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新宅(下)
离开家具馆,薛睿喆坐上了轿子。平方就跟在轿子旁边,主仆二人匆匆往内城而去。一刻钟后,轿子停在了新宅子的大门前。
说来平方跟着薛睿喆辗转多地,见过大大小小的宅子无数,这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大宅,还是他即将入住的宅子。高高的台阶上,深青色的大门高耸在头顶,难怪有人会几十年如一日的渴望掌权,这样的大宅普通百姓哪有资格拥有。
平方不禁更加恭敬,比以往地任何一次都要恭敬许多,身边的男人不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公子,而是朝廷的大官,而他也不再是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
身为一个大官跟前的长随,只怕往后与他常打交道的会是他家公子同僚的下人,或许他还有机会见到皇子、王爷。回想曾经,自己不过平头百姓一个,以后却要在勋贵面前时常出没,平方无端觉得头顶压了一座山,让他脚下的步子都沉重了几分。
身后的脚步忽然慢下来,薛睿喆迈上台阶回转身看向平方。
“公子。”平方小心翼翼地站到薛睿喆身边,“小的怕无法胜任长随的活。在家具馆我都做不好,何况跟着公子要见很多大人。”
“你不想伺候我了?”薛睿喆问。
“不是!”平方慌忙否认。
“我说过,所有人里我最信任你。”薛睿喆说:“若不是因为这两年我没升官,一直当末流小官早把你带在身边了。”
“可是……”
“跟在我身边和在家具馆是不一样的。”薛睿喆说:“以后你的确会见到很多大人,但你家公子也不差,说不准往后十年我能成为百官之首,届时你口中的大人还会将你视作寻常人,决不会贬低你。”
“可是……”平方一脸纠结,这三年在家具馆的经历让他失了对自己的判断,只将自己视作累赘。
“少废话!”薛睿喆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大步迈进去后,他的声音背对着平方传来,他说:“要么进来以后跟着我好好做事,要么就放了你的身契,你我再不是主仆。”
平方很小就来到薛睿喆身边,说是从小伺候,其实他比薛睿喆还要小三岁多,基本就是作为玩伴陪伴在他身边。他不记得自己的家人,薛睿喆是他唯一的亲人。放了身契等于被赶出家门,这样严重的惩罚就是硬着头皮也要顶上。
“公子我要做长随,以后都跟着公子。”平方在薛睿喆身后大喊着追上去。
薛睿喆也不多话,直接站在大门内指着大门处房檐下的柱子说:“这里的柱子只是掉漆了没有裂开,你回头跟工匠说全部漆一遍。”
平方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块木板,又摸出一个空白本子,将本子夹在木板上,翻开最新的一页便开始记录薛睿喆的要求。
“除了大门的柱子,宅院里所有的柱子都用木壳子给我包起来。”薛睿喆说得这种木壳子是他设计的,所针对的是那种百年大宅,柱子经历岁月的侵袭会裂开许多闪电一样的纹路,不仅难看还很危险。用他设计的这种木头壳子一包,不仅看不到那些可怕的纹路,还能让柱子再安稳几十年。
“公子,房梁上的图要不要重新绘一遍?”平方建议道。
“绘。”薛睿喆说:“不要太麻烦,就普通的画面就好。”
这里说得是房梁上的图,按原来的模样应该是一个个彩绘风景画。这方面薛睿喆借鉴了现世的数字画,不同的是这些数字画都是雕版过得,用不同的颜色刷在雕版上,然后印在房梁上,一个人一天能印30间房的房梁,全部图画加起来百张不止。且因为这个数字画对各种间距都计算准确,出错率很低,也是他们家具馆最受追捧的技术。
别人想学都是学不来的,因为尺寸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没人比他更明白。
主仆两个走到院子当中,薛睿喆说:“这里不要有太高的绿植,但也不能没有。”
“不然,就买几个大盆景?”平方问。
“嗯!”薛睿喆点头,指指中心路两边,“这两边一边放两个石巢,不种荷花,最好种一年四季长青的松柏。”
“好,我记下来了。”
薛睿喆用钥匙打开了正房的门,门内放着满满一排家具,木料还都是特别珍贵的那种。但是,大概因为时间久远,或者是无人保养的缘故,家具看起来干枯、陈旧,让人不觉得珍贵只觉得想劈了烧毁。
“这些家具要搬走吗?”平方问。
“让人打磨后重新上油好好保养一下。”薛睿喆说:“省家具的钱。”
其实薛睿喆不是想省家具的钱,而是这里以后就是待客的地方。待客的地方自然要按照通俗审美来,虽然以他的审美看来,木头椅子坐久了臀部肌肉会不舒服,且这后背不是按照人机工程学设计的,坐久了对脊椎也不好。
但是这些跟这个时代的人说他们也不懂,且若是太特立独行还会引来一串问题,倒不如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来。不过,考虑自己会经常来此待客,他指了指高座上的两把椅子对平方说:“这两把椅子换成我平日里爱坐的那种椅子。”
“是。”
主仆两个安排了前院的装点摆设,又去了后院。薛睿喆这个御赐的宅子有五进,有数的房间五十间不止,这还不算亭台楼阁,花榭水轩,以及车棚、马棚,若是这些都算上全部加起来只怕有八十间房。
主仆两人一日时间竟没能全部看完,又因为薛睿喆只请了三日假,便嘱咐平方明日便可按照他的吩咐让工匠进来先做事。
平方点头答应,说:“我立刻便去家具馆与吕管家说。”
“明日吕管家一起来。”薛睿喆说:“安排一下各人的住处,和每个房间的功用。”
“是。”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薛睿喆从自己府中走出来。坐进轿子以后,他说:“府中要准备四品官乘坐的马车,这一点你莫要提醒吕管家。”
“四品官马车是怎样的规制?”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薛睿喆是见过与他如今同一品级的官员出行的,但具体这马车规制是什么却是不清楚,于是他说:“着人去礼部问,马车、府内摆设有什么忌讳的都让吕管家找人问清楚。”
“是。”平方答应。
是否愈制这种事薛睿喆相信没人比裘姑姑更清楚,毕竟她出身原来的辅国公府。薛管家应该也知道一些,他的前妻曾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丫鬟。
与这些人相遇全是偶然,但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如此重要。薛睿喆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庆幸,庆幸有比他更了解这些规制的人在他身边,不然他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刻犯下忌讳惹怒了皇帝,最终导致杀身之祸。
听谣者
夜晚,巷子里各人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来荡去,照得周围明明暗暗。一顶轿子缓缓前行,一直行到了薛府门前才降下。
薛睿喆从轿子里下来,转身又对轿夫们说道:“这两日我不上职,四位也好好在家里歇息两天吧。”
轿夫们忙拱手称谢,抬着轿子离开了小巷。
迈步走进家门,看到餐桌上已摆好了饭菜,饭桌旁也坐了几个人。这些人有上书塾的薛毫末,以及久待后院不曾见过几面的微末,还有吕掌柜、薛管家以及平方、裘姑姑等人。
薛睿喆坐了主位,将围坐在身边的众人一一看过,目光最后落在平方身上,“你这小子,速度比你家公子的速度还快?”
“小的坐马车过来的,自然要快些。”平方说。
裘姑姑这时笑眯眯道:“老爷,忙活一天了赶紧用饭吧!”
“好好好,大家都动筷子。”薛睿喆张罗道。
众人这才纷纷拿了筷子开始用饭,吃过饭吕掌柜、薛管家和裘姑姑三人年纪大了,且很有眼色的先离开了。只有毫末和微末兄妹二人,陪坐在薛睿喆身边。
“学业怎样了?”薛睿喆给两个已经半大的孩子倒茶。
毫末说:“我已打算年后参加童生式。”
“有志气!”薛睿喆赞道:“若你大些,一定跟你喝上一杯。”
毫末脸红了,“全仰赖薛哥哥你照顾,不然我哪会去书塾读书?”
“这便是见外了。”薛睿喆喝了一杯茶,道:“今次怎得从书塾回来了?是要交束脩还是……”
“都不是。”毫末笑道:“是因为听闻嫂子生了,才回来看看。”
“哦,见两个小丫头了吗?”薛睿喆忙活了一天,差点都忘了自己多出来的俩闺女,想着就想起身去看看。但紧跟着又想起身边还坐着俩弟妹,便揉揉脑袋道:“真是的,怎么没喝酒就脑子不清楚了?”
毫末笑着看薛睿喆装模作样,一旁的微末却是沉着一张脸,忽然开口:“老爷这般是不对的。”
毫末名义上成了薛睿喆的弟妹,但兄妹俩只有毫末把他当哥哥,微末一直叫着敬称。三年前,她是怯生生的叫公子、主子,三年后她会如一个正义之士那般叫他老爷。
薛睿喆看向说话的小姑娘,疑惑地问:“什么不对?”
“夫人给老爷生了三个女儿,这说明什么?”微末一脸着急,“这说明夫人根本生不出儿子来,老爷为什么不纳妾?难道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吗?您这样宠着正房夫人,这是不对的。”
听着小姑娘的指责,薛睿喆有心问一问这些是谁教给她的?是裘姑姑还是别得谁,他一定要问清楚。但首先他得先按捺住火气,不然他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只是他没来得及教训这个小姑娘,她的哥哥代他出面了。
“微末!”毫末急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吗?”
“哥。”微末固执己见,“老爷是你我的救命恩人,我说这些有错吗?这都生了三个闺女了,我前儿听白云姐姐说,老爷答应夫人暂缓生子。这样大逆不道,阻人血脉的话都说得出来,老爷是要断子绝孙吗?”
按捺怒气,按捺怒气,他到底为什么要按捺这种东西,这都被自己养的小白眼狼骂断子绝孙了,可还能忍?
谁知他竟真得忍住了,他问微末,“你还想说什么?”
“我听说大姑娘根本不是老爷你的血脉。”微末急道:“老爷,这等奇耻大辱你如何忍得下?”
“谁告诉你,我的涵涵不是我的血脉?”薛睿喆想到了与小姑娘关系最为密切地裘姑姑。但是,裘姑姑又听谁说得?平方?
“平方!”薛睿喆拍桌大吼一声。
平方本在厨房洗碗,听到薛睿喆的呼声忙匆匆进来,“公子?”
“是你说涵涵不是我女儿的?”
“没有!”平方大惊失色,“大姑娘怎么可能不是公子你的女儿?”
薛睿喆指着微末,“你来说。”
微末被吓白了一张脸,她从没见薛睿喆发过这么大的火。她垂下脑袋,一句话不说,但泪水从脸上滴落在面前桌面上,看着这个样子的小姑娘一般人都会心疼的。
薛睿喆却是没有,他拍着桌子对平方大吼,“把所有人,所有人都给我叫到这里,我审一审究竟是谁造谣生事。”
平方也是生平仅见薛睿喆这样生气,忙慌慌张张去后院房间各处将所有人叫醒。
其实薛睿喆知道,这般大张旗鼓的查人,一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且说不准最后会查到自己身上。可如果不这样闹这么一遭,他的长女长大后也不会摆脱掉这些非议。
出于保护家人,保护女儿的责任,这件事必须查,就算查到自己身上也要将所有人敲打一遍。
人员到期后,薛睿喆坐在主位上以手示意平方,“你来替我问。”
“公子,问什么?”平方忐忑难安。
“我来问。”毫末站出队列后道。
“好,你来问。”薛睿喆挥手,此时他连毫末都恨上了。
半大少年背手而立开始询问,第一个问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妹妹不太想搭理狗腿的哥哥,只说了跟以前一样的套话。
薛睿喆也不阻止,只看着众人被一个半大少年盘问。盘问的人脸色越来越差,被盘问的人则脸色凝重。
微末看着自己哥哥如此煎熬,不由得越众而出,道:“老爷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如此行径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我所言非虚。”
她认定你给别人养孩子,你怎么说她都不会关心的。
于是薛睿喆说:“过几日这里所有人都将住进新宅,毫末住在书塾,你不必跟着一起去,就留在这里看院子吧!还有,以后你们兄妹不得再以我的弟妹自称。不过,你们也不用害怕以后的生活会受影响,我会让人定期来这里看看的。还有,欠条。记得给我写张欠条,以后把欠我的钱全还上。”
缺亲友
寒风吹进正堂,薛睿喆的话让站着的所有人沉默。忽然,裘姑姑跪在了他的脚边,话未出口就被他示意不必再提。毫末已经傻在当场,之前还嘶吼着、指责别人的小姑娘这会儿跌坐在地上。
薛睿喆背手而立,“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妻子女儿乃我逆鳞,触之决不姑息。”
他举步来到微末面前,然后蹲下身与之视线齐平,小姑娘一脸泪痕十分可怜,她一脸乞求地看着他,“薛哥哥。”
“没有薛哥哥了,只有薛老爷。”说完这句,薛睿喆站起身,俯视着她说道:“我没想到我的宽容会让你这般得寸进尺。”
小姑娘昂起头,一脸震惊。她的眼泪滴答落下,小声问道:“你以往为何要对我兄妹那般好?”
“这需要我具体解释吗?”薛睿喆问站在一边垂着脑袋的毫末,“你来说说我无缘无故为何要对你们兄妹好。”
“没有无缘无故。”毫末说:“因为薛哥……因为薛老爷你曾是我同父异母姐姐的的义弟。”
薛睿喆转身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然后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道“说得不错!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你让我兄妹认你为兄长,只是因为你自觉是我那个姐姐的弟弟?”小姑娘难以置信。
薛睿喆点头,“若不是有这一层关系在,我会让你兄妹二人签下卖身契,你哥哥是我的小厮,你是我夫人身边的丫鬟,端茶倒水伺候我夫人理所应当。若是如此,你哪敢污蔑于她。”
小姑娘的神色终于垮下来,她扑在地上痛哭出声。
薛睿喆问微末,“谁告诉你涵涵不是我的女儿的?这回你总该说了吧?”
他话音方落,门外一串小人儿的脚步声远去了,听动静应该是自己的女儿。薛睿喆没有立即追出去,涵涵两岁多,听到什么很快就会忘记。眼下最关键的,是让这样的谣言再也没有生长的土壤。
“无意间听到乳母与夫人说起过往。”微末说:“说是想用推磨的方式让孩子流掉,谁知薛老爷及时赶到,将夫人救了下来。夫人身心大慰,说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绝不舍下你。”
薛睿喆的一颗心因这个“绝不舍下你”而拨动了一下,成婚四载,他以为两人当一对俗世夫妻就好,却没料到她竟会说那样的话。
果然,她知道他的恐惧,他怕傅晓晓忽然不见,怕她有一天回到现世,两人再也无法见面。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傅晓晓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不敢说自己的情况。
因为,也许等他死得时候就真的死了,无论现世还是这个世界都不再有他。
想得出神被裘姑姑一声“老爷”唤回来注意力,看着这妇人想帮旧主辩解些什么,不想被薛睿喆再度打断。
“不必多说,没什么事都下去吧!还有,我的决定决不会更改。”
毫末率先将妹妹拎起来带离了正堂,之后陆续又有人离开,最后只剩下裘姑姑和薛管家。
“你二人是有什么事要说?”薛睿喆看着夫妻二人,道:“如果是给那对兄妹二人求情就算了。”
“老爷,他们年纪都还小。您,”她话没说完,因为薛管家扯了自己女人一下,让她不要再多言。
阻止了裘姑姑,薛管家忙笑眯眯地躬身行礼道:“老爷您多虑了,老奴与老伴儿都不会多话,留下不过白问您一句,“两个姑娘明天要做洗三,不知该如何安排?”
洗三一般是亲朋好友给孩子添盆,算是亲友对小家伙们的一种欢迎仪式。
按说这样的形式都该是内宅女眷参与,男人们顶多是把家中女眷带来看孩子一眼。故而办洗三这样的活动一般会由家中的女性长辈或者平辈出面主持。可这家里除了一干下人就是傅晓晓这个女眷在了,而她是主持不了洗三的。
至于女性长辈或者平辈,他这边是没有的,就算他将人连夜接来,那位嫡母也不见得会答应主持两个孩子的洗三。傅晓晓那边也不大可能,他们来京城三年从未上门拜访过,意思很明显,就是彻底与那边断掉亲缘。
想了这一通,薛睿喆发现就算是造也得造几个长辈亲友出来,不然这样的活动根本办不起来。
正如此想着,一个老头缓步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傅大夫,自从在医馆坐馆后,就不常回来这边。这会儿过来,肯定有事。
老大夫捋着胡须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外甥女生了孩子,我这个做长辈的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从买点心的药童那里知道的。薛老爷这是升官了,就不打算认长辈了不成?”
薛睿喆震惊的看向薛管家。
“这……着实是我疏忽了。”薛管家忙认错。
薛睿喆跟着一头冷汗,虽然长辈是自己认来的,可若不想将他当做长辈敬着又何必认呢?
于是他拱手为礼,“姨丈,全是外甥女婿考虑不周。”
“算了,这些都不同你计较!”老大夫摆摆手,道:“只是你这还是缺个长辈照看着,无论男女,至少这迎来送往的能帮你提点一下。下人终究只是听吩咐做不得主的。”
薛睿喆将老大夫请到自己身边的另一座上坐下,自己则像个小辈那般站在他面前听训。
“姨丈说得极是。”薛睿喆想着微末那丫头的话,如果家中有长辈压着,这个小姑娘敢与他说那样的话吗?
老大夫捋着胡须,叹息一声道:“薛老爷……”
“姨丈快别这样称呼我。”薛睿喆慌忙拱手为礼,道:“您愿意提点是爱护小辈。”
薛睿喆进京赶考时为了与众位考生一样,是给自己取了字的,同僚、同科都是叫字的。
于是,老大夫道:“同晖,你如今升了官,为官声计,应当回乡祭祖,报答乡里。我不想你有一日因不孝不悌被人参上一本。”
薛睿喆听得此言犹如当头棒喝,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只是心中有结未解,只想着能拖尽量拖着。可三年了,再不回去,真有可能被人参上一本。
“姨丈说得是,同晖记住了。”薛睿喆慎重地再度作揖为礼。
“再有,这洗三,必须要办。”老大夫点着薛睿喆说:“京城里有很多人盯着你,你这四品官能不能坐稳,行事作风、人情往来、家中名声,缺一不可。洗三,看似不过是家中女眷往来,这里面的学问却大着呢,万万不可轻忽。”
薛睿喆再行一礼,“是,同晖谨记。”
“朝堂上的事,老夫一个大夫看不懂。”老大夫叹息一声道:“可这人情往来、家中名声,老夫都可提点你一二。同晖,未来你还要走很远,万不可放松警惕。”
薛睿喆点头,“我一定小心行事。”
“天色晚了,我就说这些其余你自己衡量。”老大夫站起身。
“姨丈好好休息。”薛睿喆作揖将老大夫送出了门。
长女哭
送走老大夫,薛睿喆对薛管家和裘姑姑说:“洗三全交于二位张罗,若有需要尽管来新宅子里寻我。”
“老爷放心,我夫妻二人一定办的妥妥贴贴。”
“没什么事就都回去歇息吧!我也去睡了。”薛睿喆打个哈欠说到。
“老爷好好休息,老奴(奴婢)告退。”
二人一同离开,薛睿喆熄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宽敞的床上,傅晓晓躺在上面半支着一边身体。她的头上还绑着抹额,怀里搂着长女,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拍抚着女儿的脊背。
女儿没有睡,睁着一双眼睛眨啊眨的。
薛睿喆看了母女俩一眼,转身端来洗脸盆,亲手给傅晓晓洗了脸,洗了手。想给女儿洗脸的时候,小姑娘却扭过头不让他碰。
“我要娘亲给洗。”小姑娘把脑袋扎进傅晓晓怀里。
薛睿喆笑了一下,将毛巾递给傅晓晓,“娘亲给你洗。”
傅晓晓跟着笑,“涵涵到底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念叨你爹爹吗?怎么现在都不理人了呢?”
小姑娘昂着脑袋任傅晓晓用毛巾给她擦脸,却一句话也不说。傅晓晓见此也没追问,将毛巾递还给了薛睿喆。
“要不要洗脚?”薛睿喆问。
傅晓晓摇头,然后说:“我觉得我身上穿的这个可以卖。”
“你说你们女人家用的那个?”薛睿喆在古代生活这么久,又在官场混了两年,有些话会下意识的避讳。
他这个样子,傅晓晓日常生活自然会注意到,且还从善如流跟着他避讳起来。
“这么私密的东西,你要怎么卖?”薛睿喆笑。
“洗三不是会请很多女眷吗?”傅晓晓笑着说:“到时候露那么一下子,她们必然会问我好好用。”
“你也盼着办洗三?”薛睿喆一阵头疼。
“怎么了?”傅晓晓见薛睿喆一脸纠结便转移话题,“不办洗三那就满月宴,到时候也能推销一下。”
薛睿喆看着坐月子都不忘琢磨如何赚钱的傅晓晓,又想起那句“绝不舍下他”,心一下子被涨满了。他俯身,吻住了那张唇。
肩膀被捶了一下,薛睿喆才想起女儿跟妻子躺在一起呢!此时他压低身体,小女儿就在他胸口的位置现下缩成了一团像被吓到了。他忙站起身,无端生出几分慌乱来。
小姑娘果然被吓呆了,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被傅晓晓搂进怀里安抚。大女儿的哭声吵醒了床边摇篮里的两个睡着的小丫头,一时间孩子的哭声好像要掀翻屋顶。
薛睿喆把两个小的也抱上床,盘腿坐在床沿上,一手一个的摇晃着。但是父亲哄孩子有着天然地劣势,所以俩个小丫头哭地更大声。
傅晓晓说:“我来抱小的,你把大的抱过去。”
“我不!”长女带着哭声直接骑到了母亲身上。
薛睿喆不得已拿出父亲的威严,道:“快下来!你的妹妹们比你更需要你们的娘亲,爹爹抱你。”
“我不要!”长女倔强道。
晓之以理不行,再想动之以情也来不及了。俩个娃不管不顾的扯着嗓子嚎,真怕把她们的小嗓子喊坏了。薛睿喆不得不将俩个娃放到傅晓晓触手可及的枕头边,跟着便伸手掐着长女的腋下把人提溜到怀里。
长女拿出同妹妹们一样的气势撒泼,薛睿喆也懒得跟她说,将自己的衣服裹在女儿身上然后抱到了院子里。
这处院子不大,廊檐上都挂着灯笼。尽管燃着灯火周围还是漆黑一片,对于孩子而言这是可怕的,尤其在夜深人静时。
怀里的孩子在离开卧室后就没什么安全感的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也不敢再哭闹了。
薛睿喆就这样抱着长女,因为知道她怕黑,还将自己的衣服兜头盖住女儿的头脸,一边摇晃一边唱着傅晓晓刚才唱的歌谣。
“玲儿叮叮响,飘到山那方,飞回宁静的故乡……”
裘姑姑从自己的卧房披着衣裳出来,薛睿喆挥挥手示意她回去休息。
裘姑姑回房了,薛睿喆自己搂着女儿歌声越来越轻。大概是歌声的缘故,卧房里的哭声渐止,怀里的小姑娘也软了小身体。
将长女打横抱着,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些。脑袋里想着自己能休假三日,还要盯着自家房子装潢的进度。既然如此,不如这三日都带着长女去新宅子里玩,也可以让傅晓晓轻松一些。
待抱着女儿回到卧室,两个小丫头并排睡在妻子枕边。薛睿喆轻声轻脚的把长女放到了二层床上,然后示意自己去上面睡,俩个小丫头就让她们睡在傅晓晓身边。
傅晓晓点点头,这一晚两个小丫头只醒来了一次也没怎么折腾。她和薛睿喆都不是第一次当父母了,手脚也不算忙乱。
一夜过去,薛睿喆天刚亮便起来了。他跟傅晓晓一起用早饭的时候,跟她说了自己要带涵涵的事情。
“你愿意带我高兴还来不及。”傅晓晓一脸向往,“如果能亲眼看看咱们的新家什么样就好了。”
“过些日子就能看到了。”薛睿喆说:“你别着急。”
傅晓晓点头,跟着一脸嘲笑意味的看着薛睿喆,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薛睿喆疑惑不解。
“忘了给两个小的取名字。”傅晓晓说。
薛睿喆有那么一瞬觉得取名字这事闹得他都没了食欲。
“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薛睿喆说。
“能不能不跟数学有关?”傅晓晓苦着一张脸提议。
薛睿喆笑,然后一本正经道:“要不大的叫原子,小的叫粒子。”
傅晓晓高中毕业将近十年,她不是学理科的,而且理科最差的就数物理,所以她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原子、粒子是什么。
于是在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她还觉得很好听,“当小名可以,大名我觉得你还是从善如流些。”
“好。”薛睿喆没想到妻子竟然真的愿意这样叫两个孩子,于是他说:“等我翻翻书。”
“人说男取名看《楚辞》,女取名看《诗经》,你翻翻诗经就好了,不要太特立独行。”傅晓晓嘱咐,“若是取的不好听,就算我不怪你,女儿将来也要怪你的。”
“知道了。”薛睿喆说。
吃过饭又嘱咐了裘姑姑一定帮忙照看好母女三人,薛睿喆这才抱着还呼呼大睡的长女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摇晃,半途将长女摇晃醒来,带着长女吃了路边的包子,父女俩才到了他们的新宅门前。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朝阳万丈金光洒在院子里,让有些旧旧的宅子看起来带着几分怀旧感。阔朗的院子令人心胸跟着一宽,长女见了立时便笑了,问了薛睿喆很多问题。
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孩子很喜欢这里。
洗三日
接近正午的时候,薛管家派人来请薛睿喆回去,说是洗三的大礼已经准备好了,也按着以往送年礼的名单通知了各家女眷。
带着女儿往回走的时候,长女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孩子年纪小,嗜吃嗜睡,薛睿喆没有勉强她醒来见客。
到了住处,一队马车堵在了巷子口,薛睿喆吩咐平方过去看看,问了才知道竟是来参加他女儿洗三的熟人。
薛睿喆将睡着的长女交给平方,“你去把她交给夫人,我去见齐兄。”
“是。”平方抱着自家小主子脚步加快消失在前方马车尽头。
薛睿喆把自家马车绑在了后门,然后拍拍身上被长女压出来的折痕,举步走到马车最前面。
“薛贤弟。”齐靖宇这些年也变了很多,还学着他蓄须了。
“齐兄带着家中哪位女眷来得?”齐靖宇看着四辆马车,“这般大张旗鼓,令我这陋室蓬荜生辉。”
“你这话就谦虚了……”齐靖宇笑着道:“薛大人。”
两个人互相吹虚了半刻钟,马车中的女眷已经等不及下车了。薛睿喆扫了一眼,他很怕见一个人,那就是齐靖宇的夫人。
也是当初自己没考虑清楚,竟为了甩掉兰花母女的纠缠把她们送给了别人。给人家丈夫送妾,那做得就是得罪人家正房夫人的事。因着这个缘故,三年来同住在京城,薛睿喆去齐府的机会屈指可数。不是人家不欢迎是自己太心虚,尤其见到齐夫人后,那种心虚达到顶点。
此时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齐靖宇的夫人,虽然薛睿喆不敢见她,但是这样做才是对的,总不可会让妾跟着齐靖宇出门。
薛睿喆看到齐夫人,忙迎上两步拱手为礼道:“嫂夫人。”
齐夫人一直都是端庄、大气,极有涵养的女子。她微微屈膝换了一礼,“薛兄弟。”
“齐兄、嫂夫人快快里面请。”薛睿喆侧身,以手示意。
众人一起进了院子,薛睿喆惊讶地发现院子竟被薛管家和裘姑姑搭起了一个布棚子。棚子四周还都密封上,棚子内部放着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糖块和点心。
见到薛睿喆带着客人进来,薛管家忙上前来迎接。但等看清齐靖宇的脸,薛管家脸上闪过几分尴尬。
薛睿喆也觉得尴尬,忙将两个男人的视线挡了,迎着齐靖宇先去正堂稍坐。齐夫人也看出自家夫君的不自在,但她没有立时就要追问,反而问傅晓晓的所在。
这就是女眷要给新生儿添盆了,有的大家族添盆非常正式,有的也会像薛睿喆家里这样,让女眷借着看新生儿和产妇的由头去添盆。
薛睿喆忙喊了裘姑姑,让她将人带去看傅晓晓,两个孩子自然也在那边。
带着齐靖宇进到正堂,薛管家让平方沏茶,自己则侯在一边。
正堂内的气愤有些古怪,或坐或站的三个男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人率先开口。
终于还是薛睿喆开口了,毕竟比起这两个男人自己算局外人。
“齐兄,不知从我家里出去的兰花婶子如今可还好?”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轻松,缓解一下俩个男人之间的尴尬。
齐靖宇清咳一声,看着垂目的薛管家说:“兰花姐为我生了一子,如今快一岁了。”
“噢?”薛睿喆有些意外,“不曾听齐兄提起过。”
“庶子,家里人知道就好。”齐靖宇轻描淡写的说:“等他进学了介绍给薛贤弟认识。”
这个时代有宠妾灭妻的,自然也有尊重嫡妻的,且后者更多。尤其齐靖宇家真不是什么小家族,三朝元老,出过两任宰辅,如今当家的是齐靖宇的父亲,位列三公。齐靖宇的四叔是薛睿喆名义上的师傅……
想到刚进京时,自己被点中后冒然登门,被宰辅和自己的老师一通夸赞。两位德高望重之人却不晓得,薛睿喆之所以之前没登门套交情,全因为他一直以为齐靖宇家是管理南方织造局手里没实权,谁会想到竟是当朝宰辅之家。
后来为了避嫌,为了齐夫人,薛睿喆虽拜了齐靖宇四叔为老师,却真的不常登门。
薛管家的脸有些黑,薛睿喆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此时也不便询问。便岔开话题,聊起了别得。
齐靖宇说:“这正是我此的目的。”
薛睿喆笑,“难不成齐兄不是来参加洗三的?”
“这只是其一,还有别得事。”
“什么别得事?”薛睿喆疑惑。
“我爹和我叔父要我告诉你,边关可能不稳。”齐靖宇压低声音道:“如今边关没有大将,又逢北蛮人休养声息了两年,只怕会有大动作。”
“这……”薛睿喆有时觉得自己的嗅觉并不敏感,但至少他听出了齐靖宇的言外之意,“朝廷会乱,国门会守不住?”
“正是。”齐靖宇说:“只怕年后皇上会有所动作,你……”
“干我何事?”薛睿喆惊讶,“我不过刚升了御史而已。御史又不用去前线。”
“薛贤弟怎得这般天真?”齐靖宇有些急,“你想想你曾经是几品官,有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升到四品,而你一转眼就升到了四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都提点到这里,薛睿喆如果还听不明白那就是傻瓜了,他说:“有人推波助澜帮我上位。其目的与年后可能开始的战斗有关?”
“是。”齐靖宇说:“原本年末考评,我父亲打听到你会升任六品外派江南任知州,算是去积累资历。届时在任上呆个三五年,回来稳稳地升任五品。如今连升两级,以我父亲的分析,你年后很可能也会被外派出去,只是不去江南。”
“不去江南就是去前线,难怪这么容易当了四品官。只不过哪有御史去前线的?”
“你是去做监军。”齐靖宇说。
“监军?我又没打过仗。”薛睿喆嗤笑一声,忽然他皱眉道:“我其实是去送死的。”
“不错。”齐靖宇跟着皱眉,“如今朝廷上下都晓得,佘恩死了,姚将军瘸了一条腿,如今朝中无将帅能臣。所有人都已预想到,大周必败无疑。我家已经在张罗江南的房子了,可能年后我会先去那边。”
薛睿喆沉默了,薛管家被吓白了脸,毫无准备,欢喜没几日,今后他们这个家会如何?
迎旧友
太震惊了!薛睿喆想通朝中上下所有人的想法后,心中生出几分悲凉。如果天下大乱他和傅晓晓该何去何从?朝中众人已做了南迁的计划,自己会被派去北地守关,那么傅晓晓要被谁带去南方?去了南方她又以什么为生?
就算有了那样一栋大宅子又有什么用呢?兴许用不了一年那个院子就会被大火烧毁。
想得出神,院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吴府次房三公子送贺表,贺薛府添新喜。”
“有客上门,薛贤弟快去招呼招呼。”齐靖宇提醒薛睿喆。
“吴府次房三公子?这是何人?”
齐靖宇站起身,“罢了,为兄今次坐回主,随你一起迎一迎客人。”
二人一同迈出正房,齐靖宇说:“这吴府次房三公子,乃是礼部五品侍从官吴越山吴大人的庶出子,他的庶出女儿嫁给了佘恩,佘将军,如今被封为忠义侯夫人。”
“原来是侯夫人的娘家人。”薛睿喆赞叹一声,将来人迎进了正堂。
进入正堂,彼此再重新拜见一番。
“薛大人,吾乃吴越山大人的三子吴克凡,今番来此是为带着内子前来贺喜。”
“多谢吴公子。”薛睿喆说:“我这便吩咐人带吴夫人去见晓晓。”
果然,裘姑姑站到了正堂门口,薛睿喆从善如流将她招进门,简单吩咐一番后,这位夫人便随着裘姑姑去了后院傅晓晓的屋里。
想着如今已有两个夫人去了后院,不知道晓晓有没有把自己打算售卖的东西卖出去。
胡乱想了一通,三人便坐在一起闲聊。
“今年宫宴,薛大人也是有份参加的。”吴克凡一脸羡慕的说。
薛睿喆完全忘了这一茬,“这个……”
“我家父亲是礼部官员,我此次来一方面是为恭贺薛大人又做了父亲,另一个便是通知薛大人,莫忘了去礼部学习这进宫面圣的规矩。”
“吴兄替我谢过你父亲,在下一定谨记。”薛睿喆拱手道。
“还有尊夫人,也要去礼部一起学习面圣的礼仪。”
薛睿喆一惊,“拙荆如今尚在坐月子,如何能赴宫宴。”
“薛大人,宫宴要在一个半月后举行,来得及。”吴克凡说。
“一个半月后……是了,瞧我都过糊涂了。”薛睿喆勉强笑笑。
若没有齐靖宇之前的提醒,他只怕不会深想傅晓晓进宫赴宴的深意,如今却不得不多想。
三年来,傅晓晓基本没出过门,也不曾结交过哪位夫人,所以这京城上下无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没机会见到傅晓晓本人,且那时他也位卑没有大臣会愿意结交,故而傅晓晓一直躲在这处小院安稳度日。
可宫宴,虽然人多未必能叫所有人看清傅晓晓的面貌,但是应该注意的几位铁定会注意到的。比如皇帝,比如秦王,比如傅国公……
想到一个半月后自己和傅晓晓将面临的境况,薛睿喆就恨不得将人远远带走。
正后悔进京做官,院门又有人高喊一声:“薛老爷,老爷,快来看看这是谁?”
薛睿喆忙起身,对薛管家说:“你来照应一下二位公子,我去外面看看。”
“是。”管家答应一声。
薛睿喆走出正堂,看到吕老板背手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笑意。除了吕老板,他们家具馆的吕掌柜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乍一看,这两位面容有几分相似,可这是不可能的呀。
“薛贤弟,不,现下可不敢这么叫,应该叫薛老爷才对。为兄这厢有礼了。”
薛睿喆忙去扶,“吕哥这是见外了。”
吕灏起身将吕掌柜推到面前,“薛贤弟,这是为兄的堂哥吕翰。”
吕掌柜竟是吕老板的堂哥?难怪吕掌柜那么会做生意,可能是家学渊源。
“若不是算着弟妹这几日便生了,也不会赶着自己亲自来送今年的竹子,不想竟看到了堂哥。总以为他已经去世多年,不想还活着。”吕老板说着便哽咽了。
薛睿喆忙上前道:“吕兄,亲人重逢,大喜啊!”
“大喜,是大喜。”吕老板说着揉揉眼睛招呼下人,“请夫人下车。”
“嫂夫人竟也来了?”薛睿喆惊讶道:“吕兄这般就太隆重了。嫂夫人一路上舟车劳顿,我一定要亲迎。”
迈出门槛就看到春樱被一个丫鬟扶下了车,这难道是吕老板的夫人?不可能吧?
果然,从马车里又下来一个贵妇,这妇人略有些胖,但笑容很亲和,想到自己给这位夫人也添了一笔堵,便又有些心虚。
“嫂夫人。”薛睿喆心虚的作揖行礼。
“啊哟,薛大人这可使不得。”吕夫人被丫鬟扶着上前,“您是官咱们是民,哪有您行礼的道理。”她说着忙敷衍一般的屈膝行礼。
薛睿喆明白,这人不是不知礼而是不知该怎么行礼。
吕掌柜忙打圆场,“快别胡乱行礼了,若按官民之别你们要给薛老爷下跪的。”
经吕掌柜提醒,吕老板忙掀衣作势要拜,薛睿喆哪会要他们拜,忙伸手去扶。
“吕兄,嫂夫人快里面请,莫在家门口拜来拜去的,叫人瞧了笑话。”薛睿喆握了吕灏的手,挟着他一起进了院门。
余光看到春樱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姑娘,此外身边丫鬟婆子还抱了、牵了三个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也有五六岁了,就数春樱怀里的那个最小,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应该是她自己生的。
“薛管家!”薛睿喆招呼了一声,薛管家走出来,他的目光先落到了女儿身上,眼睛里是激动是怅惘。薛睿喆就是不想让屋子里的齐靖宇和吴克凡看到这一幕。他对吕老板说:“吕兄,我这边招待同僚,让薛管家招呼你夫妻二人去西厢房稍坐。”
“薛贤弟去忙。”吕灏说。
“老爷,还是老夫来招待弟弟、弟妹。”吕掌柜的说。
“也好。”薛睿喆说:“你二人一定帮我照顾好。”
看着薛管家和吕掌柜将人带走,薛睿喆站在院子的帐篷里犹豫,这一会儿要是还来人他也要齐吴两位等着吗?不等着又有谁招待正堂的两位?家中掌权的人太少,这种时候自己简直就成了陀螺。
不如,一会儿让平方迎人,自己陪客?想到这层,他叫了平方一声,平方小跑过来,他看着他弓腰的模样,又觉得他来迎客不合适。
“薛老爷。”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薛睿喆循声掀开了帐篷的帘子,便见毫末笔挺的站在那里。小小书生已颇有威仪,他说:“迎客的事,薛老爷交予我可好?”
“你可以吗?”薛睿喆不是不相信他,在他心里始终觉得这个孩子将来会有大出息,只是他帮忙迎客,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毫末说:“现下还没人知道我不是薛老爷的义弟,薛老爷如今人手不足,我理当帮忙。”
“那就多谢你了。”薛睿喆说。
毫末迈步去了院门口,薛睿喆带着平方回到了正堂。他想,这个义弟不能丢,如果未来自己上了战场这个家还需要他撑一撑。
可微末在,这个小丫头心有怨气,虽然不知道这怨气哪里来得,却让人无法放心让她跟在傅晓晓身边。
算了,再想想法子,还没到绝境。
搬新家了
洗三日结束后,薛睿喆又回去装修房子了。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房子全部装修完毕只剩打扫。薛管家和裘姑姑就求到他面前问可不可以买人进府,偌大的薛府,四品官,不能只有个空架子。
薛睿喆答应,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了薛管家和裘姑姑去办。
傅晓晓出月子以后,薛睿喆逢了一个休沐日带着他们齐齐搬进了新家。
薛府的匾额普普通通,迈进大门是一条平坦的中心路,左右放着苍绿的松柏,正堂“承晖堂”,左右还有厢房。据说第一进院子里不住人,全用做招待外客。比如正堂三间,有议事厅,有茶室,还有书室。左右厢房是招待一些并不贵重的外客,当然这里面有一间是供门房轮流歇息的小客间。
第二进的正堂是薛睿喆的书房,左右两边的一个是他的起居室,有小厮暂居的屋子;另一个是傅晓晓的起居室,有丫鬟暂居的屋子。未来的他们可能会更忙,但是夫妻两个若是相隔太远,感情难保会变淡,所以薛睿喆全安排到一起。
第三进的院子主要是傅晓晓带着孩子们的住所,这里有几个丫鬟挤在一起的屋子,方便伺候。
第四进的院子则是游玩的地方……
薛睿喆牵着长女,傅晓晓和裘姑姑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从前往后的看了一遍。
“感觉如何?”薛睿喆问。
“比我想象的小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大的。”傅晓晓说。
薛睿喆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见长女在揉眼睛,正巧他们刚来到了二院,他将孩子抱起来对裘姑姑说:“孩子们都困了,先让他们在这边休息休息,我带夫人去参观内里。”
“是。”裘姑姑拿出但年在辅国公府伺候的姿态,看着便觉端庄、规矩。
放下孩子以后,薛睿喆牵起了傅晓晓的手,两人走得很慢。说是参观新宅子,看样子更像是随意地在散步。过往路过的下人看见了他们,先是惊讶,然后才远远地跪地行礼。
“明日你我要去礼部学习礼仪,方便宫宴那日赴宴。”薛睿喆说。
“那个我当年学过的。”傅晓晓说:“又要受一番罪,不过我有基础应该不会学很长。”
“不一样。”薛睿喆的脸色有些黑,“当年你学得是王妃的礼,这一次学得是大臣的礼,上位与下位者行的礼能一样吗?只是我让你委屈了,难怪你会嫌弃我这宅子小。”
“你……”傅晓晓有些急,“我哪有嫌弃你这宅子小?就是没我想象的大。”
“你想象的有多大?”薛睿喆问:“像秦王府?”
“秦王府是真的大啊!”傅晓晓小声说:“你不知道,我住的那个院子。叫什么名我忘了,反正从大门到我住的那里要十多分钟,还要走过小桥,路过一处假山……”
“你觉得我寒酸吗?”薛睿喆挑眉问。
“说什么呢?”傅晓晓有些尴尬,但还是要喋喋不休的发表意见,“你知道我原来住傅国公府,我那样不受宠爱就有一个院子,那个院子比这个男主人的二院子还要大,就是那院子的名起的不好,叫什么菊香院。”
“你想去看看你那个父亲吗?”薛睿喆忽然说。
“什么?”
“来京城三年了,你不想去看看他吗?”薛睿喆问。
“他活得肯定比我在时要好得多。”傅晓晓摆摆手,“就当原身没有这个爹。”
薛睿喆却皱眉,道:“晓晓,宫宴前我陪你去见见他。”
“为什么?”傅晓晓不想生气的,可是想到当时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原身的那个爹冷眼旁观,她就很难不生气。心里一遍遍低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宫宴上会见到。”薛睿喆说:“你父亲虽得了爵位,在朝堂上却是四品,虽然没有实职,你们却有可能坐在一块儿。”
“不可能的。”傅晓晓说:“他们会跟勋爵坐在一起。”
“只是一种假设。”薛睿喆说:“如果在宴会上遇到,怎么办?”
“你觉得他能认出我?”傅晓晓嗤笑一声,“三年了,他又是个不关心女儿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认出我?”
“你不愿意去我不勉强你。”薛睿喆说:“万一被秦王认出了呢?我们要把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事全部考虑进去。”
“所以见傅国公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傅晓晓问。
“是。”薛睿喆与傅晓晓停在去三院的走廊上,“在京城做官我虽不愿意也要上下打点,你那父亲我不想攀附,但更不想交恶。至于秦王,他曾经挟持过你,你又曾嫁给过他,所以我无法不敌视,不防备,你明白吗?”
“还有一个人。”
“谁?”薛睿喆不解。
“我只记得他姓林,是原主的婚约对象。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原主的妹妹嫁了过去。”傅晓晓说:“这个关系回头咱们试试能不能拉拢。哦,他在秦王手下做事,你回头打听一下。”
薛睿喆心情有些复杂,说:“京城里有两个男人曾经差一点与你在一起?”
“不止!”傅晓晓不知死活地勾住薛睿喆的肩,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去黑山寨的路上,三当家总是威逼利诱的要我当他的小妾。要不是我中途逃走了几次,只怕也没你什么事了。”
“三哥?三哥他只是……”
“只是什么?”傅晓晓冷哼一声,“他就是喜欢有夫之妇?哼,渣男!我告诉你,林公子和秦王比你三哥好多了,秦王先不说了,那就是个没脑子的。林公子,我听乳母后来说起过,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子嫁进林家过得并不好,洞房花烛夜,林公子盖头都没掀就从军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年,至于原因,听说是因为嫌他娘亲背信弃义,但是你也知道古代人讲究孝道,他没法反抗父母。于是这林公子拜了堂做足了孝顺的面子功夫,然后就走了。”
“你听欣赏他?”薛睿喆哼哼,“我看这姓林的也是个渣男!你因为原身的后母迁怒同父异母的妹子我可以理解,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那林公子做得对。”
“那你这意思我那便宜妹子很可怜咯?”
“算是父母做得孽报应在子女身上了。”薛睿喆说:“也是活该。”
傅晓晓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他们其实心里都有一杆秤清楚知道孰对孰错,只不过说出口后就变了味道。
薛睿喆揩掉脑门上的冷汗,觉得在悬崖边疯狂伸脚试探的自己蠢透了,好在悬崖勒马及时收手,算是求生欲本能了。
回国公府(上)
距离宫宴还有五天的时候,礼部送来了傅晓晓的诰命服。诰命服不是最关键的,而是这套衣服后面所代表的的含义。薛睿喆为自己的夫人求了一个四品恭人的封号,有了恰当的身份,以后她外出应酬就不怕别人不搭理她了。
身份初定后,薛睿喆就在休沐日带着傅晓晓去探望自己真正的岳父,为了显得只是走亲戚,他们还带上了长女。
马车里,薛睿喆清咳一声道:“我打听了一下傅府的情况。”
“噢?”傅晓晓捏着一块糕点,将它喂给女儿吃。
“据说傅国公府嫡女的院子一直留着,外人都说傅国公记着自己的长女呢。”
“那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傅晓晓撇撇嘴,“这人失去了才知珍惜,岂不知他女儿早在我来时就已经死了。”
怀里的长女似乎被死吓到了,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小屁股。
薛睿喆将女儿拎到了自己怀里,“涵涵困不困?”
“嗯。”小女孩应声。
“困了就睡会儿。”薛睿喆伸手去捏女儿的小鼻子,说:“吃了就睡,爹爹这是养了一头小猪崽。”
“我才不是猪。”小姑娘笑嘻嘻地摇晃着脑袋,却还是被自己的爹爹狠狠地捏了一把。小姑娘立时眼泪汪汪,自己娘亲还在一边看着笑,小姑娘委屈,被自己爹爹一哄又开心了。
薛睿喆横抱着长女,一条腿托着她,然后小姑娘就伴着这样的摇晃睡着了。
“你让她这时候睡了,一会儿怎么见客?”傅晓晓压低声音说。
“既然你不打算认父亲,那也没必要让他看外孙女。”薛睿喆说。
“你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挺坚决的吗?”傅晓晓笑着说:“来之前还反复跟我强调不要跟他们生气。”
“生气不值得。”薛睿喆说。
“你不是说官场需要打点吗?”
“一个没有实职的国公又能帮我什么?说不准连个确切地消息都传达不了。”薛睿喆说:“如果哪天出了什么事,你上门去问他他都无法帮你解答。”
“出什么事?”傅晓晓问。
“啊?没出什么事,我就是随便一说。”薛睿喆顿时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不安?”傅晓晓皱眉问。
“有吗?”薛睿喆笑,“没有的事。”
傅晓晓疑惑,怀疑是自己太敏感了。
马车停在了傅国公府大门前,辅国公府果然比薛睿喆的府邸要气派很多.房子大门加上外墙,整一条街不见一个邻居的外门。不像薛府,虽然迎门是一堵墙,可左右隔壁还是有邻居的。傅晓晓说薛府小不是没道理的。
跟门房报了他们的身份与来意,门房忙去正房汇报。等待门房汇报的时候,傅晓晓吩咐了裘姑姑在他们马车里看着长女,她则带着一个新买的丫鬟进门。
至于薛睿喆,他身边一直跟着平方,这时候自然也不会落下他。
四人站在门前等了半刻钟,傅国公带着儿子迎出来。傅晓晓看着原身父亲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三年多不见,这个曾经的小少年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了。
想想当初,还是这个小少年背着她出门子嫁给秦王的。其实,傅国公和傅国公夫人当年没想让这小少年背她出门的,一来是他当年年纪还小,力气不足;二来则是他连亲姐姐都没背过,就去背别人,傅国公夫人心头不平。还是后来这小少年说了一句话,让两个大人同意了。
“二姐出嫁的时候我没有背,因为那时我年纪确实小,不想半途摔到姐姐。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背姐姐出门子是身为她兄弟应该做得,也代表未来如果他在夫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弟弟的愿意为她撑腰。我统共就这两个姐姐,二姐已经错过那是没办法,如果大姐也错过,那就是没担当。”
所以,因为要显得年少的弟弟有担当,傅晓晓趴在他背上担惊受怕了一路,还被护在身边的两人掐地手臂疼……都过去了。
傅国公带着儿子作揖,薛睿喆忙作揖行礼,傅晓晓蹲身行礼双方简单寒暄了两句才一起迈入了大门。
“薛大人和夫人怎得有空闲来我国公府?”傅国公一脸温和客气地说。
“自然是过年了,来送年礼顺便拜访一番。”薛睿喆笑眯眯地说。
过年送年礼不假,可京城约定俗成的都是由下人给各家送年礼,哪有主人家亲自上门的。这人不但亲自上门还带着夫人一块儿上门了,实在让人意外。
“荣幸,荣幸。”傅国公笑哈哈地说。
薛睿喆有礼地轻笑道:“国公爷,下官带了夫人来,可否请国公夫人稍陪一下?”
“可以,可以。”傅国公转头,“辞封,去叫你母亲来。”
“哦。”傅辞封嘴里答应着,偏头却看着傅晓晓脚下一动不动。
“做什么呢?”傅国公大怒,死小子盯着人家家里的女眷看什么看?心里这样想着他自己也因好奇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后只觉得眼熟没甚感觉。
将儿子哄走,几人一同进了国公府正堂。稍坐了片刻,一个端庄地美妇被丫鬟扶着款款走了进来,薛睿喆和傅晓晓站起身跟国公夫人见礼。
双方面对面的时候,国公夫人一脸惨白,身体甚至都摇晃了一下。她一步上前想握住傅晓晓的手,被傅晓晓躲了过去,薛睿喆一步上前当在了两人之间。
“国公夫人认得我夫人?”薛睿喆笑眯眯地问。
“你夫人?”国公夫人看着傅晓晓的脸表情恍惚。
“芬儿。”国公爷叫了一声,见自家夫人不理,他站起身扯了自家夫人一把,“你作甚呢?”
傅晓晓笑着跟这对夫妻说道:“听闻国公府的园子很大,不知可否请夫人带我逛逛?”
冬日里逛什么园子?国公爷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夫人啊,你便带薛夫人去园子里随便看看。我同薛大人说说话。”
“是。”国公夫人伸手示意傅晓晓先请。
“国公夫人客气了,国公夫人先请。”傅晓晓微笑着说。
两人一同离开了国公府正堂,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言的闲聊起来。从各自的成长聊到近些年的朝政,但因为傅国公没有实职,所以他能说得很少。倒是一边陪坐着的傅辞封,问了薛睿喆很多问题。诸如,几岁考的进士,秋闱时的题怎么做得等等。
回国公府(下)
沿着去后院的路往前走着,三年前,傅晓晓在这条路上每日都是一身的戾气的去前院请安,每晚睡着前都寻思着如何精神折磨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如今她却优雅地与国公夫人伴着走在这条路上。
人生的路不也是如此,前一步可能敌对,下一秒就可能同行。
国公夫人看着傅晓晓的侧脸,试探着说:“薛夫人看着很面善。”
“是吗?”傅晓晓笑道:“不知夫人瞧着我哪里面善?”
“很像一个人。”国公夫人说:“像我那长女。”
“长女?”傅晓晓故作疑惑,道:“听闻夫人的长女嫁于秦王做了王妃,只是很不幸,她被山贼掳去了。因性情刚烈又不愿家族蒙羞,故而自杀殉节了。”
“是……是啊。”国公夫人一脸恐惧,声音抖抖索索。
“真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傅晓晓啧啧地摇了摇头,“不过,若是我绝不会自绝。人生很多条路,一条被堵死了就要走上绝路吗?只要刀子没有横进脖子里,有机会活着还是活着的好。只要人活着,总有翻身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若是哪家迂腐的夫人听到傅晓晓此言,必然会大力驳斥傅晓晓,只不过此时的国公夫人脑袋已经乱了。所以她只讷讷道:“是啊……”
二人走到了一处院子的大门前,院门上写着明晃晃地“菊香院”,她不禁皱眉。
“怎得了?”
傅晓晓微微仰起头看着门上的匾额,说:“这菊香院的名字起得不好。”
“啊?”国公夫人恍惚不解地问:“哪里不好?”
“太孤独了。”傅晓晓说:“古往今来的,许多诗都让人觉得菊花分外孤独。比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看似悠然自得,却远离人烟,生不知其所生,死不知其死。”
听得这句话,国公夫人的身体像被什么蛰了一下般的抖了抖,她说:“都怪丫鬟们不会带路,薛夫人这边请。”
傅晓晓笑笑,转身离开时,她又仰头看了一眼。曾经,在三日回门时,她想过一定要狠狠的仗势欺人一番,但那时必然没有此时这般心境开阔。
她已开始了另一番人生,而对于留在这里的人,自己就是那狠狠划在心上的一道伤。
两人换了一条路,路上假山奇石,转过假山又有虹桥照水。傅晓晓看着这些风景有些许遗憾地想:当年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保命上,都没什么空闲逛逛这园子。如今再逛却是心境不同,仿佛在逛公园一般。
国公夫人看着傅晓晓的脸,问:“你有孩子了吗?”
“有。”想到现下在马车里睡成小猪模样的长女,傅晓晓说:“长女快三岁了,两月前刚生下一胎是一对女儿。”
“女儿……”国公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你夫君他待你好吗?”
“挺好的。”傅晓晓说:“他让我先不忙着生儿子,我们府里也没有长辈就我跟他也没人催我,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国公夫人小声地提了一句:“你妹妹……哦,不。我的二女儿,她嫁给林首辅的儿子六年了,统共只得了一个女儿,近些日子他们催我女儿给夫君安排通房……”
“生孩子是看缘分的,着急有什么用?”傅晓晓轻描淡写地说:“又不是不能生?令爱性子合该硬气些,夫人也该硬气些。问他们是不是巴不得家中生出庶长子?嫡庶不分乱家之源。若他们还要纠缠,就该把那里子面子全揭开让别人来评评理,他们家的儿子那三年去了哪里?夫人,若是一味顾及女儿夫家的面子,你女儿未来未必能过得幸福,何况她还有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国公夫人一脸激动,伸手握住了傅晓晓的手,她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让傅晓晓想挣脱的手慢了一拍。
“月儿,诗月,是娘亲错了。”国公夫人抱着傅晓晓的一只手说:“你们是姐妹,你们终究姐妹一场,我知道你必定比你那父亲更能心疼你妹妹。”
傅晓晓强行挣出了自己的手,“夫人说糊话了不是?您认错人了。”
国公夫人一脸错愕,“你……”
“我的确姓傅,却不叫月儿,我是傅晓晓。”傅晓晓转身,“他们男人应该聊得差不多了,我这便先与国公夫人告辞了。”
国公夫人在傅晓晓身后喊了几声,她没有理。不是不想理而是没必要,因为她想说的那些忏悔的话,那个最该听的人不是她,傅诗月早就死了。
到得前院,薛睿喆已经跟国公爷聊得忘了年纪,忘了身份,大有把酒言欢的劲头。刚好傅晓晓和国公夫人进来了,二人才停下了交谈。
傅晓晓微微蹲身行礼道:“国公爷,妾身家中还有两个小的要看顾,只怕要影响您与夫君的谈性了。”
“正是。”薛睿喆起身,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一一行礼致歉,“晚辈这便带内子先行离去,待以后再来拜访。”
二人话落就一副赶着回去的模样,国公爷便紧赶着去送,他的儿子却是一呆,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
“大姐姐!”傅辞封高呼一声。
傅晓晓却淡淡一笑,没有回头没有搭理。
“你在叫谁?”国公爷回头去看儿子。
傅辞封咬牙没有理自己父亲,父子俩紧紧追出了大门,就见阳光下,一婆子抱着一个扎羊角辫的一个小姑娘正哇哇大哭着被傅晓晓接了过去,做母亲的哄了两下却有些保不住,薛睿喆伸手抱过来。
“涵涵,跟那边的国公爷挥挥手。”薛睿喆开口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果然,涵涵立时不哭了,呆呆地小脸转了过去,柔嫩地小手跟人挥了挥。
国公夫人一脸惊喜道:“薛夫人是带着家中幼女来得?怎得不让下人把孩子带进去?”
“长女睡着了,怕叨扰夫人。”薛睿喆抱着女儿,熟练地轻拍她的小脊背,他躬身行礼,道:“国公爷,在下这便告辞了。”
国公府的三人都有些不舍,倒是傅晓晓招呼了平方一下,“年礼都送进傅国公府了吗?”
“都送了。”平方道。
“那便都上车,”薛睿喆说:“走吧!”
傅晓晓被丫鬟扶上车,接过女儿进了马车。薛睿喆再三行礼告辞,这才上了马车催促平方离开了国公府。
短手的尴尬
待马车消失在街头,一家三口回转,傅国公才问自己儿子,“你之前叫的是什么?”
“父亲,那是我大姐姐。”傅辞封说:“我是不会认错的。她带着姐夫和我的外甥女来咱家了,她好好地活着,过得很幸福。”
“你听谁说得?”傅国公一脸恍惚,仔细回忆薛夫人的面貌却记不太清楚。事实上,他连大女儿当年的面容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儿。他转头去看自己的夫人,然后问:“芬儿,那是诗月?”
“不是。”国公夫人精神恍惚,她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三年了,他们住在两个街上,赶马车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可她见到女儿和外孙女的时间屈指可数,而且每次来都是女儿带着外孙女,不见她女婿。
当她问及女婿为何不一起来,女儿便说,夫君忙。忙,谁不忙?三年时间,连不知所踪的继女,都赶在刚刚做完月子上门了,还带着自己的夫君,她的亲生女儿呢?
“你想什么呢?”国公爷又问了什么,国公夫人一句也没听到,他只得走到夫人身边,却见她精神恍惚。
国公夫人一脸乞求地扯住了国公爷的衣角,她说:“让雪儿回来,让她回家。”
“你发什么疯?”国公爷大怒,“她婆婆正张罗给她夫君纳妾,你这时候要她回来?”
“要她回来!”国公夫人不管不顾地招呼了身边的婆子,“你去把二姑娘和表姑娘接来。”
“芬儿!你这是作甚!”国公爷怒不可遏,“都不许去!”
“你想害死我的女儿?”国公夫人狠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当年,诗月好好地活着,别人随意提议说她死了你就赞同并对外声称她自戕了。如今,轮到了我的女儿!明知道她婆婆张罗着给她夫君纳妾,你不去为你女儿撑腰,却让她不许回娘家。她在那里有什么用?婆婆的命令她敢违逆不成?不外乎内心煎熬,却要为了女儿忍着。我若是再听任下去,我的女儿就要像诗月那样,与我对面只做陌生人!”
傅国公内心惊涛骇浪,“那薛夫人当真是诗月?”
傅辞封观父亲的表情,也不再同他多说,只对母亲道:“娘亲,派个下人去接二姐只怕那林首辅的夫人推脱,不若我去!”
“好。”国公夫人的脸色总算好多了,“你是好孩子,去吧!”
另一边地马车里,傅晓晓摸出一个儿童骰子,与薛睿喆和长女一起玩着无聊地游戏。
“是猪!”长女欢喜无限地指着自己的父亲,“我要听爹爹学猪猪叫。”
是的,这个骰子上印着六只动物,翻动塞子会有一个动物,翻动的人可以以形体或者叫声来模仿动物,薛睿喆不幸的翻到了一只胖胖的小肥猪。
薛睿喆也不在乎毁形象,哼哼地模仿了猪的叫声。
轮到傅晓晓,她竟然也翻到了一只猪,不等女儿惊呼,立时按住了自己的鼻子:“涵涵,看看娘亲是不是有个猪鼻子呀?”
涵涵开心地笑了,还一下子扑倒了傅晓晓的怀里,伸出小手就要按自己娘亲的鼻子。小孩欢乐的笑声是很闹人的,傅晓晓将她抱进怀里说:“来,轮到咱们涵涵翻了。”
涵涵眼睛晶亮地翻了骰子,竟还是一头胖胖的猪。
小姑娘一脸惊喜,学着傅晓晓按住自己的鼻子,又学着薛睿喆“哼哼”了两声。
“真聪明!”薛睿喆一脸骄傲,“咱们涵涵真聪明!像我!”
傅晓晓无语,当了父母以后才知道什么叫滤镜。自己还好算理智,薛睿喆简直就是要把女儿往天上宠。这可是古代,宠坏了以后怎么嫁出去?嫁到谁家不都得觉得有落差,若是心有不平日子还能往和顺了过吗?
一边忧愁一边又觉得,古代的姑娘家能有几年好日子,不若能开心几日就开心几日。
对于国公府之行,国公府的众人觉得天翻地覆不过如此,但对于傅晓晓与薛睿喆这对小夫妻而言,也许只是出了趟门,且这一趟门并没有比陪女儿玩游戏更重要。
二人回到薛府,薛睿喆先下了车,将女儿从傅晓晓怀里接过来,待她也下车才将女儿又给她抱在怀里。等府门关严实了,他才又把孩子抢回到自己怀里。
傅晓晓笑笑有人不同他争,毕竟自己一整天都陪着孩子,薛睿喆只有休沐日和晚上回家才能同她们在一起。
晚上,用过饭后夫妻俩躺在一起。床边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小床,大床上,长女正像个小乌龟一样艰难地翻着跟头。
“好玩吗?”薛睿喆洗漱后爬上了床。
“好玩。”长女一脸小。
“那爹爹再跟涵涵玩个更有意思的。”薛睿喆伸出手,把长女倒提在床上,“涵涵把手伸出来撑住,撑住啊!”
傅晓晓在一边洗手一边看着自己的女儿伸出两只小短手去摸床板,但因为脑袋大,只有手指摸到,手掌根本撑不住。看着父女俩折腾半天,她直接笑出声。
涵涵好胜心强,没摸到就觉得不开心,但她也不是逞强的孩子,所以找了个借口说:“爹爹,我累了。”
“好,那就休息一会儿。”薛睿喆说:“过会儿再继续。”
等傅晓晓洗漱好准备睡了,涵涵直接打了一个虚假的哈欠说:“我困了。”
这种小心机身为父母一眼就看穿,夫妻俩对视一眼也不揭穿她。
傅晓晓说:“那你今晚在下面陪娘亲和爹爹睡,不要上去了。”
“我不,你们要照顾妹妹会吵到我。”涵涵站起身举起小手跟薛睿喆说:“爹爹快抱我上去。”
“好。”薛睿喆说:“那你要老实些不要在上面翻跟头。不然就下来练倒立。”
“好。”涵涵坚定地答应了。
因为孩子们都还小,薛睿喆怕她们夜里惊醒会害怕,所有有时候会留一盏灯亮一晚上。比如此时,长女折腾半晌不会那么早睡,故而灯盏没有熄灭。
夫妻俩趁着没睡的时候,躺在一起说说话。
“见了我娘家人也要见一见夫家人。”傅晓晓说:“要不要找个机会回乡祭祖?”
“你又知道了?”
“你将来要越爬越高的,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傅晓晓说。
“嗯,我已上呈年表,言及年后回乡祭祖,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薛睿喆说:“只等批复。”
“会批的吧?”
“不一定。”薛睿喆叹息一声,他曾经想过自己未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傅晓晓,可事到临头还是怕她害怕,怕她担心,怕她露出行迹惹旁人疑心,从而连累他人。尤其她如今刚生了两个孩子,最是需要保养的时候。
此时地他就像一个网文写手,费尽心机铺垫一切,只为让她唯一的读者心情愉悦,最好是能站在高处俯瞰打脸,从而身心舒爽地把他的文追完。
薛睿喆笑了,傅晓晓一头雾水,刚刚还忧愁叹息怎么又笑了?
意外偷听
宫宴这一日天气晴朗,身穿官服和诰命服的薛睿喆和傅晓晓被下人簇拥着离开了府邸。因为三个孩子都留在家里,所以裘姑姑不能跟着一起进宫。
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傅晓晓有些忐忑。
“怎么了?”薛睿喆问。
“感觉会有大事发生。”傅晓晓说。
“不会有人认出你来。”薛睿喆说:“放心。”
傅晓晓因为生子还没有褪去脸上的肉,又因为画了妆,除非像薛睿喆这样朝夕相处熟悉她仪态的人,一般不会有人认出她。
其实这京城里的官宦或者女眷能认出她来的很少,毕竟从原主的记忆便可得知,原来的国公府恨不能没有她这样一个贵女,也不知他们哪来的憎恶,让人费解。
到了皇宫大内果然没人认出她,倒是国公爷端着酒杯从对面走到了他夫妻二人面前。
“国公爷。”薛睿喆和傅晓晓起身行礼。
国公爷举起手里的杯子,“这一杯敬你夫妻。”
“国公爷太多礼了。”薛睿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杯子里的酒水一口喝了,傅晓晓那边也陪了一杯。
“薛夫人……”傅国公一脸愧疚。
“国公爷不必多说。”傅晓晓一脸冷漠道:“应该听得人肯定知道无需国公爷多言,不应该听得人自然不愿意听,所以更不必国公爷多言。”
傅国公一脸失望,只得转移话题道:“你的孩子没一起跟来?”
“孩子小不方便。”傅晓晓说。
“以后有机会登门给国公爷看看。”薛睿喆说。
“好好好。”傅国公一脸高兴地拿着个酒杯回了自己的位置。
傅晓晓看着年近半百的傅国公一脸唏嘘,“有时候觉得他罪有应得,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可怜。”
“不可怜。”薛睿喆拉着傅晓晓坐下,然后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宫宴要开到晚上,傅晓晓中途让宫人带她去了净房。等收拾好出来时,路过给王府贵院准备地休息之所。这是一座宫殿,院中一座很大的假山,假山之上立着一只凉亭。
宫人前面带路,她和自己的丫鬟一起走过这里,谁知竟意外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王爷当真要如此?”一个年轻地女声说。
“本王诚意十足,望夫人成全。”一个年纪略显苍劲的声音说:“夫人若愿意,本王奏请皇上赐婚,以王妃之位相迎。”
年轻女子怒不可遏,“荒唐!王爷,我夫君离世三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他的仇人是谁?”
“仇人是谁?”那男声隐带愤怒,“欲加之罪!本王决不会为从未做过的事负责,你夫君的死与本王无关!”
“道貌岸然!信口雌黄!无耻!”年轻女子怒不可遏。
傅晓晓被吓坏了,感觉这二人要从那屋子里出来,再往前走肯定来不及,回去也不可能。只有拉着身边的丫鬟伴着宫人一起躲进这座宫殿的假山里。
果然,四人刚躲进去,一名身穿诰命服装的夫人,伴着一个身穿蟒袍的男人走了出来。那夫人仅观其面容应与傅晓晓一般年纪,至于这穿蟒袍的男人,则同黑山寨的大当家一般的年纪。
那宫人小声说:“那位是桂王爷,另一位应该是忠义侯夫人。”
傅晓晓知道这二人,前一个是皇帝的亲叔叔,后一个则是战死的大将军的夫人,且那大将军正是与傅晓晓有过一面之缘的佘恩,那个对着秦王略有些狗腿的男人。
“夫人,这个奴婢知道。”傅晓晓带进宫来两个丫鬟,一个叫竹染,一个叫墨染。说话的是墨染,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点,那就是她见过的人,听说过的事,全都记在脑子里,能一个不错的全都说出来。
不过眼下傅晓晓不需要她跟自己讲那些事,因为说起来她也算是亲眼目睹过这位夫人哭棺的全过程,于是她说:“不必多言,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席间。”
墨染轻声应了一句,“是。”
这时竹染忽然轻声提醒了一句:“又有人来了。”
竹染这个姑娘十七八岁了,身有功夫且还不弱,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薛睿喆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护卫。
“有多远?”
“还有三步,夫人便能看到他们。”
“他们?”傅晓晓往假山外看了一眼,正看到远远地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秦王和他的王妃,其余则是侍女、太监。
“王爷,王爷难道不能为我母子多想一想?”秦王妃挺着个肚子问道。
“想什么?”
“王爷当真要出关御敌?”秦王妃问。
秦王一脸纠结,“本王也不想出关,可如今战场无将帅,本王为之奈何?”
“让皇上选别人!”
“选谁?”秦王问:“姚望那小子的腿早就瘸了,至今不见好。一个瘸子上战场,丢尽了我大周朝的脸面。”
“可是……”
“届时你同母妃一起躲去江南,最好随陛下的龙撵走,他的护卫多。”秦王说:“本王就抵挡一阵子,很快会同你汇合。”
他们夫妻又说了什么傅晓晓没有注意,但显然,这个秦王是个披着华丽外衣的怂包。他去攻黑山寨时,千般诡计用尽,可面对强敌来犯,他却只想着赶紧逃。
忽然秦王又说了一句:“除了本王会被派去守关,朝廷还会派一名文臣做监军。目前说是新上任的四品御史,也不晓得这些文臣们用了什么法子竟叫这人升到了四品,如今赶着去前线送死。”
傅晓晓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四品御史,那不就是薛睿喆?
另一边秦王妃说道:“文官去了战场也是在后方,他不一定就有危险。倒是王爷你,上阵杀敌太过危险。我记得王爷手下有一员大将,似乎是姓林。不能将他提拔上来代替王爷冲锋陷阵?”
“说得也是,尽管前线危险,好在当了大将军他就有三军听他指令……”秦王说:“等我运作一番。”
傅晓晓被秦王的无耻恶心到了,她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跟这个人生活一辈子。
躲了大约一刻钟,再没听到其他声音,四人这才从假山里缓缓走了出来。
你的秘密
回到座位上,薛睿喆正跟同僚们推杯换盏。见他来了忙笑笑将酒壶、酒杯放到了桌子上,老实的好像他从未与人拼酒。
傅晓晓伸手给这人整整衣领,然后说:“别喝太多,但也不要太拘束。”
“嗯。”薛睿喆事实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我心里有数。”
两人坐下,傅晓晓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看着男人沉静地脸,想到他三年来都不曾想着去傅国公府走走,也不曾想着回乡祭祖,专心的做一个无牵无挂的能臣,心头就涌出无限心酸。
她在桌子下方握了薛睿喆的手,男人一脸疑惑的看过来,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是嘴角的笑却出卖了她。
薛睿喆跟着笑了,反握住了傅晓晓的手。
两人装模作样,正襟危坐。忽然一声高唱:“皇上、皇后驾到!”
两人立时松开对方的手,跟着一众官员女眷行礼。待众人重新坐好,餐桌上的饭菜重新换了一波。大殿中央歌舞助兴,傅晓晓与周围的女眷不熟,未免在御前失仪也没有主动与人结交。薛睿喆与人已经交流了一番,此时安然坐于原位,夹一口菜,抿一口酒,那模样像是把这里当作了酒肆。
一场舞结束,等待下一场技艺表演地间隙,桂王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大殿正中央。
“臣有一不情之请要告于皇上。”桂王说。
“有什么事需要皇叔行如此大礼?”皇上一脸惊慌,“快快赐座,皇叔坐下说。”
这桂王却是很急,道:“皇上,且听臣把话说完。”
皇上无奈,“皇叔且讲。”
“皇上,臣之王妃已故去多年,王府后宅无人鼎立。如今三个女儿渐已长成,婚姻大事须得母亲张罗。臣近日瞧中一女,想娶进门来托于中馈,传承血脉。”桂王重重一拜,“求皇上成全!”
皇上听得此言不像桂王那般紧张重视,他笑着道:“竟有这般好事?不知皇叔看中了哪家闺秀,这便将其指出来,若双方合意朕便指婚如何?”
“谢皇上。”桂王一脸激动道:“臣看中了忠义侯夫人。”
此言一出,场上一众皆哗然色变。薛睿喆也变了脸色,待看向自己妻子时,却见她一脸坦然。
“你知道?”
“适才去净房时偶然听到的。”傅晓晓也不隐瞒。
“这件事你如何看?”薛睿喆问。
“若是放在现代,一个寡妇一个鳏夫,虽年龄差得远倒也相配。只是这古代,只怕是难办。”傅晓晓摇头。
“有何难办?”
“皇上赐忠义侯爵位传承,是为表彰有功之臣。前儿刚表彰其功勋,后儿将其妻嫁于皇家,公然给人添一顶草色的帽子戴,于名声上不大好听。”
“皇室一向不畏人言,大不了换个说法传播,等过些年孩子生了谁还记得当初的难堪?”
夫妻俩闲聊的功夫,忠义侯夫人已经起身跪在大殿中央,她一脸愤怒,声音颤抖,她说:“皇上,我夫君为国战死沙场,他全了一番忠义。身为他的妻子,我愿为我夫君终身守节,全了这一场夫妻情分,望皇上、桂王爷成全。”
“忠义侯夫人,你年华正好本王心生怜惜你、心疼你……”
“王爷慎言!”忠义侯夫人打断了桂王的话,她说:“皇上,臣妇已心如枯槁,只愿守着忠义侯府,守着小世子,求皇上成全。”
她已经不指望桂王的成全了,所有期望全系在皇上这里。
谁知皇上的话却如一个耳光一般打在了她的脸上,他说:“忠义侯夫人,你为夫君苦守三年朝廷上下深知你的情深意重,但人生苦短,女子当为人母才算圆满。过继来的,也终不如亲生的贴心。朕之皇叔也是痴情人,他身份贵重大可娶品貌俱佳未曾婚配的贵女,但却痴情于你,足见情深,夫人怎可因已故忠义侯而对他视而不见?”
此言一出,忠义侯夫人哑在当场,就连傅晓晓也震惊于皇帝的强盗逻辑。
她对薛睿喆说:“我以前单知此人自以为情深似海,其实懦弱无能。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诡辩,若不是身居高位,真想给他一巴掌。”
“不该有的情深他推崇,此言一出相当于逼人改嫁,以势压人。”薛睿喆一脸不屑,但未免被有心人看到他地低下了头。
两人评价一番都是压着声音讨论,除了他二人也没谁能听得清。
这时,高台上的皇帝重新开口了,他对忠义侯夫人说:“朕之言乃肺腑之言,全为卿思虑。若卿心有犹豫,待回家考虑一番,朝会开封时再给朕答复。相信你回家衡量后,不会让朕失望。你且回去坐吧!”
忠义侯夫人堵着一口气站起身坐回了原座,桂王千恩万谢的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终于,大殿安静下来,六个身穿异域风情服装的舞姬赤着脚飞跑上来。音乐声起,舞姬们开始挑着姿态飘逸的舞蹈,身上的飘带飞起似要腾云而去。
音乐声忽然加快,舞姬们快速整齐的在大殿中央旋转。忽然,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各自摆了一个要飞天的姿势,跟着一个身穿白衣,脸上蒙纱的女子出现在舞姬中央,没人注意她何时出现的,但在所有舞姬静止不动的情况下,她被衬托的格外出众……
场中央的所有人都晓得这女子如此费尽周章所为何来,但了解他们这位帝王的大臣及女眷,内心都只有一个想法:姑娘,你枉费心机了。
“说来也是,”傅晓晓道:“我一直觉得这个皇帝昏庸,会败坏掉大周江山。可他一不任用奸佞,二不贪图女色,偏就将一个国家治理的千疮百孔,这也算是个人才了。”
“大约同他的性子有关。”薛睿喆说:“历史上许多皇帝贪图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妃子没有几十都不好意思称皇帝,可他们就是明君;历史上也有不少皇帝任用奸佞,偏就是利用奸佞的能力坐稳了江山,安抚育民。可见,这所谓昏庸贪色任用奸佞并非衡量一个皇帝是否昏庸的标准。”
“唉,昏庸与否留于后人评说。”傅晓晓道:“我只望你心有底限,行事磊落,无论何时问心无愧!”
“嗯。”薛睿喆握住傅晓晓的手,“我还会保护好你。”
醉酒之态
宫宴过后,薛睿喆回乡祭祖的贺表批了下来。如他所愿,他有一个月的假期。于是薛府上下开始张罗出行,首先要在意的就是三个小孩出行的问题。
薛睿喆这个家伙竟然造了三个儿童安全座椅……这个安全座椅不但可以固定在马车上还有弹簧,还有保护壳,完全坐到了保护无死角。傅晓晓对此很满意,有了这个她可以放心的带孩子出门了。
一切就绪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傅晓晓从丫鬟口中听到了那个她比较关心的事情。忠义侯夫人答应了桂王的求亲,皇帝已经下旨赐婚了。
“她怎么忽然就答应了?”傅晓晓疑惑地问墨染。
墨染说:“因为北蛮向咱们皇上送来了新年贺表,说想要求娶守寡的忠义侯夫人,还说不嫌弃侯夫人嫁过人,娶过来必然以正式夫人待之。侯夫人可能害怕皇帝会同意,就答应了桂王的求亲。”
“有点奇怪。”傅晓晓说不明白哪里奇怪,只觉得这北蛮求婚的时机有些太凑巧了,为什么就在皇上给予侯夫人思考犹豫的时间送来了求联姻这样的贺表?
打算说与薛睿喆听,却天黑了都不见他回来。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寻的时候,薛睿喆带着一身脂粉香气和满身酒气回家了。
让平方帮忙将薛睿喆放进了浴桶里,这人就晕沉沉地在浴桶里睡着了。
“你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吧!”傅晓晓对平方说。
她又安排了三个孩子去乳母和丫鬟那里睡,防备从没喝醉的家伙会莫名发酒疯,但事实上这人酒品还可以,并没有特别疯。
只是他抓着傅晓晓在他身上游移的手,迷迷糊糊的说:“我有家室的,你别得寸进尺。”
傅晓晓有些心疼,她知道这人去了哪里喝酒,也知道他为什么会醉成这样。大约这人从谁那里知道自己要去前线督战,有去无回的战争他要做些准备,比如傅国公府,比如他曾发誓不再回去的家,他相信傅晓晓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可他怕她会遇到什么摆脱不了的事情,有这两家在,哪个招呼一声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但是这样身不由己,倒数着相聚的日子,让他很煎熬。喝酒,或者说喝花酒,是为了麻痹某些人,这其中只怕还有自己。
忍过心头的那股酸意,她将手里的布巾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让醉意沉沉的男人朦胧地睁开了眼睛。
傅晓晓逼到眼前问:“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不敢!”薛睿喆笑了,笑声里有几分苍凉。
“你到底怎么了?”傅晓晓问。她想逼出男人心里的想法,他似乎不止在担心自己会死在战场上。
醉酒的男人仍有防备,他伸手捏住傅晓晓的脸颊,说:“你知道吗?我见了醉香楼的花魁。”
“噢?美吗?”傅晓晓挣开男人的手,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还好。”薛睿喆不甚满意的说:“我以为多美呢?但是这个年代的化妆技术你是知道的,粉铺了一层,灯下看泛着黑银色的光,好像中毒了一样,又涂着鲜红地唇,看着只觉下一秒这人要咬上我的脖子,可怖的很。”
傅晓晓想笑,事实上她真的笑了。搂着男人的肩,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爱你。”傅晓晓大胆表白,“你真可爱。”
男人扒着她的手臂转过身,然后唇压了上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傅晓晓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感受到了水没过了胸口,衣服完全湿透被男人一件件帮忙脱掉了……
半夜,两人躺在一起,男人醉酒又累了一场正昏昏欲睡,傅晓晓却很精神,毕竟自己出力少还没有醉酒。她戳着男人的手臂,男人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花魁叫什么名字?”傅晓晓问。
“叫……”薛睿喆想了不到一息就又睡过去了,但不等睡沉就又被人一指头戳醒,好在他还记得之前女人盘问自己什么,便又模糊的说道:“叫明……什么来着?”
傅晓晓笑了,“人家花魁陪你喝酒,你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薛睿喆恍惚道:“我记那个做什么?当时在场的又不止我一个。”
傅晓晓将脑袋靠在男人肩膀上,她本意只是靠一下一会儿就睡了,谁知男人闭着眼睛帮她调整姿势,等调整好,她就窝在了男人怀里,脑袋枕在男人手臂上。
第二日一早,傅晓晓被人一把推开,那力度,如果没有摩擦力自己直接糊在墙上都是有可能的。
男人惊恐的声音传来,“来人!来人!这是哪儿?这是那儿?我怎么会跟女人睡在一起,她是谁?”
傅晓晓揉着被推疼的肩膀,有些生气又觉得很好笑。
既然男人睡迷糊了,傅晓晓不介意耍耍他,她将一双腿搭在被子上,然后背对着薛睿喆摆出一个优雅魅惑地姿态,说:“小官人,你怎得这般粗鲁?全不见昨夜你我夫妻情深。”
薛睿喆的大脑总算清楚了许多,他几步走到床上,掀开被子将女人腿掩进被子里,然后连被一起将傅晓晓裹住。
“天冷,你又皮什么?”
傅晓晓趴在男人怀里,“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有意思就行。”薛睿喆垂着个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
傅晓晓好似没看到一般,两人在被子里又躺了一会儿才重新起床。
薛睿喆一边帮傅晓晓系衣带一边道:“明日一早就走,今天再扫扫尾,看有什么需要的一块儿带上。”
傅晓晓点头。
衣服刚穿好,平方就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何事?”薛睿喆问。
“老爷,门口有个姑娘戴着纱帽,说是醉香楼的花魁娘子,叫明月。”平方偷觑了傅晓晓的脸色一下,见她没有反应,心有所感的想:夫人真大度!这边还不忘说道:“她要求见老爷,说是昨晚郎情妾意,求一个名分。”
薛睿喆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他站起身就想往外走,被傅晓晓一把拉住。
“你去做什么?”傅晓晓问。
“我根本没碰过她,胡说八道、胡乱攀咬,真是岂有此理。”
“你被气得失去理智了?”傅晓晓说:“无论这件事你做了还是没做,都该大度以示,不然外人就要说你不够男人了。”
“你的面子不用顾吗?”
“面子不过是外面光。况且被人知道你多么痴情于我,于此世价值观不符,容易讨人嫌成为众矢之的。”傅晓晓说:“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外人知道你不是不花心而是挑嘴。”
“挑嘴……”薛睿喆被气笑了。
“如果不是貌若天仙的女子你就不会背着妻子乱搞,这样不但显得你高洁,也显得你品味不俗,可不要被传成那样急色之人,什么都要。”傅晓晓说:“我们老老实实做个人不好吗?何必活得太过张狂?”
“你说得极是。”薛睿喆吩咐平方,“你让门房给她五两银子,就说这是她的陪酒钱,告诉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想那不可能的。”
番外 小尼姑历险记(上)
这日清晨做完早课,师傅着人吩咐静息下山化斋,顺便给庵里新来的师傅买些日常需用的物事来。静息点头答应。因庵里有远道而来的尼姑带着小徒弟挂单,且这些师妹一直静修不曾见识过京城,便央了她一起跟去。
于是,三五个尼姑穿着旧僧袍赶着一辆驴车下了山。
一路上,师妹们问了她很多事,除了庵里师傅们的喜好,便是一些红尘旧事。
比如,
“师姐,我听其她师姐说你是大家闺秀,因何事想不开出家?”
静息不答,反问:“在你等看来,出家便是想不开?”
几个师妹笑笑不语,只逼着她回答。
“红尘旧事不提也罢。”静息不想说,她们却不放过她。无奈她只得说一说旧事,想来也不过三年而已,怎的就像上一世?
她并非什么大家闺秀,其实不过是一个借住在亲戚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孤女罢了。比之贫家女子好些的大概是,她能和这深宅里真正的贵女一同学习针织女工,以及琴棋书画。
“那师姐一定是最有才华的姑娘。”
“不。”静息笑了笑,带着几分怀念道:“最有才华的是四表妹,最漂亮的是二表姐,最端庄的是大表姐。”
“听说,师姐有位姐姐嫁给了皇帝,不知是哪一位?”
“大表姐。”静息笑笑。
“师姐只说了大表姐、二表姐与四表妹,为何没有三表姐或者三表妹?”
静息道:“那一位是庶出,与我并不沾亲。”
几个小尼姑面露疑惑,但也知不能再深问。只问静息,“师姐因何出家?”
“天家懿旨,祸连满门。”静息轻描淡写的八个字让一众小尼姑害怕不已,也让她自己深吸一口气,“为了活命只好出家。”
之后一路上再没人问话,她却沉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想着官兵闯入时仓皇无依的自己,还有荷花池里漂浮的四表妹……四表妹是几位姐妹里最有才华与灵性的女子,静息入府前便从丫鬟、婆子口中听说过她。
据说,曾有大师想将她化了去当弟子,可舅舅、舅母舍不得。家中被抄时,她跳了她们经常游玩的荷花池。跳池前,她曾跑去静息那里塞给了她一封信。
静息始终记得四表妹说:“表姐,等会儿便有官兵来抄家。我是家中女儿逃不掉罪责只怕会没入教坊司成为那低贱之人,你与我家只是沾亲,等你被赶出去便去城外的芳庵出家吧!”
静息小脸惨白,流着眼泪只懂问“那你呢?”
四表妹握着她拿信的手,说:“这是我给净凡师太写的信,你拿好。等你离开我家就去我奶娘那里,我在她家墙外的一棵榆树下埋了一包碎银子。虽然很少,但够你一两年的嚼用。你想法子去芳庵,求师太让你出家。”
静息不敢置信的看着四表妹,她竟那样早就准备了后路,只怕这条路她是给自己准备的。
四表妹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这本是我为自己留的后路,如果父亲、母亲为我选了我不中意的夫君,我便用这个法子当姑子去。没想到家里会这样落败,只盼这个法子能救你一命。”
“不,表妹,你可以用这个法子离开。咱们年纪相当,你跟官兵说你是我,我不怕没入教坊。”
“说什么傻话?当尼姑还有还俗的一日,没入教坊一生就完了。”四表妹很理智,她甚至从没想过两人交换身份。
“没关系的,我不怕……”
“别再想换身份的事。这个家里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姐妹。你救得过来吗?生死由命,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你记住了吗?”
静息无法,只得流泪点头。
就在她点头之时,几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四姑娘、表姑娘前面说要去接旨。”
静息站起身,怕的发抖。
四表妹却满脸从容道:“表姐你先走,姐姐回屋换身衣裳。”
不等静息再说什么,四表妹已经走了。她背影闲适就像要去逛园子,静息看着那背影,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却不想,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那个背影。
就在她走去前院准备跪迎圣旨之时,有丫鬟、小厮慌忙来报,“老爷、太太,四姑娘投湖了。”
不等舅舅、舅母去看自家女儿,围在院子里的官兵已经将人抬了进来。四表妹穿着她最喜欢的裙装,虽然发髻散乱,仍能看出她头上戴着她最喜欢的那套红玛瑙头面。
脑海里回荡着这些,静息已经站在了一座花楼门前。门口高高的石阶上站着几个身姿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的花红柳绿,眉眼间化着厚厚的妆。
这时,一个身着殷红色纱衣的女子带着纱帽缓缓走上了台阶。纱帽除去露出女子如花娇颜,看到她的那一刻静息忘了呼吸,她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子身上。
不等她有所反映,身边的一位师妹扯了她一把。
静息看向身边的师妹,只见这位满脸鄙夷道:“师姐,咱们赶紧离开此地,这里脏的很。”
“哪里脏?”静息胸口划过一道伤。
“师姐高门出身,不晓得这是哪里。”又一位师妹道:“总之这里是天底下最肮脏之所,咱们出家人最忌那秽物缠身,赶紧走。”
静息看向那红衣女子,那女子也朝她看来。一股不平之气充溢胸中,她一步站到那女子身边,对着几位师妹道:“佛曰:众生平等。哪里污秽?”
花花绿绿的衣裙,衣香鬓影中站着一个尼姑实在难看。这稀罕事引得一众路人来看,一边看还一边指指点点。
静息的脸涨的通红,因为那些围观之人说得话太难听。
她正不知如何自处,那红衣女拉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银子。她小声说:“小师傅别嫌脏,你为小女子说得话小女子记在心里,小师傅还是去别处化缘吧!”
被红衣女推了一把,远离了那片花花绿绿。她眼里含泪,却见那红衣女抖了抖手里的帕子示意她快走。静息无法,只得捧着银子离开。但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师妹们却离她几丈远,好似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静息看了她们一眼,一个师妹试探道:“师姐,赶紧把那银子扔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上前,义愤填膺的将那银子拍在了地上。静息一把将人推开,蹲身去捡。不想那人犹不解气,抬脚将银子踢远。不止她,那几个师妹也纷纷上前,阻止她捡。她捡了一两个,剩下的被乞丐一拥而上抢光了。静息想去跟他们理论,又被几个师妹拦住。
“反正不是什么干净的钱,扔了就扔了。我们再化缘就是。”
静息看着走远的乞丐,回过头,她没有去看身边的师妹,而是去看那站在不远处的红衣女。不想那红衣女却笑了笑看着她,目光尽是哀伤。静息哭了,将身边围着她的人一个个推开。
“师姐,你干什么?”
静息充耳不闻的跑走了,直走到僻静的巷子,蹲身大哭起来。
一众师妹追过来,满脸疑惑不解。
“师姐?”
静息怒视着她们道:“那是她给我的,我不嫌脏你们凭什么给我扔掉?”
一个师妹莫名其妙道:“化缘是施主进献给佛祖的,怎能说是你的?再说……”
“那是我姐姐!那钱是姐姐给妹妹的,不是化缘!”静息泪眼朦胧道。
番外 小尼姑历险记(下)
京城最近的一座城池被攻破的那一日,趁着北蛮大军还未攻到京城之时,城里的百姓仓皇而逃。逃命的人里便有芳庵里的一众尼姑。
但这群尼姑里少了静息,她抱着自己的包袱,逆着人流回了京城。
京城早已十室九空,宽阔地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这里已变成了一座空城。但静息有预感,二表姐还在,一定还在城里。
一路跑,距离那座醉香楼只有十丈的时候她看到了一身红衣的表姐,她想喊却被一阵邪风堵了所有言语。她看到表姐往内城跑,不得已她只能跟着跑。
追着表姐的身影,二人来到了大门大开,荒凉一片的薛府门前。
“表姐……”静息喊了她一声。
红衣女子回过头,她妆容精致美丽,是静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表妹,你为何来此?”红衣女眼中带泪,“你为何没有逃?北蛮大军就要打进来了,你为何没有逃走?”
“二表姐,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静息跟着哭了,“我知道你一定没走!我来找你,找你跟我一起逃走。”
“我不走!”红衣女转头看向薛府大门,“我要死在这里。”
“这是哪里?”静息问。
“是我倾心之人的宅邸。”红衣女说:“我曾求他给我一个名分,他没理,还让人羞辱了我。我知道是自己命苦,沦落风尘。可我也庆幸,没有像四妹妹那样过早结束自己的性命,庆幸遇到两人他。”
“他不喜欢你吗?”静息问。
“喜欢的。”红衣女说:“我清白之躯给了他,他是我唯一的男人。”
“那他现下在哪里?”静息问。
“我不晓得。”红衣女说:“也许跟着皇上去了南方。”
“表姐为何不能选择活下去,一定要死在这栋房子里?”
红衣女流着眼泪,嘴角噙着笑意,道:“因为等北蛮大军攻入京城看到我在这个家里,兴许会以为我是他家中女眷。他不愿意要我,岂不知在别人眼中我是他的。”
静息无法断言表姐此言是否会实现,但她心里知道无法眼睁睁看着表姐去死。
“二表姐,活着才有可能实现心中所望。”静息指着薛宅,道:“如果北蛮大军看到京城是一座空城,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火烧,根本不管这宅子里有没有人,更不会有人关心你是不是薛宅的女眷。”
“难道我连一死也求不到一个名分吗?”红衣女绝望至极。
静息道:“死了一了百了,你如何别人说了算;活着才有可能你说了算。”
“不可能的,我一风尘女子。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静息打开了自己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僧衣,“表姐,我来给你剃度,咱们装作同门逃出京城。等战火平息再回来还俗,届时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儿,再求上门去,他怎会不理你?”
红衣女看着那件僧袍眼睛一亮,“说得极是!”
片刻后,两个尼姑从薛宅跑了出来。二人很快离开了京城。但她们晚了一步,距离京城十里的官道上,死了一片百姓。
两人吓得半死,找寻了很久才找到一处破庙。不想竟远远地看到了芳庵里的几个尼姑和一些年轻的女子。她们扎堆挤在一起,这几个尼姑与女子样貌身段皆好,身上沾着血渍,神情惊恐。
静息正要与那几个尼姑相认,身边的表姐却拦了她,并拉着她躲进破庙后面的草丛里。
“表姐?”静息不解。
不等表姐给她解答,一墙之隔的破庙里传来的女子惊呼声与男子嬉笑声已经给了她答案。
“表姐,她们为什么不逃走?”静息问。
“你没注意到她们脚下锁着铁链,手上绑着的绳子?”表姐问。
静息真的没有注意到,她看到僧袍就像看到了亲人,且又一路惊慌,哪会注意到那么多?
“咱们赶紧离开这里,记住不要叫我表姐,要叫师姐。”表姐说:“我法号平心。”
“是,平心师姐。”静息握住平心的手,二人压低身形离开了那座破庙。
但她们并没有逃出生天,走了不过半柱香时间就被一队北蛮军队堵了个正着。
这群人穿着皮质铠甲,手上、脸上的皮肤皆黝黑黝黑的,腰间挂着弯刀,笑容都十分粘腻令人恐惧。一队人将她们围起来,平心将静息护在身后,却仍是逃不脱被人动手动脚。
静息从未经历过如此折磨,平心还算镇定,毕竟出身教坊,也不是没见过男人此时的丑态。她摸到了一个男人腰间的弯刀,拔出刀的瞬间让这群男人手下的动作皆慢了一拍。
平心没有把刀插入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体里,而是直直冲向了自己的妹妹。
“呛!——”的一声,弯刀被一把长刀挑开,平心被两个大男人按住,手里的刀被人夺了去。
来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平心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一脸探究。
之后,发生了极为神奇的事情,平心、静息姐妹二人被好好的送入了一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去了北蛮大军的主帐……
北蛮大王找来了翻译跟姐妹二人说了这样一番话,“本王见你二人颜色甚美,想以王妃之位纳之,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静息深知表姐心有所属,必不愿嫁给旁人,怕她一时冲动做出自戕的事情来,便自荐道:“大王,我愿意的。只是我师姐向佛之心甚诚,大王能否允她好好侍奉佛祖?”
那北蛮大王看了平心的脸半晌,然后点点头道:“那便由你来做本王的王妃,你师姐做我府中的法师。”
“多谢大王。”静息忙跪地称谢,平心却眼中冒火。
事后,平心问静息,“你为何要答应这般荒唐的要求?你若要还俗大可……”
“表姐!你我姐妹落在敌手,若不想死只能如此。你心有所属不可勉强,我心中却唯有佛祖。如今,这具皮囊能活我二人性命也算物尽其用了。”
平心沉默了。沦落风尘三年,因貌美被醉香楼的众人宠着,只等她哪日愿意了能卖一个好价钱。后来她对薛大人一见钟情,故而她不愿让薛大人以外的男子碰她的身子。
敲定了由静息嫁给北蛮大王,姐妹二人被接去了北蛮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