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妙计
“呵呵,巡抚大人言重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李长清打个稽首,笑眯眯地道:
“贫道云游天下,四海为家,前些日子方至灵州,对贵宝地的风土地貌尚不熟悉,不知那白塔真人口中所言荒葬岭万尸坟是个什么去处?那统领野犬的神獒又是何物?”
“烦请巡抚大人说道说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啊...”
马天锡闻言,表情变了变,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长叹一口气,缓缓道:
“既然道人感兴趣,那马某也就不卖关子了,来,栖云子道长,咱们坐下边喝茶便谈!”
说着,他将道人请到了里屋,点上烛火,又吩咐下人端来了茶水果点,两人对面而坐。
图海提督自从刚才便有些魂不守舍,回过神来便坐不住了,告歉一声带着胖管家和两个家丁匆匆出了厢房。
看那方向,应该是回到大堂处理后事去了。
显然,这老头对出了自己府上的事之外都不太关心,既然白塔真人已经落网,宝贝女儿的怪病也已经治好了,那他也就没有留下来旁听的必要了。
怪尴尬的。
提督府的人一走,偌大的厢房只剩下了马天锡和李长清两个。
图海提督本想唤来几个侍女丫鬟伺候,被马天锡婉言拒绝了。
因为接下来谈的事,不宜让外人知道,万一传将出去,城中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常言道,人死之后,入土为安...”
马天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面露悲悯,摇了摇头,叹道:
“唉,道长你游历天下,自然也亲眼见过,流年不利,外有外虏,内有贼寇,近些年来全国各地又灾祸连连,百姓们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惨不忍睹啊...”
两人独处,马天锡说话便放开了不少,再加上他深知面前这位道长乃是手段通天的高人,言语间用不着遮遮掩掩。
相比之前,少了几分官话,多了几分真诚。
“死得人多了,荒野间遍地白骨,难免不滋生出一些妖孽鬼伥!”
“道长你也知道,这自古人死之后,便要入土为安。棺材木料越是厚实坚密,死者在地下就越得安稳,否则虫吃鼠啃,雨水相浸,说不尽有多少苦处。”
说到这,他的眼底露出几分不忍。
“其中最倒霉的,还要属死后下了葬,却当晚就被那些流浪的狗子扒开坟土,一头撞破棺板,趁热拖出来吃了。”
李长清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当日在乱葬岗救徒弟张小辫儿,斩的那条野狗,体大如牛犊,双眼充血,面目狰狞,额头上长着一个拳头大小、坚硬似铁的肉瘤子。
道人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怪异的狗子!
简直像是变了异一般。
马天锡轻轻一叹,继续道:
“乱世之中天灾人祸,大部分老百姓都没东西可吃,流窜于乡间野地里的饿狗就更多了。”
“若遇到打完仗,这些饿狗就到战场上掏吃死伤的军卒和马匹,时日一久,这些野狗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凶悍异常,成群结队地出没于乱葬岗中。”
“那些个薄棺浅埋的穷苦百姓,死后多被躲在坟地里的饿狗们挖出来吃个精光,种种惨状三天三夜也述说不尽!”
江南乱象如此,灵州城身为南方重镇,自然难以置身事外。
尤其是前两年,粤寇势猖,时常劫掠村镇,围攻城池,灵州附近战事不断,激战过后,处处都有身首异处的死人。
古代圣贤有言:
收殓无主尸骸,覆以黄土,乃仁者所为。
可眼下这世道人心不古,哪有人肯去收尸掩骨?
况且死的人太多,就算想埋,也根本埋不过来。
只有官府出面,派下些赏钱,让民夫们在附近收殓尸骸,都用驴车推了,运往灵州城南门距城数里外的一大片荒郊野林里。
据说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此地曾是个铸剑的山谷,但由于年代太远,古时的地名已经无法考证了,也不见留下什么遗迹古物,只在山中有条深沟。
最近这几年,灵州城周边的无数死人,几乎全都埋在了沟底。
不论是死于疫病灾害,还是死在刀枪之下,只要是无人收殓的尸骸,不问身份来历,一发丢进万尸坟中填了丘壑。
到现在,谁也说不清坑中究竟有多少死尸,只知那一片山壑深处,真是杂草丛生,白骨嶙嶙,夜晚时有狐兔出没,孤魂夜哭,从来无人敢近,人人谈之色变。
只因那万尸坟里的死人太多,竟招引得灵州城附近所有的野狗,将那地方当成了储粮的粮仓。
幸好吃惯了人肉的野狗们一个个性情暴躁易怒,千百只野狗聚在一起,数量一多,便相互争抢坑中尸骸,为此往往引发内斗,斗得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被咬死的狗子,立刻就被同伙啃成一堆白骨。
也因此,那万尸坟里的野狗数目总在几百头左右,对灵州城附近的百姓还无大害。
可惜好景不长。
突然有一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头巨犬,彻底打破了荒葬岭的平衡。
那巨犬生得体大如驴,吠声近似牛鸣,神威凛凛,俨然有王者之态,端的是悍恶绝伦!
没用多久,便成为了万尸坟大群野狗的首领,率领着一众手下四处闯村扒坟,无恶不作。
棺材里的死人、落单的活人、村镇圈里的畜牲......就没它们不敢吃的。
甚至就在前不久,城中有人传言,那巨犬还率众袭击了一座村子,吃了几十个人,流洒的血将村里的土地都给染红了!
随着那巨犬座下野狗的数量越来越多,便渐渐形成了地方上的一桩大害。
但愚民无知,都道此犬神骏异常,不是等闲的世间俗物,多半是灌口二郎真君驾前哮天犬下凡,故此皆以神獒呼之,谁也没有胆量触其虎须。
“哦,竟有此等荒谬之事?”
李长清闻言皱起了眉,心中颇为无语。
听到这,他终于知道为何系统没有将此“神獒”当成塔教的教众了。
两者之间并未有联系,只是白塔真人早年间恰好救了那“神獒”一命罢了。
不过,那“神獒”虽不是塔教中人,杀的人畜却丝毫不在塔教妖孽之下,甚至犹有过之,若放任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丧生狗嘴,既然让他知道了,那便不得不除!
这时,马天锡又开口了。
他冲李长清拱了拱手,面色有些难看。
“说不来不怕道长笑话,更荒谬的还在后头!”
愚民无知也就罢了,毕竟这年头,大部分老百姓都没念过书,这是此时的社会环境所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也不知中枢派来的上一任按察使是怎么想的,他见那万尸坟“神獒”势大,非但不发兵清剿,反而打出了“以贼人换良人”的口号。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与那“神獒”达成了一个协议。
凡是城中处决人犯,在死囚被正法之后,一律不许其家属收殓,尸骨血肉就地留下,给万尸坟的野狗们发送利市,任其舔血噬骨,换此辈不要再伤害无辜的平民百姓。
嘿,听听,堂堂朝廷命官,竟畏惧区区一只野狗,和一群吃人的疯狗达成了协议!
这简直不能再荒诞可笑!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最让人无语的是,那位与野犬达成口头协议的按察使大人,非但不以此为耻,反而大肆宣扬,跟朝廷上书声称已经完美解决了灵州城的犬祸,也不嫌丢人!
关键皇帝和太后还相信了!
没过多久,那位按察使大人便因为治灾有功,被朝廷征为江宁巡抚,一跃成了封疆大吏,走马上任去了。
临行之际,顶戴花翎,身披锦鸡官袍,那真是趾高气昂,光耀门楣啊...
从那之后,一直到马天锡上任,只要灵州城里一设法场,那神獒便有灵验感应。
它能在荒山穷谷中,远远嗅到数里之外用刑的血腥气息,随即就会带着大群野狗呼啸入城。
曾有胆大亲眼目睹的人说,那野狗们吃的人多了,群狗之后总有无数孤魂野鬼相随,所到之处阴风阵阵,黑云遮天。
就像是西游记里架黑雾而来的妖怪!
马天锡到任之后,听到此事,当即怒不可遏,决定发兵前往荒葬岭万尸坟,将那神獒连同它手下的一众吃人的野犬全部剿灭,以绝祸患!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刚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下令,大伙的粤寇便提刀跨马,乌泱泱的人马从南方席卷而来,把灵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除犬之计就此不得不胎死腹中。
粤寇走后,马天锡好不容易得到喘息之机,每日忙着整顿城中民务,加强城防,一时将此事忘在了脑后,若不是白塔真人今日提起,他还想不起来呢!
“既然那神獒与白塔真人有关系,便是罪上加罪,不得不除而后快!”
马天锡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啪地拍了一下桌案,脑海中念头一转,沉声道:
“我有一计,可诛杀神獒,只不过若要施行,还需道长您的配合!”
嗯?
李长清有些意外。
“但讲无妨。”
马天锡点了点头,将计策缓缓道出:
“既然那神獒幼时曾为白塔真人所救,答应了它三件事,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以此为饵,让白塔真人使手段把那神獒引进城来,提前布好天罗地网,铁链陷阱,等那神獒入瓮,便可一拥而上,将其当场擒杀!”
“好计,但该如何实施呢?”
李长清问。
“此事容易。”
马天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地道:
“那神獒之前与上一任按察使有约定在先,只要城中有罪犯行刑,它便会携众犬蜂拥而至,舔舐血肉,待明日,马某便设刑台,将那白塔真人活剐,双管齐下,由不得那神獒不来!”
“此计甚妙。”
两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厢房内原本紧张的气氛陡然一松。
片刻,马天锡止住笑声,再度冲道人拱手道:
“只是那神獒凶悍,翻墙越瓦只是等闲,我怕到时会出岔子,还请道长再展观星奇术,提前设下钩索陷阱,如此,就算那巨犬再如何凶悍,也比为我所擒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胸有成竹之色,原以为李长清会一口应下,没想到对方却摆了摆手。
马天锡愣住了,脸色顿时一变,张口问道:
“莫非道长不愿?!”
“非也。”
李长清哈哈一笑。
“对付区区一头野犬,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此话怎讲?”
马天锡一惊。
“巡抚大人放心去做,一切依你安排便可,等到行刑之际,贫道会亲自前去观礼,届时只要那神獒敢来,就算它是真的哮天神犬降世,也逃不出贫道的五指山!”
道人轻描淡写地道。
马天锡闻言大奇,还想再问,却见李长清微笑着摆了摆手,缓缓起身。
“时候不早了,贫道也该告辞了,到时一切自有分晓,巡抚大人安心吧!”
说完,他便大步出了房门。
............
离了提督府,此时天色已深。
李长清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躲开了跟在后面的几只野猫,径直回到了自家府宅。
元宝还没睡,一直挂在门梁上等他回来。
与小猴儿耍了一阵,将它哄上床后,李长清独自来到了院中,搓了搓手。
之前完成“云中塔影”的支线任务奖励的一次抽奖机会还没来得及用,正好趁此间隙抽了,免得一直惦记。
“系统,抽奖。”
没有做过多的准备,李长清便摇动了“扭蛋机”。
“监测到宿主拥有一次抽奖机会,开始抽奖。”
“三、二、一,叮!”
“恭喜宿主,抽到宝物《猫经》一本。”
“猫经?”
李长清眉头一皱。
什么东西?
下一秒,一本厚厚的古书凭空出现,飘然落到了他的手中。
“宝物名称:《猫经》。”
“宝物等级:重宝。”
“描述:古时越人相猫一脉的传承之法,大成之后,能控猫相猫,奇异无比,奥妙无穷,掌握此道之人,可称‘猫主’。”
“来源地:天下霸唱,《贼猫》。”
............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张小辫儿回来了。
他昨夜刚向提督府的胖管家花钱赎回了身子,辞去了职务,再也不每日用起早贪黑地做活了。
师父交待的任务,他已经全部完成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活剐
“师父,师父,徒弟回来了!”
张小辫儿一进门,跟元宝打了声招呼,便一路小跑进了厅堂,见到道人后,眼睛一亮,吊儿郎当地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
看那模样,丝毫不知见外为何物。
“呼...爽!”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张小辫儿抱怨道:
“师父,您老也忒不厚道,昨夜只顾在提督府里蹭吃蹭喝,走的时候也不带上徒弟一起,这几天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倒泔水可累死我了!”
“为师什么时候蹭吃蹭喝了?”
李长清闻言脸色一黑,伸手在这小子脑门儿上狠狠来了一下,发出“邦”地一声脆响,跟敲木鱼似的。
“哎哟!师父您老下手真黑!”
张小辫儿抱着光溜溜的脑瓜痛呼一声。
“不过...”
李长清话锋一转。
整理了一下衣袖,大马金刀地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缓声道:
“徒儿,这两天潜入提督府打探情报确实是辛苦你了,白塔真人落网,你确实功不可没!”
沉吟片刻,大手一挥道:
“为表彰你的功绩,为师决定奖励你一下,以资鼓励!”
还有奖励?
张小辫儿猛地抬起了头,两只贼眼精光四射,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嘿,三爷我就说师父他老人家还是疼我的吧!
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金子?银子?还是...
师父他老人家压箱底的绝世剑谱!
他正互相乱想着,只见道人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板砖厚的书本。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吧,为师这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刚从路边书摊上收到一本《猫经》,你小子天生的猫命,正与你有缘,合该为你所有。”
说着,道人在张小辫儿惊愕绝望的目光下,将厚厚的古籍硬塞进了他的怀中,笑着拍了拍他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嘱咐道:
“此乃天下失传已久的奇书,学成之后相猫憋宝、打卦问卜无所不会,可称猫主!”
“怎样,徒儿,可否满意?”
张小辫儿呆呆地望着怀里的书,感受着那敦实厚重的沧桑,一瞬间明白了师父的苦心,“感动”的热泪盈眶,身子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谢谢师父,徒弟...徒弟实在是太满意了!”
说完,两行清泪滑过面颊,落入尘土。
张小辫儿紧紧攥着怀中的书本,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都隐隐泛白,“泣不成声”地问:
“只是师父,徒弟敢问,学成此书,可得长生否?”
“......”
李长清表情一滞,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
张小辫儿含泪回房看书去了。
李长清告诉他,务必要在五天之内将整本《猫经》烂熟于心,否则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师父的拳拳爱意。
他到没有说谎,张小辫儿的确是天生猫命,悟性根骨上佳,学起《猫经》来不会太过吃力。
五天的时间已经很多了。
像他自己,天赋平平,不过一晚上,便将整本《猫经》了然于胸,尽数掌握了其中的相猫控猫之术。
整个过程平平无奇,十分轻易,根本没费多大力气。
当然,只是用了一点点小小的手段。
比如用系统“醍醐灌顶”什么的...
不足一提!
你能说他是作弊吗?当然不能。
毕竟什么外挂系统,那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
临近午时,两个公差登门拜访,正是昨夜跟在马天锡后面,将白塔真人缉拿回府衙的二人。
这两个,一胖一瘦,胖的那个叫刘三,瘦的那个叫冯六。
二人见了李长清,说是巡抚老爷有请,态度十分恭敬,低头哈腰的,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们作为昨天晚上在提督府里的亲历者,见识过道人的手段,在心里边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更何况,李长清还与他们老爷相谈甚欢。
因此二人说话时,姿态拿的极低,简直是把李长清当成神仙来供着,不敢有丝毫放肆。
对这两个兢兢业业的差人,李长清也很客气,给二人递上茶水,让他们坐在堂上等一会,自己进到里屋,叫上元宝和正在“苦读”的张小辫儿,四人一起出了门,直奔府衙而去。
来到府衙门口,两个差人领着李长清来到了后堂。
巡抚马天锡已恭候多时了。
马天锡一见到李长清,脸上立刻露出了浓浓的笑容,快步走了上来,拱手道:
“栖云子道长!”
“呵呵,让巡抚大人久等了。”
“哪里哪里!”
马天锡摆了摆手,笑道:
“道长来得正好,今晨马某已将行刑的告示张贴下去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将那白塔真人推上刑台,活剐个一千八百刀!”
好家伙,一千八百刀?!
身后的张小辫儿吓的一个跳脚。
真狠啊!
他昨夜毕竟不在场,除了知道白塔真人被捕之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的事,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活剐是什么?
元宝疑惑地挠了挠头。
从没听说过...
“如此甚好,巡抚大人果然雷厉风行,贫道佩服!”
李长清作为行动策划者之一,自然不会感到惊讶,毕竟昨晚在厢房里都已经商量好了。
于是道:
“既如此,那白塔真人想必是已经从了。”
“哈哈,那是当然!”
马天锡捋了捋山羊胡,微微一笑道:
“落在本官的手里,由不得它不从!”
“闲话不多说,时候不早了,押解刑犯的囚车现在应该差不多到菜市口了。”
“道长,香饵已经到位,利刃也该出鞘了!”
李长清点了点头。
“走吧!”
于是,三人坐上巡抚的马车,从大路奔赴位于城南的刑场。
.........
白塔真人乃是朝廷通缉多年的重犯,一经逮捕,便被挑断手脚筋,打入了天字第一号死牢。
因为它在提督府里把知道的都招供了,也就用不着再审。
今晨一早,监牢中的狱卒们便按发送红差的惯例,给白塔真人披红挂绿,全身上下揩抹干净,并在两腮上画了胭脂,于死牢中摆下四大碗鸡、鸭、鱼、肉,并预备了一坛子水酒,让他吃饱喝足,好动身上路!
用过断头饭后,便有官差前来提人,将它从深牢大狱中起出,打入囚笼木车,由两百多名团勇押解着游街示众。
古时老百姓缺乏娱乐,在菜市口看犯人受刑已经成了一种喜闻乐见的大众活动。
告示虽然刚贴下去不久,但早已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游街时,灵州城的家家户户,老少爷们儿都争相围观吃瓜,见到那囚牢里的白毛哈巴狗,纷纷惊叹不已。
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披上狗皮当狗的!
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等游街的囚车驶到刑场的时候,两侧的大街小巷、楼上楼下都塞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男女都有,围作了一堆儿。
一众兵丁横眉立目,杀气腾腾,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阵阵碎锣破鼓开道的喧闹声中,推动着囚车,缓缓来至城南菜市口的十字街心。
距午时还有三刻,白塔真人被两个公差押解着,拖上了刑台。
此时,台下早已是人山人海,连四周楼阁房顶的瓦檐上都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几乎整座灵州城的老百姓,都来亲眼看着这祸害无辜良善的塔教妖邪千刀万剐。
那白塔真人被吊在半空,四肢、头颅都被小臂粗的麻绳绑住,神情麻木,似乎已预知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善恶到头终有报,它心里边其实比谁都清楚。
临着街心的一处二层的高楼,视野最为开阔,被设为了监斩台,带兵镇守灵州藩库节制军务的图海提督与总领团练的马巡抚坐于楼上,同席的还有李长清、小猴元宝和张小辫儿。
后者能坐在这里,完全是看在道人的面子上。
早在几个时辰之前,马天锡便逼着白塔真人用秘法给城外荒葬岭的神獒传递了求助的消息。
为将此大害彻底铲除,马天锡派兵戒严封锁了各道城门,唯独故意放了南门不守,好让那神獒入瓮。
不仅如此,他还征调了数营精锐团勇,各执犀利火器,暗藏在法场附近随时听令。
待见到那神獒之后,不要轻举妄动,待其放松警惕之后,听他摔杯为号,再一拥而上,将其当场擒杀!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马天锡还特意拉来了几门火炮,藏在了楼后。
“栖云子道长,你看本官这‘天罗地网’如何?可擒杀的了那荒葬岭神獒?”
马天锡神态惬意,言语轻松。
在他看来,此番布置别说杀区区一只巨犬,就算是蛟龙和猛虎,也不过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便可拿下!
“巡抚大人手段通天,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着众人的面,李长清自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淡淡地笑了笑,回道。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萦绕着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人人谈之色变的“神獒”,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便会伏首就擒...
正在两人聊天之际,忽听围观的人群中炸开来一般,暴雷似的喧哗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
“怎么了这是?”
张小辫儿抻头往窗外张望。
“应该是行刑的刽子手到了。”
马天锡放下酒杯,微微一笑。
李长清循声望去。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身后跟着五六个徒弟,就像是位成了名的戏子一般,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会引得台下发出一片片喝彩之声。
“这是什么人,好大的派头!”
张小辫儿见了,嘴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那是咱灵州有名儿的刽子手刘五爷!”
身后站着的一个捕快开口了,神色得意地介绍道:
“这位刘五爷可非比寻常的刽子手,他家从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手艺自是非同一般,那可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手!”
“他老人家以前一直在京城听差,这两年告老还乡,才被调回了灵州!”
据这捕快介绍,这位刘五爷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小时候得过真传,手艺十分了得!
不管是砍头斩首,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
“您二位有所不知,这刘五爷早已封刀多年,今日处刑白塔真人,是我家老爷亲自去请,刘五爷这才答应亲自出山,您二位待会就瞧好吧,可千万别眨眼!”
他这番话是说给李长清和张小辫儿听的,还暗中吹捧了上司一把。
马天锡在旁听了,笑而不语。
“原来如此!”
张小辫儿听完恍然大悟,顿时来了兴致,跳下凳子,趴在窗户上向下面的刑台望去。
但见那位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是体魄魁梧,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
胡须虽已半白了,但精神矍铄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看上去不怒自威。
张小辫儿见了,不由赞一声好个昂藏的汉子!
正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果然是威风凛凛!
再看站在他身后那几个徒弟,活脱是金刚转世,罗汉下凡!
刀砍斧剁般的一般高矮,显得好不齐整,全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团结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爷儿几个往那一站,满面的杀气!
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战,冷汗淋漓。
真个是,直教胆小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
张小辫儿也不由偷偷抹了把冷汗,感叹道:
幸好今儿个捆在台上的不是三爷我...
否则这还了得?
刘五爷带着几个金刚罗汉般的徒弟,上了两人高的木台,先对着阁楼上监斩的巡抚马天锡和提督富察图海抱拳行礼,随后又朝台下围观的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
全了礼数,他有心卖弄,便吩咐徒弟们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携带的几个大皮囊,打开整顿起来。
有砍腰的鬼头刀、斩首的剁魂斧、剥皮的搬利刃、掏心的剜肠剑,还有各种带钩、带刺、麻花拧转儿的刑刀法刃......
一件件常人叫不出名目的器械,琳琅满目,足足有不下百余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阵阵泛着寒光。
望着台上摆弄刑具,台下众人鸦雀无声。
亲娘咧...
一个个紧紧盯着那排排刀刃,暗暗咽了口唾沫。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变故
这时,几个狱卒上台按规矩先验明了囚犯的真身,然后高声宣读了罪状,最后下了府衙的判决书:
“死囚白塔,乃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巨寇,更是塔教妖邪的首领,昨夜子时被捕,对所犯罪孽供认不讳,按大清律条,依法处以‘凌迟’!”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刑台四周鸦雀无声。
身后,被五花大绑的白毛哈巴狗面如死灰,下身一哆嗦,腥臭的黄液流了一地———竟已被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好!杀得好!”
“干得漂亮!”
“巡抚大人英明!”
“......”
下一秒,满众哗然,喝彩叫好、大呼痛快之声此起彼伏,如波涛般汹涌澎湃,直冲霄汉,排分层云。
显然,灵州城的老百姓对塔教妖孽早已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此等妖魔匪类,若不处以千零万碎之极刑,委实难平民愤!
狱卒站在台上,待民愤稍稍平息,才转身对一旁的刘五爷和其徒弟们道:
“巡抚马大人、图海提督有令,对此等妖邪之辈,请五爷剐够一千八百刀,一刀不能少!”
“刘某遵命!”
刘五爷显然早有准备,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咧了咧嘴,抱拳领了命。
台上几个人都知道内幕,还没什么,台下的老少爷们儿听了可瞬间就炸锅了!
啥?一千八百刀!
我滴个祖宗!
这可是大手笔啊!
也不怪老百姓们如此震惊,本来灵州凌迟处死的囚犯就不多,按理说,对一般的犯下恶劣命案大案的重囚,最多也就八百刀了账,没想到今儿个杀这一条人狗,竟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真是活久见了!
围观的群众此时反应过来,一个个面红耳赤,跟打了鸡血似的,神情无比亢奋,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有喜了呢!
“好家伙......”
趴在阁楼窗棂上的张小辫儿见此场景,嘴里啧啧不已,念叨了一句他师父的经典口头禅。
这群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不但对即将来临的血腥场面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还兴奋起来了!
这真是...
张小辫儿想了半天,最后悠悠吐出一句:
“看热闹不嫌事大!”
旁边的捕快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嘿,您二位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就等着开眼吧!”
“您们可不知道?,这一般的凌迟碎剐啊,只不过才一百二十刀,要割满一千三百刀才让犯人断气,可不是寻常的手艺能做到的。哼哼,当今世上,除了刑部刘五爷,还有谁能有这等本领?”
说着,他目光紧紧盯着刑台上那位不怒自威、杀气凛然的大汉,双眼炯炯有神,似能绽出光来。
显而易见,这位捕快小哥,那绝对是刘五爷的狂热粉丝!
张小辫儿听对方两句话不离“刘五爷”,张嘴便是“刘五爷怎样怎样...”,早就听得烦了,心道:
什么刘五爷、刘五奶,不过是个靠朝廷吃断头饭的,神气什么!
知道三爷的师父是谁吗?
那可是“一剑敌国”的绝代剑仙!会“御剑飞行”的那种!
真是个井底之蛙!
只要师父他老人家略施一点小手段,别说巡抚、提督,就连坐在金銮殿里的皇帝和太后也要好生伺候,不敢有丝毫放肆!
张小辫儿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嘟囔道:
“嘁,话别说得太满,小心一会儿打脸!”
“那凌迟碎剐之刑可不是砍头,对准脖子用力一刀劈下去就行了,那是需要技巧的!真当那白塔真人是精壮结实的汉子呢!”
“看它那三寸丁的身材,还没三爷一半大,能割够两三百刀已是大手段了,想剐足一千三百刀却又谈何容易!依我看,恐怕这刘五的一世英名,临老要栽在咱这灵州法场上了!”
“胡说!”
捕快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嘿,不信走着瞧!”
张小辫儿一脸不以为意。
“你!”
那捕快狠狠瞪着他,已然气急。
“好了,都别吵了。”
这时,马天锡淡淡地开口了,略带好奇地看了张小辫儿一眼,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巡抚发话,两人不再辩嘴,专心看向窗外。
午时将至,行刑马上开始。
一时间,席中谈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众人包括马天锡和老图海在内,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刑台上的正擦拭刀具的刘五爷身上。
唯有李长清双目微阖,表情恬淡,盘坐在太师椅上,神游天外,颇有些太上清净无为的模样。
...............
当!当!当!
午时三刻已到,听得三声号炮为令,刘五爷猛地睁眼,披挂刀具,大步走到了白塔真人身旁。
行刑开始了!
白塔真人颤巍巍抬头,只见一修罗模样的大汉正磨刀擦掌,见它望来,缓缓咧嘴,露出一抹狞笑。
吾命休矣!
它只看了一眼,便觉浑身血液都已冻僵,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体内仿佛传来一阵阵哀鸣。
这正是,阎王下了勾魂状,无常二鬼索命来!
“****子,康子,廉子,开活!”
“得嘞!”
刘五爷一声雄浑嘶哑的大喝,五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徒弟轰然应诺,一人抓着一只手脚,将白塔真人从绞刑架上卸下,绑到法场行刑的木桩之上。
这是个“金”字形的木头架子,糙木铁环上边乌黑的血迹斑驳,都是以前用刑时所留。
五个大汉一言不发,动手把潘和尚绑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剥净了他身上的囚服,随后捧着刑具法刀候在一旁听命。
这时,刘五爷请楼上的监斩官在名牌上勾了红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边,按惯例抱拳说道:
“古有圣贤立纲常,今有王法大如天,白爷惹下的是弥天大罪,身上又背着百十条人命,最后怨魂缠腿被官府拿获,才被断了个碎剐凌迟的极刑。”
“今天某送白爷上路,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等刽子手掌刑执法,无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辞不得,等会儿万一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还请白爷多担待。”
“若到了下面阎王老儿问起,便说是做了某的刀下鬼!”
说到这,这位刘五爷把虎眼一瞪,大手一拍刀刃,只听锵啷一声脆响!
他狞声道:
“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槽刀’刘五是也!”
“......”
白塔真人痴痴无言,面皮抽搐,嘴角淌涎,似乎是被吓傻了。
“哼!”
刘五爷见它不答,冷哼一声,唤来一旁的徒弟,取出一条漆黑的网子,当场抖将开来,缠在了白毛哈巴狗的左前肢上。
这黑网可不是普通的渔网,乃是前朝刽子手所传之物,通体以人发混合蚕丝编就,专在凌迟碎剐的刀数过多时,拿来作量肉之用。
黑网的网丝勒入皮肉之中,留下一大片铜钱孔大小的血印。
量定肉两,刘五爷大叫一声“看刀”,便伸手从皮囊当中,拽出泼风也似的两把快刀。
这这两口法刀,一长一短,皆有名号,长者过尺,唤作“尺青”,短者过寸,唤作“寸青”,都是从北宋年间流传下来的名器。
据说当年曾用来碎剐过江南的巨寇方腊!
台下围观的群众定睛一瞧,真个是白刃似水,寒气逼人,果有吹毛断发之锋。
“好刀!”
张小辫儿忍不住赞了一声。
只见那刘五爷手中拎了长短两柄快刀,口念恶杀咒,咒起刀落,按着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
白塔真人吃痛,猛地回过神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肉被那两柄柳叶般的寒刃一条条地片下来,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汪...啊!痛煞我也!”
刘五爷并不理会,手腕翻动间,短刃一割,长刃一挑,便取下柳叶似的一片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发了。
但见他出手如风,一片刀光闪动之际,不消半个时辰,便将白塔真人狗子般的身躯从头到脚剐了个遍。
他那五个徒弟立在旁边,一路数着刀数。
法场邢台上鲜血淋漓,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台下众人多是初次见识刑部刽子手用刀,谁也没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割法,直教人无法思量,尽皆看得目瞪口呆,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一时间,偌大个街心里,只闻刽子手下刀和贼人的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别看刚才一个个亢奋无比,等现在真动手了,那些个胆子稍小的,竟被吓尿了裤子。
“嘶......”
楼阁上,张小辫儿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皮。
恐怖如斯...
刘五爷,好快的刀啊!
“五爷好刀法!”
站在他旁边的捕快大吼一声,兴奋地嘴唇都哆嗦起来,得意地道:
“小子,看到了吧!五爷的手段,可不是你一个小辈可以揣摩的,以后说话给我放尊敬点!”
“嘁...”
张小辫儿有心反驳,但见台上刀光纷舞,寒光凛凛,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神气什么!
台上行刑的是人家刘五爷,又不是你!
捕快可不管这些,插腰挺胸,活像一只大获全胜的大公鸡。
张小辫儿见他这幅模样,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扭头看了眼身后,见师父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浑不关心,不由心中一馁。
.........
刑台上,刘五爷手出山岳动,刀落鬼神惊,下手如急雨,刀刀拿捏的极为精准,仿佛一台经过精妙计算的机器。
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削下去了一千多百刀!
前八百刀唤作鱼鳞剐,刀削面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层,中间六百刀是剜肉剐;最后四百刀也有个名目,称为剔魂剐。
堪堪数到一千七百九十九刀时,剐得白塔真人只剩一具骨架了。
刘五爷的恶杀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手中动作,收起刃不沾血的二青,换过一柄带环的牛耳尖刀,请过监刑的官吏上前来验刑。
此时那白塔真人的眼皮已被割去,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还没断气。
监刑的官吏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罐子,从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盐粒子,往它身上一泼!
这时,围观群众便见那白塔真人的一对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转,显然还未死绝!
刘五爷立刻手起刀落,牛耳尖刀一刀下去,只是一戳一剜,便已挑出一颗血淋淋、颤巍巍的人心。
刀落,白塔真人当场毙命。
算上此刀,恰是一千三百刀整。
一刀未多,一刀不少。
“好!!”
“刘五爷好手段!”
“.........”
安静了几息,刑台四周轰然炸开!
喝彩之声响彻云霄。
“好。”
就连楼上监斩的马大人和图海提督,见此也各自暗挑大拇指称道不已,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而做完这一切的刘五爷,身上半个血点,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被百姓众星捧月般拱在当中,在如雷般的喝彩声中团团作揖,带着五个徒弟施施然走下刑台。
其中风采,就连张小辫儿也不由大为心折,暗自佩服。
这刘五爷倒真是个人物,差不多有师父他老人家三分的风姿了!
刘五爷领着徒弟走下刑台,众人无不拱手相贺,周围不断有富商大户送上酒肉花红,要借刑部刽子手身上的杀气,给自家图个驱邪避凶的彩头。
此等威风,当真是大家风范!
就在此时,阁楼上一直神游天外的李长清陡然睁开了眼睛,低声道:
“来了。”
什么?
旁边的马天锡一怔,道人说得太突然,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菜市口街心蓦地里刮起一阵阴风,四下里飞沙走石。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一瞬间就变得愁云笼罩。
围聚在刑台四周的百姓正在愕然之际,忽听南面的街口传来一声滚雷般的犬吠!
“吼!!”
霎时间,灵州城中天昏地暗,万物齐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腥臭触脑的尸腐之气!
直到此时,老百姓们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大变,惊慌而逃。
“是荒葬岭的神獒!”
“快跑啊,神獒来了!”
片刻,便从南街上闯来一群饿狗,约有数十头之众,当中簇拥着一头凶猛狰狞、体大如驴的巨犬!
那巨犬浑身血红,像是裹着一股腥气,躯体虽然庞大,动作却格外的灵敏矫捷。
它远远闻到处刑台上的血肉香气,竟好似肋生双翅,离得几十步开外,呼的一声从空中掠过,直蹿到台上,一口咬住摆在木桩上的血肉,三嚼两咽便吞入腹中!
吃完碎肉,犹不满足,两只猩红的狗眼从哭喊逃窜的人群中扫过,最后缓缓落在了血腥气味最重的刘五爷和他的徒弟身上。
那神獒认定目标,昂首几声狂嗥,声如牛鸣,震动了乾坤。
从高台上一跃而起,身形如电掠过半空,一下子扑倒了刚施完刑还没来得及走的刘五爷,伸出一张熊掌大的狗爪,对准他的胸膛悍然拍下!
那刘五爷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巨犬压在了身下,眼看就要被那锋利的钩爪戳进胸腔,当场掏出腑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呼啸声起!
一柄铁剑裹挟着猎猎狂风,眨眼间破空而至,穿过那巨爪,庞大的劲力瞬间将神獒掀飞,钉在了三丈外的地上!
“吼!!”
神獒吃痛,双目充血,仰头怒哮。
阁楼中,道人缓缓站了起来,淡淡地道:
“孽畜,休得放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剿犬
《云物通载:犬经》一篇当中,把世间的狗按照体形大小,粗分为三类:
其中最大者为“獒”,普通中常者为“犬”,体态小的才称作“狗”,这是从古就有的说法。
可现今世上常将“犬”与“狗”混同,却不知两者大有区别,不可一概而论。
而眼前这条被灵州百姓称为“神獒”的恶犬,比拉磨的驴子也小不了多少,身上有数片天生的血斑,行动之际如同被一团团火云围绕。
只此一节,便可断定,其并非真獒,而属于犬类中体形最近于獒的品种,应该是从漠北草原上来的“鞑子犬”。
在传说中,此犬能屠狮灭虎追杀群狼,性情最是凶猛无比,不知其为何会流浪至这江南之地。
李长清用醍醐灌顶之法习得了《猫经》全篇,一眼便认出了这头突然出现在法场的恶名昭彰的“神獒”,正是一头生性猛恶的鞑子犬,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这里有人便会问了,你学的不是《猫经》吗?为何还能相狗?
诸位有所不知,这《猫经》内容虽大半皆与猫有关,小半则是关于犬、鼠、兔之类,只因猫占的篇幅最多,故称“猫经”,并不是说通篇记载的全是“相猫之术”。
道人用之前在古墓里取得的一些宝物“醍醐灌顶”,学成了《猫经》,不仅掌握了相猫之法,更会了一些分鼠辨狗、识鱼认鸟的门道,按书中所言,此为猫狗之道。
这猫狗之道看上去,似乎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奇门淫技,上不得台面,但这世间物术各有各的用法,其实不分高低贵贱。
只有不会用的人,没有鸡肋的术。
在某些时候,那些最不起眼的东西,往往能派上最关键的用场。
譬如现在。
早在那“神獒”刚露面的时候,李长清便坐在楼上一眼识破了它的跟脚,从而看出了其弱点所在。
当然,有没有弱点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弹指可灭。
不过考虑到在场的灵州百姓太多,过于高调可能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并不想让金棺村的事重现,所以并未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
只独坐席中,单手将剑掷出,一剑戳住了将那神獒鞑子犬,从狗爪下救了那刑部刘五爷一命。
刘五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死也丢了半条命,此时狗嘴脱险,尚且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来不及多言,只冲剑来的方向拱了拱手,便被他的五个壮汉徒弟们架着逃走了。
趁着这个机会,围在刑台四周的群众一下子逃了干净,能看出来这些百姓对这群吃人的野狗是怕惨了,跑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个个面如土色,神色惶惶。
唯有那些还算镇定的,扭头目睹了刚才道人一剑的风采,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偷偷躲在了一旁的巷弄里,暗中观察。
想要见识一下出手大侠的庐山真面目。
监斩的二层阁楼上,一众官府差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有那刚才正在喝酒的,此时酒杯还举在半空,夹菜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那之前鼓吹刘五爷刀法如何精湛,俨然一副小迷弟姿态的府衙捕快,此时已经被一连串的变化看花了眼,大张着嘴巴,呆愣愣地看着身边的道人,两眼瞪的滚圆。
已然傻了。
寂静之中,只听“砰”地一声闷响。
马天锡一脸阴沉地将手中酒盏狠狠摔在了地上,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门外守候的军官听到信号,抽出腰刀,大喝一声,腾腾腾跑下楼去。
“巡抚大人将令,擒杀神獒,城中所有野狗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声怒吼,数百全副武装的兵勇从阁楼的土墙后面列阵而出,手持火铳,摆起架势,不由分说便朝着正趴在刑台贪婪舔血的群狗射去。
有道是神仙难躲一溜烟,此时的火器虽然远没有后世那么精良,但也不是什么血肉之躯都可以抵挡的。
跟随神獒入城的数十只吃人野狗,被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吸引,一个个双眼发红,口流臭涎,只顾低头舔食血肉,丝毫不将台下的官兵放在眼里,此时火枪轮排发射,多半顿时便惨嚎一声,当场被击毙。
但较远距离火铳的准头不够,少数十几条躲在内侧的野犬依靠同伴的身体躲过了弹丸,只受了些惊吓。
这些野犬刚吞过几口活人的血肉,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虽然受惊,却愈发狂躁,竟不退反进,嘶吼着张开獠牙密布的大嘴,朝台下的兵勇扑咬而去!
它们似乎识得火器的犀利,分成两拨,绕到了侧面,从兵勇阵列较为薄弱的两侧袭击。
指挥军列的将领见状大惊,没想到一群吃人的畜生竟有如此智慧,一个疏忽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十几条半人多高的野狗冲进了人群,瞬间便扑倒了前排十几个年轻的兵勇,一口便咬破了他们的喉管,喝血吃肉。
“大胆孽畜!!”
那军官见到如此多袍泽命丧狗嘴,顿时目眦欲裂,被激起了血性,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揪住一条野狗的颈毛,手起刀落,一颗硕大狰狞的狗头高高飞起,重重跌进尘土,发出一声闷响。
“杀!!”
这声怒吼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让众兵勇的杀意瞬间迸发出来!
“屠光这群狗畜生!”
现在换弹重新填进火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之前与粤寇血战几十日的悍兵纷纷抽出腰刀,一拥而上。
刀刃割肉的声音响起——
随着一声声野狗临死前凄厉的嚎叫,没用半柱香的工夫,从荒葬岭闯进灵州城的一众野狗便横尸当场,死了个干干净净。
那神獒鞑子犬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们一条条被屠戮殆尽,嗅着那冲天而起的血腥之气,昂首发出一声牛鸣般的狂嚎,震得四周房檐上灰尘簌簌而落。
它有心想上前扑人,一只前爪却被铁剑死死钉住,挣脱不得。
盛怒之下,这鞑子犬愈发凶悍,竟一口咬断了自己的爪子,发狂似的向兵勇们撕咬而来。
众将畏于其势,勇有稍逮,阵型被鞑子犬一下子从中冲散开来。
神獒冲出重围,并未立即离去,竟然纵身踏住挤作一团的军民,先是伏腰埋首,随即用尽全力,激射而起,腾身飞蹿上了半空。
这鞑子犬矫捷绝伦,堪比插翅的熊狮虎豹,连数丈高的城墙也能纵身跃过,二层的楼阁哪里放在它眼中!
它跃上阁楼,似乎知道里面都是大官的,瞪起血红的双眼,在空中盯住马天锡直扑过去。
马天锡大惊,没想到此犬竟精明凶悍至此,竟敢当着一众兵勇的面刺杀朝廷命官!
惊慌失措之下,竟忘了躲闪,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浑身紧绷。
幸得他早有准备,随从的数十名亲兵卫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枪射出。
满拟能将那神獒毙在当场,谁知此犬敏锐无比,它身凌半空,腰腹一挺,竟凭空拔起身形,倏然蹿出数丈之高,一举跃上了二层楼阁的房顶!
这时,李长清姗姗动手。
他在鞑子犬即将攀上楼顶,即将溜走之际,陡然伸手,一把揪住了粗壮的狗尾,拽着驴骡般大小的恶犬,稍一用力,将其从楼上掷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道人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悠然到在场众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那神獒迅猛无比的速度,却完全没反应过来。
偌大的身子被道人提兔子一般拎在手中,轻飘飘一甩,便如流星划过天际,重重砸入尘土里。
咔!
骨裂的声音响起,神獒吃痛,昂首发出一声怒吼。
“孽畜,伤了人还想走?”
李长清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目光凛冽。
“吼!!”
回应他的是一声怒吼。
鞑子犬虽然对这不知深浅的道人忌惮到了极点,但显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它深知今日不将这道士咬死,自己是走不出这灵州城了,因此不等李长清出手,率先向他扑了过去,伸出锋利的爪子,狠狠抓向道人最脆弱的脖子!
想要先声夺人!
下手很辣,显然没给自己留丝毫退路,带着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绝气势!
但神獒虽猛,却失了一只前爪,加上刚才从楼上摔下受了不小的骨创,虽然凶悍依旧,却已不复刚出现时的迅猛无匹了。
更何况,它面对的是李长清。
神獒出现在灵州城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它最后的命运。
面对来势汹汹的巨犬,李长清不闪不避,左手轻轻一拨,拨开戳来的利爪,右手一掌印在了鞑子犬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
鞑子犬庞大的身躯,便如一块破布,旋转着飞了出去,后背擦过刑台,在地上滚了足足十七八圈,才算止住了势头。
趴在土里喘着粗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鲜血夹杂着破碎的内脏从嘴里不断流出,看上去触目惊心。
道人这一掌,看上去飘然无力,像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实则蕴含着十足的暗劲真罡,寻常人别说接,就算被轻轻刮蹭到一下,瞬间便会骨断筋折、五脏破裂而亡。
此时这鞑子犬正面结结实实受了一掌,不但未死,还有喘息的力气,生命力果然惊人,称得上“神獒”一名了。
但也仅仅于此。
挨了他一掌,任这鞑子犬再如何凶猛,也只能趴地苟活,彻底失去反抗的气力了。
天作孽,犹可灭。
自作孽,不可活。
李长清念了一声道号,并未有丝毫犹豫,拔出插在地上的铁剑,上前一剑了结了神獒的性命,随手枭下了一颗硕大的狗头。
狰狞的首级掉在地上,断口处热气腾腾。
为祸灵州多年,令无数百姓闻风丧胆的荒葬岭神獒,就此殒命。
其过往的恶名威名,也将随之烟消云散,逐渐成为一个传说...
烟土散去,围拢的众兵勇得见场中情景,纷纷大惊失色。
“神獒......死了?!”
有人一脸迷茫。
“废话!头都被剁下来了,能不死吗!”
军官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两眼死死盯着那颗狰狞可怖的狗头,暗暗咽了口唾沫。
他虽然也觉的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容不得人反驳。
灵州军民的心腹大患,大抵是死了。
只是,究竟是哪位英雄侠士所为?
方才一阵大风卷着黄尘而起,外围的军民都没太看清斩狗的过程,只觉人影一闪,神獒便已然授首,等再看时,场中除了身首异处的巨犬外,再无他物。
人哪去了?
不仅他们,就连监斩楼上的马天锡和图海提督也找不见道人的身影了,不仅如此,刚才还坐在一旁的张小辫儿也不知去向。
一晃神的工夫,他们师徒二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了。
“老黄,可否看到栖云子道长?!”
马天锡回过神来,急忙去问身旁的捕快。
那年轻捕快下意识点了点头,指着窗外道:
“刚...刚才跟神獒一起跳下去了!”
“老爷我不瞎!”
马天锡眉头紧皱。
“我是问道长斩杀神獒之后,去了哪里?有谁看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口称不知。
图海提督缩着脖子,小声嘟囔道:
“那道士身手犀利,猛地不似凡人,兴许是斩妖除魔完了,回到天上去了吧...”
马天锡闻言脸色一黑。
众人听到此话,也纷纷一愣,旋即幡然醒悟,频频点头附和道:
“言之有理。”
“提督大人真知灼见...”
“......”
“都闭嘴!”
马天锡见越说越离谱,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骂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尔等身为朝廷的官员,休要胡言妄语!”
众官差见巡抚大人发怒,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图海提督也讪讪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既然诸位都没看见,此事便暂且放下。”
马天锡见众人终于消停了,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沉声道:
“叵耐这业畜好生凶恶,似是有备而来,竟敢当众行刺朝廷命官,定是被造畜邪术所控,若不尽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神獒虽已伏诛,荒葬岭野犬却依旧逍遥法外,祸害百姓,不可不除!”
“但那城外的野狗多是结伙游荡,白天并无定所,只在日暮以后,才会聚于荒山穷谷之地。”
说着,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幕僚。
“老宋,你去北门外军营驻地,遣张营官,带上一哨人马,多携火器,于晚间潜入万尸坑,将其彻底剿灭。”
“就说这是本官的命令,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快去!”
“是!”
马天锡望着幕僚仓皇的背影,捏紧了袖子里的拳头,脸色阴沉似水。
这次,出大丑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神通
“师父,咱就这么不辞而别,是不是有点......”
空荡荡的街上,两人一猴不疾不徐地走着,身穿道童袍子,头戴方帽的少年显得有些迟疑。
“你懂什么。”
李长清目不斜视,淡淡地道:
“为师这叫有先见之明,待会等那些围观的百姓反应过来,想走都走不了。”
“咱们师徒还要在这灵州城中住一段时日,一旦出了名...”
说到这,他顿了顿,轻轻瞟了眼身旁“居心不良”的小徒弟,问道:
“难不成你小子想每天出门,都被人群给堵回来吗?”
“啊这......”
张小辫儿闻言一愣,下意识联想到了在金棺村时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冷颤,拨浪鼓似地不停摇头。
“我可不想!”
那太可怕了......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很享受被人众星拱月般的滋味。
但整日不管做什么都有人看着,时间一长,那滋味可就变质了。
只要想象每时每刻,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一张张崇拜狂热的连围着你身边转悠,便让人头皮发麻,简直是惊悚......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隐私,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别扭。
细思极恐!
张小辫儿越想越后怕,及时止住了念头,不敢再想下去。
“徒弟懂了!”
明白过来之后,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由衷感慨道:
“不愧是师父啊,真是高瞻远瞩...”
李长清皱了皱眉,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随口的一句敷衍之言,竟让张小辫儿想了这么多。
不过,就算知道了,道人也不会在意。
毕竟“明星”这东西,在后世屡见不鲜,只要带点儿流量,身后便不缺捧臭脚的。
李长清可不想太过出名。
不然会很麻烦。
............
一路顺利到家,张小辫儿与元宝玩了一会,便很“乖巧”地回屋研习功课去了。
明天便是约好的考校的日子了,他可不敢期望铁面无私的师父会手下留情。
“挂科”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在这里不由插一嘴,关于这《猫经》中的内容。
这本书的作者和成书的年代皆因太过久远,而变得不可考究,只知道最先出现在春秋时期的南越国,其祖先能一直追溯到夏商时代,历史悠远。
传说中,越国的先祖姒是五帝之一的大禹的直系血裔,皆为其后代子孙所分封,与之相同的还有杞国、缯(zeng)国、褒国等。
还有一种更靠谱的说法,说越国的前身是远古时期的“于越部落“,故而又称作“于越”、“於越”。
据《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张守节“正义”引贺循《会稽记》:“少康,其少子号曰于越,越国之称始此。”
汉武帝时,东瓯和闽越余部完全归入汉朝,迁到了江淮。
而古越国的遗址便大约在如今的灵州城附近,这可能也是灵州城民自古崇尚花猫的源头之一。
众所周知,乾坤中的星土云物变化无穷,万人有万张脸面,变幻莫测,绝无雷同。
所以自古便有,看面相识命格的。
而天地间分布着山川河流,动静之理、风水之道,所以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阴阳宅的。
还有日月轮转星辰变幻,天象能昭示吉凶,所以也有星官相识天星推断福祸。
世间万物,皆可观相,自然也就有将相猫相狗之术聚于一道的方技。
这《猫经》便是其中集大成者。
俗语有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不论是相人相物,还是观天观地观猫狗,世间相术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用途不一。
单说这猫狗之道,世人大多只知相马之伯乐,却不知那些善通人性的灵物,如普通如鸡犬猫鼠之辈中,也时常会藏有凤麟异属的神俊之物。
譬如当年在老熊岭苗寨里的那只怒晴金鸡。
又比如马匹之中向来有优劣之别,至者乃千里良驹,可怎样才能从中辨出玉花骝、云烟豹?
老鼠中有丧门灰、棺材嘴;猫鼬中又有碧啸烟、焦足虎......又该如何分辨?
而这些,在《猫经》中“云物通载”一篇中皆有详细的记载介绍。
连图带册带口诀,学成者当世罕有。
如今添了李长清一个,将来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张小辫儿。
在学成《猫经》的一刻,之前困扰道人已久的一个疑惑便随之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之前在灵州城街巷里看到群猫总会有一种被监视感,又为何会无缘无故被野猫子围攻、跟踪。
看来这灵州城猫仙祠附近的野猫,应该都已经被某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操控了。
对方肯定也掌握了《猫经》中的相猫控猫之术,而且深淫此道多年,否则无法操纵得了如此多的猫儿!
之所以不露面,很可能是忌惮自己的手段,不敢贸然接近,怕被察觉,便依靠城中的群猫监视自己的动向,以完成其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
李长清有些疑惑。
他自忖与那人无冤无仇,对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对方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躲在暗中,图谋甚大的组织呢?
“懂得控猫之术......”
李长清念着,忽然眉头微微一皱。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灵州城中关于猫仙爷谭道人的传说。
据说那位猫仙爷在山中随越人猫奴习得异术,下山之后身边便一直跟着一只六耳仙猫,出入皆有成群结队的猫儿簇拥相伴。
那藏在暗中居心叵测之人,会不会与谭道人有关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李长清笑了笑。
据他了解,灵州关于猫仙爷的传说已经流传了近百年,那人是谭道人本人的几率不高,倒很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前者的衣钵传承,习成了纵猫异术。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遣猫儿跟踪监视自己......
他猜不出来。
不过,莫名地,他想起了徒弟张小辫儿。
张小辫儿是天生的猫儿命。
难道...
李长清眯起了眼,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盲点。
又联想到了塔教妖邪惯用的以人肉做药引的鬼蜮伎俩,他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虽然只凭一些臆断,未免有些草率,但他总觉得那躲在暗中窥探之人与塔教有关系。
虽然不一定是塔教中人,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一直躲在暗处不敢光明正大的出来见人!
“哼,又是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道人冷冷一笑,心道:
等贫道处置完最后两个塔教妖人,再回头收拾你!
做事还是要分清楚轻重缓急的。
那控猫之人虽然不怀好意,但还算老实,只敢暗中窥测,不敢太过跳脱。
当今之计,还是应率先处理掉躲在城外青螺镇的两个塔教余孽!
届时,管他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只要顺藤摸瓜,掘地三尺,就不信还揪不出你来!
想着,李长清心里打定了主意。
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元宝嗑瓜子比赛的邀请,独自回到了卧房。
接下来,便是收获的时间。
诛杀白塔真人的奖励在其咽气的一瞬间,便已通过系统发放至了“袖里乾坤”,之前碍于外人在场,一直没来得及查看,如今终于可以了!
三十六天罡法之一,神通胎化易形!
搞快点!搞快点!
李长清搓了搓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得到的最重磅的奖励之一了!
正统的道门大神通!
一翻袖子,一张紫色的符箓凭空出现在手心。
道人用两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定睛看去,只见巴掌大的符箓薄如蝉翼,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触感冰凉沁润,不像是纸,倒与玉石有些相近,十分结实,延展性极佳。
符箓上首用金笔云篆写了三清祖师的尊号,元始天尊居中,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分居两侧。
符箓的周边皆是复杂神奥的秘纹,不知其意,看得久了便觉头晕目眩,耳鸣神迷,颇有飘然升天之感。
李长清只看了两眼,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多观。
符箓一道起源于巫觋,始见于东汉。
《后汉书·方术传》中载:“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又记:“为作一符,曰:‘以此主地上鬼神。’……遂能医疗众病,鞭笞百鬼,及驱使社公。”
由此可见,符箓一开始的用途,多是召神劾鬼,降妖镇魔和治病除灾。
后来随着道法的逐渐发展,符箓的用途也愈加广泛。
但这能储存神通的符箓,就算是李长清也还是头一次见,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觉得很是新奇。
能将一道完整的大神通刻印在一张小小的符咒之中,该是一种怎样的伟力?
道人捏着紫金符箓左看右看,越看越觉不可思议。
在拿到符箓的一瞬间,其用法便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师自通。
不过道人并未急着使用,而是秉持着一向的习惯,默念一声:
“系统,鉴宝。”
“叮。”
“名称:天罡神录。”
“宝物等级:神器。”
“描述:以先天紫英之母混合元虚道砂制成的先天神符,上刻三十六天罡云篆,蕴有神通‘胎化易形’,日月共辉,万劫不磨。”
牛逼!
这是李长清看完后的第一个念头。
果然是一件彻天贯地的宝贝!
他捏着神符看个不停,越看越心喜,爱不释手。
一想到如此神物,只是一次性的介质,用完就没,心中便十分惋惜。
罢了,我辈修士,何故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实在掉价!
反正日后应该还有机会!
李长清摇了摇头,不再犹豫,伸手将符箓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啪!
一声轻响。
宝友,这玩意儿可不兴戴啊!
符箓与肌肤贴合的一瞬间,李长清神情一变,表情呆滞,双目失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外感,只觉好像身处在一片朦胧混沌的无边空间,再也分不清何年何月,寒暑转变。
无法思考,无法记忆。
恍若黄粱一梦,犹如隔世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霎那,也可能是一万年。
道人依稀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神似圣。
唱的似乎是一首古老的歌。
李长清很熟悉,是他前世的一部经典小说《西游释厄传》中的一首小词,名为《满庭芳》: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唱完,曲毕。
下一秒,李长清回到了现实。
他猛然睁开双眼,瞳仁中射出两道金光,穿过了院墙,掠过了城壁,拨开云雾,射冲斗府。
灵州百姓有见者,纷纷指呼仙神显圣。
良久,金光消散。
道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感觉身体似乎有了些许不同,但又说不出口。
内视丹元,但见广袤浩渺的真气之海上,有一道金光纵掠盘桓间,或为山川江河,或为日月辰星。
千变万化,难以揣量。
“天罡三十六法...”
李长清再度睁开眼睛。
心念一动,原本丰神俊逸的五官开始渐渐发生变化,变得逐渐冷峻......
眼角上吊,嘴角下抿,鼻窦渐窄,脸型也慢慢变得棱角分明,一双漆黑的鹰眸内敛,锐利而杀气四溢———竟变成了鹧鸪哨年轻时的面容。
不仅样貌,就连气质都完全相同!
身子一晃,变为鹧鸪哨三十岁时的身量,不论是臂展、体型还是骨态,甚至连指纹、毛发和气味都丝毫不差。
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完全一致!
这下别说是陈玉楼,就算是鹧鸪哨本人,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逆、大、天。
李长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凛冽的弧度。
“师父!”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张小辫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惊问道:
“师父,你刚才看见了吗?有两道金光从您老人家的房间里射了出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师父?”
“自然看见了,为师又不瞎。”
道人缓缓转身,丰神俊朗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上门
“为师又不瞎,自然看见了。”
李长清笑吟吟地看着面前张皇失措的小徒弟,走过去搓了搓他光溜溜的滑头。
“莫慌,为师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尝试,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啊?”
张小辫儿呆了,一时都忘了躲开道人的无情铁手。
尝试?
尝试什么?
他脸色茫然,想破头皮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物,竟能绽出两道金光如虹,直冲天穹。
等等!
张小辫儿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面色一变。
传说中,每个剑仙丹田里都蕴养着剑丸,剑丸如梭,可凭气而御,疏忽千里,纵横无碍。
师父他老人家刚才难不成是手痒了,没忍住吞吐剑丸玩耍,不对......
操练?!
想到这,他猛地一个激灵,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道人一脸淡然地盘坐在房舍,呵气成剑,直上青冥,弹指间破云贯日,开山填海、移江取月只若等闲!
我囸,这也太牛了吧!
一瞬间,张小辫儿被自己的脑补兴奋地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猛地放出阵阵精光,忍不住狠狠挥了下拳头。
?
李长清见他不知怎么地,忽然变成一脸激动上头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
这小子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师父,您......”
张小辫儿兴奋过度,张嘴变想要问些什么,忽然看见师父皱起了眉,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顿时醒悟过来,急忙捂住了嘴。
“徒弟错了,师父莫怪!”
“此等改天换日的奢遮手段,确实不宜声张,您老人家放心,徒弟一定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大声说着,张小辫儿举起三根手指,面色无比严肃地发誓道:
“我张观在此发誓,若违此言,神弃鬼厌,天诛地灭,永世不得好死!”
说完,他用力拍了拍胸脯,对道人郑重点了点头。
“.........”
李长清看他一脸“师父放心吧,徒弟明白”的表情,心中无语。
孽徒,你又懂了甚么!
“唉......”
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为师累了,你自去吧...”
张小辫儿闻言神色一凛。
看来师父刚才御剑一定十分费心劳神,消耗很大,我作徒弟的,不能再留下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
“徒弟遵命!”
于是张小辫儿打个稽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为李长清关上房门,然后蹑手蹑脚地回房了。
李长清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小徒弟,真是......
师父他老人家真是低调啊!
门外,张小辫儿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想道。
明明身怀屠龙之术,平日里却不显山不露水。
诛杀潘和尚、揪出白塔真人、枭首神獒......
这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随意放出一件,那都是要让世人震动的!
师父他老人家却从不大肆宣扬,丝毫不在意世俗间的名望,简直是当代高人之表率!吾辈之楷模!
张小辫儿自忖若是换作自己,干了如此多惊天动地的伟业,定要全城...不,在整个天下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号!
现在来看,小了!
自己的格局太小了!
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何等的风度与气魄?
再想想自己...
张小辫儿越想越自惭形秽,忍不住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简直太丢人了...
不行!
为人弟子,便要向当师父的学习!
从今天开始,我张三爷要做一个低调的人!
绝不乱出风头!
下定决心,张小辫儿只觉心情无比舒畅,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浮夸繁华都作假,平平淡淡才是真!
正襟危坐在书案前,打开厚厚的《猫经》,埋头苦读起来。
其实刚才张小辫儿在道人房内,有心说“师父我想学飞剑”,话到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压住了。
他怕再被骂好高骛远。
刚获得天罡三十六法之一胎化易形的李长清正在兴头上,一心只想打发了张小辫儿走,并没太过注意自己这个徒弟脸上的表情变化。
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自然也不会知道张小辫儿十分离谱的脑补。
毕竟李长清也不会读心术。
何况仅从表面,谁又能看出来,这个在师父面前低眉顺目的少年,暗地里却是个平平无奇的脑补小能手呢?
...............
傍晚,师徒两个正和元宝坐在小院里吃饭,宅门忽然被人扣响了。
“元宝,去开门。”
李长清箸了一筷脆芹放入嘴里缓缓咀嚼,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吱吱!”
元宝抱着一个酱肘子啃得正欢,闻言不满地叫了两声,却换来一个白眼。
“吱...”
在道人淫威的“逼迫”下,小猴屈服了。
万分不舍地放下了肘子,哼哼唧唧地走了。
过了一会,宅门开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灵州巡抚马大人一身常服,面带微笑地出现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尽头。
见到李长清,面露喜色,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高呼一声:
“栖云子道长!”
还没走到身前,远远地,便拱手道:
“马某冒昧上门打扰,还请道长不要怪罪啊!”
“哪里,巡抚大人言重了。”
李长清见到来人是马天锡,心里并未感到惊讶,轻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他虽淡定,一旁的张小辫儿却吓了一跳!
见巡抚大人亲至,情急之下,一口将嘴里满满的肉菜囫囵着咽了下去,噎得老半天没缓过来。
端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了一通,长出一口气,看着正和师父寒暄的马天锡,不由有些不解。
这位马大人来这儿做什么...
莫非是见师父除了恶犬,专门来给赏金的?
“栖云子道长,您可瞒的马某好苦啊!”
客套过后,马天锡第一句话就让李长清的眉头皱了起来。
“巡抚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是特地来感谢贫道诛杀神獒,为灵州百姓除去一患?”
李长清想了想,笑着摆手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可不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鞑子犬盘踞荒葬岭,不知害去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贫道除之理所应当,巡抚大人的心意贫道领了,但赞赏就免了吧!”
“道长高义,马某佩服!”
“马某在此,替灵州城上万军民拜谢道长大恩大德!”
马天锡闻言,面色一肃,整理了一下仪容,朝道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起身抱拳,郑重地道:
“话虽是这样说,但朝廷法令不可废!”
“马某早在一个月前,便暗中发下悬赏令,能擒杀荒葬岭神獒者,赏银两千两,锦缎五十,但这些许俗物,自是入不了道长您的眼,因此马某自作主张,便将奖励换成了一个承诺。”
说到这,他从袖中拿出一道手书,递到了李长清的面前,十分诚恳地道:
“这是马某亲笔,上盖有府衙公印,道长有何索求,或者有什么地方用得上的,都可以直接告诉马某。”
“只要不是违背伦理道德、朝廷律法的事,马某可以向您保证,灵州军民定会竭尽全力为您解决!”
“如果道长所求超出了马某的职权范围,也不要紧,我可写一封奏章,将道长您的功绩上报给朝廷,由陛下决断,相信不会让道长失望!”
说完,马天锡再度郑重拱手道:
“还请您务必收下!”
望着马天锡明显讨好的举动,李长清心中古井无波,暗自起了疑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虽诛杀神獒,为其除去一心腹大患,但也不至于让这马天锡如此放低姿态,亲自登门拜访,言语间万般恭敬,甚至有点下级见上级的意思。
要知道,面前这位躬身陪笑的中年人可不是寻常的官吏,那可是整个江宁省的巡抚,从二品的大员!
如此高的地位,除了当今的皇帝和太后,天下间还有哪个能让其甘愿伏小作低?
不管怎样,这未免都有些太过了。
莫非是槐园潘和尚之事事发了?
李长清虽自诩天人之姿,龙凤之表,但还是很清醒的。
他可不是历史小说的主角,天生便有王霸之气,举手投足间便有无数名士武将纳头便拜,甘愿为之赴死。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门弟子罢了。
更何况,李长清只想完成任务,顺便做些微不足道的诛妖除魔的小事,不想和清廷有太多的关系,当即直言拒绝道:
“呵呵,贫道不过是山间一野人,当不起巡抚大人和灵州民军如此重礼,大人还是收回去吧!”
“更何况...”
说到这,道人顿了顿,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轻飘飘看了马天锡一眼,微笑道:
“巡抚大人多虑了!说来惭愧,贫道虽入道门,却是俗人一个,早年间穷怕了,平日里别说是见到,就算听到金银两个字都走不动道儿。”
说着,李长清拾起筷子吃了起来,神态悠然自若,哪里有一点儿“惭愧”的样子!
“巡抚大人的承诺虽好,但贫道看来,还是银子拿在手里更踏实一些。”
“两千两雪花纹银,足够贫道和徒弟不用做活,吃喝玩乐十几年了!”
“这......”
马天锡听了不由瞠目结舌,一时竟讲不出话来。
他显然没料到,道人会这般回答。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按照正常的逻辑,就算不欣然接受,也没理由会拒绝啊!
马天锡在朝廷上混了多年,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一点利益,拼得你死我活的比比皆是。
道人虽然表现出爱财之意,实际上只是一个掩饰,并无爱财之心。
这一点,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如果对方真是贪图钱财之人,完全可以答应下来,然后用他的承诺换来更多的金银财宝,怎会满足区区的两千两?
钱财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道人打着爱财的幌子,谢绝了自己的承诺,这显然是不想与他马天锡,或者说整个朝廷有过多牵扯。
马天锡为官二三十年,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看不出来,只略作思索,便已然明悟。
在心中叹了口气,连道可惜!
看来这位栖云子道长,对我大清王朝并无亲近之意...
想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知是为李长清惋惜,还是为朝廷感到遗憾。
天不助我灵州百姓!
若我能得到此人出山相助,用心辅佐,区区粤寇,岂不弹指可破?
马天锡心中失落,一时竟走了神。
李长清见他久久不答,表情有异,便知这位马巡抚已经收到自己的暗示了,叨了口青菜,忽然开口问道:
“对了,马大人,你刚才说贫道有事瞒了你,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
马天锡闻言愣了愣,而后摆手苦笑道:
“道长明知故问了,几天前在金棺村外......”
“嗯?”
李长清猛地抬头,心头一跳。
金棺村......
看来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日他在金棺村外,虽荡平了乱军,可只将其打散,并未赶尽杀绝,还是有不少朝廷的兵勇逃出了战场。
算算日子,确实早就应该跑到附近的城镇了,如此大事,自然无法隐瞒,定会第一时间上报。
能瞒到现在,已经超出了李长清之前的预料。
虽然道人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打算隐瞒什么。
就算东窗事发,惹得朝廷问罪下来,李长清也完全不怕。
在这个冷兵器盛行,火器才刚刚开始发展的时代,他若想走,还没有哪个能留得住。
当然,朝廷大概率不会这么做。
毕竟朝廷的官员虽然大多昏庸,却都不是傻子,谁会嫌命长,去惹一个疑测可以“剑荡千军”的怪物?
拉拢还不急呢!
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些许兵勇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大题小作,到时上书就说是遇到粤寇,激战而亡便是,上头也懒得详查。
反正无碍大局。
“看来巡抚大人已经知道了,不错,贫道确实在金棺村外击溃了几伙乱军,有官兵也有太平军,杀了不少人。”
李长清放下筷子,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杀死一些兵匪,他心中并无半点愧疚之情。
于是坦言道:
“不过,倒不是贫道嗜杀,而是拯救金棺村中无辜百姓,不得已而为之,巡抚大人见谅了。”
说完,不等马天锡有所反应,话锋一转,玩笑似地问道:
“巡抚大人次来,除了为奖赏一事,应该不是特地来兴师问罪的吧?”
第二百六十章 算计
“这...”
马天锡被他问地脸色一变,摆了摆手,连连苦笑道:
“道长说笑了,您何罪之有啊?”
“您为金棺村挡去灭顶之灾,救周遭数千黎民于水火,如此功德,可谓千秋无量,马某感激您还来不及,怎敢登门问罪!”
“更何况...”
马天锡缓缓落座,拱手道:
“您还击溃了数股南逃的粤寇贼党,让他们再不敢南下求援,这才让灵州城有这么长时间的喘息的机会,灵州此时能维持如此安定平稳的局面,道长您功不可没!”
他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让马某这个江宁巡抚,真是无比惭愧啊!”
“如此大恩,灵州百姓永世难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长清打了个饱嗝,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略有些好奇地问道:
“请恕贫道冒昧,敢问巡抚大人,此消息可是由逃散至此的散兵游勇上报?”
“哪里!”
出乎他的意料,马天锡闻言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栖云子道长见笑了,这则消息乃是今日午后,从抚望镇支援而来,昨日刚刚进城的参将营官张自碌上报的。”
“据张自碌说,五天前,他曾在金棺村外的密林中,亲眼目睹了道长的英姿,大为震撼,因滋事重大,进城的第一时间便回报到了府衙,只是马某当时正与道长同在图海提督府,直到今日道长诛杀神獒之后,幕僚才得空上报。”
马天锡解释的事无巨细,没有丝毫隐瞒,言语间很是诚恳。
李长清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听对方话中之意,那位张营官当日应该是远远望见了事情的经过,因为害怕躲在林中没敢出来,这才侥幸“躲过一劫”,保存下了部下兵卒完整的建制,没有被乱军冲散,未被波及。
看来这张营官,应该是一位行事极为谨慎的将领,夜间赶路还能时刻不放松警惕,派出斥候探查四周,倒有几把刷子!
道人略微感到了一些惊讶,但没有多问。
忽而想起那一直躲在暗中操纵群猫的神秘人,念头一动,便开口道:
“巡抚大人,贫道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便权当做在金棺村荡平乱军的酬劳,希望大人应允。”
“不论什么请求,道长只管开口!”
马天锡神的一正,急忙坐直了身子。
他恨不得李长清心有所求,越多越好,不论是求财还是求名,他都会全数满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劳烦府衙众差役,替贫道查一查近来入城的走卒商贾之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切记,发现之后不要贸然接近,而是将名录暗暗记下,交予贫道即可。”
李长清呵呵一笑,将请求缓缓道出。
他虽然认为那人不会蠢到藏在灵州城里,但也说不准,多少会有几率。
他也不指望仅凭官府,便能将其从暗处揪出来,无非是步闲棋罢了。
有朝廷公差办事,总要省力一些,也不会太过突兀,以至打草惊蛇。
等他处理了青螺镇中的塔教余孽,腾出手来,自有妙计将那人从暗处逼出来!
只是此事不急,先让它蹦哒几天。
马天锡仔仔细细听完道人的话,面容肃整,虽不知对方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想必自有深意,他见道人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郑重颔首,沉声道:
“道长放心,马某今晚便吩咐下去,从明日起严查进城之人,并将名单记录送到府上!”
“如此,多谢。”
李长清打个稽首,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赤红色的晚霞燃烧似火。
马天锡见状,立刻醒悟过来,当即不再犹豫,起身告辞。
“天色不早了,道长还有什么嘱咐?”
“不敢。”
李长清笑了笑。
“既如此,马某告辞,道长不必送了。”
马天锡最后拱了拱手,谢绝了李长清让元宝相送的美意,转身大步走出了小院。
迈出宅门,回首看了看身后精致的府邸,悠悠叹了口气,坐上轿子打道回了府。
...............…………
送走马天锡,用过了晚饭。
李长清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把张小辫儿叫到了身前,将接下来的动作告诉了他,并问他是否想跟着自己和元宝一起前往城外青螺镇除妖。
张小辫儿没有丝毫迟疑,一口答应了下来。
“师父您老人家到哪儿,徒弟就跟到哪儿!”
“嗯,如此甚好。”
李长清微微一笑,道:
“有一件事你要注意,你这几天研习《猫经》,应该也猜出了城中野猫的种种怪异举动事出有因,为师猜测,应该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群猫监视我师徒二人,对方的目的很可能与你有关,所以你遇事要多多留心,切莫大意轻佻。”
“和我有关?!”
张小辫儿呆了呆,惊叫道:
“真是怪了蛋了!”
“三爷我身无分文,怀无异宝,浑身上下赤条条找不出一个值钱的物什儿,有谁眼瞎了,放着灵州城那么多富豪大户不去,偏偏打上了我的主意?”
“因为你是天生猫儿命。”
李长清摇着蒲扇,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小辫儿闻言,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瘪着嘴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李长清见他样子,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便温声安慰道: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老老实实跟在为师身边,就谁也奈何不了你。”
“万一走散了,你手里不还有为师之前赠予你的三件法宝和通讯符吗?”
“等咱们从青螺镇回来,为师便设计揪出那幕后之人,保准伤不到你小子一根寒毛!”
闻言,张小辫儿这才转悲为喜,笑嘻嘻地恭维了道人一阵,各种美言好话不要钱似的泼洒出来。
“臭小子!”
李长清笑骂一声。
.....................…………
灵州城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孙大麻子倚在墙边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城门的方向,心道:
刚刚真是凶险,没想到这灵州城对进城的百姓盘查的如此森严,险些就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军爷拦下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十分沮丧。
进个城都一波三折,差点被当成粤寇的细作当场拿下,那林中老鬼让俺办的事,又如何能办成...
孙大麻子忧心忡忡。
当日他自告奋勇回村探查情况,慌不择路之下误入村后的乱葬岗,不小心落入了金棺坟,本以为合该自家走运,能取得一场泼天的大富贵,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躲在贵妃墓里不知多少年的老鬼,非逼着他去数墓室壁画里的猫子。
可能是上天可怜,让他命不该绝,本是随口一蒙,却不料误打误撞,真教他蒙对了百猫图上猫儿数量,得那林中老鬼传授了一套相猫识狗的秘术,并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让他先去瓮冢山的美人坑里,找来一具女人的僵尸,然后扮作小商贩进灵州城,找到松鹤堂的铁掌柜,用那挖来的美人僵尸,去换对方养的一只灵猫。
这可苦孙大麻子!
上述种种说来容易,真做起来却是难之又难。
单说上瓮冢山挖那美人僵尸,不但要忍受美人坑里臭气熏天的淤泥,还要面对成千上万的大虾蟆!
孙大麻子为了抢那尸体,不得不于水缸大的搏斗了整整一夜,搞得身疲体乏,满身是伤。
这也就算了,毕竟他从小在下坡干体力活,还有一把子力气。
最难的还属怎么把一具死尸,带进守卫森严的灵州城!
他可不像张小辫儿那般机灵多变,性子憨直,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
要不是经林中老鬼提醒,找来一个皮袋将女尸混着虾蟆装在一起,用驴车推了运进城,凭他那一根筋的性子,到就让守门的兵勇们捉住下了大牢了。
孙大麻子直愣愣地看着身边装满虾蟆的驴车,面色愈发愁苦。
如今美人僵尸已经按那老鬼的吩咐运进城了,可怎么运到松鹤堂和那铁掌柜换猫呢......
听说那铁掌柜垄断了灵州城中几乎所有的药铺行当,权势通天,俺一个乡下的穷小子,如何能见到他?
他越想越沮丧,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自暴自弃的念头。
看来这任务俺是做不成了...
这时,忽听身后传来“喵呜”的一声,下了他一大跳。
愕然抬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墙头竟蹲着一只浑身皮毛斑斓锦绣,四足如簇,双瞳碧蓝的大花猫,正舔着手爪,眼睛一眨不眨地地盯着他。
方才那声猫叫,便是出自它口。
孙大麻子见到是只猫儿,便松了口气,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花猫戏谑的眼神,心里悚然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得了林中老鬼的传授,见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代有猫以来,乃是世间稀罕的品种。
还没来得及欣赏,却忽然想起来,临行前林中老鬼最后对他说的话:
“孙小子,别天真的以为离开这儿就能摆脱老夫,老夫一直都在看着你...”
如今想起,那老棺材板干哑粗粝的阴笑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孙大麻子一个激灵,心中放弃的想法刚生出来,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老东西可不是个好惹的,谁知道它到底是人是鬼!
万一自己不按它吩咐去做,让它给知道了,那就死定了!
回头看了看墙头上的大花猫,他心里发毛,也不敢再待下去,爬起来推上驴车便跑了。
剩下花猫静静蹲在墙头,望着他狼狈的背影,两只碧瞳一闪一闪,神情愈发诡异。
半晌,伸出布满倒刺的粉舌,幽幽叫了一声:
“喵呜~”
...............
且说孙大麻子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矮墙,找人问过路后,专挑那人烟稀少的小巷深街,进了娄氏槐园附近。
通过这无人居住的荒城区,来到了灵州城最大的药铺松鹤堂门口,就在城北的青石街口。
其中路过猫仙祠的时候,被一大群野猫围住,无奈之下只得舍了一车的大小虾蟆自保,这才堪堪突出了重围。
等他推着女尸走到地方儿的时候,天色已晚,远远便望见松鹤堂偌大的招牌,还没靠近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
但见那老铺门前,高挂金字招牌,上有“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匾,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派!
孙大麻子本就心怯,见到这副场景不免更加忐忑,提心吊胆地走到门口,却见几个松鹤堂的伙计正在镶门板,准备打烊了。
其中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看见孙大麻子,先是一愣,目光从他身上和推的驴车上待扫过,嘟囔几句,主动走上前来,没好气地道:
“新来的?不懂规矩?不知道这青石街是我们铁掌柜的地盘,不让乞讨吗?还不快滚,省的爷们儿几个动手赶人!”
孙大麻子本来还有些心虚,毕竟有求于人,此时听到这伙计张口便骂人,顿时就有些恼了,但碍于林中老鬼的吩咐,强压着不敢发作,僵着一张马脸,面无表情地道:
“俺不是乞丐,俺是来和你家铁掌柜做生意的。”
“做生意?”
那管事一听乐了,身后的一众伙计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了指孙大麻子身后脏兮兮的驴车,哑然道:
“小兄弟,你搞清楚!我家做的是药材古董买卖,不是收破烂的!”
“识相的就快走吧,不然惹恼了我们兄弟,一会儿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你...”
孙大麻子怒火中烧,攥紧了拳头,瓮声道:
“好,俺走,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说完,他转身推着驴车便要离开。
“慢着!”
管事伸手将他拦住,皱了皱眉,目光闪烁,捏着嗓子不耐烦地道:
“小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讲,说错事要进大牢的!你说要和我家掌柜的做生意,口说无凭,我们兄弟凭什么信你!”
“我是来做生意的,当然带着货!”
孙大麻子拍了拍驴车,低声说道。
那管事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扯住皮袋,想要掀开看看里面装的东西,被孙大麻子一巴掌打开。
“别动!此物...是、是俺从俺家后院子里边挖出来的,是很贵重的......见不得光!”
孙大麻子硬着头皮胡编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拔
见不得光?
几个伙计听到孙大麻子这句话,都是一愣,围到驴车附身一闻,顿觉一股恶臭扑鼻,直冲天灵,差点儿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那味道,就像是臭袜子在泔水里泡了一宿,已经腌制入味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辛辣,有多难闻有多难闻!
“你这龟孙儿,车上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奶奶的丑死我了!”
那管事方才还没觉的,此时凑近立马就受不了了,指着驴车上的皮袋骂道:
“这哪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我看是你从粪坑里掏出来的吧?!”
“真他娘的闻着都恶心,赶紧给爷们儿拉走!”
他朝孙大麻子狠狠啐了一口。
孙大麻子猝不及防被人一口浓痰吐到裤裆子上,又被那管事这般挤兑,粗糙的马脸上青一阵紫一阵,铁拳紧攥,关节都捏白了,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只等那管事再多说一嘴,两只沙钵大的一拳头便要往他脸上招呼了!
那中年管事虽看出了对方脸色不对,心里却越发不屑,他不信这小子敢在松鹤堂对自己动手,张嘴便要再放几句损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都不要吵了,让老夫看看...”
几人循声回头,却见一个郎中打扮的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慢悠悠从松鹤堂中走了出来。
“哟,安先生,您老怎么出来了,这点儿破事哪用得着劳烦您亲自动手!”
中年管事见了老头,脸色顿时一变,从之前的嚣张跋扈瞬间无缝切换成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几步上前将老头扶住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其变脸速度之快,让孙大麻子看的咋舌不已。
好狗腿!
“三儿,四儿,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把老先生扶进后堂歇着!”
见另几个小伙计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中年管事把横眉竖目,哼了一声。
“哎、哎!”
几个伙计这才手忙脚乱地上前,但还没等托住老头的胳膊,便被后者用拐杖赶走了。
“去去去!”
安郎中赶走几个碍事的伙计,不满地瞪了中年管事一眼。
“老夫还没到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地步!”
老头把孙大麻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对中年管事不满地道:
“刘管事,老夫见这位小兄弟衣着虽然落魄,五官却长得端正,眉宇间有一股子正气,不像是泼皮小贼,他既然说有生意要做,便是我松鹤堂的客人,你不把客人领进门来,反而百般刁难,平日里掌柜的莫非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这...是是,您老教训的是,我记住了,下次保证不会了!”
那刘管事被老头呵斥一顿,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连连附身认错,不敢有任何反驳。
“这位小兄弟,刚才是我的不多,我向你陪罪了,勿怪勿怪!”
他快步走到孙大麻子身边,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笑眯眯地欠身道:
“你既然有生意要和我们铁掌柜做,便是我松鹤堂的客人,此地人多眼杂,说话不便,还请到后院一坐,我这便去通知我们掌柜的!”
说完,便招呼着一群伙计将已经装好的门板卸了下来,挂上打烊的牌子,并亲自上阵,把孙大麻子带来的驴车推到了后院。
“......”
孙大麻子张了张嘴,没有吭声,任他把驴车推进了松鹤堂。
“跟老夫走吧,小伙子,我家掌柜的一会就到。”
安郎中对孙大麻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宽实的后背,脸上的细密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
“谢...谢谢!”
...............
孙大麻子随着安郎中进了松鹤堂的后院,把驴车停在院中,自己坐在了后堂里等待掌柜的。
刚才还要动手赶人的凶恶伙计,此时一个个低眉顺目,安分守己地站在一旁,不时为他递茶倒水。
还有那位陪他聊天的和善老郎中。
这种舒爽的感觉十分新奇,让孙大麻子浑身酥麻,仅有一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令人沉醉。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散乱的脚步声,走近来一个头戴员外帽,大褂宽裤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刘管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堂中。
“掌柜的。”
安郎中见到来人,急忙颤巍巍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嗯。”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对左右道:
“安郎中年纪大了,久坐伤骨,你们几个,扶他到房中休息。”
几个伙计领命,将老头搀走了。
铁掌柜这才落座,翘起二郎腿,乜了孙大麻子一眼,轻声对一旁的刘管事问道:
“老刘,这就是你说的贵客?”
“就是他。”
“哼!”
铁掌柜把嘴一撇。
虽未明说,轻蔑不屑之意已摆在了脸上。
孙大麻子见状,立刻从刚才无与伦比的快感里脱身出来,打了个哆嗦。
这时,铁掌柜又开口了,语气略有不耐:
“小子,听说你要和本掌柜做生意,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孙大麻子没说话。
“掌柜的,那小子带的东西就停在院子里。”
刘管事悄声道。
“哦?”
铁掌柜闻言,一对贼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啪地放下了茶盏,道:
“走,去看看!”
说完,不等孙大麻子有所动作,便起身背着手,领着刘管事走了出去。
孙大麻子猛地回过神,害怕出岔子,急忙跟了上去。
来到院中,便见那位铁掌柜正皱眉站在驴车前,凝神端详着那只皮袋,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孙大麻子来了,便沉着脸问道:
“这是什么?”
“是俺从家里后院地里挖出来的...珍贵药材!”
孙大麻子梗着脖子道。
珍贵药材?
铁掌柜一听到这四个字,眼珠子转了转,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奸笑,心道一句走运。
虽然那驴车捆的脏兮兮的皮袋几乎都和地皮一色了,但里面鼓鼓囊囊,好似装着什么东西。
这位铁掌柜白手起家,最初发财,就是凭借无意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自然知道那些山民虽然贫困,可常在深山老林里谋生,掘得奇花异草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此一节,便绝不可以貌取人。
管这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本,倘若是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打定主意,他便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情,随口道:
“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本掌柜还等着回家吃晚饭,赶紧打开看看吧!”
“好嘞!”
刘管事欣然应诺,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扯开了皮袋上的绳扣。
孙大麻子见状张了张嘴,并未阻拦。
系住皮袋的绳子被扯下,一具赤身裸体,没有下巴的女人尸体从皮袋中滑了出来。
这女尸,周身上下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硬,虽是全身裹着绿苔泥水,容颜栩栩如生,看起来颇为秀丽端正。
头上挽着快被扯散了的双鬟,只是下巴不翼而飞,上嘴唇下边是黑漆漆一个大窟窿,豁然将脸孔拉得长了许多,说不出地狰狞可怖。
那刘管事眼神不太好,初时只见白花花一片,还以为是一株人高的野参,惊的合不拢嘴,等强忍住恶臭凑近一瞧,顿时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捏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
“娘哎...我的姥姥哦,是...是一具僵尸!!”
“什么僵尸,别大惊小怪的,给本掌柜闭嘴!”
铁掌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后者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目光依然惊恐。
他怎么也没想到,孙大麻子用驴车拉的皮袋里,竟装着一具死了不知几百年的女尸!
而铁掌柜训斥完手下,一双小眼便死死盯住女尸,在其身上来回梭巡,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狂喜,时而震惊。
这哪是什么僵尸,分明是一具前朝的“美人盂”啊!
铁掌柜自小便跟着师父研习古代医方,但医药之道却是通晓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行家,两三眼便识破了尸体的来历。
想到火热之处,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孙大麻子的手腕,厉声道:
“小子,说,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此物?!”
“要是说不出来,本掌柜就派人将你绑了,送到衙门去,定你个挖坟掘陵之罪!”
“啊?!”
孙大麻子一听“衙门”两个字,当时就慌了手脚,心中咯噔一下,惊悸到了极点。
没怎么犹豫,便哆哆嗦嗦的将他怎么从瓮冢山美人坑里挖尸的经过全都讲了出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铁掌柜听完他的叙说,缓缓松开了手,在院中来回踱步,盯着那具赤条条的“美人盂”,心中生出抑制不住的贪婪。
这位铁掌柜,乃是灵州当地出了名的吝啬奸商,向来尊崇一文不使,两文不用,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了他一根大筋,又因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铁公鸡”的诨号。
铁公鸡跟官面上的人素有勾结。
作为商人,他唯利是图,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婪小人,为了利益最大化,千方百计把城中同行挤对得关门大吉,如今满城经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姓铁,又趁着天灾人祸疫病横生的机会,大发横财。
此时外面战火正盛,平民百姓受着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到这儿来讨方子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救命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
在他这为买几帖中药而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穷人,已不可计数了。
这铁公鸡今日见孙大麻子带来的这具“美人盂”,体态周正,品貌上佳,是个值大钱的宝贝,心中顿时便起了意,想不费一毫一厘,便将其据为己有。
他察言观色,见孙大麻子脸色有异,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浓了,暗道: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被本掌柜随便一句话便给唬住了!
看来此等异宝,合该为我所有!
想着,铁公鸡彻底把脸冷了下来,阴声阴气地道: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着本掌柜的面,还敢说谎!”
“来人,给我拿下,送交官府!”
“等等!”
孙大麻子闻言大惊失色,脸色涨红,失声道:
“你胡说,俺说的明明都是真的!这具女尸真是俺从山上泥坑里无意间拖出来的!”
“俺没有说谎!你们不能这样!”
“哼哼...”
铁公鸡要的就是他这副模样,见状把大袖一甩,冷笑道:
“一派胡言!”
“瓮冢山附近都是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除了坟头就是坟头,你从哪儿挖的这具前朝的古尸!”
“分明就是狡辩!”
一旁的刘管事闻言顿时醒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附和道:
“就是!自古入土为安,不是墓地,哪儿还有尸体?!”
“掌柜的,依我看,这就是个盗墓掘冢的小贼,还跟他啰嗦什么,还是赶紧绑了送交官府为妙!”
“这具女子的僵尸便是证物!”
“你...你们!”
孙大麻子义愤填膺,指着狼狈为奸的二人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怕了,连动手的念头都没有了。
铁公鸡见时机已到,顿了顿,忽而脸色稍霁,把话锋一转:
“不过...本掌柜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这具女尸虽是你从坟里抛出来的,但念在你年纪还小,而且看样子还是初犯,不懂律法也是正常,本掌柜作为长辈,自然不能赶尽杀绝。”
“到底是年轻人嘛,正所谓,不知者无畏,偶尔失足犯错实属正常!”
孙大麻子脸上怒色一滞,目光渐渐迷茫。
铁公鸡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屑,面上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纠结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走过去拍了拍孙大麻子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这样吧!”
“看在辛苦的份上,这次本掌柜便不追究你的罪责了,这具女尸嘛...便由交给本掌柜处置,保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下不为例!”
“好了,趁着太还没黑,你便快快出城吧!”
说完,不等孙大麻子反应过来,便给一旁的刘管事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当即半推半就把已经迷糊了的孙大麻子送了出去,然后嘭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等...等等!
孙大麻子被关门声一震,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
自己是拿那“美人盂”来换灵猫的!
为何...
他一脸不知所措。
没想到,如今猫没换到,“美人盂”还被人凭空套了去...
这...可如何是好?
他有心想要破门而入,却又怕那铁掌柜真上衙门告状,站在台阶上踌躇半晌,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时失魂落魄。
这下完蛋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青螺
送走了孙大麻子,刘管事匆匆回到后院,见自家掌柜的正戴着手套,痴迷地摸着那具模样儿瘆人的女子僵尸,面色狂热,顿时愣住了。
“掌柜的,您......”
该不会有...
那什么吧?
刘管事忍不住发了个寒颤,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嘘......”
铁公鸡不在意地摆摆手,咧嘴一笑,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面前赤裸的女尸。
“老刘,你可听说过‘美人盂’?”
“美人鱼?”
刘管事一怔,下意识问道:
“掌柜的,您说的莫非是那种...就是那种......”
他伸手比划了个“葫芦”的形状。
“什么乱七八糟的!”
铁公鸡见状皱起了眉,没好气地道:
“我是说‘美人盂’,‘盂’是钵盂的盂!你这夯货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嘿嘿...”
刘管事挨了骂,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掌柜的,您也知道,我这什么都不懂,哪儿比得上您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我只见过‘痰盂’,却没听说过什么‘美人盂’...”
“哼哼...你不知道也正常,这‘美人盂’乃是一件传奇的古物,但不值得什么银钱,只是十分稀罕,半掌柜也只是从一些古籍上见过,说句不夸张的,在这灵州城的地界上,除我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识得它!”
铁公鸡不无得意地道。
不值什么银钱?
刘管事暗自撇了撇嘴。
整个灵州城,谁人不知道您“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威名”!
要真不值钱,您会千方百计将其弄到手?
鬼才信呢!
“老刘,看你的样子,是不信本掌柜的话了?”
铁公鸡微微一笑。
刘管事急忙摇头。
“掌柜的所说,我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哼哼...”
铁公鸡不置可否地哼了两声,让左右将“美人盂”抬下,悠然落座,破天荒地提起茶壶亲自为刘管事斟了一杯热茶。
刘管事受宠若惊,他还是头一次见掌柜的如此高兴。
“这‘美人盂’说起来,可有些年头了。”
铁公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起了这美人盂的来历。
没想到这一将之下,满座皆惊。
堂中众伙计纷纷瞠目结舌。
原来这“美人盂”是前朝所留,并非本朝之物。
这前朝便是明代,说起明朝,自打洪武皇帝开国定基以来,一度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传至明朝末期,合该是朱家气数将尽,圣听闭塞,崇祯皇帝刚愎自用,不用贤能,因此便有有许多奸臣宦官趁机掌权得势。
朝中的宦官阉党无休无止地搜刮民财,由于这些人都是没有子孙的绝户,所以挥霍受用起来变本加厉,格外的丧心病狂。
这些宦官为了满足自己畸形病态的精神需求,发明出了许多穷奢极欲的享乐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为“美人盂”?
顾名思义,便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
这一点,倒让刘管事误打误撞说对了。
那些阉党宦官们,从使钱买来的奴婢中,选那年轻貌美的,令她终日跪在房中伺候,什么时候听主子一咳嗽,美人便立刻张开樱桃小口,接住从主子嘴里吐出去的浓痰,强忍着恶心咽进肚里,这就叫美人盂。
或是感兴趣,或是为了攀缘附会,此举引得当时的豪族富户们争相效仿。
谁家权势熏天、财大气粗,谁家就要摆个活生生的美人做盂。
就好像那美人盂越是光鲜漂亮,便越能显得主人身份显赫。
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明亡阉党失势,才逐渐被废除。
铁公鸡虽人品低劣,却是个好学之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平生贯识历代方物,知道瓮冢山里曾经有前朝的墓葬,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曾被贼人盗发过。
一看到孙大麻子带来的女尸跪地仰首,形态奇特,便估计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女尸之所以没有下巴,不是因为腐烂,或者被什么野兽咬掉了,而是在临死前被人用器械把嘴撬开所致。
那画面,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美女活着的时候受尽屈辱,含恨而死,其腹内必藏有一股怨气,不得消散,一直封存至今,这也是其尸体过了百余年,仍未腐烂的原因之一。
而这正是铁公鸡想要的。
近些年来,他从各地千方百计地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所以见了这“美人盂”,便如苍蝇集腥、恶犬见血一般,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手!
但他这样做并不是想用僵尸肉入药之类的,而是暗怀鬼胎。
自古以来,形骸不化的古尸很是难得,特别是在黑市上,往往有价无市。
在最近几年,江南出现了许多修炼造畜邪术的妖人,趁着天灾人祸,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勾当。
这伙人到处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阳、**凑成一副,即可配成药饵,随着邪术越练越深,到后来就需要僵尸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尸,以及偷抢拐带来的小孩儿,还有产妇腹中的胎儿,乃至生产后的胎盘,都是此辈急求之物。
自古战、荒相连,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死于战乱和饥荒的人不计其数,新死的人到处都是。
但几百年前的古尸和童子胎男,可就十分难得了。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趁着生民涂炭,就有人暗中偷挖盗拐人口、挖尸毁坟,再转手贩卖给造畜之徒,从中牟取暴利。
这位铁掌柜明面儿上做药铺的勾当,生意极其红火,说句“日进斗金”并不为过,但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
他虽然拥有了寻常百姓十辈子都难以收集的财富,他对钱财的贪欲却越来越大,只要有机会,便会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手段大肆敛财。
只要能获取大笔银钱,用什么手段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对他来说,笑贫不笑娼的年月,赚这些丧良心的钱又算得了什么。
铁公鸡虽然家大业大,但生性吝啬刻薄,对钱财求之无厌。
因为他做的又是药材生意,所以对各路各码头的门道都熟,识得不少穴陵挖坟的贼人,所以私下里做起了收购僵尸肉的生意,每当行货到手之后,就由他亲自带出城去卖掉。
以此赚取大量的银钱。
只可惜这铁公鸡并不爱凑热闹,因此并不知道他最大的买家,塔教教主白塔真人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活剐在了城南菜市口。
他这一番苦心算计,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也不会知道,等明天按照往昔惯例偷溜出城,去荒葬岭万尸坟寻那条白毛哈巴狗交易时,面对的将是数千群龙无首,彻底发疯了的吃人野狗。
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且说第二天上午,李长清带上元宝和张小辫儿收拾好东西,准备暂离灵州城去往几十里外的青螺镇。
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只肥猫拦住了去路。
这猫一身锦绣似的花纹,生得呆头呆脑,憨里憨气,而且尾长爪短,猫脸奇大,额上顶个“丰”字。
李长清有心考校一下徒弟的功课,便指着那肥猫问道:
“徒儿,你近来研习《猫经》,可识得此猫名姓来历?”
张小辫儿盯着那猫看了片刻,挠了挠头,笑道:
“回禀师父,如果徒弟记得不错,这只大猫应该唤作‘长面罗汉’,生来就是个佛陀的性子!”
“不错。”
李长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此猫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虽然驯服木讷,很少开口,因此常被叫作‘哑子猫’。”
“但它并非是不会叫唤的哑子猫,与佛家苦行僧众修持的闭口禅颇为相似,只是愚民无知,认定此猫妨主,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总有灾殃出现,其实则不然。”
“这长面罗汉猫之所以恶名远扬,是因为它能见凶预兆,开口则劫临,其主必死,故此轻易不开口,没想到却被人误解为了‘开口成灾’的不详之猫。”
说到这,道人顿了顿,指着那肥猫四周。
“不信你瞧。”
张小辫儿望去,却见果然如此。
那长面罗汉猫仰趴在街道中间,憨态可掬,十分可爱,但不论过往的行人,还是往来的车轿,都不肯从它身边经过,而是远远绕开,避之如避瘟神。
偶有路人的目光落在那猫儿身上,也多是厌恶与仇恨。
“好可怜...”
张小辫儿见状,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情。
他看着那猫子,便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同样的流浪街头,同样的遭人厌弃。
“师父,咱们...”
同情心泛滥之下,便生出了将这长面罗汉猫收留下来的想法,刚扭头想要开口,却见师父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肥猫的身边,伸手将其一把抄了起来。
“呵呵,这小家伙,还挺沉的。”
道人双手托住肥猫的腋下,举到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笑了起来。
长面罗汉猫突然被人拖在手里,与寻常的野猫截然不同,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呆呆的犹如木雕泥塑。
“吱吱?”
元宝蹲在道人肩头,歪头望着这只肥大的花猫,两只大黑眼睛一眨一眨,看上去十分好奇。
这时,张小辫儿赶了过来。
长面罗汉猫一见到他,一人一猫眼对眼瞅了半晌,那猫子忽地把嘴巴张开了。
张小辫儿脸上笑容一僵。
然后,就见那猫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竟趴在李长清手里沉沉睡了过去。
“这贼猫!”
张小辫儿吓了一跳,暗暗抹了一把汗。
他还以为这长面罗汉猫不给面子,刚见面就要嚎一嗓子呢...
吓死三爷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
李长清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将肥猫丢了过去。
“接着,此猫便交给你养了。”
“......”
张小辫儿欲哭无泪。
这长面罗汉猫在灵州城极为有名,几乎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两人抱着那猫一直到走出城门,迎面走来的人一见到此猫,便脸色大变,远远避开,无人敢靠近他们三丈之内。
师徒俩却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尤其是元宝,待发现长面罗汉猫和气的性子后,顿时来了精神,时不时跳到张小辫儿怀里去戳弄那肥猫柔软的肚皮,兴奋地吱吱叫个不停。
张小辫儿对此无可奈何。
没办法,谁让这泼猴是自己的师叔呢?
奇怪的是,对于小猴的调皮捣蛋,那肥猫却丝毫不见恼,趴在张小辫儿怀里睡得又香又甜,憨态可人。
不愧为猫中佛陀,睡梦罗汉。
...............
灵州城西几十里外,便是青螺岭。
青螺岭群山环绕,当中抱着一块盆地,自古便有个偏僻的镇子,被称为青螺镇。
师徒二人赶到青螺岭的时候,已是后一天的傍晚。
从半山腰向盆地方向望去,真是:
高峰千丈冲霄汉,瀑布飞帘百尺悬。
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少人行。
苍阴蔽日藏猛兽,悬崖陡壁心胆寒。
野草闲花铺满地,古藤荆棘把路拦。
顺着山路翻过岭子,就已望见山坳深处,一片片苍松翠柏,古木盘龙,树丛掩映之中青砖碧瓦,屋宇连绵,赫然是个古镇的模样。
青螺镇终于到了!
张小辫儿激动起来。
这一路跋山涉水,可把他累的不轻,现在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师父,咱们赶快进到镇子里面,找家茶楼歇一下脚吧!”
李长清也有此意,于是欣然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一猴一猫,便趁着夜色尚未降临,循小路进了镇子。
不出二人的预料,这青螺镇里的居民并不多,街道上也罕有行人,两侧的店铺也大多是闭着的。
这都得归功于连年不绝的战火。
青螺镇虽身处山岭掩护之间,也逃不脱乱军的席卷。
灵州地大物博,自古有七绝。
这七绝有的是指古迹,有的是风俗,各不相同,其中最后一绝,指的便是这青螺镇的烧饼!
在灵州地界边缘的青螺古镇,出产上好的五香牛肉,以及牛油酥麻烧饼,把烧饼夹了牛肉。
合在一起吃更不得了,那可真叫回味无穷!
镇子里有许多烧饼铺子,各家都有独特的民间手艺和祖传秘方。
而说到这青螺烧饼,张小辫儿便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让他记忆犹新的旧事。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事毕
那还是在两年前。
当时,张小辫儿还跟着他画符的老道师父在外云游四方,曾到过青螺镇里偷鸡摸狗。
事情发生起源于他嘴馋,想从烧饼铺里顺点儿吃的,结果被人家揪着辫子当场捉住,人赃并获,不但烧饼没吃成,反倒吃了一顿好打。
至今回想起来,仍是耿耿于怀。
李长清见他一脸“饱经沧桑”的模样,玩味道:
“看来徒儿你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呐?”
“往事不堪回首,师父您老人家见笑了...”
张小辫儿“腼腆”一笑,摆了摆手,心道:
当年三爷落魄时,在这青螺镇“受尽屈辱”,吃了不少亏,如今被拜在师父门下,也算是苦尽甘来、功成名就了,还去想那些作甚!
三爷我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虽是这么想,但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不说出来就不痛快,但当着师父的面,又不能明言,还需稍微粉饰一下,不然太过丢脸。
于是他想了想,叹道:
“那是两年前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稍晚一些...”
李长清闻言一愣,愕然回望。
“实不相瞒,徒弟当年英雄末路,蜇龙未起之时,穷困潦倒,途经这青螺镇遇到有个烧饼铺子,看那老板做烧饼的手艺确实是得过些传授的,于是对他好说好求,想要讨几个烧饼回去,品鉴一下,然后给他家生意提几点中肯的建议。”
张小辫儿摇头晃脑地道:
“可惜啊...”
“谁想那做烧饼的汉子吝啬无比,又是狗眼看人低的小人气量,非但不肯施舍,反倒举拳就打。”
他摸了摸自己的肋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徒弟的肋骨被他踢断了几根,现在只要赶上天阴雨湿,骨头缝里就疼得难挨,不过服了师父赐的宝药之后,就好多了,似乎是......已经痊愈了。”
“那好啊,我们师徒这次岂不正好来着了。”
李长清说着,轻笑一声,锵啷啷拔出袖中铁剑,横眉冷目。
“徒儿你只管开口,说出那家烧饼铺的位置,待为师砍那了‘狗眼看人低’的卖烧饼的那厮,为你报仇!”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师父!”
张小辫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一愣,而后一把抱住了师父的腰,大声叫道:
“当年本就是徒弟有错在先,吃了人家一顿老拳也是应该的,何至于此啊?!”
“您老人家要是真一剑砍下去,徒弟我以后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哈哈哈...”
李长清收剑大笑。
“吱吱吱吱!”
元宝也抱着肚子唧唧嘎嘎地笑了起来。
“.........”
张小辫儿讪讪收回手,一脸尴尬。
他此时哪儿还看不出来,自己这是被耍了。
“为老不尊...”
张小辫儿脸色微红,颇为羞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狠狠撸了两把怀中的肥猫。
没控制住,一时使得劲有些大了,把正在熟睡的长面罗汉猫惊醒了。
肥猫刚才睡得正香,猛地被人撸醒,此时一脸懵逼,两眼呆滞。
俺是谁?俺在哪?
“看你这智慧的眼神,三爷以后就叫你大聪明吧!”
“怎么样,大聪明?”
张小辫儿被肥猫滑稽的反应逗笑了,忍不住给它脑门儿狠狠来了个爆栗。
肥猫:你礼貌吗?
........................
两人说话的工夫,已走到了青螺镇街心。
“目的地到了。”
李长清望着路边不远处的一座千年古刹,微微一笑。
这座古庙寺宇在灵州境内也是名声远扬,唤作瓦罐寺,里面供奉的是城隍老爷,与水浒里鲁大师烧的那座同名。
当年这瓦罐寺繁华鼎盛的时候,前来上香的信众香客络绎不绝,现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庙已经战火而荒废不堪,已经很多年无人上门光顾了。
师徒二人推开颓败的庙门,灰土飞扬,一股浓烈的腐败之气扑面而来。
“呸呸!”
张小辫儿皱眉扇了扇,捏住了鼻子。
“师父,这也太臭了!”
走进庙堂,里面光线昏暗,阴森可怖,神案上的泥塑的小鬼、判官、牛头、马面,一个个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脑袋。
中间最大的神龛上空无一物,原本端坐其间的城隍老爷早已不翼而飞。
两人刚踏进堂中,还没站稳,半天里便忽然一个霹雳炸雷响起,震得古刹屋瓦颤动。
霎时间,寺外满天布乌云,电闪又雷鸣,狂风发怒吼,大雨即将来临。
初时还是蒙蒙的细雨,继而如倾盆覆瓮,恰似翻江倒海之势,雨雾蔽野太空迷。
真如檐前垂瀑布,陆地把舟行,街市涌波涛,屋舍泡洪流,河道条条溢,溪巷处处通,须臾暴雨如注,顷刻悬河注海。
这雨来得太快太过突然,没有丝毫预警,等张小辫儿回过神来,门外大雨便已瓢泼,声势如潮。
“好怪的雨...”
张小辫儿望着水帘般的门户,略有失神,不由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觉得这雨来得有些不对。
正想着,忽然又听身后传来一声牛鸣。
“哞~”
牛鸣在空旷的庙宇中听得格外清晰,似是来自后殿。
哪来的牛?
张小辫儿一愣,心里犯了嘀咕。
这座古刹荒废已久,附近一家百姓都没有,哪里会有牛......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此作怪?
李长清立在神龛前,相比于张小辫儿心中惶惶,他面色平淡如水,不起丝毫波澜。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走吧,它们就在后面。”
轻飘飘说了句,道人转而迈步向前。
张小辫儿慌忙跟上。
在这阴森森如阎罗殿的破庙里,只有师父跟前才能给他些许安全感。
“接着。”
李长清从袖中取出照妖灯,随手往后一抛。
张小辫儿接住,将铜灯提在了手里,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心下忽然感到了一丝温暖,驱散了四周黑暗带来的阴冷。
灯盏内,红烛幽幽,照亮了两人身外三尺之地。
所见之处,蛛网密布,遍地积尘。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后殿。
推开年久失修的殿门,嘎吱一声,后殿中的事物渐渐映入眼帘。
张小辫儿缩在师父身后,探头探脑地往内张望,第一眼便看到殿中停放着一口油亮漆黑的棺材。
我去...
他心中顿时一惊,还没来得及细看,道人已缓步走了进去。
瓦罐寺后殿的布置与前殿有几分相似,但少了几分荒败颓废,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正中的神龛上摆着一尊五道神君的泥像,却早已没了面目五官,侧头一瞧,门口的柱子上拴着一头青牛,角落里还搭着锅灶面板,锅里是生肉,旁边的箩筐里堆满了烧饼。
看这摆设,倒有几分似是个宰牛打烧饼的铺子。
真是开了眼了,这后殿里竟然还真藏着一头牛!
张小辫儿见了那青牛,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环顾四周,喃喃道:
“好家伙,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把供奉神君的大殿香堂改成卖烧饼的铺子,就不怕遭雷劈吗...”
这类烧饼铺子往常在青螺镇里是再寻常不过,可藏在寺庙里的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更奇怪的是,屋中还停了一口半人高的的枣木棺椁。
这......
张小辫儿越看越心惊,不由胡思乱想道:
莫非是这棺材躺了具成精的僵尸老爷,忍不住腹中馋虫,在这儿瓦罐寺后殿里开了间铺子,专门宰牛炖肉打烧饼?
他习《猫经》,识得了些相马相牛的本事,知道这世间要论起名马良驹,那是数不胜数,如乌骓马、胭脂马、艾叶青、干草黄、火焰驹、青鬃兽、白龙驹、玉顶骥之类,种目繁多。
但要说起牛,无非不过青牛、水牛、黄牛之分,种类虽然也不少,但与名马比较起来,便算不得什么了。
《猫经》中有一篇云物通载,详细地讲述了一些识牛辨马的手段方术。
这牛为万灵之一,其中自然也有凶吉丑恶之分。
便如面前这头青牛,生的就十分怪异。
按理说,青牛乃是牛中最憨厚的,传说当年太上西出函谷关,骑的便是一头青牛。
凡是温顺健硕之牛,必定是“岐胡有寿,膺匡欲广”,也就是要额宽、角长,但这头无主的青牛,却是毛少骨多,舌冷蹄高,额底珠泉处都是旋毛,睫乱角偏,怎么看都是个怵人的鬼相。
此时,那青牛见到闯进来两个陌生人,顿时昂起头来,打着响鼻不断低鸣,两只靛青色的牛眼盯着张小辫儿,露出阵阵凶光。
“哞~哞~”
“哎哟!”
张小辫儿为这青牛修罗般的气势所惊,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恰巧绊在一截断梁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结实,照妖灯也脱手而出。
李长清伸手接住,拿起红灯,往身前一举。
幽幽的烛光照在了那青牛的身上。
“哞——!”
被灯光笼罩的瞬间,青牛身子一滞,神色惊慌,开始疯狂晃头摇尾,使出浑身蛮劲,想要摆脱鼻子上的绳索,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但它被铁链拴住了鼻环,任其如何挣扎,最终也无能为力,四肢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
这时,张小辫儿就发现,青牛的背上竟渐渐长出了一层狰狞的鳞片!
我靠...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
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一头青牛,而是一种名为“方良”的妖怪!
此妖身上粘了一层牛毛,装成了青牛的模样,这会儿被照妖神灯一晃,即刻显出了原形,垂首等死。
原来此妖便是师父要寻的塔教妖邪!
张小辫儿想着,双目死死盯着面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方良妖牛,心生凛然。
“果然。”
李长清见那青牛显出原形,冷哼一声,毫不犹豫,手起剑落。
清亮的剑光从那方良妖牛的脖颈闪过,鲜血喷溅而出,偌大的牛首砸在地上,发出碰地一声闷响。
四周鸦雀无声。
在民间传说里,牛为通冥通天之物,阴司里就有吃鬼的牛头恶神,名便唤作“方良”,外貌是一种体生肉鳞的怪牛。
据传,此妖专吃死人肉,可以驱鬼起尸,令死者自解其衣,脱光了之后才上去啃吃,驱鬼起尸之事虽然未必真有,但一身鬼相的方良妖牛生性反常,穷凶极恶,不食草而食腐肉,自汉代以来,早已绝踪灭迹,不曾想还有遗孽。
不过自此之后,这专吃死人的方良妖牛便从世间彻底绝种了!
李长清一剑斩了妖牛,脸色并未稍霁,而是转身看向了停在堂前的那口黑棺。
似乎是察觉到了道人的视线,黑棺微微颤了颤,咔地一声轻响,棺盖竟被一只手从里面推开了。
!!
张小辫儿瞪大了双眼,不由屏住了呼吸,怀里的罗汉猫不知何时已悠然转醒,正张嘴欲叫。
李长清站在前面,忽有所感,回头轻轻瞥了那肥猫一眼。
长面罗汉猫被那目光扫过,顿时一个激灵,乖乖把嘴巴闭上了。
接着打了个呵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了过去。
元宝和张小辫儿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俩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那口黑棺上,看得聚精会神。
只不过一个是兴奋,一个则是害怕。
这时,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狂风怒号,大雨如注。
忽地,一道惊雷在瓦罐寺上空炸响,黑棺的棺材盖子被一只纤白的手推开,从内瑟瑟站起来一个披麻戴孝的美妇人。
“我靠!”
张小辫儿见到从棺材里忽然钻出来一个女的,眼睛瞪得滚圆,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吱吱!”
元宝却看也不看那美妇一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口被其掀翻在地的棺材板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那妇人身材婀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
唯一的违和之处,便是那妩媚的脸蛋上敷着厚厚的粉尘,在森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瘆人。
只见那美妇人站在棺材里,冲李长清款款一个万福,她红唇开合,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正欲讲话。
谁料刚抬起头,便听破风声从耳边响起。
恍惚间,一道白芒划过,只听呲拉一声,娇嫩的身子便被斩为两段,跌进了尘土。
“你...”
那美妇人直到被腰斩,方才反应过来,上半身无力地躺在血泊里,伸出一根青葱般的玉指,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道士,芳眸含恨,似乎十分不解。
忽地张开樱桃小口,吐出一条长舌,舌尖分为两叉,咝咝作响,竟像是毒蛇吐芯一般!
然后头一歪,气绝身亡,一句“为什么”堵在喉咙,终归没有说出口。
李长清收起长剑、红灯,负手立在原地,一脸的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美妇彻底断气,才淡淡说了声:
“搞定。”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坠
且说李长清手起剑落,不等那美妇人聒噪,便利落一剑将其了账,娇嫩细腻的身子从腰间斩成两截,鲜血夹杂着脏腑留了一地,腥臭扑鼻。
直到此时,身后抱着肥猫的张小辫儿才猛然转醒,看着面前触目惊心的景象,张大了嘴,半天敢没吱声。
男子汉大丈夫,自古便讲究个怜香惜玉,可在师父这,他就从来没看到过。
只要是敌人,不管男女老幼,漂亮还是不漂亮,他老人家能杀便当场就杀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剑砍过去,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饮恨当场!
比如这一次...
要不是那美妇人最后临死之际嘴里吐出一条蛇信,张小辫儿还真有点担心师父一时托大,错杀了无辜的良人。
要换做他自己,怎么也得先盘问一番再动手。
不过想想也是,还是三爷我太天真了,这天底下,有哪个良妇会躲在棺材里的......
想想就瘆人!
张小辫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跑上前,问道:
“师父,这娘们儿长的人模人样,怎么生了一条蛇信子,难道是个蛇妖变得?!”
李长清瞥了他一眼,掸去身上的灰尘,摇头笑道:
“非也,此女本是人,加入塔教之后,学了些造畜的邪法,将自己的舌头割成了蛇信,成了塔教蛇母。”
随后,道人将塔教的起源与信奉的邪神大致与张小辫儿说了一说,后者恍然大悟。
“它和那白塔真人是姘头,时常狼狈为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与那妖牛方良藏在这青螺镇瓦罐寺里,只是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
李长清缓声道:
“不过,这两个妖人应该还没收到白塔真人的死讯,不然早就跑路了,钻到深山老林子里,这辈子都不会露面了!”
“呸!”
张小辫儿闻言朝两具尸体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撇嘴不屑地道: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两个塔教妖孽躲在这青螺镇里这么多年,肯定做了不知多少绝户祸事,害得不知多少良苦百姓家破人亡,简直丧尽天良!
今日被师父他老人家捉住,动手弄死这两个畜生,就如同捻死两只臭虫,也是报应不爽!
要他看,对于这种妖邪,就应该像处决白塔真人一样,剐它个三千六百刀,一剑了事太便宜它们了!
李长清静静地看着徒弟对着尸体狠狠地踹着,便踢嘴里还骂些十分难听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尸体上面了。
就在那蛇母断气的一瞬间,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已在脑海里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已斩杀塔教蛇母、妖牛方良,任务完成进度更新。”
“主线任务二:诛邪江南(4/4)已完成【点击查看详情】。”
“第三阶段奖励:未绑定传送名额+1。”
“奖励已发放。”
“主线任务更新【点击查看】。”
没错,第二环主线任务的最终奖励就是一个额外的传送名额。
李长清之前便知道了。
不得不说,系统还是很良心的,这一环任务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何况系统还为他提供了详细周密的服务,时刻为他保障护航。
如果没有系统提供的关于塔教的大量信息,让李长清自己一点一点盘查的话,耗费的时间精力远比现在更多。
这些塔教余孽,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深谙隐介藏形之道,跑路躲藏的本事一流!
否则早就被官府逮到,碎尸万断了。
想要靠自己把它们从群众里揪出来,还真不容易!
不说白塔真人,单说那潘和尚,若无机缘巧合,谁能知道这厮竟在槐园地下建了座筷子城,自己当起了老鼠皇帝呢?
不过他相信,就算没有自己,这些个妖孽鬼邪,也逃不脱命运的制裁,总会有人将它们一一了结的。
李长清想着,看了眼身前正咬牙切齿踹踢牛头的张小辫儿,眼神莫名。
纵观鬼吹灯世界的古今中外,最恐怖也是最公正的,往往就是那飘渺无端命运和天数。
它就像一张大网,将整个宇宙都笼罩在内,活在网下的人们,终其一生也逃不开它的束缚。
世间万物,一切皆有因果。
虽然道人向来对佛门的因果论不屑一顾,但也不得不承认,在鬼吹灯宇宙,此论便是天道规则,自然至理,贯穿每一个人的一生。
不管你信或不信,因果都在那里,不偏不倚。
一个人一旦种下恶因,或是他自己,或是他的子孙后代,或是在不久的将来,或是在几百年后,不管是谁,不论过了多久,报应虽迟但到,终将结出恶果。
这是无法避免的,善因也同样。
这就是为什么,李长清认为鬼吹灯宇宙的命运既是公正的,在某些时候往往又会令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做坏事呢?
道人抬头望着后殿高高的穹顶,横梁上的壁画斑驳剥落。
良久,缓缓叹了一口气。
“古神啊......”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给自己增添更多的烦恼。
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宁愿一无所知。
只需按照系统的任务,一步步走下去便是,随心所欲,不为外物所扰,一切都凭兴趣。
那该有多好啊...
李长清仰首无语。
咸鱼也罢,疲懒也罢,只要能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就算不思进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事不遂人愿。
每到夜深人静,想起当日面对蛇神时的无力感,一股浓烈的屈辱与不安便会涌上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耳边时常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只要不断前进,才能勘破命运的囚笼,做到你想做的真正的自己,可以逍遥天下,再无约束!
否则,任你再怎么蹦哒,也逃不脱天命的制裁。
怒晴湘西、云南虫谷、昆仑神宫......
道人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种下了太多因果,等到报应来临的时候,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独身于事外吗?
呵呵,如果是这样,那未免也太过天真!
李长清现在只是一个初步掌握超凡力量的人,而不是仙神,也会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也会感到不安,感到恐惧...
在他于无名洞府捡到宿邙剑开启系统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已经注定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如果拿捏得好的话,反倒是一件好事,一个天大的机缘!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他,让他只能一直向前。
一旦掉队,后果可想而知。
幸好,李长清现在已经有了超脱一切的方法———那就是《问道剑经》!
而且,他已经朝大道尽头稳稳踏上了半步。
现在唯一缺少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机缘!
一个能让他炼化命剑,超越先天境界的机会!
道人早已明悟,今后随着经历的墓葬陵寝越来越多,早晚会再度正面碰上古神级别的生物,这是不可避免的!
为此,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下次遇到古神,不求能与之抗争,只求能全身而退。
不再像上次那样狼狈!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怀着这个信念,李长清目光逐渐坚定,点开了第三环主线任务的介绍:
“主线任务三(最终环):铸剑化神。”
“任务描述:
天地为炉,造化为碳,阴阳成气,剑母为胎。
宿主气海已成,下一步便要炼剑成炁,剑游太虚,突破先天桎梏,先天返纯阳,彻底迈入通幽境,从此上天入海,翻云覆雨,只在一念之间!
若要炼剑,必先铸剑!
若要铸剑,便需剑炉、神铁、宝料以及最重要的剑胎。
剑胎宿主已有,现在差的便是剑炉、神铁和铸剑时所需的宝料,此三样不可或缺,决定了最终成剑的品质高低。”
“任务要求:完成铸剑。”
“注:其中关于剑炉、神铁和宝料的信息可点击查看详情【展开】。”
“任务时限:两个月之内。”
“任务奖励:无。”
“失败惩罚:失去铸剑最佳时机,此生突破无望。”
.........
李长清将这最后一环的任务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包括系统提供的全部信息,看完闭上双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不,机缘来了!
道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在贼猫世界最后的主线任务,竟然与自己息息相关,甚至决定了他之后的命运!
这可真是...
李长清摇了摇头,嘴角缓缓上扬。
天助我也!
想着,他再也没心思关注其他,让张小辫儿收拾了残局,便匆匆打发他去陪元宝一起玩闹,自己则找了快干燥的茅草堆,盘腿坐了下来,思量着关于铸剑的有关事宜。
想要铸剑,有五样东西一件也不能少,除了刚才系统说的四样,还有一件同样不可或缺,那就是锻剑时必需的炉火!
《问道剑经》上有言,铸剑时用的火,绝不能是凡火,需用无根火!
何谓无根火?
其实这无根火,便是人之心火,从足底而生,过丹田,可燃于五脏六腑之间,需凭神念引动,其火无形无质,常人肉眼所不能见。
只是这说法未免过于抽象,李长清虽明其中道理,却不懂该如何操作,想来还要留待回去后再慢慢研究!
再说那剑炉。
对于铸剑之炉,剑经上也有很高的要求。
首先,便是要足够大,足够坚固!
其次,最重要的一点,铸剑的炉灶必须设在非凡之地,远离世间五谷阳气,可以位于龙脉之上,风水宝穴之中,也可以设在尸气重的乱葬岗里。
关于这剑炉,李长清已经有了打算。
他之前与灵州巡抚马天锡聊天时,曾偶然得知那荒葬岭万尸坟中藏有一座极大的剑室,传说是从春秋战国时期遗留至今。
等此间事了,他准备抽空去一趟。
若真如此,自然万事大吉!
如果没有也没关系,花钱雇来工匠重新在万尸坟中筑一座便是。
对于剑胎和宝料,他也早有决意。
剑胎自不必说,铁剑宿邙正正好好。
话说此剑被系统叫做“残剑”,剑刃也坑坑洼洼、锈迹斑斑,会不会是系统早料到有今日,提前准备好的。
如此一想,倒还真有几分可能!
系统啊系统,你究竟是何人所造,简直恐怖如斯!
李长清越想越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再说铸剑时所要用的宝料,便是铸剑期间,需放入炉中锻剑的材料,关于这个问题,系统一共提供了上中下三种方法,每种方法铸造出来神剑品质有很大差距。
上法需天材地宝七十二件,其中神器两件,重宝一十八,珍宝二十二,宝器三十。
中法需天材地宝三十六件,其中重宝六件,珍宝十二,宝器十八。
下法需天材地宝一十八件,其中重宝三件,珍宝六件,宝器九件。
这个没说的,自然是越多越好,李长清想都没想,便决定施用上法。
所需的宝物虽多,但都是值得的!
道人之前下墓还是得了不少好东西的,袖里乾坤中的神器和重宝的数量足够,但唯独珍宝和宝器略有欠缺,还需补齐。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想办法随便凑凑应该就可以凑齐。
这年头,神器和重宝虽然难得一见,但普通的宝货还是有不少的!
至于最后的神铁,呵呵......
不是李长清吹牛,凭他的本事,只要稍稍动一动嘴皮子,天皇老二就得乖乖地给他送下来!
怎么,不信?
看好了!
道人睁开双眼,缓缓起身走到后殿中央站定,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淡淡地说了句:
“铁来!”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隆,凭空一声炸雷!
“怎么回事?!”
一旁玩耍的张小辫儿和元宝被吓得一哆嗦,急忙跑到窗前抬头望去。
只见忽地一阵狂风刮起,远处的乌云便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从中分散,露出了被遮盖的漆黑如墨的夜空。
下一秒,就见从那神龛、殿柱、墙缝、屋梁间,钻出无数虫鼠蛇蝎,其中连少见的黑头蜈蚣和夹板子也有不少。
也不知这些东西平时都藏在哪里,更不知此刻是为了哪般,它们就好似预感到大祸临头一样,没头没脑地争相逃亡殿外,对殿中的三个大活人置若罔闻。
“到底是怎么了这是?”
张小辫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中的长面罗汉猫猛地惊醒,竟一改常性,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
再转头看元宝,早提前一步跑出去几丈远了。
“吱吱吱吱!”
小猴焦急地叫着,提醒尚在殿内的二人。
“快走!”
李长清眯着眼盯着天空看了半晌,忽然没头没脑的嘀咕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拽上张小辫儿,一个闪身便出了瓦罐寺的后殿,来到了街道上。
这时,只见天空乌云裂开的缝隙里,不知何时已悄然浮上了一抹如血般的赤红!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降临了!
............
第二百六十五章 筹谋
张小辫儿被李长清夹在腋下,一闪身出了瓦罐寺后殿,来在了大街上。
此时,暴雨仍在下个不停,天地间狂风怒号,四野齐喑,青螺镇大街小巷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道人提着他一直纵出十几丈,方才缓缓停下,随手将他杵在一旁。
张小辫儿脚尖着地,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急忙后退两步止住身形,双手紧紧捂住头顶的小帽,免得被大风刮走了。
“吱吱吱!”
元宝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李长清的肩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脑袋。
这小东西此时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李长清拨开眼前的毛腿,抬头凝望天际,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师父,这......难不成是地震了?!”
张小辫儿躲在他身后勉强抵御着连绵不断的狂风骤雨,还没搞清楚状况,想起刚才瓦罐寺里蛇鼠虫蚁四散逃窜的情景,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头上发出天崩地裂般的一阵巨响。
声如裂帛,震得人耳鼓齐鸣。
“哎哟!”
张小辫儿一个晃荡,脚底抹油,噗通一下蹲坐在了坚硬的青石地上,摔得呲牙咧嘴,下意识伸手撑地。
头上的帽子没了束缚,被狂风一下子卷到了天上,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却来不及去看,更顾不上屁股上针扎般得疼痛,猛地抬头望去。
就见在那阴云密布漆黑一片的天际,裂开的血红的缝隙中,随着阵阵不断的雷声,东南忽现一大星,亮如明月,夹杂着幽蓝色的烈焰,从空中一震而坠,正落到瓦罐寺后殿!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便将那座飞檐斗拱的殿阁砸了一个粉碎!
“我滴个奶奶哟!!”
张小辫儿坐在地上,亲眼目睹天坠奇观,而且那陨星就落在自己不远处,顿时面如土色,体如筛糠,脑中白茫茫一片,再无半点儿想法。
恍惚间,就觉有股怪风吹至,灼热酷烈异常,幸亏被一只钢铁般的大手及时拽住衣领,不然非得地被那热流冲出几个跟头去!
怀中的罗汉猫在不知何时,已挣脱了开来,扭动着肥硕的身躯逃了个无影无踪。
自古以来,天坠异象都被视为凶兆,为世人所忌。
怪不得那肥猫之前在瓦罐寺后殿张口欲叫,张小辫儿原以为是因为那塔教蛇母和妖牛方良的缘故,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之前在后殿,那长面罗汉猫之所以差点儿叫出声,原来是应在此劫上!
若不是师父提前预知,他们师徒俩此时恐怕早已被那陨星砸中,压成齑粉了!
“呸呸呸!”
张小辫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吐出嘴里粘的臭泥,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李长清就站在他的身前,道袍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皱眉盯着瓦罐寺的方向,目光闪烁。
“吱吱......”
元宝悄悄从道人脖子后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瞧了一眼,两只小手把自己从头至尾摸了一遍,连带中间那根把,确定没少零件,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一跃跳上了道人的头顶。
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前方,惊悸中带着一丝好奇。
在火光的映照下,小猴的一身毛发赤红如烧。
滚滚的黑烟升腾而起,天坠之处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天地间一片血红。
虽然天上大雨瓢泼,地上积水成渠,却仍然阻不住火势蔓延,把千年古刹瓦罐寺的梁柱木阁都引着了。
初时只如萤火,次时仿佛灯光,越烧越大,变作千盆鲛油焰,化成万炉烧天火,简直是五通神推歪了火葫芦,宋无忌撂倒了赤骡子,孙大圣踢翻了八卦炉!
不过几息的时间,这场大火便烧得泻烛浇油般的烟飞火猛。
真如,周郎赤壁施妙策,项王纵火烧阿房!
怎一个惨烈了得!
可怜那庙中的神仙泥塑、香炉供桌,连同附近的房屋民舍、草庐瓦肆,通通被燎燎的天火无情吞噬,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房倒梁塌,不复存在了。
所幸这青螺镇近些年屡遭战火,镇子里大多数的老百姓都四散逃难了,留下的很少,再加上瓦罐寺周围本来居民就少,因此并未造成什么伤亡。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了避免火势进一步蔓延,李长清没有作壁上观,而是立刻将瓦罐寺四周的屋舍摧毁,建起隔离带。
而后飞纵至镇外山麓下的溪流旁,取出“壶中日月”的酒葫芦装满了水,从空中倾斜而下,往复几次,虽未使天火彻底熄灭,但也有效减小了火势的蔓延。
终归是雷雨天,头顶大雨如盆。
没过太久,星坠引起的大火便逐渐消弭,只留下一地黑炭。
“在这等我,不要靠近。”
待大火熄灭,李长清对张小辫儿吩咐一句,便缓步向瓦罐寺的废墟走去。
“师父,您老千万小心呐!”
张小辫儿在身后大喊。
“放心。”
道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
站在星陨之处,李长清用铁剑扫开地上的灰土残骸,发现那陨石穿地数尺,竟把殿内的地面,砸出一个大窟窿来,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
清理开倒塌的残砖败瓦,便见到那洞底嵌有一黑石,表面疙里疙瘩凹凸不平,有微热留存恒久,不像是铁,也不像是铜,更不是钢,分辨不出是种什么物质。
露在外面的大约有水缸大小,权其重,不下数千斤。
他跳下洞中,用剑轻轻一劈,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星石的表壳竟从中裂开,露出核心一块足球大小的铁球,用剑罡一触,就会火光四射,坚如合金,根本分解不开。
李长清附身将其拾起,托在手中掂了掂,意外的是,这铁球竟远没想象中般的沉重,只约莫有数十斤,密度却高的惊人,就算是他全力一击,恐怕也不能在其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道人打量着铁球,心中不惊反喜。
果然是块神铁!
“系统,鉴定!”
“叮。”
“名称:星陨铁母。”
“宝物等级:神器。”
“描述:来自天外宇宙的铁母金精,极其稀有,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可用于锻造神兵仙器。”
看完系统的介绍,李长清眼睛亮的惊人,不知怎么地,心里忽然想起了半首诗: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
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这本是《封神演义》中描写灵宝天尊诛仙四剑的诗句,用在此处却显得格外合适!
李长清最后看了手中陨铁两眼,翻手将其收入袖中,口中感慨道:
“系统果然料事如神!”
没错,此次星陨正是系统提供给他的信息,告诉他不时将有一星从天南而落,正中瓦罐寺后殿,可用其核作为铸剑的神铁。
其实他自己也有预感,心知即将有大事发生,但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知道是不好的事,具体究竟是何事却没有头绪了。
按理说,道人对《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天星风水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不可能看不出来天祸即将降临———但今夜乌云遮蔽的天空,又哪里能看到星象呢?
由此可看出,风水秘术虽强,却也不是万能的,其自身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如果李长清能掌握失传的半部阴阳术,那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但这也只能想想了。
以后不好说,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李长清看了眼不远处正抻着脖子,望眼欲穿的小小少年。
张三啊张三,你小子今后可要长点心,撕不撕《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无所谓,可要给为师偷偷留下一部完整的啊!
只是这小子喜欢脑补,待贫道走时还要与他留个暗号,等回到鬼吹灯的时间段,说不得便能取到手!
想着,忽听远处居民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知是刚才天坠的动静实在太大,把青螺镇剩下的居民都惊醒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长清当即决定打道回府。
此间事已完美解决,不仅诛除了最后两个塔教余孽,还得到了铸剑的神铁,可谓圆满,是时候改撤了!
于是他身形如风,掠出地坑,提上张小辫儿,又从一旁的巷子里找到了之前仓皇逃跑的长面罗汉猫,顺着崎岖的山路出了青螺岭,踏上了回灵州的路程。
三天之后,暴雨止歇。
青螺镇残存的居民纷纷聚拢到瓦罐寺的废墟上围观,却只看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坑底空空如也,谁也不知道那从天而降的陨星去了何处,纷纷惊叹怪哉。
渐渐地,一个关于妖星降世的说法迅速流传开来。
各种流言蜚语,在灵州城附近的城镇的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但这一切,都和李长清师徒没关系了。
二人早在两天前,便已悄然回到了自家府宅,期间并未惊动任何人。
..................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李长清通过“胎化易形”的神通,改变形貌,用之前剩下的一些银两,在灵州城的各大当铺和古玩店里换买了不少寻常的古董珍器,补全了铸剑上法所需的宝料。
这里必须提一嘴,道人施展的“胎化易形”虽然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形貌身量,甚至毛发皮肤,但因为修为不够,无法完全掌握这门天罡三十六法之一的大神通。
施展的变化只能流于表面,而无法改变生命的内质。
打个比方,他可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变化也会逐渐失效。
经过李长清数十次的尝试,发现自己一次变化最多维持三个时辰,一旦超过这个时间,立即就会显出本相。
另外,他目前只能变化人形,还暂时不能变成其他譬如猪狗牛羊、草木树石之类的东西,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但绕是如此,也已经很惊人了!
不难想象这门神通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掌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神铁到手,宝料也收集完全,下一步道人并未在灵州城停留多久,而是直接去了荒葬岭,把张小辫儿和元宝留在了府里。
马天锡也已得知了道人回来的消息。
按李长清的要求,在府邸四周布下暗中巡逻的兵勇,一旦发现有异,便会即刻上报。
还有,这些日子进城的有嫌疑之人的名录已送到了李长清的房中,但他只略微扫了一眼,还并未来得及细看。
不过不用着急,等他从荒葬岭回来,便是揪出那幕后黑手之时。
只有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李长清才能心无旁骛地铸剑!
他此去荒葬岭万尸坟,只为探清那春秋战国时期剑炉的具体情况。
..................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李长清独自一人来到了灵州城外,寂静荒芜的荒葬岭前。
但见四周荒草长得比人都高,乱草野藤之间丘冢累累,坟丘间不时有野狗游荡,此时红日炎炎,乃是一天阳气最盛之际,这岭子里却白雾森森,不见天日。
走在其间,只闻阴风阵阵,鸦雀声凄,恍若置身于阴曹地府的鬼门关之中。
真个是,八方无客过,四季少人行!
随手砍了几条不长眼的野狗,杀鸡给猴看,顿时便再没东西敢靠近他的身前。
顺着深谷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峭壁底部,借着月光看见山根里刻着两个大字,笔画像是水里的蝌蚪一样弯弯曲曲。
这是两个古篆。
李长清自然识得,写的正是“剑炉”二字。
“看来那马天锡所言非虚,这荒葬岭万尸坟底果然有一座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铸剑炉!”
他喃喃自语,缓步行至谷底。
来时那位马大人曾言,这荒葬岭山中自古出产五金之精,乃是春秋战国时,剑师铸造利刃之处,直至宝剑铸成后,山中精气消散,才渐渐变成了荒废阴晦之地。
古时多有名剑,非是现在的寻常刀剑可比,凡是其中的锋利之属,到水底可断蛟龙,在陆地上能剖犀象。
比较有名的诸如太阿、龙泉、白虹、紫电、干将、镆铘、鱼肠、巨阙等等,每一柄神剑皆有各自的出处和事迹。
有的甚至至今还为世人所传唱。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狐玉
在确认马天锡所言无误之后,李长清一颗心算是稍稍放下了。
有现成的,总好过自己费力再盖一座!
保险起见,他顺着嶙峋的山壁下到了谷底,准备细细探查一番。
谷底的雾气很浓,三尺之内不能视物,但对道人来说不算什么。
趟过齐膝的荒草,越过骷髅般的怪石,李长清来到了刻着“剑炉”二字的山崖旁边,那里有个山洞,应是当年铸剑留下的古迹。
找到洞口,他取出了照妖灯,幽幽的红光驱散了浓雾,把周身映的通明。
循着石壁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见山谷峭壁夹峙着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里,露了片石顶在山谷中。
看到石殿,李长清恍然大悟。
“原来此处剑炉竟是一座石炉!”
刚才他走来的山洞实际上是剑炉的人字炉壁口,这座大石殿则是炉膛。
这石炉膛极高极广,从后到前,按照天、地、人分为三进,入口的石门内砌着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砖炉,看规模足有半间民房大小。
李长清轻轻将石门推开,刚迈进去一只脚,眼前忽然多出来了个白花花的东西。
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僵尸!
白惨惨的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吐着长长的舌头,两脚悬空,在道人面前晃来晃去,勒住脖子的铁链随着死尸的摇晃嘎吱作响,在空旷的石殿内听着格外瘆人。
李长清皱了皱眉。
他倒没被吓到,只是有些疑惑。
便走近几步,一把拽住死尸悬空的双脚,想将其扯到近前仔细辨认,没想到手指刚抓住尸体的瞬间,还没等用力,那死尸便噗地一声整个爆开,化作簌簌烟尘,消散于天地之间。
“奇怪...”
道人讪讪收回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尸体竟竟然只是一具空壳!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尸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尸蜕”?
他却不知,这春秋战国时铸剑的剑炉,实际上应称“剑室”,殿内分做天地人三间,并有内外两层,外边围着耐火的窑砖,里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样有铜梁石柱,内设取火锻造的内炉。
天炉出火,地炉聚精,而人炉中必须有活人以命殉剑。
在这座炉中,便有个剑师吊颈而亡,浑身血肉和一缕英魂皆归入了剑气之中,只剩个空壳悬了千年。
李长清不了解其中详情,也没有多想,朝那尸体消散之处微微打了个稽首,便径直绕过铁链,向内室走去。
刚走进内室,便有一股腥臊之气扑面而来,他眼疾手快,急忙退后两步,闪到了一旁。
待气味散的差不多了,他才踏入其内。
里面石墙半塌,阴森的雾气不断从上方的豁口处涌进,弄的整个内殿也是雾气茫茫。
李长清用照妖灯驱散浓雾,终于得见这剑室内殿的全貌。
只见正中摆着一尊龙首兽耳的宽阔铜池,应该便是铸剑的剑炉了。
剑池旁是一座石台,上面堆满了被啃食过的骸骨,各种各样的都有,血污血渍的痕迹随处可见。
李长清一看便知,这定是某个体型庞大的猛兽将这当做了巢穴,很可能就是那已被他斩杀的鞑子犬。
怪不得方才进门时,会有一股腥风扑面!
道人目光闪烁,继续看去。
石台头顶的屋梁上悬着三个青铜灯盏,每一个都有脸盆般大小,上面扣着铜盖,分别饰有星斗纹路,铜质久经风吹雨打,都已显得斑驳苍绿不堪。
他缓步走到铜灯下,举目细瞧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头绪,只能确认这三个铜盏大约是战国末年时的东西。
古代剑炉,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剑炉,完全是他的只是盲区,以前从未关注过,更没碰到过。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李长清轻轻一跃,罡气凝于足底,将他的身子缓缓托举向上。
他把手放在了一盏铜灯之上。
“系统,鉴定。”
“叮。”
“名称:星星盏。”
“宝物等级:重宝。”
“描述:战国时期的古物,用于保存铸剑火种的铜灯。”
当年给诸侯王铸剑,想要铸造出锋利绝伦的宝剑,除了要有手段高超的铸剑匠师,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之外,还必须有天火烧炉,而不能随便用人世间的凡火。
非得如此,剑成后才能蕴有龙吟虎啸般的凛然剑气。
但取天火的时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电劈中了千年古树,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种。
这石殿中吊挂着的三尊星星盏,便是当时用于储存天火的铜灯,时至今日,盏内的天火早已熄灭,但灯油、灯芯尚在,如果李长清想,仍然可以点燃使用。
可惜...
道人叹了口气。
他要铸的剑,用的火种必须是无根的心火,这雷劈木的天火虽妙,却帮不上他的忙。
如果能用天火的话,他早在青螺镇里便取那星坠之火岂不更好?
但这星星盏到底是三件重宝,可遇不可求,虽然火种用不上它们,却还可当作宝料,在其他方面发挥一下余热。
于是,李长清大袖一唰,便将三盏铜灯收了起来。
接下来,他先是将石台上的骸骨清扫了一遍,彻底除去了那鞑子犬留下的痕迹,又从外面山壁切下来一大块石料,动手把剑炉石殿穹顶上的窟窿补了个七七八八。
大功告成,已是日偏西斜,正准备乘风归去,却忽然听到谷底传来一阵狂吠,声音由远及近,来的飞快。
是那群野狗,它们好像在追杀什么东西?
李长清一愣,细细听了片刻,心中有了底,低头想了想,决定前去一观。
便顺着剑炉所在的山壁,上到了高处,俯视谷中动静。
却见就在离剑炉不远的地方,一群荒葬岭的野狗正在追撵一窝不知从哪个坟茔里蹿出来的狐狸,三大一小,其中一条浑身红毛的老狐狸格外显眼。
那老狐全身通红似火,前额上有一块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长了三只眼睛,嘴里叼着两条小狐狸,此时被身后群狗撵得紧了,一双贼眼里尽是惊慌之色。
“哦?”
道人看得真切,不由发出一声轻咦。
据他所知,世间万物除人之外,唯有狐狸最灵,故有狐魅之称,纵然是机警迅捷的猎犬,也难以轻易捕捉到它们。
这得有多倒霉,才会被狂躁无脑的食人野狗们追得走投无路,直投荒葬岭山谷中的绝路逃来。
更何况,这三只狐狸中还有一头老狐,看样子至少有百年的道行!
这可真是怪事!
一时间,李长清感到十分好奇,就这么盘腿坐在山岗上,笑吟吟地望着下方的追逐战,静静观赏起来。
但见那三眼老狐叼着两条小狐狸一路夺命狂奔,屡屡使出诡计,想要摆脱野狗的追击。
奈何应是它年岁到了,老天爷降下大劫相逼,不论它如何绞尽脑汁,却始终未能得逞,眼瞅着气力衰竭,前边又被石壁拦住了去路,顿时面如死灰。
它似乎自知气数已尽,竟不再挣扎,停下来闭目待死。
野狗们见三狐已然是插翅难飞了,便在山谷里将它们紧紧围住,只是龇牙咧嘴不住狂吠,却并不急于上前撕咬。
就如同猫捉耗子一样,先要三擒三纵,在吃掉之前尽情耍弄猎物。
两只小狐狸被吓得全身发抖,悲悲切切流下眼泪。
三眼老狐虽知自己气数已尽,但却不忍子孙们也引颈受戮,便从口中吐出一枚红丸,晶莹剔透,圆润如玉,鲜红欲滴,格外诱人。
那红丸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能让人看一眼便再无法移开目光,心里忽然生出将其一口吞下的欲望。
自古有道是,犬有犬宝、牛有牛黄,老狐体内的结石便称狐玉,实有起死回生之效。
此狐以前曾机缘巧遇,在深山中服食过一株千年灵芝,又躲进坟地里藏了多年,每晚对月吐纳炼气,便让它炼出了狐玉在身。
它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便想以玉换两个狐孙的小命。
荒葬岭里的野狗虽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却也识得狐玉实乃珍异之物,吞到肚子里少说都能添几十年的寿数。
此时一闻到狐玉的清香,顿时躁动起来,狂吠不休,个个眼馋的双目发红,口流臭涎,身子都兴奋地颤抖起来。
在狐玉的诱惑下,野狗们本来就不多的理智瞬间便被身体的本能占领了,当即不管不顾厮杀在一起,你咬我屁股,我咬你狗头,争相上前抢那红丸,斗得不亦乐乎,竟把那垂首待死的老狐晾到了一旁!
那老狐呆了呆,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场面,当即一个激灵,提起两只小狐狸,头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长清站在山壁上,望着那三眼老狐狸的背影,并没有去追的想法,只是感慨了一声,便把目光放在了下方,那群正在争抢红丸的野狗上。
一个纵身,从高空跃下,轻飘飘地站在了厮杀的野狗群里。
那些野狗都杀红了眼,见到突然出现的一个大活人,不由分说便张着獠牙遍布的血盆大口猛扑上来,势如疯狗!
道人眼中杀气掠过,环身一袖将扑来的野狗扇飞,而后抽刃出剑,一气呵成。
寂寥的谷底,蓦地一声龙吟响起。
鲜血飞溅!
霎那间,一排硕大狰狞的狗头掉了一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吃人野狗,此时都变成了一只只身首分离的死狗。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长清收剑,捡起地上的红丸,放在手心盘了盘,嘴角噙笑。
“鉴定。”
“名称:百年红狐玉。”
“宝物等级:重宝。”
“描述:一头百年红狐吞吐日月精华炼成的狐玉,炼药服下有延年益寿、回天吊命之效。”
“好东西!”
李长清心满意足地将红丸放入袖中,咂了咂嘴,踏空离去。
此物与贫道有缘,合该为我所有。
他倒没有说谎,不论是瓶山里的黑蟒内丹,还是地宫尸魃的阴丹,再加上这枚狐玉,这样看来,他还真和这类玩意儿有缘!
..................
一路乘风回了灵州。
李长清刚迈进房门,张小辫儿和元宝便急匆匆迎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本名册。
“师父,您老人家可断回来了!”
“吱吱吱!”
元宝离着还有几米远,便噌地一下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道人笑着摸了摸小猴柔顺的小脑袋,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张小辫儿打开手中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中的一个名字道:
“师父你看!”
李长清一瞧,当即眉头一挑。
“这是...孙大麻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人好像是张小辫儿的同村的少年,以前整日厮混在一起。
这人为何会突然来到灵州,还被把门的兵勇记在了嫌疑人册子上?
他走时只是大略翻了一眼,并未仔细看,之前还真没发现。
“徒弟昨天晚上出去买饭,回来时便看到了他的背影,但当时天色昏暗,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今早心血来潮,翻开这名册一看,嘿!这孙大麻子还真在其中!”
张小辫儿一阵大呼小叫。
他心里也十分纳闷。
“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李长清问。
“呃...我想想...”
张小辫儿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半晌,方才开口,语气不确定地道:
“我记得好像是在城南...芙蓉大街靠近翠微楼的一条巷子里!”
“当时那孙大麻子背对着我,手里拎着两个木桶,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爹是金棺村里的铁匠,孙家在这灵州城中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每年也就年关才进城采购些年货腊肉,怎么......”
李长清闻言,缓缓眯起了眼,忽然开口道:
“走,去一趟翠微楼!”
...............
师徒俩出了府宅,从城北走到城南,来到了在灵州城中享有“盛名”的翠微楼。
一走进芙蓉街,李长清便感受到了此楼“远近闻名”的真正原因。
“大爷~,来玩儿啊!”
远远地,便有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俏面如春,身段婀娜的美妇见到两人,美眸一亮,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扑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香帕,娇笑连连,吐气如兰。
道人看也不看,身子微微一侧。
“哎哟~”
那美妇娇滴滴一声惊呼,便从他身前擦了过去,径直扑在了紧跟在后面的张小辫儿身上。
胸前两团荡漾,duang地一下,便压在了张小辫儿的脸上!
他当即便眼前一黑,感到一阵阵窒息如潮水般涌来。
裁判,我要举报!
介娘们儿带球撞人!
...............
第二百六十七章 相遇
“哎吆!”
美妇目标本是面貌俊朗、身量挺拔、气质出尘的李长清,却不料被道人提前预判,侧身躲过。
一声娇呼之下,整个身子失去了重心,一时间刹不住车,不受控制地扑在了后面的张小辫儿怀里。
“我滴妈呀!”
张小辫儿今年虽说已经十六岁了,但早年吃多了苦,有上顿没下顿的,营养不良,发育也就没跟上。
?这也导致他现在正是长个的年纪,身高却不足四尺,换做后世,也就是一米三左右,平时跟在身长八尺的师父后面,那简直就跟个小不点儿没什么两样!
这还是已经被李长清用宝相花瓣调养过了,长了不少肉,若放在之前,说他一句小瘦猴也毫不为过。
那美妇差不多比他高了一个头,又是身材丰腴,胸肌格外夸张,此时猛扑过来,还没等张小辫儿反应过来,便一下子把它扑倒在地。
霎那间,张小辫儿便觉有两个棒槌似的庞然大物汹涌而至,铺天盖地般将他整个脑袋兜住,凶猛无比。
令人窒息。
两人肉夹馍般压在地上,场面一时无比尴尬。
左右的男女皆被这动静吸引过来,无数目光接踵而至。
议论声、调笑声、赞扬声......不绝于耳,听来直叫人面色发赤,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那女子率先回过神来,感受到了身下的异样,绕是以她的“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面上羞赧,俏面红润。
急忙撑地爬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下凌乱的服饰,也顾不上纷杂的头发,叉腰指着四周看好戏的路人骂道:
“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再看,老娘就挖了你们这帮瘪孙儿的鸟下酒!”
众人皆是老客了,都知道这何三娘什么性子,闻言只是嘿嘿笑笑,也不在意,便都一哄而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咳咳咳......”
直到周围人都走干净了,张小辫儿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拍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哎哟,这娘们儿好大的劲...”
张小辫儿痛苦地揉着胸脯。
他边喘着粗气,边看着一旁好整以暇的道人,面色发苦,抱怨道:
“师父...您老人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让徒弟这小身板儿替您挡枪......”
“你这小瘪三说什么呢!”
不等道人回应,那美妇先不乐意了,先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到他面前,鄙夷地哼了一声。
“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
张小辫儿闻言一滞。
“哼,就你这身量,跟那小搓衣板儿似的,也好意思来我翠微楼票几?毛长全了没有啊,要不要姐姐我传你几道秘方?保准你用了之后,生龙活虎,一夜不倒!”
“.........”
美妇得理不饶人了,红唇开合间,各种下流之语便根吐瓜子皮似的,一说起来就没完。
张小辫儿本不想与女流之辈理会,没想到被对方狠狠呛了一顿,什么难听说什么,任他再好的脾气,此时也不由怒火中烧,气喘如牛。
好个不要脸的臭表子!
三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泼辣刁蛮的小娘皮!
“你这不识好歹的臭表子,给脸不要脸,三爷我......”
“嘿,这位爷您可是说对了,姐姐我还就是个臭表子,在这灵州城里,哪个汉子不知我翠微楼的大名?怎么,您二位来这儿不是来票的,难道是来吃饭的不成?”
美妇人抱臂冷笑,言语间毫无顾忌,真真是泼辣浑到了极点。
“我......”
张小辫儿还从没遇见如此不要脸皮的,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一时张口结舌,竟有些不知所措。
想他张三爷向来以嘴皮子利索闻名天下,没想到还有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一天!
李长清皱了皱眉,觉得情况不对,再让这老鸨儿肆无忌惮地说下去,还不知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当即及时挥袖将两人打断。
“好了。”
“这位姑娘,我们师徒二人此来,是为了找一个人,不知姑娘是否见过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身形魁梧,脸上长了很多麻子?”
顿了顿,他又道:
“如果姑娘知道,自有酬劳相赠。”
“找人?”
那美妇人闻言一愣,上下把道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惊艳。
好俊的一个道士!
方才离得远了看的不甚清楚,现在仔细一瞧,简直是倾城之色,比她们那最标致的小娘子都好看!
她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如此俊秀出众的还是平生仅有!
要是能与他同床共枕一晚,就算是倒贴些钱,那也值了......
想着,美妇竟有些失神,呼吸都逐渐粗重起来,绣裙下的两条玉腿轻轻摩擦。
张小辫儿见她盯着自己师父,一脸痴汉相,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厌恶之情。
真想一记老拳捣烂这臭娘们儿的脸皮!
“吱吱吱!”
元宝也被对方的侵略如火的目光激怒了,从道人肩上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张牙舞爪。
“姑娘?”
李长清面色淡然,似未察觉,轻轻问了一声。
这轻飘飘两个字听在美妇的耳中,却犹如雷霆轰顶,让她猛地从意银中惊醒,愕然地望向对面。
两双眼眸对视的那一刻,美妇只觉似有一盆冰水从头顶天灵盖浇灌而下,心中的情欲被瞬间浇灭。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神情一呆。
我这是怎么了......
再看向道人丰神如玉的面庞,只觉圣洁无比,似被一层熹光笼罩,让人丝毫生不起亵渎的欲望,只想顶礼膜拜。
“啊,这位道长...啊不,道爷,小女子刚刚走神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美妇笑靥如花,满面红光,一双桃花美眸一眨不眨地落在李长清身上,双手纠在波澜壮阔的胸前,一脸紧张,像极了见到偶像的小迷妹。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一旁的张小辫儿和元宝两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这这这...肿么回事这是?
这娘们儿刚才还一副要把师父“生吞活剥”似的表情,怎么这会儿突然变成“纯情少女”了?
他俩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来李长清用的小手段。
胎化易形,可不是只能用来改变容貌形体。
“呵呵。”
李长清对这女子的天差地别的变化,没表现出丝毫惊讶,而是缓缓打了个稽首,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美妇听完,黛眉微微一蹙,面露惊讶,左右看了一圈,忽然伸出一根小指头指向几人身后一条幽暗破旧的小巷子里。
“道爷您说的,是不是他呀?”
两人转身,循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一条昏暗肮脏,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骚臭的巷口,正蹲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拎着两只木桶,正在往深沟里倒着剩饭剩菜,恶臭盈天。
张小辫儿以前在金棺村时,整日与孙大麻子厮混在一起,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一眼便认出来,对师父道:
“师父,就是他!”
说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那人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孙大麻子,你小子干嘛呢!”
“还能干嘛?倒泔水的呗!”
美妇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人胆儿肥,敢来我们翠微楼吃霸王餐,身上除了几件破衣服,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姑奶奶大发慈悲,见他可怜,连口饭都吃不起,便好心将他收留了下来,叫他做了我们这儿的龟公,平日里兼做些脏活儿。”
“这人是个一根筋,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小女子奉劝道爷,最好别去招惹他!”
“哦,竟然如此?”
李长清听完轻轻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张小辫儿却懒得听她掰扯,没等说完便大步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孙大麻子的肩膀。
孙大麻子正在干活,他神情麻木,一身的破衣烂衫,此时忽然被人扯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直到张小辫儿又在他耳边嚎了一嗓子,这才一个激灵,恢复了神智。
一见到张小辫儿,两只眼不由瞪得滚圆,渐渐张大了嘴巴。
“你......”
“张三!!”
两只空木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孙大麻子使劲搓了搓眼,在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之后,眼眶瞬间红了,激动的不能自已。
苍天呐,大地啊!
俺不是在做梦吧!
想到这些天自己悲惨的遭遇,这铁打的汉子竟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心情,对紧紧张小辫儿来了个熊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兄弟啊,你可算来了!俺老孙终于有救了!”
张小辫儿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对方情绪激动,也就没有多问,只是拍着他的背安慰了几句。
人生有四大喜,其中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
这孙大麻子和张小辫儿当初在金棺村的时候,那是拉帮结派,斗得你死我活,每次见面不是动手,便是唇舌相讥,不肯有半分退步。
没想到此时在灵州城翠微楼前相遇,竟完全反了过来,尤其是孙大麻子,似乎完全忘了往日恩怨,比见了亲人还亲,抱住张小辫儿便不准备撒手了!
张小辫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挣脱了对方宽阔的怀抱,喘了口气,不解地问道:
“麻子兄弟,你不在村里陪你爹好好种田,怎地来了这灵州城,还沦落到这个地步?”
“唉,别提了,一言难尽啊!”
孙大麻子一脸颓然,不住地叹气摇头,一会悲伤,一会愤怒,时而面露悔色,时而咬牙切齿。
接着,便将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包括如何掉进金棺坟,遇到了林中老鬼,又如何学了识猫辨狗的本事......通通说了出来,没有丝毫保留。
“停停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到我家,再慢慢说来!”
张小辫儿听的心中惊骇,不等孙大麻子说完,便急忙开口将其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见到有野猫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
这翠微楼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人声鼎沸,就算在粤寇攻城的时候生意也十分红火,人多了,野猫耗子之类便十分少见。
灵州城里的猫儿大多都聚集在猫仙祠所在的城北,很少会来此地。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小辫儿很了解孙大麻子的为人,知道对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特别是对熟人,是不是在说谎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更何况,有些东西是编不出来的。
“走,咱们先过去,见过我师父!”
张小辫儿打定主意,不由分说便拽着孙大麻子向道人走去。
“师父?”
孙大麻子闻言一愣,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满脸惊喜。
“栖云子仙长也在这里?!”
“嘘......”
张小辫儿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
很快,两人来到了李长清面前。
孙大麻子见了道人,激动的合不拢嘴,正想纳头便拜,以感谢救命大恩,却忽然看见倚在一旁的美妇,表情顿时僵住了。
“何...何姑姑...”
“哼!”
美妇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
“也不知道你小子上辈子积的什么德,竟能让这位道爷替你赎身!”
“以后把那对儿招子放亮点,不该惹的别惹,下次可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孙大麻子一愣,猛地明白过来,激动到嘴唇都哆嗦起来,虎目含泪,情难自已,一言不发便要给道人跪下磕头。
“免了!”
李长清伸手将他托住,笑道:
“贫道此次救你可是有条件的,先跟贫道回府再说。”
刚才二人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对于孙大麻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李长清心中也十分好奇。
如果他猜的没错,对方与那藏在幕后操纵群猫的黑手定然关系匪浅。
不过张小辫儿说的对,此地不宜久留!
“走吧。”
于是,在李长清的带领下,三人一猴顺利避过了城中野猫的视线,顺利回到了他们城北的住宅。
回府后,道人让孙大麻子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好好饱餐了一顿,休息了片刻,便直奔主题: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把你从金棺村开始,之后所有的经历,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吧!”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先生
闻听此言,孙大麻子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如今是吃饱喝足,一扫往日积郁,当即很光棍地点点头,瓮声瓮气地道:
“没问题!”
虽说那林中老鬼曾警告过他,如果把金棺坟中事告诉他人,便会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嘿,若不是栖云子仙长在侧,借孙大麻子十个胆儿也不敢吱声,可惜......
那老妖怪虽然手段诡异,绝非常人可敌,但在这位真正的陆地真仙面前,那也只能折戟沉沙!
所以孙大麻子想都没想,便将自己如何自告奋勇回村打探,又如何失足掉入乱葬岗金棺坟,最后又怎么进了灵州城通通透漏了出来。
他说完之后,堂中一片沉默。
元宝不明觉厉,张小辫儿却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瞪大了眼,惊道:
“早就听说金棺村后面埋了位先皇的贵妃娘娘。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师父,没想到那一直躲在幕后操纵群猫的黑手,竟然是一个老棺材精,太可怕了!”
“什么老棺材精,一个侥幸得了些道行的人罢了!”
李长清摇了摇头,看来他之前猜的没错。
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老头果然精通《猫经》!
对于孙大麻子口中,对方深谙打卦占卜,且百算百中,他却丝毫不以为然。
不过是从灵州城里的猫儿得到的消息罢了。
猫鼠之类身量细小,动作敏捷,且数量众多,不易引人注目,比天下最卓越的探子都好用,只要它们想,城中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打探些许情报轻而易举,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长清最关心的,另有他事。
“按你所说,那林中老鬼此时应还躲在金棺村后的贵妃坟中?”
他看着孙大麻子问道。
后者想了想,不确定地道:
“那就不一定了,俺看那老鬼精的很,根本就不信任俺,恐怕早就离开勒!”
李长清点了点头,缓缓道:
“不过如何,金棺坟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就算那林中老鬼不在了,说不定也能发现一些别的线索。”
忽然,张小辫儿问道:
“麻子兄弟,依你所见,那老鬼离开金棺坟后会去什么地方?”
“这俺就不知道了...”
孙大麻子闻言,搓了搓手,颇显为难地道:
“三子,你了解俺的,俺这人性子直,不会那么多弯弯绕,当时那贵妃墓里边实在是太黑了,俺啥也没看清,再说,俺和那老棺材精就见过一次面,俺哪能知道啊...”
“得了,麻子兄弟,不是三爷我说你,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你这也太不上心了吧!”
张小辫儿抱怨道:
“你再仔细想想,我们师徒俩这可是为你着想,你现在可是已经把那老鬼的身份说不出来,就不怕它趁天黑来找你报仇吗!”
“我师父能护得住你一时,可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边吧?”
“这...我...”
孙大麻子闻言顿时急了。
对呀!
虽然现在有栖云子仙长护佑,不用担心报复,但仙长护不住俺一世啊!
只有找出那老妖怪的藏身之处,先发制人将其挫骨扬灰,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一想起那林中老鬼恐怖的模样,与其诡奇灵异的种种手段,不由掌心冒汗,脊背发凉,一阵心惊肉跳。
孙大麻子绞尽脑汁想要回想起当天在金棺坟里发生的事,想要通过回忆发现一些端倪,却不知怎么地,越努力去想,便越想不起来,任他心急如焚,也没有丝毫办法。
到最后,孙大麻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地面,额上冷汗涔涔。
张小辫儿见状急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长清挥手打断。
道人让元宝为孙大麻子斟了一杯安神的清茶,淡然地道:
“行了,那林中老鬼手段颇为诡异,你就别为难他了,此事为师自有定夺。”
“放心,那林中老鬼跑不了!”
张小辫儿见师父胸有成竹,顿时松了口气,感觉心中踏实了不少。
正在这时,堂外忽然响起铺首扣动的响声。
有人敲门。
堂中三人抬头望向大门的方向,李长清对张小辫儿道:
“徒儿,去看看是谁来了。”
“好嘞!”
张小辫儿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溜了出去。
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师父,门外来了个中年汉子,自称是城中讲古的先生!”
“哦?”
李长清有些惊讶,他早就听出了来人陌生的脚步,还以为是府衙里的官差,没想到竟是个说书先生!
所谓讲古,其实便是说书的另一种称呼,词意来源于粤语,兴起于明朝末年,流行于两广之地,与北方的评书大同小异,讲的故事往往借古讽今、针砭时弊,或反映某地的风土人情、人文事故,拜的祖师爷是明末江苏泰州说书大师柳敬亭,民间的讲古先生又被称为“讲古佬”。
那人自称讲古先生,其实就是个说书的!
只是...这就有些奇怪了。
除了巡抚马天锡和图海提督,他自忖在这灵州城再无认识的人,更无人知道他的身份,这位讲古的先生为何而来?
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住址的?
李长清莫名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请他进来!”
“是!”
张小辫儿领了师命,又屁颠屁颠儿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位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回来了。
“师父,就是他!”
李长清打眼将那人上下一瞧,微微眯起了眼。
但见这位先生,看上去不过四十许岁,颌下留着短须,白净面皮,体态消瘦,气质儒雅,一双清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寒荃明星,令人见之难忘。
他衣着朴素,一身文士青衫整洁干净,颇有一种“洗尽铅华始见金,褪去浮华归本真”的风度!
好个温润君子!
李长清心中不由赞叹一声,莫名便多了几分好感。
“在下林远鹤,见过道长。”
那先生见了道人,心中也是一惊,赞道:
好一个谪仙般的道人,真乃天人也!
不由姿态更加恭敬,端正了作了一揖。
林远鹤?
李长清把这名字默念了一遍,心中疑窦更甚,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一笑,道:
“先生莫不是走错了门?贫道这里可不是茶馆酒肆。”
“非也。”
林远鹤轻轻摇了摇头,拱手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行,是为我师兄而来!”
“哦,不知你师兄是哪位?”
李长清问道。
林远鹤抬头环顾一圈四周,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
“便是那金棺坟中的,林中老鬼。”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林中老鬼?!”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喝问道:
“那老棺材精是你的师兄?!”
“正是。”
林远鹤清癯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此事说来话长,山自青青水自流,要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还请三位容在下从头道来!”
“请坐下讲!”
李长清倒没表现出丝毫异样之情,只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细细将来。
这位先生独自登门,上来便开门见山,自称是那林中老鬼的师弟,不由引起了他的兴趣。
那林中老鬼驱使孙大麻子来灵州城里换猫,自己前脚刚将其带回府上,此人后脚便登门拜访,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孙大麻子口风甚紧,除了他们师徒二人,从未将此事对别人说起,这位林先生既然说破了“海底眼”,想必也是局中之人,那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是!
“多谢!”
林远鹤再度拱了拱手,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指了指孙大麻子,沉声道:
“这位小兄弟便是在下师兄的一枚棋子,为的便是通过他接触到这位张三爷。”
说着,他又指向了一旁的张小辫儿,最后对李长清抱拳,严肃地道:
“而道长您将此二人收拢在身边,想必也是知情之人,在下就没必要卖关子了,所以今日才会选择冒昧造访,事出有因,还请勿怪!”
李长清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张小辫儿却有些纳闷了。
三爷什么时候这么出名儿了?
连灵州城里的说书先生都识得我的大名?
不过此时,其余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林中老鬼身上,没人去在意他的想法。
得了许肯,林远鹤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此事还要从那金棺坟的来历说起...”
他缓缓开口,正要将那贵妃含冤而死的故事娓娓道来,却见李长清摆了摆手,打断道:
“那贵妃墓的来历贫道早已知晓,先生直奔主题吧!”
林远鹤闻言一惊,皱眉思索一阵,点了点头。
“既然道长已经得知,在下也就不卖弄了。”
“自从那贵妃入殓之后,她以前养在宫中的群猫,连同饲猫的越人猫奴,也都被逐了出来。”
说到这,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秘闻:
“被赶出皇宫的猫奴们感念旧主恩德,就带着大群猫子,远迁到千里外的灵州城里定居下来,日夜为贵妃的金棺坟守墓,繁衍生息至今。”
“今天灵州城里的野猫格外多,而且皆是品相俱佳之猫,使灵州得了个猫儿城的别称,倘若究其根底,那金棺坟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他说的诚恳详细,李长清三人也听的聚精会神。
且说那些猫奴在灵州城定居之后,随着日月流转,他们也逐渐老去,决议找些门人弟子,以托付后事。
当年的猫奴都是越人,懂得相猫之道,便择了些门人弟子,授以古术,即为灵州猫主。
后来名动天下的猫仙爷谭道人,便是此脉传人之一。
只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谭道人熟知世间方物,广有奇异能为,但他因为控猫入宫盗取夜明珠一案事发,因此隐埋了姓名,改头换面,云游四海去了,终于不知其下落所终。
谭道人的一身本事,都录入了一部名为《云物通载》的奇书当中,后经辗转,落在了一个青年手上,青年苦学多年,不仅将书中古术尽数掌握,还推陈出新,增添了不少相猫控猫的内容,编纂成了一部新书。
此书,便是《猫经》。
“而这位青年,便是在下的师兄,林中老鬼!”
说到这,林远鹤目露回忆,无不感慨地道:
“当年,我与它同时见到了一位隐居在金棺坟中的异人,得授猫仙谭道人奇书《云物通载》。”
他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在下只是得了个名,我那师兄却不仅承接了猫奴、猫盗所留衣钵,更有不少离奇际遇,擅能以猫打卦,看乾象遍知天文,观地理明识风水,深晓五星,觉吉凶祸福如神,秘谈三命,断成败兴衰似见!”
李长清闻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张小辫儿、孙大麻子和元宝却已听得入了神。
那林先生继续道:
“但可惜,我那位师兄早年间心术不正,意图用猫儿药练成就金丹,用之点石成金、服之长生不老,竟然加入了塔教!吃了不少童男童女,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勾当!”
果然!
李长清目光闪烁。
“一日,他入山寻药,遇了暴雨,不幸被天雷击中,周身半毁,烧没了面目。”
“我那师兄侥幸逃出命来之后,用它在塔教里学的妖术,给自己口里接了猫舌,身上补了猫骨猫皮,从此后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躲在金棺坟里一藏就是十几年。”
林远鹤不急不缓地把他师兄的老底一点点都捅了出来。
那林中老鬼也是道门中人,明白自己虽然侥幸避过了雷劫,但因它造畜的所作所为,必然还要再受天谴。
这一场大劫要是躲不过去,只能落得个化作荒烟衰草的结果,终归难成正道。
因此,它这些年来一直深藏形迹,从不敢在世上露面。
要想躲过死劫,只有用当年猫奴传下的法子,找个造化大的人来同自己换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通过打卦问卜,林中老鬼算到了金棺村中有一少年张三,天生是个造化奇大的猫儿命,乃是天地气运所种之人,因此动了歹心,准备施计将其诱入金棺坟,用他的命为自己挡过天劫!
“只是,任我那师兄千算万算,却终是算不过天意!”
林远鹤叹了口气,看了眼一脸懵逼的张小辫儿,对道人抱拳,由衷的敬佩道:
“它怎么也没想到,竟被道长您窥破了冥冥天机,略施小计,便将它筹谋已久的替命傀儡截了胡!”
“如此高明手段,实令在下心服口服!”
“哪里。”
李长清摆了摆手,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却暗自撇嘴,腹诽道:
哪是我识破了什么天机!
都是系统的任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