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
我把殷然迷晕我,带我去洙江的事情讲了一遍。姚诺一和陈言很惊讶,他们一直不知道程历之前就掳走过我。
“他怎么肯放你回来?”
我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或许,他一时兴起,折腾我,烦了就丢开了。”
也或许是放长线,好让我跌进更大的坑里,程历一向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
姚诺一看着我,沉思不语了。
方涵道:“师姐,不管怎么样,得有人保护你。”
猜得出,现在有眼睛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陈言问方涵,“上次追查殷然,查到什么了?”方涵摇了摇头。
殷然神秘莫测,说她是程历的帮手,也未必正确。我想,我们这里查不到,吴星宇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远在珠海,又不好惊动。
陈言怀疑手链的事情是殷然做的。我惊讶,殷然她竟然设计我?
其实想想,的确是殷然的可能性最大。她那晚跟我说喜欢周俞舟,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她任性张扬,论折磨人,她或许比程历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俞舟虽然走得急,但我相信他离开宜市之前,为我做了打算。特殊时期,他一定是最紧张我的那个。只是事情并不按照预计的走,不知道周俞舟他自己又遭遇了什么。
想来那些人一定早就布置好了陷阱,就等他心急,掉进去了。
姚诺一怕我灰心,安慰道:“若若,你别担心,我们头儿肯定好好的,张子洋去找了,我们本来也打算去的,但又怕这是个圈套。”
周俞舟身份特殊,他失踪的事情需要保密,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姚诺一说局里有个叫邱昀的人,刻板固执,跟他们老不对付,他不但不肯派人手去找,还缴了陈言和姚诺一的枪。所以,就只有张子洋一个人去找了。
一个小时前,张子洋的位置信息也不见了。我过来之前,陈言和姚诺一在商量,由谁去找周俞舟和张子洋。
姚诺一对陈言道:“组长,取消这几天的所有的行动吧,先找到头儿再说。”陈言点了点头。
“何若,你别太担心,我们还有几个好兄弟的,如果今晚再没有消息,青哥他们肯定也会去找的。“
我十分不乐观,“我们这样茫然无绪地去找,是没有用的。“但是,还是要找。
最后,我们几个商议,姚诺一和方涵去接应张子洋,陈言留下。
陈言还要查刘樱的案子,既然这些事情都是冲着我和周俞舟来的,其中一定有关联。
方涵走之前,只对我一个人说道:“师姐,东西千万别丢。”
如果我丢了发圈,没有人知道我的位置,也许他们就少了些危险。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方涵神色坚持,我点了点头,他才作罢。
姚诺一和方涵开车离去,我腿一软,差点儿摔倒。陈言扶住了我,要送我去医院。
我摇了摇头,轻笑一下,“没事,陈言,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们先去吃饭。”
陈言不解地看着我,我笑开了,尽管笑容有些勉强,“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让俞舟担心。我得好好的,让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他,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委屈了他。”
保重自己,也是给予对方的爱。
很多事情,猝不及防,亦无法怨天尤人。既然事情发展到这里了,担忧、恐惧都是徒劳,我的心情悲壮莫名。
作恶多端的人还能有恃无恐,那么,我为什么要怕?我的记忆碎裂了一些,但我还记得周俞舟答应过我,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
我和陈言就近找了家饭店,店里很暖,饭菜热气腾腾,我咽了一口,灼伤了胃。趁陈言不注意,我抹了眼角的泪。我应该坚强。
过了一会儿,丁祁在路那边经过,他还是那样,个子很高,走路带风。他身后没有人,好像就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瞎晃的。
“丁祁!”我指给陈言看,陈言“嗯”了一声,语气平淡道:“没事的,吃饭吧。”
我又向外面看了看,丁祁的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中了。陈言很淡定,想必此事跟丁祁无关。我相信他的判断。
我们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雪下得又小又稠密,像白色的满天星,很快染白了我们的头发。
风声强劲,刀子一样割疼双眼,我吸了口气,眼泪倒流回心里。
俞舟,你在哪儿,冷不冷?那个瞬间,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疼,你受伤了对不对?如果没有你,这世间于我而言,将彻底没有温度。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我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可现实比我想象的沉重,而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勇敢。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幸福欢乐的日子已经用完了。
我和陈言慢慢踱步走着,陈言问我,“你冷不冷,我把大衣给你穿?”
我说不冷,他还是脱了,给我披上,“穿上吧,你今天穿得太少了。就是......我身上有烟味,可能会熏着你。”
陈言眉目认真,我道谢。有了他的大衣,世界温暖了许多,我没有闻到烟味。
“为什么要学抽烟?”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陈言沉默了几秒,说道:“一次行动中,我失去了一个好兄弟,心里太难受了,抽烟缓缓。后来,又有战友牺牲,我......难受,靠烟来麻痹自己。”
他话里尾音有些轻颤,我知道,他眼睛一定湿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们互不参与的这些年,我的生活多姿多彩,欢乐自在,而陈言不得已承受生与死的痛苦。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陈言转头对我道:“何若,我的战友牺牲前,对我说,要好好活着。”
太多沉重的心事,让他变得不善言辞起来,但他的意思我明白,我点了点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尽管眼前风雪重重,但希望永远在,在战胜邪恶之前,我们都要好好的。
风雪萧然,街道灰蒙冷荡,两排路灯终于亮了,浅淡的光倾泄下来,雪地上有了影子,霎时间感觉也不是那么孤寂了。
我问陈言,他家里人知不知道他在宜市,他说不知道。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语气清淡道:“现在的陈言,不是新吴的陈言。”
雪从他额上滑落,他侧脸看到我,眼中又有了笑意,我也笑了。
陈言说,干了他们这一行,为了家人的安危,就算和爸妈面对面走过,也要假装不认识。
我担忧道:“可是,这里离新吴不远,万一有人认出你怎么办?”
陈言说:“我爸妈不在新吴,我去云南之后,我们就搬家了。我上次说过年回去看看,就是单纯地看看家乡的风景。”
我本意是想和他聊些轻松的话题,没想到话题还是很沉重。我们都在假装轻松,只有恶劣的天气很诚实地渲染荒芜悲凉的气氛。
雪落,寂静,新雪在我们脚下摩挲清响。我叹息一声,还是担心周俞舟,他不知道如何了,我想他。
陈言想了想,对我道:“何若,从现在起,我跟着你。”
“好啊,你可比张子洋靠谱多了,他上次也说二十四小时保护我,结果在我们婚礼上,他是第一个喝倒的。”
“他是失恋了,心情不好。“陈言替张子洋解释一句。
张子洋在我和周俞舟的婚礼上酩酊大醉,确实是伤心潦倒极了。他一蹶不振这么多日子了,万事不留心,但知道周俞舟有难,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想到还有他们这些可爱的人在,我心里暖暖的,“你们都是很好的人,真的,不市侩,有真情义,是有些人太俗,不懂得欣赏。”
陈言嗓音含笑,“这个评价好高。”
尽管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不能轻易鄙视,可姜静妈妈把事情做得太绝,也给自己女儿难堪。人间百态,我还是觉得真情最难能可贵。
我和陈言又并排往前走了一段,微云湖周边的林木尽白,深蓝色的湖水无波无澜。
我指着那边,灯光明灭处,对陈言道:“那边好像就是梅林,等梅花开了,邀你来赏梅。”
风雪簌簌,更显得我的声音低沉。陈言继续地往前走,似乎没听到我说话,但我听到他说话了,他喃喃道:“这样很好,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你能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我快走了几步,才赶上他,他侧脸凝重,似有心事。他刚才那几句是在说我和周俞舟?还记得上次姚诺一问陈言,陈言说他没有任何感情经历,那心事何来?
我说:“陈言,你也可以找一个喜欢的人啊,上学那会儿,喜欢你的女同学一只手数不过来。”
陈言回过神来,转脸看着我,眉头舒展,慢慢地笑了,意味深长。
他眼睛里蕴含着的情绪我看不明白,也意识到再和他说感情的事情不妥,他似乎早有了心上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深缄不语,不像我一样造作表现。
这次我记得很清楚,过了前面一处缓坡,就快到家了。风雪重重,四下少有人来,不远处有辆车子打滑了。
男人看到我们,大喜过望,对陈言叫道:“嗨,朋友,能帮忙推一下吗?”
陈言看了看,无动于衷,反而很警惕的样子。这时,车上又下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驾驶座上的妻子也求我们帮忙。一家三口,并没有什么不妥。
陈言这才嘱咐我道:“别走开,站这里等我。”我点了点头。
小男孩跑过说道:“姐姐,我的皮球滚跑了,你能帮我找找吗?”我说好的,就帮他找。
小孩子有活力,蹦蹦跳跳就走了很远。天已经黑了,雪又大了,我叫他,“小朋友,别往前跑了,爸爸妈妈该着急了。”
他不理我,跑得更快了,他穿着黑色毛衣,黑夜里看不清楚。
路面湿滑,我走不快,跟了几步,想叫陈言来,忽然地上黑影晃动,猝不及防,有人死死地捂着我的嘴,用力将我拖到了黑暗处。
我来不及惊呼,那人粗鲁地将我压在身下,白雪映光,他的脸暴露了,浓眉大眼,很是眼熟。
我一时想不起来,他说:“美丽的何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这话一出口,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刘威。
报复
第一次见刘威,他还是花花公子爷,狂妄不羁。我那时刚来宜市没多久,业务还不熟悉,赵检就带我去应酬。我性子也是直,刘威对我无礼,我甩了他一脸水,抓过花给扔了。
事情快过去一年了,我差不多忘了他,要不是前几日赵领导才帮我回忆了一遍,还有刘威这个特有的语气,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他。
现在的刘威,落魄得跟街头混混没分别,他本来和混混也没有质的分别。
他双手脏兮兮的,头发杂乱,衣服也破洞了,但嘴还是那么臭。我推不开他,他掐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冰凉钝重的雪花在我脸上极速融化。
“不许叫!”刘威满脸通红,恶狠狠道:“那几个臭警察天天围着你转,够可以的啊!”
我挣不开他,他掏出密封胶带,粘了我的嘴,然后又想来绑我的手,我趁机踹了他一脚,但还是没逃脱。
他蛮横地扭住我的胳膊,粗声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我……我就……”
我一直挣扎,他捆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失了耐心,又上来掐着我的脖子,凶相毕露,“我不想杀你,害我爸的人是周俞舟,可你是周俞舟的女人,你别逼我……”
刘威情绪有些失控,似乎比我还紧张,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成功把我绑起来的原因。我又想到于露露,她那天拿刀要划我的脸,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都被人控制了。
我拼命发出声音,好让陈言听到,刘威情绪愈加亢奋,嘴里哆嗦着,“我只是拿你来威胁周俞舟,不,我还要羞辱他,我要让他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你别逼我……”
他有些魔怔了,我看准时机又踹了他一脚,终于从他手底下逃脱了。
我撕了胶带,大叫:“陈言救我——”拜刘威所赐,我的声音凄厉嘶哑,冷风灌喉,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威追了上来,他抱住我,我踢打他,叫陈言。我们挣扯间,刘威突然不动了,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我心有余悸,不敢停留查看,踉踉跄跄地向陈言那边跑去。
陈言终于出现了,短短两分钟,他已经变了模样。灯光一晃而过,我看到他衣服破了,脸上有血迹,比我还狼狈。原来,那一家三口是圈套,我们中计了。
“何若!”陈言向我跑来,在离我还很远的时候,他也栽倒了。
“陈言!”我惊呼一声,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程历。
程历的出现,吓得我倒吸凉气,“你……你……”
他还是那副肆无忌怛的样子,只是神色显露出一丝作假的心疼,讽笑道:“若若,你看,离开我,你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我脸上、头发还有衣服上沾满了雪泥,和刘威撕扯间,衣服破了,嗓子也毁了,确实够狼狈的。我愤然道:“是你害我们!”
这个圈套不是刘威下的,他精神不正常,他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
“你把陈言怎么样了?”我想过去看陈言,程历不许,他手上用了力,我手腕生疼。
程历一副轻飘飘的样子,说道:“陈言,嗯,若若的老相好……”
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急得不行,带着哭腔道:“你放了他好吗?”
我挣着去看陈言,程历却拉着我去看刘威,引诱我,“若若,你别怕,咱们这就报仇。”
我包里装了把折叠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历翻了出来。他带着手套,将刀子放在我手心里,然后握着我的手。
旁边又出现了几个人,都是程历的手下。我有些绝望,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历不怀好意地发笑,他看着我说道:“若若,你不是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那我想试试,究竟能不能把你拖下水。”
我怔住了,“什么?”
“来,若若,别害怕,我们杀了他,就没事了。”
刘威的衣服破了,裸着胸膛,程历拿着我的手在他的心脏位置试探、引诱着。刘威呼吸急促,明显还活着,他虽然不安好心,可他罪不至死。
“不,不!”我急着往回缩,刀尖轻颤,这把小刀将近十厘米长,如果在心脏的位置扎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不知是天冷的缘故,还是我内心的害怕和气恼,我说话颤抖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放了他,他跟你无冤无仇……”
“若若,你以后跟我说话都要好好想想,因为每句话,你都要负责。”
我愕然,还没反应过来,程历用了力气,握着我的手蓦然向下扎去。他下手又狠又准,他就是要我万劫不复。
温热的东西沾了我一手,有东西在我脑中尖锐地碎裂了,我受不了这个冲击,崩溃大叫。
冰冷的雪花无情跌落,风雪呜咽着湮没最后一丝光亮。
程历将我按在怀里,抚着我的背,轻描淡写道:“若若,你这么大声,别人会知道我们做了坏事,乖,别怕。”
又是这个香水味,独属于他,于我而言,是陨落日月星辰的黑色梦魇。
好半天,我回过神来,凄厉地哀求道:“放了陈言,求你!”
他好笑道:“求我?你怎么求我?”我呜呜咽咽地哭。
从设计周俞舟开始,到现在对陈言下手,他是要把我们逐个击破。
程历语气轻蔑,“若若,你不是倔强得很?现在好了,你也杀了人,就算不是一路人,我们也是一样的罪人了。”
我止了哭泣,冰冷冷地看着他。他起身,把沾了血的手套扔给他手下,旁边那个人向陈言走去。
那人踢了陈言一脚,说道:“这小子好像还有一口气在。”
我摇摇晃晃地跑了过去,抱了陈言在怀,他一脸的血污,已经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了。我不知道他伤在哪了,但我知道他很疼,我心也疼。
陈言手指微动,捏着我的手指,我一惊,手里多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陈言吃力道:“对不起,我……我没有护住你……”
我摇了摇头,抱着陈言又哭了起来。
因为这些人,陈言才来宜市的,他们肯定恨陈言入骨。
我对程历说,求他放了陈言。陈言拉着我说:“不要求他!”
程历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我们,“若若,他果然是你的老相好,为了他,你竟然也会这么卑躬屈膝地求我,那我更不能留他了。”
我按耐住心底的恨意,只说:“你想要什么,你已经做了。你还想要怎样,你说,我们谈谈条件。”我什么都顾不了了,跟陈言比起来,尊严、骨气,谈都不想谈。
程历俯下身来,和我平视,嘲笑道:“若若,你昨天要是这么听话,这两个人都不会死了。可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条件跟我谈?”
他离得近,眉眼依旧,俊美到诡异。
“我想起来了,我早就认识你,我是你的人,我是你的人。”我依照他对我讲的,胡言乱语,只求陈言能逃生。
“想起来了?”程历神色冷漠,脸上无半分情绪波动,他只是在玩游戏,不会投入真的感情。他是没有感情的,他催眠我,摧毁我的感情,就是让我和他一样冷血。
我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报复周俞舟的工具。但是,在他还没失去兴趣之前,我还是有价值的。
我使劲儿点头,“我都听你的!”冷风割面,程历略带温度的手指蹭了蹭我的脸,“我要你。”
“好!”我庆幸,这个条件跟陈言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耳边略过劲风,是陈言一拳打了过来,正中程历的脸。这是陈言最后一击,程历在看我,他不妨,没有躲得掉,他闷哼一声,嘴角流血了。
旁边两个人见状,将陈言从我怀里拉走,拳脚大开。
“别打了!”没有人理我,他们是那么残暴,我心如刀绞,短短片刻,我犹如置身漫长难耐的炼狱,迷失在绝望的漩涡里,无法自救和解脱。
噩梦总是格外地长,我木然了,滞留在原地。程历揽着我的肩,冷声道:“若若,痛快吗?好好看看,你的老相好,他马上就死在你面前。”
“你让他们停手,我跟你走,什么都听你的。”
程历嗤笑,不屑一顾,我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离这么近,从那天地铁上的惊艳到如今的生死仇敌。那些鲜艳的红玫瑰,都萎颓在这场大雪里,灼热流动。
可恨一切明明白白时,却是无计可施,任人摆布。
我嗓音暗哑道:“叫他们停。”这次,程历很好说话地叫了停。
两人住手,倍受折磨的陈言竟然还有力气,他艰难地爬过来,听得出是用尽最后力气,“何若,我死,也不要你委曲求全,不值得。”
陈言的手是热的,我恢复了知觉,泪水滚落,我才不要你死。
“历哥,那边来人了。”有人叫了一声,紧接着,程历叫我走。
“陈言,你要好好活着。”大片的雪跌落在我们身上,沉重,像是整个世界坍塌下来了。陈言痛苦落泪,“不!不要!何若,你不要,你……”
他十指用力握着我,痛心低吼,程历颇为遗憾道:“可惜了,这个场景,该是周俞舟才对。”
“如果你见到俞舟,教他别太难过。你们也不要急着为我报仇,做你们该做的事情。”这算得上是我的遗言,如此消极悲观,实在不该,可我已经被这场寒冷和黑暗折磨到灵魂破碎,只想解脱。
程历拉了我起身,陈言抓不住我了,他竭力起身阻止,却是徒劳。
程历皱眉道:“若若,你哭得太难看了。”
我抹了脸,冷热交织,面部早已麻木了。
“放开她!”陈言艰难起身,后面那人伸脚将他踩下,又是一记重击。
冰凉的雪融在灼热的泪水里,今日我们屈辱至极。
程历攥着我的胳膊向黑暗更深处走,他故意道:“若若就是讨人喜欢,他很喜欢你,不比周俞舟少。”
我没有作声,程历永远不会懂我们几个之间的感情,他不配懂,更不配拥有。
陈言大概又晕过去了,没有了声音。路过刘威,我不敢低头侧眸。恶魔永远比想象中的疯狂。
上车之前,我回头看,却看不到陈言了,风雪妖异,黑暗像头猛兽,叫嚣着吞没一切。
催眠
“那份亲子鉴定书,你不是看到了吗?”
“假的!”
于露露的神情在变,楚楚可怜是给周俞舟看的,此时此地,她跟我正面宣战。
“难怪俞舟那么喜欢你,你还真是信任他。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再爱他信他,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程历为什么把你扣在这儿,又不杀你,不就是让你讲这些胡话给我听。否则,他只带走晴晴就好了。”
我心想,程历这样做,未免也太刻意了。他们几个像串通好的,但又少了点儿合作的默契,殷然更是我行我素,不把程历放眼里。
其实,我不理解的是,于露露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即便她把我当情敌,可大是大非面前,她竟然选择帮程历。
难道,让周俞舟痛苦,就是她想要的。她还不如晴晴。
我半分不为所动,于露露凄然一笑,闭着眼睛,缓缓抬头,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一晚,我记忆犹深,那是我最无憾的一个夜晚。可惜,俞舟啊,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以为是一场梦……”
灰霾的影子在她脸上晃过,她的声音沉郁暗哑,“俞舟脾气好,但是很倔,他不爱我,就一定不会娶我,我很清楚,后来,晴晴出生,我还是不敢告诉他,他要走的话,我可找不到他……”
“胡说八道!”我吼了她一句,我不许他们这么编排我的俞舟,俞舟他不是这样的人。
见我有些激动,于露露侧脸看了看我,笑了,她已经毫无羞耻心了,她根本就是个没心的女人。
“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程历恨俞舟,他们之间的仇怨可不止是晓如.......你说,他把晴晴带到这里,是不是要报复俞舟?”
“他现在对晴晴还行,但难保以后不会折磨她,他是个变态……”
“俞舟会来救晴晴的,他不是说你是仙女,你是最天真善良的吗?那你也会是个合格的后妈。只要晴晴好,我死不死的都不重要了,我早就不想活着了。”
于露露的这些话语很符合她的心境,凄苦、别扭又怨恨。她和这个世界互相不喜欢。
她字字句句带毒,我被气到浑身轻颤,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我忽然头疼了起来,是一种很尖锐灼热的疼,我从来没有这样头疼过。
很快,眼前掠过黑影,我意识有些涣散了。
于露露的碎碎念如幽灵飘荡,我摇了摇头,驱走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我相信俞舟,他说没有就没有。他是我的信仰,在我们的爱情里,我们深爱彼此,没有一丝瑕疵,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法且不溯及既往,我才不会揪着不放,折磨自己。
多说无益,我不打算再跟于露露耗费时间,我要走,于露露堵住了我的路。
她眼神愤恨如火,“可是啊,我多想俞舟身边的人是我,我们才是一家三口,你是个多余的人!”
她嗓音越来越尖细沙哑,说着竟伸出手来掐我的脖子,她用了全力,我出手晚了点,即刻感觉呼吸不上来了。
我踢打她,她毕竟体弱,我们两个一起跌倒在地上。
于露露手里多出一把小刀,叫道:“我划了你这张脸,你还像晓如吗?”
“妈妈!”晴晴跑了过来,抱住了于露露,哭道:“妈妈,不要伤害阿姨。”
可于露露疯魔了一般,神情恐怖,女儿也不顾了,只对我下手,嘴里不住地叫道:“对,划了你这张脸,他们就都不会喜欢你了!”
我翻身滚开,躲过了她的刀子。危急时刻,我发现自己起不了身了,头疼欲裂,蔓延全身,我心里涌起极大的恐慌,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
晴晴哭得更大声了,她的手被于露露划破了,我想去救她,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次和昨晚一样,我的灵魂和意识似乎都被人短暂地封印了,无声、无梦,亦没有任何感知。
直到某个瞬间,意识复苏,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脸,才惊疑着醒来。
程历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眼中闪着暗流寒光,凉意沁人。
“若若,你终于醒了。”
我又被带回了这间卧室,房间里灯光通透,外面好像天黑了。
我不是正常的晕倒,程历一定对我做了什么。我揉了揉头,有些晕眩,“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神情闲淡,嘴角泛着笑意,“若若,还疼吗?”
我心中一惊,并无什么疼痛感了,我的孩子还好好的,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我忐忑地侧身,离他远些。他白天不知道去做什么坏事了,现在有时间和心思来折腾我了,他很享受游戏的过程。
“晴晴呢?”我问,于露露疯了,我要救晴晴,无论如何,小孩子是无辜的。
程历眉心微皱,语气中含着责备,“若若,怎么还在关心别人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差点儿就保不住了?”
他的手又来贴我的脸,我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又被他避开了。
我骂他,“混蛋”,起了身要走,他将我抓住,按了回去。
他身上的香水味重了,充斥四周,我又开始头疼了。
“若若,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孩子是周俞舟的吧?”
他闷笑一声,手指停在我腹部,有魔力似的,我一动也动不了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也神经了?”我勃然大怒,却有些吼不出来。
程历靠近我,双眸幽沉,暗敛着光。他温柔注视着我,香水味萦绕不绝,灯光晃得我头痛欲裂。
我想闭上眼睛,但他稍一用力,我吃痛,疼痛使我不得不清醒。
他轻声道:“若若,你真的不记得了?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他背着灯光,阴影笼着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招数,竟然开始一字一句给我灌输记忆了。
他俯下身来,与我呢喃,“几个月前,中秋夜,我们在新吴酒店约会,太过思念的缘故,把你的衣服都扯破了,你为了不被周俞舟发现,特地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大惊,哪有这样当面编谎话,颠倒黑白的?
我摇头,他接着说道:“酒店登记信息,还有监控,都能证明我们是中秋夜入住的。”
我反驳他,“你找殷然,不就是栽赃陷害我吗?”
奇怪,这种无稽之谈,我有什么好气恼,辩解的?
“是我陷害你,还是实情如此?”他逼视着我,香水味慢慢侵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手脚冰凉,不住地心悸。
他贴得紧,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如此剧烈,我几乎不能呼吸了。
我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了。
他伸手捏过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温柔亦是危险,我再次跌进漩涡。
我脑中灼热地疼,真假混淆,色彩流失,记忆逐渐空白了。
程历的手指动了动,轻声引诱道:“也就是那一晚,我们有了这个孩子。”
我使劲儿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那晚你拉着我一直走,我们在宿山........”
“若若,你确定你的记忆没有错?”
我竭力抓住残存的记忆,程历出言打断了我,我脑中轰鸣一声,突然又记不起来了,只能茫然无助地看着他,听他给我讲。
他遮了所有的灯光,他用黑暗笼罩着我。
他抚开我的头发,摩挲着我的眉角,“若若,我之前对你用了催眠术,你以为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宿山月色苍茫如雪,星空潺潺、草地、溪流、木叶……可怪异的是,种种事物,清晰了又模糊。
我越想头越疼,越来越害怕。
我一看他,脑中又一阵动荡。我难受极了,又闷又重,很想吐。
程历没有放过我,继续在我耳边蛊惑道:“若若,好好想想,我们到底是在宿山,还是在酒店。”
人的记忆脆弱得很,千头万绪,真伪难辨,惶恐之中,我几乎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终于,我失神道:“我......我记不清了。”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太可怕了,一段记忆消失了。程历能改动我的记忆。
我不敢再想,他会让我顺着他说的形成新的记忆。可我只要睁开眼睛,他近在眼前。
最后,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腰侧,唇边挑着暧昧的笑意,“若若,你这里有两颗小红痣,很美。”
“你个滚蛋!我杀了你!”
他捉住我的手,我剧烈地喘息,出了一身汗,意识恍惚,也看不清他的脸了。
梦魇的感觉,噩梦无穷尽。
摧毁一个人,从意志下手。记忆错乱的我,意志也摇摇欲坠。
程历达到了目的,松开了我。他站在一旁,看我狼狈。
又过了几分钟,我意识清醒了不少,至少灯光不再晃动了,我也看清了程历的脸。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奇怪,我再回想中秋夜的情形,还是茫然。
程历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这期间,我很茫然,不敢深想,记忆脆弱到碰不得。
“若若,你真的不记得了?其实,周俞舟早就知道我们私会的事情了,他还是真的信任你……”
我怔住了,他嗓音含笑,“你说,要是他跟别的女人在酒店住了一个晚上,你再信任他,难道心里一点芥蒂也没有?”
我心生寒意,想到那天周俞舟问我,有没有跟他说实话,问我和于尧中秋夜真的是在翻越宿山吗?我当时只顾着给他解释商场剪彩的事情,没有在意他那句话。原来如此。
不,是在宿山。我还记得那晚的月亮,林木退后,云层散去,它格外皎洁。
“你能动我的记忆,自然能去改监控。俞舟不信你,我也不信你。”
我自始至终都是喜欢周俞舟一个的,怎么会背着他跟别的男人相会?除非我不是何若。
我拿出该有的气势,字字清晰道:“程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的世界清白、阳光,你休想拉我下水。”
程历见我时而清醒时而痴迷,继续让我魔怔,他吸引着我的目光,“若若,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在宜市,你都不记得了,你其实是我的人。”
灯光明耀,世界安静得只有程历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段记忆得到了解锁。
他这次说的是真的,我在别处见过他。对,我第一次见到程历,根本不是在宜市。
叛逆
姚诺一叫醒了我。
我看到她,宛如看到了太阳,周遭回温。她顺着我丢的画笔找了过来,山洞里只有我们两个,程历和晴晴都不见了。
“找到俞舟了吗?”嘴里苦涩的药味未散,不知道程历喂我喝了什么,他说是忘情水,可我依然记得我的俞舟。
“别问了,若若,我们得快走。”姚诺一给我搓了手脚回温,又抱了抱我,“好点儿了吗?”
我的确被冻得不轻,但还好。她把自己的靴子给我换上,又给我套上一件防弹衣,说是从丁祁的仓库里偷来的。
外面已是黑天白地,寒风肆虐,夜色和雪色颠倒了天地。不远处有光束在乱晃,还有枪声,有声有色,杂乱无章。
“若若,别怕,方涵在那边等我们,你抓着我的衣服,我......”
话还未说完,姚诺一突然按着我矮身,躲过了一枪,我们被人发现了。
山风飒飒,枪声四起,今夜的宿山热闹得像打仗。尽管林木山石重重,夜里最好藏身,但还是有几束灯光在我们周围晃动、试探。
姚诺一塞给我一把枪,给我指了个方向,“若若,现在好几拨人在宿山,敌众我寡,你看到人就开枪吧。打到自己人了,算我的。”
我不能拖她后腿,我跑出没多远,身后传来打斗声,我咬了咬牙,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跑。
积雪深浅不均,杂草碎石也很多,我跑不快,听到身后有人追过来了,举枪,才发现我不会开枪。
我急得出汗,也没打出一枪,只听来人叫道:“若若,别开枪,是我!”
姚诺一追了过来,她没有停下,直接拉了我跑,“人太多了,打不过了,快跑吧!”
我勉力跟着她,说道:“诺一,你自己先走吧,不用管我了。”她不许,“那怎么行?我就是来救你的。”
我挣了她,坚持道:“我的命是命,你的命救不是命了?你比我有用多了,你快先走吧。”
姚诺一也停了下来,认真道:“若若,我是警察,你让我丢下你,简直是在侮辱我!实话告诉你,今晚的行动,我是没资格参加的,但我违抗命令,偷枪也要来救你了,意思就是舍我也要护着你。明白吗?快跟我走,我救你救定了!”
她真诚又坚决,我眼眶灼热了,吸了吸鼻子,“好!那我们就一起。”
此生有至死不渝的爱人,有生死之交的朋友,不算白活。即便我逃不出这场噩梦了,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一直有人追着我们,姚诺一带着我走走躲躲,夜里不好辨认方向,我们跑了一大圈,似乎又绕了回去。
“怎么回事?”许多女孩子方向感差,没想到姚诺一也是其中之一。
黑风阵阵,鸟声凄厉。姚诺一试着联系方涵时,忽而有一束雪白的强光穿射过来,灼伤眼睛,我们不由得乱了脚步。
咻的一声响,姚诺一痛哼一声,跌倒了。我忙去扶她,姚诺一痛叫道:“若若,快跑!”她的腿在流血。
强光消逝好一会儿,我才睁得开眼睛,开枪的几个人围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殷然。
她一身黑色劲装,鬼魅一样提枪走近,声音粗哑道:“何若,跟我走!”
姚诺一打了一枪,殷然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却毫发无伤,她也穿了防弹衣。后面几人上来,缴走了我们的枪。
殷然骂了一句,咬牙道:“先把这个小警察给我碎成末!”
几人上来动手,姚诺一翻身滚开了,她腿受伤了,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出来。
殷然拿枪抵着我,“你给我老实点儿!”她的声音实在粗糙难听,跟之前很不一样。
山风忽而凛冽起来,大片的云层被吹破,冰冷的月色里,我看到几步远处是深涧。
殷然也看到了,叫道:“把她丢下去。”几个人逼着姚诺一向山涧滚去。
寡不敌众,情势危急,我扑过去抓住了姚诺一的手,她半个身子已经悬空了,我被她拖着往下滑。
姚诺一叫道:“若若,快……松手!”
我抓得更紧了,我们说了一起,我就陪她一起。
我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姚诺一手腕灵巧一转,我就抓不住她了,眼睁睁看着她掉落下去。
“诺一”,下面深不见底,回音空荡荡,失去陈言的那种心痛再次袭来,我崩溃了。
噩梦醒不来,悲伤再重叠。
有人拽着我的脚,将我拉了上去。大颗的眼泪掉落,我竭力止住了哭泣。
殷然凶狠地冷笑,“周俞舟打伤了我,我就要在你身上讨回来,我看他心疼不心疼!”
我心中稍慰,至少,俞舟还活着。
殷然几人找了一个山洞避风寒,有了亮光,我才看到她脸颊肿起一片,脖颈处也有伤痕,容貌声音俱毁,无法再以温柔美丽示人,心也更加丑陋。
“看什么看?你等着,待会儿我先一刀一刀划花你的脸,砍断你的手脚,要你生不如死!”
殷然对我吼道。
几个男人很是殷勤,殷然一直在照镜子,烦躁不堪,嚷道:“去,快去给我拿消肿的药来,我的脸都要毁了。”
有人给她递来一盒东西,她抓过扔了,“这个不管用!”
她手下的人说这里不安全,建议赶紧走。殷然瞪了我一眼,“有什么不安全的,扣着这个女人,我看谁敢乱来!”
殷然有恃无恐,又像个叛逆少女,各种不满,支使得几个人团团转。
某个瞬间,她转身看到我,突然抓起一把石子狠狠地砸我,我微微侧身躲开了。
“他们为什么都喜欢你啊?你哪里比我好了,程历那个混蛋,嫌弃我,哼,你又干净到哪里去了!”
她走过来,居高临下,对我道:“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下毒吗?”
她说的是手链的事情,陈言猜对了,我摇了摇头。
“手链有毒,但盒子里的毒品就是解药,我想看看你是中毒而亡,还是吸毒上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惜,一群蠢货,给我办砸了!”
好恶毒的伎俩。
殷然蹲下身来,跟我平视,“我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可是,俞舟为什么只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淡淡道:“俞舟?我不太记得他了。”
殷然微怔,她凑过来闻了闻,大笑两声,继而冷声道:“别装了!程历根本没学会深度催眠,我给他的那瓶药是我的安眠药,你睡了一觉,该更清醒了。”
果然如此,他们各怀鬼胎,也不是真的队友。
我问她,“那晴晴到底是谁的孩子?”
殷然爽快道:“程历的啊!我说是俞舟的,他还真信了,蠢蛋!”
不是程历蠢,只是自欺欺人,总比别人的谎话更管用。同理,于露露她想那个醉酒的人是周俞舟,主动沉浸在谎话里,日复一日,真相如何,恐怕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殷然又得意起来了,“程历好歹也是道上有名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被我骗得团团转。”
她说程历跟她学催眠,学了好几次了,她几乎都是耍着他玩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也是她找人伪造的,拿来哄程历的。
程历、丁祁不是一拨的,现在又加上了殷然,他们斗法也挺精彩的。
殷然脸色一沉,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也讨厌程历,还是你厉害,他不是你对手。”
殷然冷哼道:“少来!我杀了那个女警察,你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哼,你等着,等俞舟来,我要狠狠地折磨你!”
我心想,就等俞舟来好了。
饥寒交迫,心神反复激荡,我早已疲惫虚弱不堪。多日精心养着,毁于一旦。
殷然走来走去,说了好多用来折磨我的残忍招数,又悲怒自己的美貌被毁,粗言粗语,骂骂咧咧的。
她还真会折腾,很快将几个人都支走给她拿东西去了。
殷然在照镜子,外面似有动静,但她不以为意。很快,地上人影晃动,一把明亮的尖刀抵在了她脖子上。
殷然一惊,打碎了镜子。
来人眉眼清泠,冷艳无双,我也被吓了一跳,是梁小如。
“梁姐,有话好说,何必呢?”殷然面露惧色,向外看了看,但应该没人来救她的。是她把人支走的,况且梁小如能进来,就说明她已经把那些人都解决了。
梁小如冷声道:“东西交出来!”
殷然装糊涂,“什么东西?”我想起来,程历他们也说要找殷然要东西。
梁小如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开始倒数,“三、二.......”
她下手决绝,每数一声,刀子就收紧几分,刀口见红,毫不手软。
“你敢杀我?”殷然哆嗦了,一张脸已无半分血色。
梁小如嘴角微动,轻蔑道:“是程历杀的你!”
梁小如的手,平静时能画出绝美的花朵,她怒了,也能斩落妖魅之花,我惊得捂上了眼睛。
梁小如收了刀子,朝我走来,她敛了狠厉之色,对我道:“张子洋在外面。”
我没有动作,她催促道:“快走!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否则,我们都得死。”
周俞舟说过,梁小如是好人,那么她真的是卧底。
我反应过来,踉跄而出,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扶着树喘气、平息。
梁小如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形象,可她要是动真格的,比男人都狠。
这几日见的鲜血太多了,生生死死,改变心境。顾不了那么多了,周俞舟还活着,为了他,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得逃出去。
我顺着山势往下走,听到有人在叫我,有一个身影越来越近,“大哥,是你吗?”
听到这个有温度的声音,我一下子哭了,“张子洋,我在这里!”
张子洋跑了过来,看到我还活着,松了一口气,“可找到你了。”
我哭道:“可是,诺一她掉到山涧下面去了,很高,没有人救她,她......”
雪色光洁,张子洋闻言,抬头看了看那边,眉头紧皱,他咽下悲痛,只说:“她会没事的,我先带你走。”
我问他,“找到俞舟了吗?”张子洋说找到了。求生欲更强,我双腿又有力气了。
宿山真大,张子洋问我还能不能坚持,我说可以。我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就问他,“你受伤了?”
他“嗯”了一声,我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逃生
云层淡去,天空渐变白亮了,像一块巨大的冰块悬在山峦之上。一夜未歇,各种打斗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和张子洋既没有找到队友,也没有走出宿山。
我实在忍不住想问他周俞舟时,张子洋突然停了脚步,把枪塞给我,催促道:“大哥,你先走。”我说我不会开枪,他说:“那你有多快跑多快。”我还没跑,有人就围上来了。
四人身强体壮,跟山上的大松树一样,显得我和张子洋一个瘦一个弱。宿山的豺狼虎豹,今日都涌现了。
“你就是张子洋?”
那人的吐字生硬,口音怪怪的。他们摘了帽子,露出没有善意的脸来,个个深眼高鼻,五官跟我们很不一样。
张子洋高声道:“是我,打架是男人的事情,让她走!”
“不行,她是战利品。”他们不肯放我,张子洋推了我一把,“快走!”有人过来抓我,被他拦下了。
倒是没人开枪,可是他们四个打张子洋一个,而且张子洋身上还有伤,我心疼地哭了,边哭边跑,冷风一吹,眼泪冰凉凉的。
我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坡,发现那边也有人,离得还很远。其中一人朝我这边看来,我一惊,又滚了下去。
张子洋这边打得正狠,见我又折回来了,叫道:“怎么不走?”
我来不及解释了,我举枪对准其中一个,使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打出一枪。
张子洋本来是以躲闪为主,勉强应付四个人,但见我又回来了,他只得出手,背水一战。拳脚交加,皆是肉痛声。
待张子洋扭住一人,那人腕上露出刺青,我想起来了,他们和在商场车库里袭击我的三个人是一伙的,是史鸿飞的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情况由不得我再废材了,我咬着牙开了一枪,打偏了,还把自己吓到不行。
张子洋被我的魔鬼操作惊呆了,五米的距离,我都能打偏。他一分神,挨了几拳,吐血了。
形势危急,我再次举枪,这次打中了一个人的腿,即刻有人叫骂着上前来揍我,张子洋怎么会给他机会?
第二枪打空了,第三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胳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子弹最快。形势大大逆转,有人想开枪,被张子洋抢先了,他一发狠,趁机把四个人都打倒了。
“卑鄙,你们竟然开枪!”他们几个还挺讲江湖规矩的,如果他们开枪了,我和张子洋早就成了宿山的鬼了。
张子洋对着那人脸上狠踹了一脚,骂道:“你们四个打老子一个,不卑鄙!”
刚好这里是一个半坡,张子洋踢开所有的枪,用力将四个大汉踹到坡下了,他也累得够呛,大口喘气,头发全湿了。
我还保持着开枪的姿势,僵硬着,张子洋带着胜利的微笑过来,“大哥,好样的,你......”
他摔了一跤,身上好多血。恶战一场,杀敌一千,自损两万。
我撕了衣服给他裹伤,问他伤在哪了,张子洋虚弱道:“我不行了,大哥,你快跑吧。”
我摇头,张子洋催促我走,我说:“那边也有人!”
刚才枪响,那边的人肯定听到了,所以,很快就找过来了。
人头攒动,张子洋绝望地看着那边叹道:“大哥,你……行吧,我们头儿替我挨了一枪,我就当还他了。”
我大惊,抓着他问道:“俞舟怎么了?”张子洋被我晃得吐血,我忙停了手,“对不起,对不起。”
“他还没死,不过,大哥,你快把我晃死了。不想我死,你有多快跑多快!”
他抓了把枪应敌,我重重吸了口气,“我不跑了,我们一起死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到处都是陷阱,求生太难,我放弃了。
四五个人围了过来,我想到那次在张子洋家打游戏,差不多就是这个场景,绝地无生,我要挂了,而且无法重开一局。
我说一起死,张子嚷道:“老子还不想死!”
难道我想死吗?张子洋见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大哥吗?”
我摇头,他说:“因为我觉得你胆子贼大,刚来宜市,就敢摘我们头儿这朵宜市最大最妖艳的牡丹花,看看,今天就是乱摘花的下场。”
我破涕而笑。张子洋认真道:“大哥,别哭了,咱们死也要笑着死。”
张子洋是我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了,我多看了他两眼。他本来就不白,脸又脏了,只是长眉俊眼的,清秀之气还在。
我说:“张子洋,我能认识你们几个,这辈子值了。”只可惜了我的孩子,我好不甘心。
就在我和张子洋发表完临终感言,准备从容就义的时候,有人挡在了我们前面,又有人将我们拖到了石头后面。
是王青,他简直是救世主模样。
绝境逢生,大起大落,我们有救了。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而来,准备围攻我们的那几个人见讨不到便宜,便逃了。
王青给张子洋裹伤,斥责道:“不好好在医院里养伤,出来逞什么英雄,行动批准你参加了吗?”
张子洋没有答话,反而拉住我问道:“大哥,姚诺一从哪里跌下去的?”
我心中悲恸,指了那个方位。山涧旁有一排古松,很显眼,蓝湛他们几个即刻过去找了。
天大亮,枪声稀疏了,宿山慢慢静了下来。阳光洒然,它洁白无暇,但风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我干呕了起来。此生,再也不想来宿山。
来不及去和方涵汇合了,我和张子洋难兄难弟,又狼狈又虚弱地赶到了医院。
护士急急忙忙地来搀扶我们,我认真道:“我们是来看病人的。”
几个护士当场愣在了原地,像看恐龙一样看着我们。
我以为泪水已经流干了,但看到病床上的周俞舟时,我又哭了起来。他面色苍白得可怕,我心疼到滴血。
我就知道但凡他还有一点儿力气,就一定会找我的。千疼万痛,想替他承受。
“俞舟……”,我想去抱他,又怕碰疼他。短短几日,我们都成了这个惨样,一个比一个惨。
好在,医生说周俞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没醒来。
我对医生讲,“我和他的血型一样,抽我的血给他。”
张子洋指着我说道:“医生,给她也看看,她是孕妇。”
医生惊讶道:“小伙子,我看你也够呛!”
我们还没来得及休整,病房里又进来几个人,空气混乱了,医生和护士催促我们出去。
为首的那个我应该在哪儿见过他,但想不起来了。
我只顾看着周俞舟哭,只听张子洋叫道:“邱昀,你别太过分了!”
原来来人就是公安副局长邱昀,神秘低调。宜市青年才俊多,邱昀也不过三十几岁。他神色阴沉,对我道:“何若,你涉嫌一桩杀人案,即刻跟我回局里调查。”
他身边站着几个刑侦的同志,看起来是要抓我回去。我想了想,是刘威。
张子洋推了他一把,发了火,“邱昀,我们被人追杀时你不出现,现在倒好,追我们追到医院,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邱昀神色平静,语气自带逼迫,“张子洋你小子别跟我耍横!何若她背负了命案,即便是周局长,也不能包庇她。”
张子洋不服软,强势道:“谁敢碰她一下,我废了他!”
王青他们三个站到张子洋身边,两拨人箭拔弩张。
邱昀身后一人说道:“洋哥,你这不是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矩......”
“谁立的规矩,今天,我看哪个敢坏我的规矩?”
别看张子洋话狠,事实上,我和张子洋两个伤员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了。
我看了看俞舟,抹干了脸,难得平静道:“邱局长,反正我又跑不了,何必如此逼我们,还在俞舟病房里,是不是欺人太甚了?我是孕妇,我申请看医生,然后再跟你回去调查。”
医生和护士闻言都过来扶我,要带我去检查。
邱昀还未讲话,方涵赶到了,张子洋见方涵来,拉着他道:“方涵,看好你师姐,别让别人……欺负......”
话还说完,张子洋就晕了过去,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不知道程历那边什么情况,总之,我们这边伤亡惨重。
周俞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张子洋也被送进了抢救室,陈言和姚诺一生死不明。程历说要毁了我,他做到了,这几天经历的种种将成为人生的阴翳,缠绕我一生。
在宿山的时候,我已经感到身体不适了,但那个情况由不得我娇弱。医生说,情况很危险,孩子差点儿就保不住了。
佳韵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简期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睡了很久,方涵在见我醒了,就问:“师姐,你好点儿了吗?”
我太虚弱了,说不出话来了,但方涵知道我想问什么,他说我的孩子好好的,周俞舟还没醒,张子洋也没事了。
我哑声道:“陈言”,方涵眼睛一红,摇了摇头。
“那个发圈,晴晴……”
方涵说那只发圈已经被毁了,找不到晴晴了。
“师姐,其实我们局长的手表跟你的发圈是定位相联的……”
结婚那天,周俞舟戴了块新手表,我还以为是别人送他的,原来如此,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
“师姐,你们都会好起来了的,你别多想,把自己身体养好,佳韵给你吃的去了,待会儿就来……”
我意识又模糊了,只看到房顶的颜色,冰白如雪,是宿山的雪。
我再次醒来时,世界很安静,滴水瓶最后一滴透明的药水落下,我伸手拔了针管。
我走到门口,被邱昀的人拦下了。
几日的大悲大痛下来,我异常暴躁,我们被程历那群人迫害,回到宜市还要被自己人算计。
“我有没有罪,还没有定论,你们就把我当犯人看了?俞舟还活着,我还是他太太,我要去看他,你们,都给我让开!”
佳韵本来睡着了,听到声音,叫我,方涵也从外面回来了。
几人神色犯难,方涵说:“谁再为难我师姐,局长醒来饶不了他,不信试试!”
我终于又见到了俞舟,他神色苍白,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他会醒来的,我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死里逃生,情绪达到顶点涨破之后,仅剩纯粹。
退群
邱昀依着流程审问我刘威的死,赵叨叨赶来为我作保,但邱昀还是扣着我,气得方涵几次和他们产生冲突。
邱昀平日里很低调,周俞舟倒下了,他这样急切地跳出来,不知这种小人行径才是他的真面目,还是用心良苦,扣着我只是为了保护我。毕竟,一切接近尾声时,流行打冷枪。
我无心给他定义好坏,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冷清、漠然。我甚而怀疑,那些我深信的,可能只是我的天真幻想。
从小学起,学了那么多真善美的教导,遵纪守法二十多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被囚禁在看守所。
晚上,月光渗漏进来,满室轻雾薄透,我拢着头发,保持清醒。我怕意志稍一薄弱,就会跌回宿山那场噩梦里。
夜格外沉静时分,有人叫“若若”,不是幻听,我惊然回头,是周俞舟。
方涵开了锁,周俞舟进来,他神色苍白,走得很慢很艰难,但他依旧是我的希望和温暖所在。
我过去握住他的手,那么多生离死别和无可奈何,温暖执手的这一刻,已是命运格外的眷顾。
“若若,我来晚了……”
他眼睛湿了,却给了我光芒和希望,无论多么黑暗寒冷,他终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他。
邱昀带人赶到,周俞舟只揽着我向外走,路过邱昀时,才侧脸对他道:“你欠我一顿打。”
邱昀道:“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四周凉意蔓延,周俞舟朗声道:“如果若若有罪,我们夫妻同罪。我就在宿舍,你随时来。”
有人还想拦,“局长,案子还没查清楚,你......”
周俞舟脚步顿了一下,邱昀忙示意那人闭嘴。
“我是不是个合格的局长,有异议,但我一定是个好丈夫,谁敢再动我女人,我打断他的腿,我周俞舟说到做到!”
不轻易发脾气的人要是动一回真格的,谁都能感受到他不容挑战的威慑力。没有人敢再拦我们,周俞舟带我去了他的宿舍。
我依在他怀里,虚弱得不想说话。周俞舟明白我的心思,也不多言。
这个夜晚,我们只是静静相依着。他说过我们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他没有食言,他平安地回到了我身边。
但是,诅咒逃不过,一闭上眼睛,陈言倒地、姚诺一掉落山涧的景象一遍遍回放,甚至殷然的脸也在我梦里浮现。
梦中惊醒,我大口地喘息,颤抖不止。周俞舟抱过我,我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终于哭出声来。
宿山的行动是省里批下来的,还未向外界公布。宜市警方大部分未动,云市的人来了不少,出其不意,抓了十几个人,还缴了大量的毒品和违禁品。
网络信息时代,官方新闻报告出来之前,各种消息已经在网上炸开了锅。
舆论走向很迷,网传周俞舟为了救新婚妻子,夜袭宿山,后又动用权势,包庇杀人犯。至于我在宿山经历了什么,也是由得别人肆意编排。
各种不堪言论甚嚣尘上,方涵义愤填膺,都要拉出键盘跟人在网上开撕了。
而我和周俞舟始终淡然,仿佛一切跟我们无关。
陈言出事那晚,街边的监控只拍到了一小部分。那个小男孩引我走开后,车子忽然急速倒退,陈言虽然闪得快,但还是被撞伤了。男人和女人凶相毕露,同时对陈言发起了攻击。
陈言没有恋战,他打倒了那两人,就急着寻我。他走出没多远,那个女人挣扎着起身,朝陈言开枪。
陈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枪,好在那个女人只打了一枪就晕过去了。陈言和姚诺一都被邱昀缴了枪,他担心我,甚至没想到回去捡把枪防身。
风雪迷失,好几个黑影闪过,都向陈言扑去……
视频只录了这么一小段,只有我知道后面的惨痛。
蓝湛他们在宿山找了一天,山涧那么高,只找到了姚诺一随身的小物件。她掉下去的时候穿的是我的靴子,靴子上的珠子被摔得粉碎。
大雪掩埋了太多痕迹,和陈言一样,姚诺一生死不明。
我沉静得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言语,只跟周俞舟讲话,他翻译了我的话,说了殷然在手链下毒的事由,殷然已死,刘樱的案子终结。
做笔录的同志,奇怪地看着我和周俞舟。是啊,不久前,我们夫妇两个幸福无比,如今的伤痛沉重如山,几乎压垮人。
元旦已过,新年的阳穿过指缝,清亮温暖。不远处,那株针叶松鲜绿青翠如故,往事浮现,那天我带老太太来这里,阳光热烈,我跑得急,一头撞进了周俞舟怀里。
那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岁月静好不觉时光流逝,而一场梦魇过后,心却放佛历经沧桑多年。
佳韵一直陪着我,她替我给我爸妈回话。我不敢听到我爸妈的声音,冷热极致,我怕我承受不了。父母子女一场,总教他们为我担心,我亏欠我爸妈太多。
好在,很快有人证明了我的清白。
有人秘密地塞给许凌辰一张光盘,许凌辰看到光盘里的内容就赶来了,虽然不知视频的来源,但证据确凿,我是无辜的。
光盘里录制的画面很暗,但看得清是那晚的形势,刘威欺辱我,然后被程历杀掉,重要部分录得很完整。
很明显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那晚,还有人在。会不会那人救了陈言?可如果陈言还活着,知道我们为他伤心,他为什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简期赶到的时候,许凌辰还没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个个神色黯然无光,都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伤心的话太多,彼此一个眼神算做安慰。
姑姑得到消息赶来宜市,周俞舟伤得很重,他为了我,又没有好好治疗。姑姑心疼得哭了。
周俞舟怕影响我休息,也怕弄脏了我喜欢的物件,就先住在客房养伤。房子是他买的,他倒是像客人一样,小心翼翼,唯恐我不满意。
我知道,他其实是不想让我看他的伤,他在竭力维护最后一页的平和美好。
明光入室,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看着我,笑容温暖,“若若.......”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姑姑回头看到神色冰冷的我,很是不解。
是的,回到家后,我就不太跟周俞舟说话了,晚上也只跟姑姑睡。他和姑姑都以为我是被吓着了,对我百般呵护,但我一直有意疏远他。
我一向健康,上学那会儿佳韵就羡慕我,说我跟仙人掌似的,体格好,很少生病。前一阵子经历虽然凶险,到底没伤着。又休养了这几天,只要我想,我依然可以活蹦乱跳。只是心境凄苦,欢愉不起来。
“若若,俞舟伤得重,不方便,你能帮他换身衣服吗?”姑姑目光含着期待,我伸手接了衣服。
“若若”,周俞舟轻笑着,但我没有把手递给他。他的笑意止住了,此刻的他不像历经风波险象的大男人,只是满眼心疼和无助地看着我。
“姑姑说给你换衣服,你不让,我去叫姑姑。”我转身去了,他叫我,我也没有回头。
镜子里映出周俞舟虚弱的神色,他失血过多,到现在唇色还有些泛白。姑姑看了看他,先出去了。
他双手轻轻地放在我肩上,跟我在镜中温暖对视,“若若,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这一星期让你在家里陪我,是不是闷坏了?”
他轻笑着,仿佛又回到了我们的岁月静好。
我别过头去,梳妆台旁边还挂着梁小如送我们的画,花树分外美丽,画中的我们是相爱的,那份爱让我们格外有光彩。
我再看镜中的自己,黯然无光。
那几天的风雪,让我如何释怀,忘却心中的伤痛,再一个人自私地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程历好卑鄙,他算计我,先让我成为周俞舟的软肋和顾虑,再残忍地告诉我真相,他带我经历那些黑色梦魇,让我并不无辜。
周俞舟还在跟我笑语,我突然说:“程历对我进行了催眠,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你说什么,若若?”他毫无防备,被我的话惊到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记忆都是错的,说实话,俞舟,我已经记不得是怎么认识你的,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了。在我脑中,关于你的记忆也只有这几天而已了。我只是看到你有些亲切,有安全感,我想我既然嫁给你了你,曾经应该很爱你。”
我这番话说得很诡异,他俯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若若,你不要吓我。”
他亦不是宜市初见时,俊朗神气的模样了,我们身心都经历了一次重创。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摇了摇头,坐得离他远些,我说:“我看我们的结婚证,我很好奇,我来宜市不久,认识你不久,就要和你结婚,还.....还有了孩子,我怎么能纵容自己这么爱一个人?”
“若若,你没有忘......”
他心中的自责和难过化作眼中闪亮的东西,我比他狠心多了,我没有哭。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决定了,不知道是在惩罚谁,还是在逃避,总之,我是个固执的人。
周俞舟想来抱我,我轻轻推开了他,他再上前来,我神色漠然,他怔在了那里。
论断舍离,周俞舟不是我的对手。
“就不说别的了,我这个状态,对孩子很不好。我大悲大痛,又在宿山的风雪里跋涉,医生说,这个孩子还能保住,已经是奇迹了。无论如何,我希望他健康快乐……”
我不知道这几句话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他。我竭力封住所有的情绪,只剩冰冷。
“若若........”,他的手浮在半空中,神色无助。他所承受的比我多得多,但糟糕的是,我们已经不能互相治愈了。
“你放心,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外边说的很难听,但我没有。我只是不记得你了……”
他眉头紧皱,面色也被内心的复杂情绪激红,“若若,你知道,我爱你,信你,我不会那样想你的,若若,我……”
我不忍心再看他的神色,只说:“俞舟,这根弦我们都绷得太紧了,各自静静吧。”
宜市的水太深了,何若申请退群。
疏远
宜市风光平和静好。日升、月落、人海川流,现代城市的节奏并不会因为谁的心情好坏而停滞。
一年之内,宜市的哥儿几个抓了史鸿飞,并彻底清了他的余党;截断了南下的毒品流,抓了好几条大鱼。看起来,战绩满满,但也付出了代价,损伤惨痛。
周俞舟一直在客房养伤,姑姑照顾得很精心,也幸好他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
期间,赵检夫妇来看过我们。赵领导对我说,我的假期不能再延长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本来因为我和周俞舟的关系,工作就要变动,调动期内,我该好好表现。
我说我要回沂市了,赵检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不干了?”
我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怎么能这样?何若,这不是在学校,这门课不爱,学分不要了,下学期再补,你不是学生了,做事情要理智一下。”
赵太太过来缓和道:“听说周太太怀孕了,恭喜啊!周局长的伤也快好了,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是啊,那些人都不见了,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平和时光了,独困我们几个伤痛、纠结和挣扎。
宜市,岂止是伤心地?
赵领导走的时候,还在说:“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也是,有些话确实很难听的,但是,何若,遇到这种事情,把自己藏起来是不对的,你得站出来,站到阳光下。”
赵领导神色复杂,其中有对我的同情之色,什么意思,他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
赵太太粉饰太平,“哪有?周太太很勇敢,她和周局长可是我们宜市的模范夫妻。”
他们夫妻口径不一,我心里自有判断。我的确声名狼藉了,来宜市后没做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倒是贡献了一大堆谈资。
不乏有像赵领导一样同情我的人,毕竟我是在虎狼窝里倍受折磨的人。以讹传讹固然可恨,但有时候,同情也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就是想我爸妈,我想回家去了。我申请调回沂市,领导,希望你成全。”
最在意的人还关心不过来,我确实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无稽之谈了。
扶不起来的何阿斗,气坏笃实上进的赵诸葛,赵检甩手走了。
“瞧周太太说的,难道这里还不是你的家吗?”赵太太笑了笑,跟着她先生而去。
我被她问得怔住了,这里也是我的家。
但赵检夫妇并没有劝消我要回沂市的念头,我固执地以为,离开宜市,那些伤心事就只是一场噩梦。
颓且丧,宜市已经彻底失了我的欢心。
我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多沉重的事情,一下子看清了许多现实和无奈,就特别想我爸妈。
我爸说我妈哭了好几天了,日夜为我忧心,我怎么能不回去?
姑姑劝了我几句,见我打定了主意,她也不多言了。过了会儿,又来帮我收拾东西,她说:“若若,如果你能开心点儿,我和俞舟做什么都愿意。”
我一阵惭愧,跟她说对不起。
姑姑回身抱了抱我,“姑姑老了,猜不透你的心思,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俞舟的,你偷着看他,看到他的伤口,心疼地哭到半夜,姑姑都知道……”
姑姑都知道,周俞舟是我的挚爱,我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冷漠。我每次静静地看着我的俞舟,眼泪掉落,却也会笑。无论如何,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辜负初衷。程历他们永远赢不了。
晚上九点,我听到周俞舟回家来,和姑姑说话,过了会儿,他进来坐在我身边。
他的手很暖,“若若”,我有些无情道:“困了,我要睡觉了。”
他“嗯”了一声,就躺到我身边来,我背过身去,执拗道:“我要和姑姑睡。”
他伸手抱我,我挣了两下,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得依他。
“若若,你没有忘,只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都忘了,你快松手,我……”
他俯身下来,吻住了我,冰凉苦涩的一个吻,彼此的心痛交融,无奈渗入心底里。
曾几何时,彼此一个眼神都能甜到心里去,现在如此亲密缠绵的一个吻,却掀起隐忍着的苦痛。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眼睛和眉角,神情平和道:“若若,你如果真的要走,我送你走。只是,我们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我会去接你的。”
我哽咽不语,他继续道:“爸妈照顾你,你换个心情也好,我也会好好的,这里也是你的家,若若。”
他的眼睛太有感染力,我终于也哭了,却嘴硬道:“我就是不记得你了。”
他笑了笑,“你不可能忘记我,若若”,他低下头来,碰着我的额头,一滴泪打在我脸上,灼热生烫。
“是我改变了你平稳快乐的人生轨迹,给你带来这么多痛苦,你怎么会忘记我?”
我在心里讲道,不是这样的,痛苦只是意料之外的,你给我的是快乐,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快乐。
他将我抱在怀里,握着我的手指,轻声道:“若若,你不要这么自责,如果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我想说,我没有怪他,他也不用自责。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只能说邪恶比我们想象得疯狂,而他已经挡在前面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若,那天车库里利用你抓人,我一直很愧疚,对不起你……”
那天的事情真的说不上利用,本来那些人也是要对我下手的,可我陷入险境了,他无比自责至今。
“这次,我……我竟然这么大意,让你……若若,真的很对不起……”他声音轻颤,哭了,我大概猜到了他今天外出去做什么了。
我终于不忍,转过身来,“我没有怪你,只是想我们的孩子好好的。”
他手指轻蹭着我的脸,继而在我眉间落下一吻,温软心动。
“若若,你信吗?这世上,所有最真的,都不会输。”
“信,我信你。”我靠近他些,十指相握,平复心情。
我们都没有错,是这个世界总有缺憾,幸福加载不到百分之百,就要来个过山车,让人跌进痛苦的漩涡里。
我们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会儿,他开始给我说了些轻松活泼的。我上次说,我妈的厨艺不如他,他叮嘱我不要挑食;又说,他会把我喜欢的东西送到沂市,我想要什么就跟他说。
宜市气温回升了不少,如果有花开,会让人感觉春天就在眼前了。只是花一直没有开,微云湖诺大的梅林,没有一朵花想开。
三日后,周俞舟和姑姑送我回宜市,方涵开车送我们。他说张子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他有事情,不能来送我了。
车子路过如你光年,门前无人,绿叶凋零了大半,那片天地安静得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那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现在,春夏的花朵藏匿了,秋日的色彩也褪去,我也要走了。
我看了看周俞舟,对上他的目光,放佛是那天,他摘了帽子回头看我,我的心为他沦陷。
回到沂市,我爸妈已经站在冷风口里等了好久,只为早一点儿见到我。
我妈看到我,心疼得哭了。我只说工作不顺心,不想干了,我妈说道:“不干了!回家来吧,妈照顾你,委屈我女儿了。”
我爸问:“俞舟的伤都好了?”周俞舟点了点头,“爸,我没事。”我看了他一眼,和我妈进屋去了。
我妈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对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把我和你爸吓坏了,若若,你受苦了,妈的心跟刀子剜着似的,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恨不得立刻把你接回来。”
“妈,我已经没事了。”我抱了抱她,不忍心她为我这么伤心,我很庆幸我还活着。如果,那天程历开枪了,他那一枪,差不多也要了我爸妈的命。
吃饭的时候,我爸看出我对周俞舟的冷漠,没有说什么。饭后,才把我叫到一边,问道:“若若,俞舟欺负你了?”
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什么原因,淡淡道:“没有,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我爸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你们年轻,不折腾一通,就是不知道珍惜。”
我克制住所有的感情,假装不在意。直到周俞舟走,我也没看他一眼。
我爸嘱咐道:“俞舟,天冷,不要来回折腾了。若若还从来没有在别处过年,就让她在家里过完年再说吧。”
我爸的意思是让我们缓缓,姑姑说:“俞舟,就听你爸的吧,反正过年你也要来的,到时候再来接若若。”
方涵叫了一声,“师姐,我们走了。”
周俞舟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话。还记得他说过,我是他的所有,我这样说丢下他就丢下他,未免太狠。
“若若,出来送送你姑姑,怎么这么没礼貌?”我爸叫我。我大步走了过去,他的神色让我不舍。
姑姑照顾我们多日,我对她挺忏愧的,我说:“姑姑,等我好点儿了,就去看你。”
姑姑将我的手放到周俞舟手心里,期盼道:“若若,我等你和俞舟一起去看我,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我点了点头,方涵扶着姑姑先走了,我爸妈送他们去楼下。
只剩我们两个,周俞舟给了我最后一个拥抱。
他说:“若若,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说让我早点儿去接你,你放心,我这次也会早点儿也来接你。”
一句泪目,我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在了心里。可那时的欢乐已远,浮生长恨欢娱少。
“俞舟,我从来都没有怪你,我心里很乱,等我想明白了,就……你等我……”
我忍着不哭,他笑了笑,轻拢了我的头发,无条件地宠溺和包容,“若若,我等你。”
他终于松开了手,属于他的温度在指尖流去。我站在窗口,看他离去,潸然泪下。
从前,我也是这样对他万般流连,不想他离开。短短数月,过去的那些欢乐和心情都隐匿了色彩。
爱到极致,痛彻心扉。我们两个感情极端的人,是该分开一段了。
分明
回到沂市后,清静安宁,但我还是会做噩梦,有时候晚上都要我妈陪着。多愁善感,像极了低配版的林黛玉。
我妈不会开导人,倒是我爸问过我,“若若,后悔了吗?”我摇了摇头,永不后悔,只是,始料未及,需要缓缓。
我爸又问我,是不是在怪周俞舟。我说:“爸,我没有怪他,我心疼他。只是……我担心我们的孩子,我不想他有闪失。”
素未谋面,爱他至深。
我爸说:“这样也好,但是,若若,你再不开心,也要推迟一下你的消极情绪,你这个状态,你自己想想,生出来的孩子能健康吗?”
我无可奈何了,悲伤亦是一种奢侈的放纵。
周俞舟回去后两天给我打电话,他说找到姚诺一了,她在云市养伤。
我联系上姚诺一,和她视频聊天,她活泼明亮,精神特别好。她说在云市的经历很神奇,要当面讲给我听。
小太阳还在,真好。
姚诺一带来的希望,让我的预感更强烈,也许陈言还活着。
程历他们那么多人在,那人都能不被发觉地录视频,可见有手段。既然愿意帮我们解围,那他可能也救了陈言。
我甚至想到了丁祁,那天他也在,他决不会是简单地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我接到去沂市司法局报到的调令。沂市比不上宜市,各部门都缺人,尤其缺政法出身的。我回来不久,法院也给我打了电话,真是便宜了我。
我妈都看出不寻常了,有些疑惑,“若若,你们领导对你挺照顾的啊?”
赵领导坐得正行得端,我任性,他生气还来不及,才不会如此纵容我。
这只能说明,我猜对了,宿山的行动,我有功。
什么省里开会,只是为了调周俞舟离开。程历带我走的时候,我身上的追踪器应该不少,不然他不会暴露得那么快。
不知道是谁策划的,这个人清楚我们所有的人的底细。他知道,无论如何周俞舟都不会同意我去冒险,所以,策划者既要瞒着周俞舟,还能调动梁小如这张底牌去宿山救我,心机颇深。
邱昀缴了姚诺一和陈言的枪,也就解释得通了,跟我关系好的,会竭力去救我,计划是不允许他们参与的。
至于,刘威,误打误撞进来的。周俞舟反应过来,就赶回沂市阻止,我想,就算殷然不在路上劫走他,也会有别的人阻止他。
他注定来不及救我了。
大佬在背后,宜市,根本不是我们在操盘。下棋人够狠够干脆,摧枯拉朽,烟消云散。
明白真相,我沉思了好一会儿。我想,如果,陈言还活着,我没有什么好委屈好怨的。在对抗邪恶的战场上,那么多人可以舍生忘死,我这点儿小劫难不算什么。
沂市下了两场小雪,春节就到了,红红火火的氛围里,家家团圆热闹。我本来要去帮厨,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我爸妈在讲话。
我妈问我爸,要不要叫俞舟来,他一个人在宜市过什么年?我爸想了想,说不要了。
我妈叹气,“若若刚结婚,小两口就分开,这.......别人问我,若若怎么在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让俞舟把若若接回去,你又舍不得。别管那么多了,若若这次想得对,先把孩子生了,养好身体,再打算吧。我看她在司法局也挺不错的,老夏他们几个都夸呢,说我们若若会说话,会办事。”
“反正你女儿怎么样都是好的,都是你惯的,若若在宜市是正规军,现在倒好,替补队员。”
我爸笑了,政治觉悟很高,“她开心就好嘛,都是为人民服务。”
“我早说那些事情,我们若若应付不来,若若从小都没有受过委屈……”
我心中涩然,没有再听。我让爸妈操心了。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想到这样热闹欢乐的时刻,俞舟他一个人,该有多凄凉。
手机闪动,是俞舟!我有些激动地点开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他的笑脸,我有点儿想哭。
他说得对,我根本忘不了他。
“若若,吃饭了吗?”他满眼笑意,我摇了摇头。那边有些暗,我吸了吸鼻子,问他,“你这是在哪儿?”
“在我们原来的家里,那边的灯没有打开,你看,是在我们家里。”
他转动了一下手机,我看清了,确实是在原先的家里。他一个人,也没有再回微云湖住。
“若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们许久不再讲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他祝我新年快乐,我也祝他新年快乐,更像是朋友之间的问候安好。
一瞬间,我才懂了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诗的含义,原来不是我以为的只有亲昵。
周俞舟说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明天就到了,又问我,有没有想吃的想要的。
“妈说让你来过年,你来吗?”之前我不让他来,现在又主动邀请他,他微感差异,“我过几天就去。”
他双目有神,丰神俊朗,我忍不住伸手隔着冰凉的屏幕轻轻触摸他的脸。
他见我话很少,便说道:“手机辐射大,若若,我没事了,你和爸妈吃饭吧。”刚好我妈在叫我,我就挂了。
我想跟周俞舟回去。即便是离开了宜市,我心里想的还是和宜市相关的人和事。
在家休养是很好,只是所见所闻都是大妈阿姨们家长里短的话题,这些我从小就不感兴趣。
想到宜市的人都太能折腾,而家里又没人陪我玩,哎,哪里都不尽然如意,这就是人生吧。
周俞舟送的新年礼物很丰厚,围巾和手套的样式都是我喜欢的,还有两大箱子好吃的。
他给我爸妈也准备了很多,我爸打电话叫他来,他也只是说过几天就来。可过了十天,他都没来,他也学着言而无信了。
有人敲门,我就去开门,可每次都不是他。简期给我寄的书到了,我爸翻了两本,问道:“打算做律师了?”
我说:“先看看吧,没什么坏处。反正,我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让你和我妈养着我吧。”
我最近求知欲挺高的,读书使人明智。那些人生箴言,有拯救颓丧灵魂的功效。
我妈凑过来泼冷水,“律师多累啊,天天跟各种人掰扯不清的。”
我笑了笑,“那要不然,妈,你给我指条明路。”
我妈摇了摇头,十分不看好,“你是想一出是一出,当初宜市那个工作,一波三折,也是你满心期待的,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若若,你不小了,马上也要当妈妈了,得学正经点!”
我哭笑不得,“妈,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妈给我一个眼神,让我自己体会。
反正放飞自我了,不那么按部就班了,有点颓丧,但一切由自己支配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我回来一个月,我妈开始嫌弃我了,她说是周俞舟把我惯坏了,惯了我许多毛病出来,挑食、难伺候。
有吗?或许吧,他一向是很疼我。而且,真的不是我挑剔,他做的饭菜,无人能及。
周俞舟虽然不来看我,但没少给我买东西。事无巨细,样样用心。我妈说这不是居家过日子该有的样子,哪能这么惯着我。
我妈已经表明态度,等回头我和周俞舟穷困潦倒,她不会施舍我们的。
司法局的工作很清闲,我刚去,同事们对我都很好。我平日里在家看书、养花,有时候也跟着我爸练字、下棋、遛弯,慢慢适应沂市的生活节奏。
只是,转眼到元宵节了,周俞舟还不来,我想他,但也没打电话给他。
天黑路滑,我妈不让我出门,她打算让我在电视上看花灯,再吃碗元宵就算过节了。
趁我妈不注意,我换了双鞋,溜出了门。
节日的氛围很浓,一大簇光束疾速蹿至高处,爆破声响,烟花绽放,映亮了整片夜空。
我又想到中秋佳节,同样是月出皎皎的美景,周俞舟带我去塔楼看烟花,那是我看过最美的烟花了。
烟花绚丽,却也如此短暂。美好的事物,总是匆匆。
广场上人很多,欢乐喧嚣,满是人间的烟火气,我没有挤过去凑热闹,只是一个人在小路上随意走走。
回到沂市后,我觉得哪里都很安全,反正我已经退出来了,谁再揪着我不放,就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况且,我们元气大伤,程历那些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他把晴晴带哪儿去了。
殷然说晴晴就是程历的女儿,想来程历再凶狠变态,也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我没问过于露露怎么样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又想,如果陈言还活着,多好啊。其实,陈言他们一家搬去新吴之前,他家离我们家不远,只是高中之前我们不同校,没有交集。他说过年要回新吴和沂市来看看,此刻万家灯火辉煌,他不该错过。
空气中萦绕着烟花爆开后的烟味,烟味让我想到陈言,他说抽烟是为了缓解心里的伤痛,哼,不学好,搞得我每次想到他,也想抽根烟缓解。
烟花次第绽放,我向陈言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心意阑珊,鼻头酸酸的,不见去年人,想哭。
我低头踢着小石子,忽然跑过来几个笑容明亮的孩子,笑道:“姐姐,这个送你!”
他们送了我两只烟花棒,我十分惊喜,开心道:“谢谢,怎么这么乖啊?”
我一摸兜里什么都没有,竟然忘了装些糖果发给小可爱们了,有些尴尬。
其中一个小女孩叫道:“是那个哥哥让我们送你的。”
我抬头看去,有人向我走来。炽热的火光燎亮他的脸,他英俊好看得很,只是笑得有点儿傻气。
我气得大步过去打他,却又开心得直哭,“你没死,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了你,眼睛都要哭瞎了!”
陈言不躲不闪,只是笑着。我突然又想到他身上有伤,忙停了手,生气地问道:“有没有打到你的伤口?”
他笑道:“没有。大过节的,别哭了,我把你惹哭了,有人会揍我的。”
我疑惑着,转身看过去,烟火璀璨,周俞舟伫立在漫天星火里。
他眉目温暖如初。
我们已经三十六天没见了。
二
若若跑得急,一下子撞进我怀里。我扶住了她,她胳膊又细又软,不经意蹭过胸口,我心头一颤,忙松开了她。
方涵提前告诉我了,若若要带那个难缠的老太太来。我心想,他们检察院也太不会挑将了,怎么能让若若来?
老太太威风八面,大杀四方,从分局一路骂到我们这里,姚诺一都败下阵来。王青说他女朋友和老太太是亲戚,我就让他想办法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
我去看的时候,老太太明显比之前和颜悦色多了。我心想,若若那样可爱的小姑娘,应该是人见人爱的,老太太也不例外。
外面起了冲突,我刚出大厅,没想到若若就这样一下子撞了过来。她担心方涵,他们师姐弟跟亲姐弟似的。
那天,蓝诗禾也来找我,我见到她总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我是个无情的。
我跟许凌辰表明过态度,他只说顺其自然,先做朋友,没准儿哪天我就改了主意,或者蓝诗禾有了别的中意的。然后,这事就这样耗着,捂不热,丢不开。
反正,我就把蓝诗禾当朋友了,保持距离,但又不至于给她难堪。
蓝诗禾妆容精细,每次她一来,局里好多双眼睛跟着她走。但我无感,可能是我太久不在这方面花心思了,已经不会欣赏了。
其实,我觉得若若这样自然清丽的,就很好看。我回头看她,她也正在看我,只是神情似乎有点儿委屈,抿着嘴角很是可爱,我笑了。
若若生动可爱,她眼眸流转,神色柔软,感觉跟别人都不同。也是,方涵说若若毕业不久,她是书本和校园养育出来的仙女,自然气质不同,温柔美好。
说不明白什么原因,也不知何时,若若的一颦一笑就落在心里了。她一出现,世界明朗光彩了许多,她和很多美好的事情在一起。
其实那天我从商场里穿过,远远就看到若若了。她在楼上,我在楼下,很快就错过了。
新吴警方来人,请求我们配合抓捕几个逃犯。张子洋给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对方有枪,商场里人多,抓捕有些困难。
史鸿飞手下的大将突然出现在宜市,我已经跟了他半天了,不想丢开。好在,我提前叫了邱昀他们做了准备,就没有帮张子洋,继续去追人了。
商场传来枪响和爆破声,我一下子醒悟过来,逆着人流往回跑。
事实证明,很坏的预感总是会变成现实。若若很倒霉,商场那么多人,竟然是她被人劫持了。
那两个男人粗鲁推搡着她,她衣服上洇了一大片血渍,我心中一痛,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救她,再把那两个人打一顿。
若若没有哭叫,咬着唇角,佯装镇定,但那飘闪的眼神说明她很害怕。我悄悄地接近,她自己也知道找机会脱身,只是她刚从车底滚出来,刀子便扎了下来,我想也没想,伸手接住了。
刀尖几乎挨到她的脸了,再晚半秒她就没命了。
若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不,不只是惊恐。穿过匆忙摇晃的人影,我们四目相对,她那个眼神令我至今难忘。
手上的伤被简单处理后,我去病房看若若,她还没醒,已经有护士给她擦过脸了,流了那么多血,她脸色苍白。
“若若,我天呐,若若!”施佳韵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护士安慰了她几句,她又心疼又担心地询问若若的伤势。
若若,我心里跟着施佳韵喊了一声,这个名字格外好听,很衬她。
施佳韵跟我道谢,又问我方涵去哪儿了,她神色有些为难,说道:“我另外一个小姐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担心死了,我要去找,可若若还没醒,这晚上得有人陪她啊!”
我说:“这样吧,我还要在这里输液,我看着何小姐,有什么事情,还有护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编输液这个谎话,有点可笑,但施佳韵信了。
她感激道:“好啊!那真麻烦你了,我得赶快去找找简儿了,这个,是我给若若带的衣服,还有吃的,等她醒了给她,麻烦你了。”
我接过,她慌张地离开了。已经很晚了,为了朋友两头跑,方涵的女朋友和方涵一样,人真不错。
我本来是坐在病房外的,护士知道我是陪着若若的,就拉出看护床给我睡。要和若若睡在同一间房里,我觉得不方便。
“你不是她男朋友吗?有什么不方便的,没事,这比你坐在外面舒服,昼夜温差大,你晚上要是冻感冒了,可又多了一个病人。”
值班的护士竟然误会我是若若男朋友,我看了看若若,还未解释,病房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灯光寂静,白色蔓延,若若一直很睡着,某个瞬间,我心中一痛,有巨大的恐慌袭来。
这个场景太过可怕,梦魇一样,仿佛就在昨日,晓如也是这样躺在那里,我守着她。后来,她慢慢停止了呼吸,失去了温度,我怎么暖,她的手都不会热了。
我头晕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大步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感谢上天,若若的小手是热的,许是我扯到了她的伤口,她眉心微蹙。
我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回去,她小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我以为她要醒了,好在没有。否则,我这样抓着她的手,有些过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若若一夜都没有醒来,也没有任何动静。我找了医生,医生说她体温正常,人是没事的,可能是药效的作用,需要睡眠。仙女受苦了。
一大早就有人来给若若送花,好像是检察院的同志,我走到门口听到若若说话的声音,清亮活泼,便知道她没事了,先走了。
晨光清透,我出了医院,路过一家的花店,那几簇百合花开得正好,清丽、芬芳,像极了若若清丽如玉的面孔。
许多年不曾买花送花了,回到医院我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一夜未归,张子洋特意来看看,我就把花给了他。他自然不情愿,“你买的,为什么要我送?”
本来这种献殷勤的事情是张子洋最爱做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变了。
我一本正经道:“这是替你买的,你昨天把钥匙丢给她,差点儿害了她,你忘了?”
张子洋理亏,伸手接了花。
“别说是我买的。”我小气地叮嘱一句,许是注意到自己在若若面前的种种反常,有些心虚。
可若若则不然,她很快就猜到花是我买的,似乎很开心,一直看着我笑。车里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她脸色红润可喜,笑得好看极了。
她说要跟我加好友,我把手机给她,她小心接过,加了好友。我看到她的微信头像是个蓝色的卡通人物,很可爱,我抬头看她,真人更是笑语嫣然。
我再迟钝,也意识到一点,若若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不可否认,我很开心,但感情荒芜了多年,我还没想过可以再开始一段。况且,若若如此单纯快乐,她不该接近我的。
我的经历、我的工作,沉甸甸的,而若若美好得像天上的彩虹,我希望她永远如此美丽又快乐。
三
街边路标显示附近是紫薇公寓,是方涵经常踏足之地,他女朋友施佳韵住这里。所以,若若出现时,我并不觉得惊奇,但得承认,有些欢喜。
夏日的阳光热烈,若若背只白色单肩包,不快不慢地从一排嫣红色的花树下走过,她神情闲散,花瓣轻灵地追逐着她美丽柔软的长发。
若若的伤虽说不重,但女孩子娇弱,况且有了伤疤不好看,她穿了件衬衫估计就是在遮掩伤口。
等若若走近了,我才发现她更真实的一面,看得出,她没化妆,头发也是随意披散着,清丽自然,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若若没有看到我,直接进了对面那家餐厅。餐厅规格很高,估计一顿饭下来得千把块。她进去后,有个年轻男人笑着迎她,极尽殷勤。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了。
晴晴考试得了班级第一名,我刚好有空闲时间,就带她来吃些好吃的做为奖励,她开心极了,一直给我讲学校里的趣事。
晴晴快吃完的时候,我终于又忍不住看了看那边,奇怪,只剩若若一个人了。
那个男人这么快就走了,他们是在相亲?但相亲也没这么快结束的。而且,若若那么随意地就进去了,看来不是很喜欢对方。
一街之隔,若若一定也看到我了,我和晴晴出来,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假装没看到她。
后来,若若竟然很执着地跟了我一路。奇怪,她是有什么难事,需要帮助?
我叫她,她躲在墙后,慢慢露出一张俊俏的小脸来。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但既然都到家门口了,我请了她进去。
若若很乖巧,她双膝并拢端坐着,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问我伤好了没有。那种小伤,我早已习以为常了。
好在冰箱里还有水果,我切了一盘给她,她眼中闪着光亮,笑嘻嘻地吃了几口。
我随口问了一句那个男人是不是她男朋友,若若急着否认了,我故意道:“人挺好的,你们很般配。”她更急了,坚决说不是。
看来若若不喜欢那个男人,我竟然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开心。
可若若被我问得有些紧张,水果也不吃了,坐在那里扯着衣角,像犯了错的小学生。
她这么急着跟我解释,我不得不想,她这么在意我的想法?
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满脸刻意,不真实,配不上她。尽管,还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夕阳余晖渗透进来,落在若若的额发上、脸上、手指上,红光晕染,她眉眼更好看了。
我想留她多待会儿,就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大家要过来聚餐。
“我要送你生日礼物。”若若起身,很是郑重。
我说不必了,不用麻烦。我很少过生日,这次也是收到姑姑寄来的东西,才想起来是生日,闲着没事,正好叫上张子洋他们聚餐,大家放松一下。
可若若不听,小姑娘很执着,她走到门口,掏出手机,把包放下,回头对我道:“我过会儿就回来。”
她把包压在这里,是怕我不给她开门吗?我笑了,她脸有点儿红,开门跑了。
方涵他们来了之后就开始吃喝玩乐了,难得放松,大家心情都很好,氛围很热闹。
我做了些菜,想着若若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刻意做得清淡些。可若若久久不回,饭菜吃剩了,外面天也黑透了。
期间,张子洋问了一句,“头儿,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方涵师姐,她还嫌弃我买的蛋糕,她怎么会在这儿?”
方涵跟着问道:“对啊,我师姐怎么找到这里的?”
“碰巧遇到的。”我总不能说若若无缘无故地跟了我三条街,到这里来的。
张子洋问方涵,“你师姐住哪儿?”方涵说眉湖,张子洋嘀咕道:“你们这个碰巧,也太能碰了吧。”
我心想,仙女想去哪儿去哪,不用奇怪。我一直注意着手机和门口,心里期待她的出现。
终于,若若回来了。
我开门看到是她,又开心又激动,她出去这么久,额前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若若拎了三只盒子回来,第一只盒子里装的是水果蛋糕。
思君不见下渝州。
我惊讶,若若怎么知道的,这句诗正是我名字的出处。
在我二十五岁以前,我的名字是周渝州三个字,姑姑说是我妈给我取的,出自李白的这句思君不见下渝州。
给我取名字的人并不在意我,而那时我从失去晓如的悲恸中缓了过来,姑姑说我该重新活出个样子来。我去办新的身份证,填表的时候,顺手就把名字改了。
若若点了蜡烛,让我许愿。烛光落在她脸上,风致迷人。仿佛回到了商场暴动那天,我救了她,四周音色模糊,她怔怔地看着我,心动而特别。
我开始重视生日许愿望这个仪式了,如果真的能心想事成,那我希望这个小姑娘平安喜乐。
“这何小姐很会撩人啊!我都心动了。”姚诺一这么说了,所有人都明白了,若若瞬间红了脸。
原来若若是喜欢我。
烛光、许愿、鲜花,若若诚挚又美好的模样,是久违的浪漫感觉。世界突然变得不寻常了,我的心像是浮在云端上,柔软、欢喜和心动。
我给若若做饭吃,她很开心,饶有兴致地将花插好,分放在各处。我回头看她,她神情娇俏可喜,比花好看。
我不可抑制地开心,但心里又清楚,时刻提醒着自己,小姑娘一时性起,我不可当真,更不能耽误了她。
所以,若若说她喜欢的人姓周时,我故作淡定,问她是不是周珏。
她急得饭也不吃了,又羞又恼,“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表白。人生的意外之喜不多,若若给的美好和欢喜,独一无二。
她是如此令人心动的女孩,我再也按压不住内心的欢腾,有些轻佻地靠近她,“那我是你的初恋了?”
“是!”若若的眼神又真诚又倔强,看得我欢喜过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别人说喜欢我,那是别人的事情。可若若说喜欢我,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得不郑重起来,好吧,其实是激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很喜欢她。
但我却不能像她那样坦诚自然。
若若跟方涵上车的时候,我给她招手,她绷着的小脸终于又绽开了笑颜。
因为若若,我那晚没有睡着。我打开了第三只盒子,是巧克力和电影票。
DOYOULOVEME?
我承认,若若一出现,我们彼此就觉得很亲近,一见到她便心生很欢喜。不知道什么时候,陌生人的疏远和隔膜就消失了,或者根本不存在。
我心中欢快又怅然。
喜欢是真的,但爱太深重了,她是那样美好柔软的女子,我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配不上她。
生日那天过后,我再见到若若,彼此的心意似乎更通融了一些,在对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和别人不一样的色彩。
若若她也许只是一时的兴致,却勾起我封锁多年的情绪。心猿意马,易纵难收。
但我又相信她是认真的。她对我而言是特别的,我想,我对她亦如是。
四
每次相见,若若眉眼皆是笑意。她见了我就这么开心?我也开心。
我太喜欢若若笑了,很美,让人忍不住跟着笑。
我想多看她笑。所以,认真洗漱了一番,就拿着那张电影票赴约了。
天气有点儿热,若若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百合花一样的清新美丽。看到我来,很活泼地跑了过来。我把手里的东西给她,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电影院里年轻人居多,左右都是相互抱着说悄悄话的小情侣,当然在别人看来,我和若若也是一对,只不过我们都坐得规规矩矩的。
不记得上次跟人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闷头劳作了这么久,消遣娱乐一下也很好。更何况是和若若,观影体验好到没话说。
若若悄悄地往我这边坐过来一些,小手在碰到我指尖之前,又害羞似的缩了回去。
我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她不时地看我,一定和我一样,没有在意电影演的什么内容。
灯影明灭,音色变幻,有种情绪暗暗滋长,我长久以为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可若若的出现,让它再次炽热。我甚至自私地想,电影能延长些时分,我喜欢和她这样坐着。
电影散场,有人撞了若若一下,我想到自己临时男友的身份,我要护着她。我轻揽了她的肩,若若这次大着胆子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相视一笑,夜海人潮中手牵手而行。
风从我们肩头溜走,如此惬意难得的夜晚。
“那你很喜欢我了?”若若满怀期待地询问,她的手指细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想回答是,却又说不出口,也不该说出口。已经和她单独待了这么久,知足了。
我狠了狠心,拒绝了她。
她果然生气了,一路上都不理我,小嘴嘟着,气鼓鼓的。后来,她生气地上楼,也不到窗前看我了。
我在楼下望着她窗口的灯光,失神良久,我是不是错了?不该心动,更不该反复。
其实,那句真心喜欢她的话没有说出来,我自己也挺别扭的。什么时候,我是这么虚伪的人了?
洗手台上的鲜花犹在,我对着镜子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实比她老,但还不算太老。不过,若若那么白皙清秀,方涵不说她是师姐,我都觉得她不过二十岁。
很久不在意感情的事情了,差点儿忘了也许我这个还不算太老,能打架,有些男子汉气概的人更容易吸引若若这样的小姑娘。
洁面和洗漱用品都快用完了,或许我可以买一套新的,争取一下。想到这一层,我无奈笑了,我还是周俞舟吗?
姑姑多次叮嘱我,不要总是一个人闷着,要活泼些。我想,只有跟若若在一起,心中快乐,才活泼得起来。
点开微信,若若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文案,只有一张人间不值得的图片。
岁月虚无,如果仙女都不开心了,那人间确实不值得。
上次抓捕失败,商场又发生了暴动,很明显是有大鲨鱼来宜市搅水了。我一向无牵无挂惯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想若若有事。
我尽力说服自己,克制,不去主动联系若若。只有深夜入梦,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其实很喜欢她。
次日一大早我就去省里开会了,会议内容很沉重。所有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不苟言笑,我也跟着大家神情严肃。
某个瞬间,我又想到笑靥如花的若若,她是那样快乐的一个人儿。还是让她继续简单快乐下去吧,她那么好,肯定能遇到更合适的人。
会议刚结束,我接到晴晴的求救电话,“俞舟叔叔快来救我!有坏人!”
在确认晴晴暂时是安全的,我立刻叫张子洋过去了。
回到宜市,我先去看了晴晴,她很懂事地给我说,没有告诉妈妈坏人的事情,不想让妈妈担心。
于露露是个情绪化的人,难得有晴晴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下次一定要先打110,这样所有的警察叔叔都会来救你的。”
晴晴点了点头,又跟我说道:“今天有个姐姐对我可好啦,还给我买冰淇淋吃。但我叫她姐姐,她非让我叫她阿姨,好奇怪哦。”
我开始以为晴晴说的是局里的女同志,但绝对不是姚诺一,谁要是叫她阿姨,她肯定翻脸。
“警察叔叔都叫她何检……何……何……”
是若若。她和晴晴一样可爱,她们是祖国的花朵。我们这群人站在前面阻挡一切罪恶,就是想她们美丽快乐。
晴晴拎着我给她买的画画板和零食开心地回家了,我也回了家。屋子里又空又热,我想去买些冰啤酒喝。
我从楼梯口出来,看到楼上苏大叔在跟人讲话,定神一看,竟然是若若。
她擦了口红,还编了头发,蓝色长裙衬得她纤细窈窕。世界突然充满了光彩,仙女来了。
我们并排坐下一株大柳树下面,晚风送来几丝凉爽,若若乌黑的发丝若有若无地飘过,是一种很清甜的香味。
她双手撑着椅子,调皮地伸出一只脚去拨弄着绿草,那白皙纤细的脚踝,看得我喉头有些发紧。一系列绮念滋生,不可否认,若若唤醒了我对女人的渴望。
那些消失了多年,我以为早已枯寂的心思,再次被她点燃了,我的心又鲜活地跳着了。
很神奇,只见了她,那些温软美好一一落进我心里,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甚至想抱抱她。
我相信有月老的存在了,一定有根红绳无形中牵引着我们。否则难以解释为何见了若若我就毫无道理地沦陷,只有她一个。
若若摘了一片柳叶,说叫相思叶。从此,我见了柳树,都认为是相思树。
若若那个大胆可爱又带着点儿羞涩的神情令我记忆犹新,可我还是口是心非地拒绝了她,她许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不以为意。
后来,她要走了,我其实很舍不得。待到她回眸一笑,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她伸出手来,我握住了她的手指,那么软,我的心也软了。
若若唤我俞舟,这个名字被她叫出来很不一样,勾起人内心深处的甜蜜、悸动。
若若,俞舟,我们好像本该就有着超越别人的甜蜜。
若若纯粹快乐,我实在不忍心拖她下水。我犹豫,纠结,她突然抓着我的胳膊,踮着脚尖,对我说道:“爱情就是,那个人他无可替代,俞舟,我非你不可。”
漫天霞光都不及她的光彩,所有的爱意在那一刻疯长,再也无法抑制。何德何能得仙女如此喜欢?
若若眼睛里漾着水光、温柔、真挚和我,我特别想抱她,甚至想在她美丽可爱的脸颊上亲一下,不止,我想吻她。
我送若若回眉湖,一路上她都在跟我讲些活泼好玩的,我们有说有笑,很是欢愉,是甜甜的恋爱之感。
“你明天在家吗?我能去找你玩吗?”
我说可以,她像晴晴一样开心地拍手,打了大胜仗似的,笑着上楼去了,很快,站在窗口给我招手。
绕是隔得远,我也看到她得意的笑容,星星一样,点亮平凡的夜。
若若的确胜了,我的心,远离红尘多年后,竟然轻易地就被她这个小姑娘俘获了。
五
晨光明朗,一天之初能见到若若,大抵是这么多年来最美好的一个早上了。
只是,若若来时,我刚起床,原以为她会不好意思,没想到她双眼放光地盯着我看,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真够调皮的。
两个人一起做饭,很是愉悦,好心情带来好刀工,每块菜都被切得很完美。
红绿搭配,碗筷成双,我看着坐在对面笑容明媚的若若,再次觉得世俗生活有了诗意之美。
尤其是想到若若那句“非你不可”,整个人欢快得很。陪着仙女一直开心快乐不好吗?我得有多幸运,才能有这个机会。
盛夏七月,若若不愿意出去,怕热。她穿着件粉色裙子,走来走去,裙摆轻飘飘的,花枝招展。她的腿又白又细,我看了一眼,忙转移了视线。
若若活泼有趣,想法新奇,我觉得,和她这样待上一整天也不会闷。
我们去帮苏大叔家修理水管,若若找工具时,无意间就翻出了那只藏着过往的箱子。
箱子里放的是晓如的一些旧物,几本书、明信片、还有几枚书签,其他东西,晓如不许我留着。她从来不担心我会忘记她,却害怕我一直放不下她。
确实,我一看到那些物件就难受得很。没想到,它再次被若若打开了。
若若没有看到别的物件,只是对那一玻璃罐的星星格外感兴趣。她看了一会儿,露出很震惊的样子,问道:“原来,那个人是你啊!”
若若问我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在新吴,我救过一个中学生。在若若的提示下,我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眼见那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要被车撞到了,我飞扑了过去,抱着她躲开了。为此,我的衣服蹭破了,晓如以为是我着急走路跌倒了,又心疼又气我不小心。
那件偶然的小事情我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了,但看到若若很激动,便问道:“那个小女孩是你?”
“不是我,是我同学。”若若有些遗憾,好像她很希望那个陷入险境的人是她。
后来,若若和那个女孩去了医院找我,感谢我,还给晓如折了这罐星星。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又在宜市见面了。只是,这罐星星依然完好,晓如却不在了。
我心里泛起苦涩,沉默了一会儿。若若也不讲话了,气氛有些发闷,我不想她跟着我难过,便尽快调整好心情。
我本来想说带若若出去玩的,只是,又来了一个工作电话,把我叫走了。
我把钥匙给了若若,她接过,“你这么信任我?”
如果,若若是坏人,那这世上还有好人吗?她还不值得信任的话,我还能信任谁呢?
况且,她肯待在这里,我这里就明媚欢乐了,是比那些鲜花更生动美好的愉快。
其实,我几乎不跟若若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来往了,也不是很清楚她的喜好。但姚诺一跟她同龄,平时无论谁惹了姚姐,一包零食准儿能化解,如果不行,就两包。所以,我回去的路上去挑了些零食给若若,心想着如果她已经回去了,我就再去一趟眉湖。
若若还没有走。准确地来说,她在等我回来,然后打个招呼就走。
她安静不语,不似来时的好心情,我以为她生气了,但不是,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留恋,爱意更深。
我想着该说些什么好,终于也没想好措辞。若若上楼后,依旧站在窗口,看着我。她目光很是不舍,我能感觉得的到。
我没有多想,可能小姑娘就是这样,一时兴起欢乐无限,一时败兴沉默寡言。
我到家后,才发现,若若买了好多实用可爱的小物件回来,原来她白天在屋子里打转,在手机上记录东西,就是为了这些。
我这套房子早几年前装修过,就没再动了。一个人住,什么都很简单。若若加了这些色彩缤纷的小物件进来,平添了很多欢乐热闹气息。
但若若摆放的鲜花已经颓败大半了,该扔了,我又有些舍不得。我想着,如果若若常来玩的话,我可以学姑姑那样在阳台种些花草,若若会喜欢的。
张子洋不知道怎么和医院那个叫张莹的护士好上了,这小子犯起浑来很在行。只是,我还没管他的事情,他倒是先来教训我了。
“头儿,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竟然对方涵师姐下手了,你不怕方涵打你?哦,他打不过你。”
张子洋义正言辞,仿佛抓住了我什么错处。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的。我不太想说,但张子洋一个劲儿地盘问我,“蓝老师不是一直在追你吗?那么漂亮的你都不喜欢,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女人了,原来你偷偷地恋爱……”
我还是不理他,索性懒懒地依靠着,闭目养神。他又凑过来,笑道:“讲真,头儿,这才是个正常男人嘛,要不然我真的以为你身体有问题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忽略我的警告,继续道:“嘿嘿,说说看,那个小姑娘哪里独一无二了,让你动了凡心?”
我给了他一下,他很机灵地躲开了,嚷道:“方涵上的什么大学啊!他师姐的颜值都好高,那个做律师的,冷冰冰的,这个好像毕业不久,傻乎乎的……”
我心想,若若才不傻,她是单纯可爱。
“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忙你的去!”我赶他走,他话没有说完,自然不走,“头儿,你不会真的喜欢她了吧?”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要是和她好了,那我以后见她不得叫大哥了!我昨天还教训她来着……”
“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
这时,姚诺一开门进来,好奇地问道:“咦,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她笑嘻嘻地递给我一只橘子,“头儿,你一定要自己吃,这是我今年买到的最好吃的橘子了,可甜了。”
张子洋问:“我的呢?”姚诺一鄙视了他一眼,十分嫌弃地又将手里的橘子抛给他一只,出去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橘子,张子洋叹气,说道:“行吧,只要你不喜欢这个疯丫头就行,不然她还不得踩死我。”
我不禁皱眉问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
“切,装!谁不知道姚诺一打你主意,有五六分认真吧,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没机会了。”
张子洋想了想,突然笑了,表情贱贱的,“方涵那个师姐吧,挺好的。颜值,不输蓝老师,身材嘛,目测挺好的,皮肤也白,嘿嘿,肤白的女孩都.......”
我一脚把他轻浮的话踹了回去,我不允许有人这样亵渎我的仙女,好兄弟也不行。所以,我这一脚不轻,张子洋没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
“重色轻友!”他夸张地瘸着腿离开了,眼神悲愤,走到门口哼唧几声,见我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才真的走了。
窗外阳光热烈,不知道若若在做什么。我的日常成了吃饭、睡觉、想若若,晚上还会梦到她。
她上次说要每天去我那蹭饭,还留下一对情侣杯子,事实上,她只去了那一次,这两天都不见人了,也不联系我,这个言而无信的坏丫头。
六
日常开会。
检察院的赵韬进来会议室时,我突然想到他是若若的领导,那他今天一定见过若若了,而我却没有。
我们许多人坐在一起开会,讨论宜市的管理事项,市长、书记和主任轮流发言后,赵韬也讲了一段。他大概比我年轻,但过于端重,上次我还听到他叫若若“小何”。
其实,小何也挺好听的,若若似乎很喜欢荷花一样颜色的裙子,而且何字是个很美丽的姓氏,符合若若。
我很快收了收心,不能浮想联翩。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严肃的事情,需要我用心。
刘江贪腐,滥用权势,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收网了。
我还在等方涵的消息,姚诺一先发消息过来,说张子洋欺负她,抢了她的东西不给,要我教训张子洋。这是姚诺一和张子洋的日常,整个局里最闹腾的就是他们两个,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散会后,我给张子洋打电话,他说:“她拿了方涵的相机,里面有重要东西,能给她看吗?然后,我们打了一架,她下手可够狠的,我耳朵都要被她揪下来了,头儿,我申请工伤补偿。”
方涵相机里的东西确实不能让姚诺一知道,刘江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件事情很棘手,稍有不慎,就会难以收拾。
姚诺一心直口快,她不适合参与这样暗藏玄机的事情,她每天做些简单的事情,开心得跟小太阳似的,就很好。
我跟方涵打完电话,世界暂时安静了一会儿。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意志有多不坚定,说好了不再想若若,但情不自禁。
关于若若,有个问题让我不得不正视,我真的要她陪我参与这些事情吗?
她比姚诺一更单纯,且没有任何攻击力。现在宜市不太平,有什么事情,我们这群人自然是首当其冲,若若只要离我远点儿,她就是安全的。
以前,我无牵无挂,可若若惊艳出现,而且又格外跟我亲近,由不得我不喜欢,我心里又得意又纠结。
各方都在行动了,刘江却丝毫不知收敛,还寻了由头请我们几个去吃饭。
我本来不想去的,只是赵韬过来说道:“林书记想亲自去会会刘助,但他到任不久,不太熟悉我们宜市的状况,我看,我们这两个还算年轻的,应该跟着他挡酒。”
赵韬又想起来自己是年轻人了,我想了想,也行。然后,我就跟着大家走了。
我很不喜欢应付这样的饭局,勾心斗角,你来我往。饭局再高档精致,也不如我跟张子洋、王青他们几个随便吃点儿什么,自在聊天来得惬意舒服。
得前辈看重,我接了局长这个位置,上任几年,自我感觉和我做刑侦大队长没多大分别。天生不是当官的料,我时常想偷懒,想着或许可以换个不这么显眼的职位。
我们一行人刚到约定地点,我听到有人叫我,“俞舟”,我回头,竟然是若若。
广场上风有些大,吹得她头发散了,眼睛也红红的,他似乎哭了,确认是我之后,便跑过来抱着我。
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拥抱,还是在这个大庭广众的场合。
若若在我怀里抽泣了一下,我的心软得不像话,也顾不得许多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抬头看我,泪眼汪汪,“俞舟,我……”
这时,旁边几人反应过来,开始言语打趣了。毕竟,这么多年来,我也确实没有这么抱过一个女人。
听到有人围观,若若这才回过神来,尴尬无比,赵韬在侧,她别过头去,躲闪着。
我只好让若若等我,先跟林书记他们进去了。几个人哪会轻易放弃这个谈资,都来打听若若。唯有赵韬不发一言。
我稍稍应付了一下,便出来找若若。广场上人很多,但我还是追上了她。
若若满脸泪水,我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很烫,她果然是生病了。
我关心她,她竟然还在为我担心,可怜又委屈道:“我……我闯祸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笑,伸手拭去她透明的泪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不用太在乎别人如何猜测。
我牵着她的手,她这才破涕而笑,跟着我去了医院。
若若一直很安静地抓着我的手指,护士把针扎进她血管,她不知不觉,我的心疼了一下。
若若抿着嘴角看我,很是安静乖巧。我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摇了摇头,闲着的右手手指轻扣了两下,我便坐到她手边来,她轻轻地靠在我肩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但她一直没有说话。药水输进去了一半,我以为她睡着了,微微侧目,看到她睁着眼睛,但我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眸底的情绪。
我坐近了一些,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喃喃道:“我中毒了,很深……”
我不解何意,很是担心,她忽而抬头,吻了我一下。温热柔软,我微怔,她执着地看着我。
仙女竟然吻我了。
爱意再也无法掩藏,我忍不住将心里的畅然和欢快表现出来,笑着碰了碰她的额角。
若若刚刚像是在试探,得到回应后,小脸更红了。
我抽出胳膊将她抱在怀里,刚刚那么心动的一吻彻底消除了所有的隔阂,总感觉我们本来就该是这样相依相偎着的,她本来就是我的若若。我再也舍不得松开她了。
若若说她住的是她表姐的房子,我第一次进去,房子装修很好,但我想,不是若若喜欢的那种风格。
我给若若做了饭,但没有陪她吃。她拉着我的手放在额上,眉眼弯弯,我看着她,起了私心,这是我的若若,她是我一个人的仙女。
我多想陪着她,可刘江的事情还悬浮着,我心里想着,要尽快处理掉这些不好的事情,若若在这里,我更加想让宜市安宁。
好在,事情很顺利,拔了刘江这个毒瘤,宜市又会像从前那样清明美好了。而且,前一阵子的动乱问题也都解决了,有若若在的宜市,我很期待明天。
我每天回到家,看到若若摆放的那些小物件,都觉得她带我重新领略了生活可爱的一面。
若若出现之前,那些单调无趣的时光收缩了,我又找到了年轻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其实和楼上已经退休的苏大叔是不一样的。
只是,我那天送若若回家后,接连两天没见她。期间,她给我发消息说没事了,但我不太放心,几次想亲自去眉湖看看她。
我刚打开微信,方涵在一旁笑。我看了看他,假装无所事事地随意翻了翻,又放下了。
方涵似乎也知道我和若若的事情了,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是那种窥测了真相后意味深长的感觉。
这让我有点儿心虚。
但我觉得我得了相思病,一天不见,就特别想若若。这世上怎么会有若若这样可爱美好的女孩子,她对我而言,也是绝无仅有,非她不可。
我想,或许是我这些年来,做得还不错,上天派来仙女,让我重新看到了世界的所有美好。
我真的很喜欢若若,一点儿也不比她喜欢我少。
七
刘江的事情尘埃落定,大快人心。我想着,要是若若再来,我一定拿出时间来,带她好好玩玩。
可若若她像是没有感应到我想念她的心理,一连几天,都不见人,也不给我发消息了。
更令人不解的是,有几次我远远地看到她了,还没来得及过去,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一头雾水,反复思量,还是想不到是什么事情让她突然疏远我了。
她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伤心的。
施佳韵来了,她在跟姚诺一聊天,话语里有若若。
“若若啊,她那是天生肤色白,也没见她用什么防晒霜……”
施佳韵这样说,姚诺一嚷道:“不行,你一定要给我推荐一款,你看看,我都晒成什么样子了,你们都比我白,连方涵都比我白。”
施佳韵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局里女同志少,平日里也都很少化妆,姚诺一好不容易逮到施佳韵,缠着她问个不停。
两个女孩子谈得不亦乐乎,我在楼上抬脚大步走,刚走了两步,若若的电话叫停了我。
“若若,你下班了吗?对啊,我不在家……”
只能听到施佳韵的声音,但我还是知道了若若的动向。
施佳韵大笑,“你行不行啊?你这都是第几个了,没有一个相中的?是谁之前说,打死都不相亲的,现在一天相两个,够可以的啊!”
我听清了,若若在相亲。
她说了非我不可之后,又去相亲了。我心里酸涩一片,果然,小姑娘的话,作不得数。
我错了。我之前对若若说的那些话,都太无情了些,不如她坦诚勇敢,也太辜负她的心意了。现在她真的把我丢开了,我没有一丝愉悦,难受才是真的。
姚诺一上午还记着自己是个女孩子,要防晒要打扮的,下午就跟张子洋打架了。
张子洋不在状态,被她摔倒在地,围观的几个兴致勃勃地讨论战局。
我过去时,就看到张子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显然恼了,拳头一握,要来真的了。我叫停,“做什么呢?大热天的,都闲着了是不是?”
“哦!我还有犯人要审,到点了!”姚诺一很机灵,张子洋要来真的,她打不过,所以,见好就收,溜之大吉。
张子洋作势追打,我伸手拦下了,斥责了他,“你跟小姑娘较什么真?”
“她是小姑娘?小魔女还差不多,头儿,你就惯着她吧,早晚闯祸。”张子洋怒气冲冲地走了。
方涵过来说道:“局长,你别生气。洋哥又失恋了,心里不痛快。”
那个,我也失恋了。
不见若若,世界突然百无聊赖了。
天气热得异常,即使是傍晚,夕阳沉落,但温度并没有降下来,动则就会使人大汗淋漓。
许是怕热,若若把头发高高地扎了起来,她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小脸热得通红。
若若穿的正是和我看电影那天的白色裙子,和她一起拎着背包带的阿姨应该是她妈妈。她们母女长得很像,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若若没有看到我,进店后,径直找了位置坐。我们中间隔着菱形的窗格子,离得不远,我能听到她说话。
“好热,热死了!”这是若若的声音,阿姨随即批评道:“小姑娘家讲话张口闭口地死啊活的,什么毛病?”若若吐了吐舌头,算是抗议了。
“妈,你今天没有套路我吧,你要是又叫了什么人来,我就去跳湖了,正好凉快凉快,热……我要先来杯冰柠檬,大块冰!”
“我是管不了你了,反正我明天就走了。”
“妈,真的,你回去之后,该干嘛干嘛,求你了,别给我安排相亲了,太丢人了!”
我不由得发笑,若若调皮,原来她是抗拒相亲的。但她并没有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似乎忘记我了。
我起身要走,看到若若很悠闲地捧着冷饮在喝。阿姨晃了晃手机,问她,“思君不见下渝州,什么意思?”
“主题签名,文艺吧。”若若神情语气颇为得意。
“这跟图片也不搭啊。”
我视力好,站起来时看得清楚,若若的手机屏幕是一张蓝色海景的图片,我确定那是我的微信头像。又听她们说,还带着思君不见下渝州的诗句。原来,若若她不曾忘记我。
第二日,若若在车站送走了她妈妈,我想过去跟她制造一场偶遇。突然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许凌辰和蓝诗禾。
我再回头时,若若已经走远了。
许凌辰说他要来宜市了,我挺意外的,云市是一线大城市,他怎么会看上宜市?蓝诗禾选了家餐厅,我们三个坐下来吃饭聊天。
蓝诗禾笑意盈盈道:“俞舟,我最喜欢的乐队要来宜市演出了,我有两张票,周六晚上,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许凌辰故意道:“还是俞舟有面子,我想要都要不到票。”
蓝诗禾嗔了他一眼,然后期待满满地看着我。我看了看蓝诗禾,她似乎不怕热,没怎么出汗,不像若若热得满头大汗。
蓝诗禾应该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但我除外。我这个糙汉,鉴美能力实在有限,仅有的一点心思也都用在若若身上了。
她还在等我点头,我很不识趣地说道:“周六我还有事,抱歉。”
蓝诗禾笑意僵住,脸上一阵失望,低下头去。
蓝诗禾离开的间隙,许凌辰道:“俞舟,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周六是诗诗生日,陪她玩会儿都不行吗?”
我心有歉意,“那我待会儿提前祝她生日快乐。”
许凌辰摇了摇头。
那天,我虽然没有和若若说上话,可我知道她心意没变,她难道是在等我主动?其实,我总想着她,可又找不到主动的理由,束手无策,郁结。
这样矫情扭捏起来一点儿都不男人,明明那么想若若,却始终没有动作。
我一个人神思飘游,无所事事。方涵过来说他要去中院看文艺汇演,向我借件衬衫。我让他去我宿舍拿,方涵又问我去不去。
我摆了摆手,年轻人的快乐,不感兴趣了。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无欲无求、清清淡淡,早非红尘中人了。
“可是,我师姐会去。”方涵嘿嘿笑道。
我飘忽着的意识忽然着陆了。咳咳,那个,我还在红尘中。
这样一来了精神,我突然发现有束光彩落在指尖,外面紫薇花开,欣喜繁茂。
世界如此美丽多彩。我确定自己再也回不到之前那种清淡如水的状态了,我要若若。
汇演开始了,若若独自坐在后排,安静美丽得像朵花儿。我过去在她手边坐下,她又惊又喜地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非你不可,彼此彼此。
若若冷漠疏远我多日,两个人经过这段冷静思考期,更想在一起了。
那是少有的欢愉又畅快的夜晚。心动如初,我们十指相扣,灯光和时光轻漾流淌,尘世无憾。
这世上,若若最美,两情相悦最美。有了若若,随时都能感觉到生的真实和喜悦。
不知道是不是张子洋换女朋友太频繁,搞得我总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我从来没把若若当女朋友,或许,若若永远体会不到,她对我有多重要。
缘起一
从沂市回来,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皆是若若的模样,她俏皮可爱的笑,还有她伤心时的眼泪。一想到今日分离时,她隐忍着的神情,我心疼不已,若若,对不起,等我,我一定会去接你。我们说好了,永远不分开。
若若不在,整个宜市失去了色彩,世界都寂寥寒冷起来。我精力不济,伤口一通发疼,就什么事情也管不了了,索性倒在沙发上闷了一觉。
梦里也是若若,不过,她没有哭,还是宜市初见时笑若明光的好模样。
那是宜市四月份,北边技侦的同志截获了重大毒品交易的消息,地点在宜市的一家咖啡店。省里下了指示,云市公安也派了人来,我和局里几个有经验的同志连夜拟定了一次大抓捕行动。
“考虑到此次行动的严密性和危险性,让诺一去顶替一下女店主。”
张子洋举手说道:“头儿,诺一不行,她天天在夜店晃荡、抓人、打架的,谁不认识她?”
因为平日里姚诺一最活泼,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身手也好,我第一时间想到她,却忽略了要点。行动还是高密的,未向外界公开,店主这一环节还是需要我们自己人,而且要尽可能地做到减少毒贩的怀疑。
我那时还不知道梁小如的真实身份,只想着行动的时候,找人换掉她。
王青提议让局里的另外一名女同志去,但那个女同志和店主梁小如的外貌身形相差太远,显然也不适合。毒贩都很狡猾,任何一点儿小纰漏都会出差错的,我们输不起。
我在脑中搜索着合适的人选,这时一直还没有说话的方涵举了手,他把电脑屏幕移给我看,说道:“局长,非得要我们局里的人吗?我看这女店主好像我师姐,尤其是她这张照片,要是不说,我都看不出来是两个人。”
方涵做事仔细,他这样说了,那就是真的像了。我们都看着他,他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我师姐叫何若,市检的同志,但是她不会打架。”
何若?这个名字好熟悉,但我无暇多想。既然是市检的同志,那也算是自己人,很合适。我说:“我们的人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她愿意配合行动的话。”
方涵显然是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他直接明了道:“我师姐晚上手机关机,这个时间点,从这里到我师姐住处要二十分钟,我现在去敲门。”
方涵走后,我们又把行动的细节敲定了一下,刚过了二十分钟,方涵回信,说他师姐同意了。然后,第二天,我就见到了若若。
阴雨连绵,城市沉浸在冷色调里。咖啡店的装修很好,有些许横斜出来的枝叶湛绿鲜亮,我矮身穿过,抬头便看到柜台那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孩。
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衬衫裙,乌黑的长发在灯光的晕染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我,我心中一动,似乎在哪儿见过她。
我问两遍叫什么,她回答得很称职,梁小如。我心想,方涵举荐的人挺靠谱。但我看她面善,我们一定见过。
她十分好奇地来打量我,我转身去了楼上。很快,我就想起来了,我的确见过她。几年前,在新吴,我还帮了她的忙。
当时,我认识许凌辰不久,但关系挺不错的。某天,他出于一番好意,给我介绍他还在读研的表妹蓝诗禾,那是个娟秀文气的女孩子,才二十三岁,许凌辰真够看得起我。
也是那个很突然的相亲,让我意识到晓如她已经离开我五年了,天上人间两茫茫。第二日我便回了新吴,去了晓如长眠之地,这么多年,那里又何尝不是我魂牵梦绕,想与之同眠之地。
晓如临去前,要我答应她,再找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结婚。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心早就不会爱了。
在许凌辰给我介绍蓝诗禾之前,也有两三个很好的女孩子对我表达过好感,真诚或执着,但我不曾心动。甚至每次谈及感情,只想逃离。
沉寂多年的心,似乎再也不会心动了,直到那一道彩虹落进心里。
那次我在新吴多待了一天,第二日清晨,便见到了若若。
几年前,若若还是学生,她穿着白色的文化衫,站在台上宣讲,四周的花树围绕着她,青春明媚,意气风发。
某个瞬间,若若的神情有些像晓如,但其实她比晓如活泼多了。我心想,大概所有的好姑娘都是如此清丽可爱。
阳光清悦,我坐在不远处看着,台上的若若彩虹一样,教人看着就欢喜起来,我真的好多年不曾欢喜了。
变故发生,若若被歹人撞下台来,我反应够快,接住了她。那天,场面太混乱,我们一直没说上话。再后来,某个大学教授涉嫌一桩命案,我和几个同志一路追查至新吴,在办公桌上,我看到了若若的资料表,上面贴着她的照片,那时我才知道她真名叫何若。
事隔多年,我们竟然又在宜市相遇了,不过,她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她。
那天情况特殊,我也只是略略地回忆了一番,便耐心地等待目标的出现。
部署严密,每个人的弦都紧绷着,但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跑了大鱼,只抓了三个小虾米。张子洋说那个人进过店,当即追出去了。
周围所有的电子设备信号都被截断了,对方是老手,且很沉得住气,我们的监控系统也遭到了黑客入侵。
多年不曾遇到这样的严重事态了,我通知各处加紧排查。
有人上楼来了。
从声音判断,是个体态轻盈的女人,自然是若若。她似乎很想看看我的真面目,我便摘了帽子,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长发微动,眼睛里流转着疑问、惊讶亦或是害怕,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
灯光漾在她白皙的小脸上,紧滞压抑的氛围舒散了些,我问了一句,“吓着了?”
她摇了摇头,小手指捏了捏,然后鼓足了勇气似的,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好,周局长,我真名叫何若。”
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那天的行动一言难尽,大家都有些丧气,还和云市的同志闹了不愉快。方涵倒是心大,他回来时拎了好几杯咖啡来,说是他师姐送的。
若若不但没被吓到,还挺有心的。
路上,大雨不止,车流缓滞,我又看到了若若。
她加了一件白色大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很晚了,雨又大,很多公交路线已经停运了。我想到方涵说那几杯咖啡是他师姐手工磨的,怪不得,她会耽误到现在。
若若上车后,显得有些拘谨,尤其是方涵下车后,我本意想说些什么缓缓,她好像更紧张了。我把她送回家,到地方的时候,雨适时地停了,夜很静谧。
眉湖这边风景好,就是离她上班的地方有点儿远。我们简单道别,若若上楼时,好像恋恋不舍的,还停下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问是否有事,她说没有。
很快,三楼亮了灯,我看到若若俯在窗台看我,夜风吹过她的长发,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