妇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而来,薛睿喆和傅晓晓一起迎了上去。
“下官(妾身)见过桂王妃,王妃安好?”夫妻二人一人作揖行礼,一人蹲身行了万福礼。
“二位快快请起。”桂王妃脸带笑意,那笑意含蓄却甜蜜,显是对新婚生活极为满意。
夫妻二人侧身,薛睿喆道:“王妃这边请。”
一起进了正堂,依次坐好,薛睿喆同桂王妃坐在上首一左一右的位置,傅晓晓坐在薛睿喆下首。
桂王妃坐下后,便开口将下人赶了出去,“你们都出去,我要同薛大人说话。”
“是。”桂王妃带着的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以及两个护卫退出了正堂。
会客厅里只剩薛睿喆、傅晓晓以及桂王妃三人,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慎重对待的意思。
“不知王妃要说什么?”薛睿喆问。
桂王妃站起身,这举动夫妻二人跟着就想起身,谁知不等他们起身,这王妃竟给二人一一行了大礼,礼毕她便开口道:“本妃其实有一事相求。”
薛睿喆坐定没动,只问:“何事?”
“想薛大人上朝时参一个人。”桂王妃满眼恨恨,“若参成功了,本妃一定重谢。”
薛睿喆没有立即答应,只问:“参谁?”
“王爷的三子。”桂王妃咬牙切齿。
“这……”薛睿喆疑惑。
“听闻他外面养的一个女人险些害了尊夫人,想必薛大人也是恨他的。”桂王妃皱眉道。
“只是些许小事,我夫人同孩子都好好的。”薛睿喆藏在袖筒里的手握了握,面上却是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桂王妃不禁有些失望,“既如此,那我不……”
“等一下。”薛睿喆站起身,伸手拦了桂王妃接下来的话,他道:“敢问王妃,王爷三子究竟做了什么?下官虽不愿为一己私欲上本启奏,却也有监察之责在身,王妃若不介意能否说一说?”
桂王妃略一犹豫,便重新坐下,细说起前事来。
事情起因并不复杂,可它发生后所带来的后果,却让人无法再无视某个小畜生的存在。这个小畜生不是别人,正是桂王庶出的第三子。
桂王不惑之年,有三子四女,长女为原配所出,其余子女皆为庶出。这庶出的三个儿子,前两个名叫李震羽、李若羽,二人皆在十岁上下时去了。这第三个儿子成了王府唯一的男丁,名叫李泽许,曾用名李泽羽。
为何这名字忽然就同两个哥哥的名字不一样了?原因是李泽许的母亲,桂王当年最宠爱的妾室说这个“羽”字可能不吉利。
彼时,桂王只余下这一个儿子,当真是那宠妾说什么是什么。宠妾也是个识趣的,便说,既然“羽”字不能用,那就换成相似读音的,便用了“许”这个字。
李泽许成了贵王府的独苗,自然就成了王府上下的宝贝。所有人都宠着他,不舍得他受一点委屈,这导致他没有分辨好坏的判断力,因此染了很多恶习。
其中一项便是好色,且这人不挑,只要稍微看上眼的就想弄上手。
偏此人样貌不仅没有传闻中的油腻讨厌,身材比例还很匀称,身高在男人中算得上高。一双剑眉,双眼亮而黑,鼻梁坚挺,嘴唇薄厚适中。且因其在富贵、温柔乡里浸泡许久,所以天然有着一股贵气风流,若是傅晓晓见了也会称赞帅气的。
这样的一个人,身边从不缺女人,他甚至跟玩在一起的所有纨绔说过,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偏就有那么两个,一个是醉香楼的花魁娘子,另一个就是佘府旁支偏房所出的一个姑娘。
前一个傅晓晓听后心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后一个却是桂王妃此来的重点。
“也不知那小子是怎么了,年前还追着花魁娘子跑,连宫宴都称病不去。谁知年后就变了,竟追着我那侄女去了。”桂王妃叹息一声红了眼眶,说:“不瞒二位,我那位佘府旁支偏房所出的侄女,正是我前头夫君嗣子的妹妹,照理就算叫我一声娘也不为过。偏就被那李泽许看上了。”
小姑娘才多大?又因出身是旁支偏房的女儿,根本无人庇佑,只能求助哥哥。
他哥哥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人儿,两个小孩子孤立无援,只能求助桂王妃。桂王妃告知了桂王,桂王的注意点却不在自己儿子欺负幼女上,而是逼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自己那个死了三年的丈夫?
这下算是走进了死胡同,没人愿意帮忙,那小姑娘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这小姑娘倒是个有骨气的,小小年纪就敢跟李泽许叫板,但她不是食人花只是无依无靠的小草,那些叫板的狠话,在李泽许这里只当是笑话。
抵死不从的后果,是这位开始以势压人。
小姑娘的哥哥,忠义侯府的继承人在书院里被人排挤、针对,这样的情况怎么学习?因此他的课业上不去还挨了几回打。
得知哥哥的现状,小姑娘还能坚持吗?她没能坚持住,从了李泽许。
从他那里要来了不为难哥哥的保证,小姑娘投井了。
好在被哥哥发现的及时没死成,但这姑娘疯了……
桂王妃得知情况后,想要亲手杀了李泽许,奈何这个小子在桂王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桂王竟代替她原谅了那个小畜生。
不止原谅了那个小畜生,还为他说了一句话:“兴许是你那侄女不检点,才勾得我儿丧失了理智。”
桂王妃听得此言后,恨不得与桂王还有李泽许同归于尽。
谁知桂王又说:“那又不是你亲生的,你这样维护他们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死鬼?”
能说什么?说不通的。
桂王妃放弃了让桂王惩戒儿子的要求,她只能靠自己找外援。
“你想达到一个怎样的结果?”薛睿喆一脸沉色。
“能让他生不如死吗?”桂王妃咬牙切齿道。
“这……”
“我只想要这一个结果。”桂王妃说。
傅晓晓看向自家男人,“夫君,你帮小姑娘讨还一个公道吧?”
“万一连累了桂王呢?”薛睿喆仔细回想了一下,“桂王似乎还在朝中为我求过情,恩将仇报?不好。”
事实上,桂王为他求情都是假象,人家只是想搬倒秦王,最后不也得逞了?让人降一等。
傅晓晓还没明白薛睿喆究竟在筹谋什么,桂王妃却看明白了,这人的眼里分明写着:要我上场可以,得有好处。
桂王妃说:“将来,我,或者忠义侯府,但凡您有驱策,必定全力以赴!”
“桂王妃坦率。”薛睿喆笑眯眯道:“王妃且先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桂王妃心满意足,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