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荒唐人提出荒唐事
从嫂子房里出来,史彦在一处花阴之下,尽情地撒了一把眼泪,知道婆婆此时在母亲房里说话,便欲寻过去伏侍。正待要走,忽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史彦急忙转身,看到薛少夫人杜氏一张笑盈盈的俏脸。史彦忙换上笑颜,道:“妹妹如何在这里?你家太太往哪里去了?”
杜氏一边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一边笑道:“今儿天气又热,姐姐可是要劳碌着了,我家太太在房内和文夫人,还有你家太太在说话,我出来走走,就看到姐姐在这里坐着,姐姐可是在看那水里的鸳鸯,五光十色的,果然好看的紧!”
史彦忙又笑道:“可不是,一时就贪看住了。妹妹既是嫌热,园子内竹林那里有一片阴凉,又有淡淡竹香,不如我们过去坐坐?”
杜氏亦忙笑道:“如此就遵从姐姐吩咐。”
史彦便挽着杜氏,绕过院子门前水面上的竹桥,穿花度柳,来到花园之中假山石后面,一片幽静的竹林之前。竹林里有一套汉白玉雕刻的莲花式样的桌椅。青翠的竹林,洁白的座椅,透着一丝清新雅致,也透着一丝清凉之感。紧跟着史彦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赶忙用自己的手帕,拂了拂其实非常干净的座椅,方才笑道:“二位奶奶请坐。”
坐在这凉丝丝的椅子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爽的风,听着竹叶轻轻拍打在竹竿上的声音,轻轻啜饮着小丫头端过来的紫苏熟水,史彦压抑的心情,才稍许放松了一些。
她转头看向杜氏,杜氏也很放松地闭着眼,靠着椅背上,惬意地享受着这份清凉和自在。
史彦曾听婆婆讲过,原来这杜氏和薛家的公子薛颉的婚姻,颇有一些奇特,两人也是幼年定亲。当年的紫薇舍人薛卓,还是寒窗苦读的一个落魄秀才,家中虽有几亩薄田,但也只是勉强支撑而已。那年薛公子薛颉刚刚六七岁,忽然生了重病,百般医治不见好转,后来有一位过路的和尚,告诉薛公,要想公子的病好,除非给他订一门亲事。
薛家本就清寒,儿子又有重病,哪一家的父母会将女儿许给薛家呢?正在薛卓夫妻焦虑万分之时,媒婆竟然主动上了门,说隔壁村子杜家的二女儿,和薛颉年貌相当,愿意许给薛颉为妻,只是要立刻就送过来,做童养媳。面对送上门来的好事,薛卓夫妻自然欢喜万分,遂满口答应。
原来,这杜家也是小户人家,却有五个女儿,巴不得送出门一个,好省下一份口粮。薛公夫妻只要儿子有救,哪里还在乎家里多一个人口?于是,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几天之后,薛家给了杜家十两银子,两套衣服,三百斤稻米做聘礼,就将这杜氏接过了门。
这笔聘礼,几乎耗尽了薛家的全部家当,让薛家更是陷入困窘的状态。不曾想,这杜氏过门之后,薛公子的病竟然真的渐渐好了,第二年,薛卓又中了举人;随后进京赶考,薛卓又高中进士。这一连串的好事,让薛卓夫妻俩惊喜不已,自然将儿媳视为家中的福星,在两人成年之后,给两人圆了房。杜氏也由一个小户人家被嫌弃的女儿,成了薛家的少奶奶,进士门第的儿媳妇。
史彦正在想着曾经听闻过的这些杜氏的传奇故事,忽听杜氏问道:“姐姐,不知道今儿这史家嫂子,为何没有出来?”
因为两人已经见过多次,也早已熟识起来,史彦也就没有隐瞒,遂长叹一声,一五一十,向杜氏说起嫂子的重病,只是隐瞒下了嫂子对自己的嘱托。
杜氏叹息道:“我也听我家太太说,史家嫂子患疾,不曾想竟如此严重,可怜孩子还这么小——”又长叹一声,道:“若是史家嫂子真有个好歹,史大哥哥定要再寻一门知根知底的人家女子,才能妥当照顾这可怜的孩子。若是不知根底的,将来进了门,只怕容不下这个前房留下的孩子。”
史彦听了这话,倒也在理,又说到了自己内心最担忧的事,忍不住鼻头发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又忍住了,一时便有些走了神,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顺口应道:“可不是,人的寿命,谁也左右不了,只是可怜我这个才满月的侄子。”
却不曾想杜氏忽然话题一转,笑道:“姐姐,我娘家倒是有个妹妹,今年才十六岁,长得上画儿般俊俏,又知书达理,针织女红,样样在行,咱们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将来姐姐就和文夫人提提,说给史家哥哥做填房,你说可好不好?”
史彦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怒火顿时撞上心头。看着对面那张笑盈盈的粉脸,那粉脸旁边正在抖动着的珠串,她有一巴掌抽上去的冲动。且不说嫂子甄氏待史彦,一直如同亲妹子一般,只说如今嫂子重病在身,史家人皆是心烦意乱之时,这杜氏竟迫不及待地提出这么一件荒唐事,简直是丝毫没有顾忌史家人的感受!
细想来,也许是自己方才的顺口一说,让她误以为自己也不在意嫂子的病,只担心侄子的无人照顾了。她忽然又怀疑起来,杜氏出现在嫂子的院子附近,是不是就是想来打探什么消息的。
她使劲压了压心头的怒火,不冷不淡地道:“妹妹也太心急了些,我嫂子如今还好好地在房里呢,说不定三五天后就好了,且论不到这里呢。”
杜氏看史彦脸色陡然变色,心内也知道自己把话说的太急了,赶忙又笑道:“姐姐说的是,我只不过偶尔提起这话,是我莽撞了,姐姐恕罪。”
看到杜氏转换了态度,史彦也不好再计较的,只能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们且往正房里去伺候太太们吧,咱们在这儿偷闲半日,太太们或许也该回去了。”
正说着,果然远远地看到陈夫人的丫头端阳,走了过来,对史彦笑道:“奶奶,太太要回去了,正找你呢。”又笑对杜氏道:“薛奶奶,你们太太也找你呢。你们家的丫头,往那边找你去了,只怕她们要走空了。”
史彦忙答应着,冲着杜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不等她,站起身就走了。
坐在回去的车上,史彦依然是满肚子的火。往常看着这杜氏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竟然心里整天盘算着这些。真不到她是缺心眼,还是太过于迫切地希望给自己的妹妹找个富贵人家了。
听着车窗外,路边的叫卖声,吆喝声,越发使得史彦烦躁不安。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天气依然炎热,灼热的夕阳穿透车帘,斜射在车内,车内热的如同蒸笼一般,史彦不停地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心头的火气越来越大。
身边的贾政,用小手拉了拉母亲,笑道:“母亲,杉姐姐给了我一个小兔子,你看!”说着,张开一直紧握着的另一只小手。小手上面,赫然卧着一只玉石雕刻的,极其精致的小兔子,碧绿的身子,红宝石的眼睛,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看着儿子稚嫩的小脸,史彦心头的怒气方消散了,忙笑问道:“那你给了杉姐姐什么礼物呢?”
贾政顿时有些迷茫,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似乎没太明白母亲的意思。
史彦又笑道:“别人给了你礼物,你也要给别人礼物才行啊,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贾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道:“母亲,我知道了,下次见到杉姐姐,我把父亲给我的玉绦环给她。”
史彦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笑道:“你喜欢杉姐姐还是杪姐姐?”
贾政想了想,手托在下巴上,一本正经地道:“我喜欢杉姐姐,杪姐姐说我是小孩子,不和我玩。”
史彦忽然心中一动,没再说话。透过车帘,她看到前面走着的婆婆的车马,长子贾赦,正和婆婆坐在那辆车里,不知道这赦儿,究竟会不会喜欢杪儿呢?
回到自己房里,史彦才怒气冲冲地和云梦道:“刚才那薛家少奶奶的话你都听到了?这像什么样子?”
云梦忙劝道:“奶奶别生气,这事儿又不是她说了算的。再说,她娘家原是小门小户,便是给咱们玄大爷做填房,只怕咱们那边的太太也看不上!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儿,奶奶白气了一路。”
史彦回思一下,也是这么回事,可见自己气糊涂了,为一件根本不可能有的事生气。她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是,罢了,且不论她,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云梦莞尔一笑,转身去了。
第三十一回 抛幼子甄氏魂归天
秋季来临了。清爽的金风,吹散了园中的花朵,吹黄了枝头的绿叶,吹皱了池中的碧波,吹落了林间的果子。
贾孜终究是个孩子,虽然对母亲教导她的“瑶琴姨娘也是你的母亲”的话,半知不解,却也乖巧地点点头,开始按照母亲的吩咐,称呼瑶琴为“母亲”。瑶琴的脸上,又重新绽放了红润,肌肤也恢复了水灵。史彦的心里,有些许安慰,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这天晚上,夫妻二人吃毕晚饭,史彦劝着代善,到瑶琴房中去了。如今,史彦也越来越坦然地面对这一事实,既然不能扭转,何不平心静气地接受?她不再像最初之时,会因为丈夫不在身边,而辗转反侧,而彻夜难眠。每个女人,比如母亲,比如婆婆,还有东府中的妯娌,大概都是这么过来的吧?生而为女人,又能奈命运何?
她出走院子,带着家人媳妇,在府中转了一圈,吩咐各处上夜的,紧守门户,不可大意,小心灯火,切莫吃酒。家人们一一答应了,她才转身回去。
来到房中,她看看外间的金自鸣钟,才不过戌正初刻。夜越来越长了。史彦吩咐云梦,拿来自己正在给孜儿绣的一双鞋面,又命小丫头剔亮银灯,云梦也拿来了自己正在给大爷绣的一件袍子,主仆二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着些闲话儿。
不知不觉之间,一阵倦意涌来,史彦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云梦笑道:“奶奶疲倦了吧?不如安歇了吧。”史彦点点头,问道:“几时了?”
云梦笑道:“奶奶没听见?钟刚敲了十下,已是亥正了。”
史彦又点点头,笑道:“是该睡了,明儿卯初就要起身,去庙里进香呢。”云梦忙放下针线,打来热水与史彦盥沐了,又帮史彦卸了钗环,换上纤薄而柔软的丝质寝衣,伏侍她上床睡觉。
吹熄了灯烛,云梦也到外间的床上睡觉去了。史彦躺在床上,翻了两个身之后,忽然感觉心头有些莫名的焦躁,正待叫起云梦,来陪自己说话闲话儿,忽见嫂子甄氏,头戴素白银器,身穿素净衣裳,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好睡!今儿我去了,也不送我一送。”
史彦忙翻身坐起,有些诧异地问道:“嫂子如何在此时走来?身子可好些了?你又要到哪里去?”她又看看嫂子身后,并无一人跟来,又道:“嫂子如何一个人就来了?丫头们如何也不跟着?太太和哥哥必定要挂心了。”
甄氏并不回答,反而笑道:“妹妹,嫂子此来,正是因为有一件事求妹妹。”
史彦忙道:“嫂子有话请讲,妹妹听命就是。”
甄氏依然笑意盈盈地道:“妹妹前儿回家去,我求妹妹的事,妹妹可还记得?”
史彦想了一下,道:“嫂子说的可是斝儿的事儿?妹妹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的。”
甄氏点点头,笑道:“如此,嫂子便是去了,也就放心了。杪儿大了,将来又是妹妹的媳妇儿,嫂子倒不担心她,只是斝儿,还请妹妹千万多照顾则个。”
史彦一边口里说道:“嫂子,且请坐下,吃杯茶。”一边唤道:“云梦,给舅奶奶倒茶来。”一边伸手要去挽甄氏的手,却挽了一个空,她眼看着自己的手,从甄氏的胳膊上穿了过去,正在诧异不止,甄氏莞尔一笑,已转身飘然而去。
史彦忙叫:“嫂子,且等一等!”
甄氏并不答话,也不回身,转眼已消失在史彦的视线之中。史彦陡然一惊,翻身坐起,才发现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抹了一把额头,已是汗珠涟涟。
睡在外间的云梦已手持银灯,披衣走了进来,问道:“奶奶怎么了?我听见奶奶叫舅奶奶,这大半夜的,舅奶奶怎么会在这里?想是奶奶做了什么梦了?”说着,她将灯烛放在史彦床头的桌子上,又轻轻卷起床上的纱帐。
随着屋里光线转亮,云梦忽然惊道:“奶奶如何一头的汗?果然是做了噩梦不成?”说着,拿出手帕子,给史彦轻轻擦拭。
史彦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云梦秉烛转身到外间看了看金自鸣钟,回来笑道:“奶奶,已是丑时了。”
史彦有些诧异,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多了?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二门上传事云牌连叩四下。主仆二人顿时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很快,院子中一阵脚步传来,窗下有人报:“回大奶奶,史家来人了,说那边玄大奶奶不好了,请奶奶过去。”
史彦想起刚才的梦,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忙命云梦:“快,给我梳头。”
饶是史彦紧赶慢赶,等到到了史家,只听得府内一片哭声震天。她的心瞬间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周身更是冷的直打哆嗦。云梦感觉到主子的不对劲儿,低声劝道:“奶奶看开着些,玄大奶奶已是病了多时了,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儿。”
等一行人来到文夫人的房里,只见文夫人已经哭得哽咽难抬。一见女儿,文夫人更是一把攥住,哭道:“彦姐儿,你这嫂子怎么如此命薄?好容易生下儿子,正该享福了,竟然撒手去了,这尚在襁褓的斝儿,可怎么办才好?”
史彦也满眼含泪,却又只能强打起精神,劝慰母亲。
一时,哥哥史玄进来,史彦又道:“哥哥还该赶紧给甄家送个信儿去,免得亲家见怪。”
史玄皱眉道:“你说的何尝不是?父亲已打发人去了,只是甄家远在金陵,来了也晚了。”
一团忙乱之中,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发白,史彦又不免打发人回去,禀告陈夫人,自己暂时不能回家,要帮着母亲和哥哥,料理嫂子的后事。陈夫人又随后打发人送了祭礼来。各世交相遇之家,也陆续派人来吊唁。史家又请僧道,为甄氏做法事。钦天监阴阳司已择了日期,五七内没有安葬日期,只在四七内安葬才好。
在甄氏即将安葬的头天晚上,江南甄家的少爷甄宁,才匆匆赶到。他满面的憔悴与忧伤之色,足见一路上经历的风霜之苦。他一进门,就跪在姐姐的灵前,嚎啕大哭。
哭声传到内厅,史彦也伤心不已。从四年前史家离开金陵,甄氏就再也没有见过娘家人,今日,娘家兄弟千里迢迢赶来,见到的只是她的灵位。四年前,有谁能够想到,那就是甄氏与娘家人的最后一别?
第二天,甄氏风光大葬,甄宁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丧礼之后,史彦将仅仅三四个月的侄儿史斝抱在怀里,看着这张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不解人事的纯真的眼睛,迷茫地看着自己,史彦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遵照嫂子的遗言,好好地看待这个侄儿,如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样。
此时的史彦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誓言,将要延续到侄儿史斝的女儿身上。
葬礼结束,回金陵之前,甄宁来到荣国府中,给岳父贾源,岳母陈夫人请安。陈夫人忍不住老泪纵横,最心爱的女儿贾筱,也已经三年未见了,新添的外孙女,更是一次面也没有见到。甄氏临终之间,连娘家人的面也未能见到,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女儿贾筱?
想到这里,陈夫人更是伤心不已。她只能一样一样地亲自收拾各色物品,让女婿给女儿、外孙女带过去,一边收拾,一边掉泪。
好在,甄宁一再告诉岳母,妻子和女儿在金陵一切都好,贾筱比婚前胖了,也更漂亮了;女儿已经会说话了,会走路了,等有机会,一定带妻子和女儿,再来拜见岳母。
陈夫人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继续掉眼泪。
送走了甄宁,陈夫人就病倒了。史彦深知,嫂子甄氏的事给了婆婆很大的刺激,使得她更加惦念千里之外的女儿。她只能更加小心谨慎,每天为婆婆端汤奉药,殷勤服侍。
第三十回 以德服人史彦让女
门帘轻轻一响,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史彦转头一看,原来是庶女贾孜。
贾孜娇娇弱弱地蹲下身子,笑道:“给母亲请安。母亲一路劳乏了。”
史彦忙笑道:“孜儿,快过来,外祖母让母亲给你带的糕点,尝尝看好不好吃。”贾孜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依偎在史彦身边,从点心匣子里拿出一块藕粉桂糖糕,轻轻咬了一口,忽然又若有所思地问道:“母亲,今儿你怎么不带孜儿去外祖家?”
史彦在这张粉嫩的小脸儿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孜儿忘了?昨儿你在花园玩,中了暑,路上又热,母亲怕你的暑气更严重了,才没带你的,母亲早上不是告诉你了吗?”
贾孜点点头,又道:“可是——可是,姨娘说,因为我不是母亲养的,所以母亲才不带我的。”
史彦一愣,又道:“姨娘还和你说了什么?”
小姑娘根本没有发现,母亲的脸色已经有点变了,继续道:“姨娘还说,我是她养的。我以后要管她叫母亲才行。母亲,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彦的心头登时火起。当年生了贾孜之后,瑶琴就生了一场大病,又因为嫌弃贾孜是个女儿,她根本就没有照管过这孩子一天。这孩子打小儿身子弱,哪一次生病发烧,不是自己和奶妈亲自照顾的?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这瑶琴又想作什么妖?虽然说,自己有儿子,也没打算不让孩子认亲娘,可这女人教给孩子,什么“姨娘养的,母亲就不疼我”这些不像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梦已经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她也听到了贾孜的话。她将小茶盘放在炕桌上,正要说话,史彦道:“热气已经下去了,你和奶妈带了孜儿去花园中玩吧。”云梦看了看史彦的脸色,只得答应了一声,抱起贾孜,笑道:“姐儿,咱们去花园,给姐儿摘花戴,可好不好?”贾孜立刻欢天喜地拍着小手,连声称好。
看着云梦出了院子,史彦才吩咐小丫头:“将二奶奶叫了来!”
这些年,因为贾代善已经不再宠爱瑶琴,瑶琴也安生了很多。很多时候,她安静的像是没有这个人,史彦也一度以为,她再也不会兴风作浪了。只要她能安分守己,史彦也不奢求她太多,哪怕她经常疏于礼节,史彦也没有计较。比如今儿,史彦从娘家回来,她就应该立刻来问安的,可是压根儿就没见到她的影子,只有好音来请了安。
这就罢了,可没想到,她竟然又打起了孜儿的主意。没错,孜儿是瑶琴生的,可是,扪心自问,这几年来,她有没有尽到一个做娘的责任?更关键的是,她不应该给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灌输母亲偏心不偏心,嫡出还是庶出的观念。
正想着,瑶琴已经走了进来,站在史彦面前,稍微弯了弯腰,无精打采地道:“给姐姐请安。”
史彦不冷不热地道:“罢了,妹妹且坐下。”
等瑶琴坐下之后,史彦也就不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妹妹,我刚听见孜儿说,你今儿在家里和她说了些什么话,可有此事?”
瑶琴的心头一阵紧张,不管怎么说,对面这个女人,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而且,丈夫贾代善,对这个女人才是真心的敬爱。若是她真的动了怒,自己可要走不了兜着走。
然而,自己心里的委屈,又有谁顾及到了?想当初,自己如初开的花朵一般,嫁进贾家,虽然是做二房,可也是有媒有证;她有权利,和对面这位大奶奶,共同服侍丈夫。曾经,丈夫也对自己百般宠爱,可自从自己生了个女儿之后,丈夫就对自己没有了任何温情。这些年,自己品尝了多少空房寂寞?自己对着那根孤寂的红烛,流过多少眼泪?等自己从哀怨中走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忽视了唯一的女儿。可是,女儿却已经只认大奶奶为母了,自己成了可有可无的“姨娘”。失去了丈夫的宠爱,若是再没有了女儿,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想到这里,她干脆豁出去了,道:“姐姐说的没错,我对孜儿说了,我才是她的娘亲。”她偷偷看了看史彦的脸色,见那脸色越发阴沉,她一咬牙,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了:“姐姐,你已经有了赦哥儿和政哥儿,我只不过有一个孜儿,大爷已经几年没进我的房门了,若是孜儿不认我,请姐姐想想,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听了这话,史彦的心头猛然一震,是啊,这个女人也不容易。想了想,她道:“妹妹可曾想过,大爷为什么不进你的房?”
瑶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能强忍着道:“还不是因为我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儿。”
听了这话,史彦不由得笑道:“妹妹错了,大爷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怎么可能还计较你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果你实在不明白,姐姐就告诉你,大爷不进你的门,是因为你太能闹腾了。妹妹想想,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天天闹得鸡飞狗跳?亦或者与好音吵的不可开交?大爷在外面劳累了一天,回来还要给你撕掳那些鸡毛蒜皮,乱七八糟的事儿,还要听你絮叨好音怎么和你闹了,还要被你逼着去苛责好音,好音又偏偏是太太给的,爷能不难做吗?久而久之,他还能愿意进你那屋儿吗?”
瑶琴一怔,却依然又不甘心地道:“可是,这两年我也没闹腾,大爷不还是不进我的屋子?”
史彦又笑了笑,道:“妹妹,你看看你这两年那张脸,拉的有多长?谁愿意天天面对着一张愁眉苦脸呢?我记得前段时间,大爷也去看过你,结果没多大一会儿,就听见你在哭,大爷很快也就出来了。妹妹,男子汉在外面操心,我们便是不能帮上忙,也要让他回来能静静地歇歇,才能拢住他的心。否则,日子长了,任你再是花容月貌,男子汉也会避之不及的。”
等等——说完了这些,史彦忽然发现自己跑题了,原本不是要说孜儿的事儿吗?怎么扯到丈夫身上了?
她又忙道:“孜儿是你的女儿,你又是二房奶奶,也是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的,若是你真心想抚养孜儿,就好好教导她,莫再给她说什么‘嫡的’,‘庶的’混话,她和赦儿,政儿一样,是爷的血脉,贾家的骨肉!”
说完这番话,史彦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想法,原本,她是想将瑶琴好好斥责一番,并且不让瑶琴再离孜儿太近的,免得孜儿受到她那些不好习气的影响。然而,自己现在这话,岂不是要将孜儿还给瑶琴了吗?或许,正是因为瑶琴道尽的心中孤寂,打破了她原来的主意?
她眼前浮现出贾孜那娇嫩的笑容,耳边想起贾孜娇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叫自己“母亲”。她有点懊悔不已,但话已出唇,收是收不回来了,只能硬撑着往下说:“罢了,我会亲自告诉孜儿,让她改口,叫你母亲,只是,你以后要尽到做娘的职责……”说到这里,史彦的鼻子忽然有点酸酸的,自己这是怎么了?即便孜儿由瑶琴抚养,自己还是她的嫡母,她还是生活在这个院子里啊!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不舍?
“妹妹,孜儿是公侯府第的千金,要有千金小姐的样子,你日后教导她,不能混说,要多听听教引嬷嬷的意见……”
她有点说不下去,摆摆手,示意瑶琴可以出去了。心情正在起伏不定的史彦,没有注意到,瑶琴已经满面愧色,本来,她是准备豁出去了,要和大奶奶叫板,以期将女儿要回去的。没想到,大奶奶竟然主动提出来,将孜儿还给自己。正如大奶奶所言,这孩子长到四五岁,自己确实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啊,自己愧为人母,还用小人之心,来揣度了大奶奶。
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坐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史彦面前:“姐姐,往日是妹妹错看了你,姐姐的胸怀,让妹妹汗颜,妹妹一定好好教导孜儿,让她成为姐姐一样的人。”
史彦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一把拉起瑶琴,道:“妹妹细想想,我们姊妹和睦,大爷岂不省心?咱们家岂能不兴旺?妹妹只要有这个心就好,我将孜儿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瑶琴第一次诚心诚意地给史彦磕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屋子。当她的身影经过屋外的窗子时,史彦心里一阵酸楚,都是女人啊!都不容易啊!不过,史彦也知道,以后,瑶琴再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了,她将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一个善解人意的二房奶奶。
第三十二回 春和景明代仪成婚
直到转过来年的春天,陈夫人的病才慢慢好了起来。史彦也才稍稍放心一些。
明媚的春光,也让史彦的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些。这半年以来,她忙到不可开交。又要照管家里的事务,又要服侍婆婆的病,又要应酬亲朋之间的礼节来往,又要三天两头到娘家去,看视才几个月大的侄儿。本来,她和母亲商量,要将侄儿带回家中,照看一段时间。母亲一口回绝,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难道我史家还养不起一个孩儿?为何要你贾家照看?”
史彦又不敢提嫂子临终的嘱托,只能慌忙赔笑,道:“太太上了年纪,又没有了嫂子,我也是怕太太劳碌着了。”
文夫人的口气依然很生硬,道:“那也不用,我照看不过来,还有奶妈、婆子、丫头们。我史家的人,怎么能寄居亲戚之家?”
史彦只得继续满脸堆笑地解释:“太太不依也就罢了,谁说斝儿到我家就是寄居?亲戚们走动一下,不也是常情吗?太太既然不肯,也不必动怒,我听从就是了。”
出了文夫人的屋子,史彦也只能在心中感叹,看来,我在母亲心中,也不再是史家的人了呢!
文夫人给孙子安排了四个奶妈,八个嬷嬷,八个丫头。每次回到娘家,看着侄儿身边密密匝匝的一群人,史彦也只能默认了母亲的安排。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只能多派云梦、雨晴等几个丫头,多回去看看小侄儿。
这天,史彦服侍婆婆吃过了汤药,陈夫人主动提出,要到花园内去看看花儿,晒晒太阳。史彦心里很欢喜,这意味着,婆婆的病真的好了。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命家人抬来一顶简便的小竹轿,自己亲自抱着狐皮褥子,跟在竹轿旁边,一行人迤逦来到花园之中。
花园中芍药芽儿浅,柳絮儿轻,塘水儿皱,浮萍儿卷,惠风儿畅,艳阳儿暖,仓庚儿鸣,桑扈儿欢。
史彦遵照婆婆的意思,将狐皮褥子铺在池塘旁边的一个山石凳子上。前面是水,视野清亮;后背是山,绿树阴阴。又有阵阵花香袭来,倒确实是个极好的所在。
和煦的阳光,温柔地倾洒在陈夫人身上、脸上。史彦猛然发现,将近半年的卧床不起,已经让婆婆衰老了很多,面上的皱纹层层叠叠,鬓边的白发堆积如雪。虽然陈夫人满面笑容,却依然带着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
陈夫人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看着正在池塘中船上戏水的贾政和贾孜,问道:“赦儿呢?”
史彦忙赔笑道:“回太太,赦儿上学堂去了。”
趁着陈夫人重病这段时间,贾代善好好地教训了几顿儿子,严禁他以后再有逃学的行止,并且喝令他不许告诉太太。贾赦委屈吧啦地哭了几次之后,也就老实多了,每天规规矩矩地在家人的护送(监视)之下,安安分分地去上学。虽然,他读书依然没有太大的长进,但也好了一点。
陈夫人点点头,道:“你们的儿子,按说我也不该管,但赦儿毕竟是孩子,别太苛责他了。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认识几个字,些微明白些道理,就少不了他的官儿做。赦儿又是长子,这爵位将来不给他又给谁?差不多就行!”
史彦忙笑道:“太太说的极是,我回头说给大爷听就是了。”
陈夫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代仪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本来早就该娶亲的,只是前些日子因为大老爷的丧事,他作为亲侄儿,没有娶亲的道理。接着又赶上我生病,也没理会这事儿。如今,丧服也满了;我的病也好了,回头给代仪寻门好亲,也免得人家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不疼庶出的儿子。”
史彦连连点头,极口称是,道:“太太对二弟,一向没说的。大爷倒常说,太太偏心二弟,不疼他这个长子呢。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有考虑周全。我这就派人找官媒去,一定给二弟寻门好亲事。”
陈夫人脸上略露出一丝笑意,又道:“我房里的丫头端阳也大了,这丫头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懂规矩,女红也好,不如先给代仪放在房里,另外你再选一个人,一并与了代仪吧。老爷这两年忙,没顾上这些,若是咱们再不经心些,岂不让人笑话?”
史彦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将府里出色的丫头们,过了一遍,究竟谁更适合放在代仪房里呢?代仪性格内敛,不爱说笑,是选一个活泼一点的,还是选一个温柔一点的?若是选的不合适,对代仪影响倒不大,就是苦了这个丫头,未免又葬送了一生。
荣国府二爷贾代仪的生母姓柳,据说当年也倍受老爷宠爱,只可惜红颜薄命,在贾代仪两三岁的时候,就一病而亡。从此,贾代仪就由陈夫人亲自抚养照顾,陈夫人自己的子女也不多,故而待这个庶出的儿子,和亲儿子也差不多。在这一点上,史彦很敬佩婆婆。她总觉得,正是因为有了婆婆这个榜样,她才能对贾孜也视如己出。
回到房里,史彦便和云梦计议这事儿。云梦笑道:“依我说,奶奶就把二爷房里的大丫头碧影,给二爷正式放在房里就是了,这丫头也服侍了二爷四五年了,对二爷的脾气性格都熟悉。我看两人要好的很,奶奶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
史彦想了想,果然这样倒也省事,只是还难免要再挑一个好丫头,送去给婆婆使唤。她叫来关匡家的,让她挑几个好丫头,来给自己看看。最终,史彦挑中了一个十六岁的丫头九儿,送到婆婆房里,陈夫人一见,果然十分喜爱,改名重阳。陈夫人房里的另一个大丫头中秋,如今也颇为聪慧能干,便顶替了端阳的位置,重阳就补了中秋的位置,跟着中秋以及另外两个大丫头元宵、花朝,学些规矩。
和中秋交代清楚有关陈夫人的衣服首饰,贵重物品之后,端阳和碧影就正式开了脸,被放在了贾代仪房里。
不久之后,官媒朱妈妈拿来一张庚帖,说是光禄寺署正娄大栋的嫡出女儿,今年十八岁,生的肌肤莹润,端庄秀丽。史彦回禀了婆婆之后,又以互相走动的名义,亲自带了云梦和几个下人媳妇儿,到娄府去相看。
这位娄小姐,果然是个美人胚子,举止娴静,言谈温顺。
史彦回来后一五一十告知婆婆,陈夫人点点头,道:“只是门第有些低,不知道老爷会怎么想。你等我和老爷说一声。”
没想到,贾源竟然一口答应了这门婚事。史彦心里暗自揣度,大约老爷也因为代仪是庶出之故,故而降低了门楣。不过,这娄家虽然官品较低,但也是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家。或许,这也是贾源取中娄家的原因。
双方交换了庚帖之后,找了人来合婚,定于四月十八日,迎娶过门。
日子甚是紧张,史彦又不免传齐了各色匠役,将代仪居住的西小跨院,重新粉饰,添置各种家具器材,帘栊帐幔也全部换成新的。
这日关匡家的来回:“奶奶,二爷的院子装饰好了,请奶奶验看。”
史彦抬腿举步,来到西小跨院,在月亮门前,遇到了正在往外走的贾代仪。贾代仪见到嫂子,赶忙站住,口内道:“嫂嫂安好?这些日子,有劳嫂嫂费心,代仪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史彦细看这位小叔子,果然愈发的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忙笑道:“二弟说哪里话?咱们一家子骨肉,这都是应该的。等小婶子过门,咱们家可就热闹了,太太一高兴,身体就可以大好了——二弟这是到哪里去?”
贾代仪脸一红,忙又笑道:“老爷传唤,说是有客来访,让我陪客去。”
史彦亦笑道:“既如此,二弟请便。”
贾代仪又施了一礼,方转身离开。史彦这才走进小院。小院已经焕然一新,门窗和廊下都重新油漆过了,暗红色的大漆,在阳光的映射之下,发散出淡雅的光芒;院子中间,摆着几盆造型别致的盆景,廊下放满了新开的花卉;窗棂上,史彦遵照婆婆的吩咐,命匠人换上了如雾如影的软烟罗,缥缈虚无,别有一番韵味。
史彦满意地点点头,笑这对跟着身边的关匡家的道:“很是雅致,你去请太太来。”
陈夫人看了之后,也是极口称赞,又道:“彦姐儿,人说‘长嫂比母’,说不得代仪的婚事,你还要多多费些功夫。”
史彦忙笑道:“这是应该的,太太只管放心。”
几天之后,娄氏被迎娶过门。这个宅院,又增加了几分热闹。
第三十三回 因赌钱贾府遭贼盗
娄氏进门之后,立刻就表现出对史彦的极度亲热。闲着没事的时候,只要打听得贾代善不在屋里,娄氏就会拿过来自己的针线,和史彦一边做女红,一边闲聊些家里的家务事。
虽然是官宦女儿,但娄氏的针线活很出色,绣的花鸟栩栩如生,越是细节之处,越是下功夫,两种颜色的衔接之处,过渡极其自然。最多的时候,她可以将一根细细的绣线分成十六股,绣线越细,做出的活计就越精致,但也就越耗时间。
史彦惊讶不已地看着娄氏巧手如飞,在绣布上如行云流水般的来回穿梭,不仅连连赞叹。就连曾经被认为最会做针线的云梦,也看呆了,不禁问道:“二奶奶的这手好针线,是在哪里学的?”
娄氏莞尔一笑,道:“我家里有个妈妈,原是苏州的绣娘出身,后来家中遭了难,流落到了京城。那日正在街头乞讨,被我奶妈出门看到,我奶妈见她可怜,给她买了几个包子,就多口问了她几句话,她就说起自己的身世,刚好我家里缺一个针线上的人,我奶妈就将她带了回来,回明我母亲后,就留在家里了。我这些活儿,都是和她学的。”
云梦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针线活,笑道:“自打二奶奶来了,我们这针线活,都没法看了。二奶奶上次给孜姐儿绣了一双鞋面,孜姐儿如今天天穿着,脏了也不让换,直嚷嚷着还要穿婶子做的呢。”
娄氏又是温柔地一笑,道:“这值得什么?回头我再给姐儿绣一双就是了。”
史彦忙摆手道:“妹妹你哪里有时间天天给她做针线的?小孩子家,哄哄也就过去了。”
云梦给娄氏换了一杯新茶,笑道:“不如二奶奶教给了我,我给姐儿做就是了。”
娄氏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笑道:“有劳云梦姐姐,姐姐既不嫌弃我做的活粗笨,我教与姐姐就是了。”
说话之间,已听得金自鸣钟打了十下,娄氏笑道:“嫂子,云梦姐姐,今儿晚了,我暂且回去,赶明儿云梦姐姐有了时间,只管到西边院子里找我,我和我家里那位妈妈学的绣法,悉数教与姐姐。”
云梦忙拜了一拜,笑道:“二奶奶,我这就是拜师了,二奶奶可不能嫌我笨。”
三个人都笑了。外头早有小丫头打亮了灯笼,娄氏带了针线活,扶着小丫头的肩,回去不提。
云梦用手帕握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笑道:“奶奶,我们也该歇息了——大爷怎么还没回来?”
史彦眉尖轻蹙,叹道:“你还不知道?大爷,还有二爷,约了几个朋友去西山会友谈文,大约今儿回不来了。”
云梦笑道:“说是会友谈文,谁知道又干什么去了?”
史彦打了云梦一下,笑道:“别瞎说,爷们儿的事儿,我们哪里管的了。”
云梦一边给史彦卸下钗环,一边笑道:“爷如今有些不像,三天两头不着家,奶奶要好好管管才是。”
正说着,忽听外面吵嚷起来。
史彦忙问道:“外面吵嚷什么?”
一阵脚步之声,关匡家的走了进来,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慌乱,道:“回奶奶,有一个贼人,闯到府中来了。”
史彦一惊,慌忙站了起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可惊到了太太?家里可丢失了什么东西?”
关匡家的慌忙跪下,道:“奶奶别担心,此事没有惊到太太,贼人也已经拿住了,正在外面厅里,等着大爷去处理呢。”
史彦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问道:“贼人是怎么闯进来的?各门上都有上夜的人,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大爷和二爷今儿约了几个朋友出去会友谈文,还没回来呢。”
关匡家的道:“奶奶不是也知道吗?家里几个上夜的,晚上没事就说赌几把玩玩,一来解了闷,二来也上了夜。最初也不过是为了熬困,谁知就越玩越大,也难免开关门户,买东西打酒,大约贼人就是这样混进来的。”
史彦心里陡然一惊,家里下人趁着上夜的时间耍钱,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她也认为这是小事儿,只是申斥过他们,万不可因耍钱,耽误了上夜的职责,却不曾想既耍钱,就不免要开关门户,既开关门户,就可能会有人外人混进府中;她更没有想到,竟然会闹出这么严重的问题。这事儿说起来,终究是她管理不严的职责。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若是丈夫在家里,这事儿自然是由丈夫去处理,可是,如今代善和二弟不在家,老爷这几天也到外地公干去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出去审贼赃的。
想毕,也只得吩咐道:“你去让你当家的,先审问一下贼人,如果审不出来什么,就拿了大爷的帖子,送到衙门中去;你立刻带几个管家媳妇儿,和小厮们在府内四处搜查一番,看是否还有其他贼人。另外,多派几个人,在太太的院子门口守着——悄声儿着些,别惊到了太太。”
关匡家的一叠声儿答应了,从地上爬起来,去了。
史彦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心里依然很不踏实,这么大的动静,婆婆真的会没有听到吗?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给婆婆问安呢?若是没有惊到婆婆,自己去了,未免多此一举;若是惊到了婆婆,自己不去,未免有失侍奉之礼。更关键的,这个贼人,究竟有没有同伙呢?此时,她多么希望丈夫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唉,或许,真的就像云梦说的,自己该和丈夫好好谈谈。
云梦看着史彦来回转圈,道:“奶奶是不是还在担心太太?不如我去太太院子门口看看,若是太太受了惊吓,奶奶再过去。”
史彦道:“也罢,你速去速回。”
云梦答应一声,拿了灯笼,叫了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就去了。
很快,云梦就回来了,她悄声道:“奶奶,太太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大约是没有惊到太太,奶奶若是过去,反恐扰了太太休息,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史彦点点头,焦灼不安地拿着团扇,胡乱扇动着,等待着关匡审问贼人的结果。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关匡家的又在门外叫道:“奶奶。”
史彦忙道:“进来说话。”
关匡家的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满面赔笑道:“回奶奶,我当家的问过了,贼人就他自己,偶尔经过后角门,看角门开着,就溜了进来,原本想拿些东西,但还没找到,就被人发现了,叫嚷起来,上夜的人赶过来,才抓到了。刚我和几个媳妇儿四处都查看过了,果然也没有丢什么东西,还请奶奶放心。”
史彦道:“贼人呢?”
关匡家的道:“遵照奶奶的吩咐,送到衙门去了。”
史彦点点头,道:“多派几个人上夜,今儿盯紧着些,等明儿大爷回来了,再说。”
关匡家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整整一夜,史彦都没有睡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史彦去给婆婆请安。陈夫人问道:“彦姐儿,我听着昨儿晚上好像有点闹腾,究竟是什么事?”
史彦心中暗道:“不好,大概婆婆是明白的。”也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陈夫人道:“彦姐儿,你管家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么就不明白耍钱的弊端?有多少大事,都是从耍钱的小事上来的?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史彦慌忙站起来,道:“太太,我今儿就严加盘查,将参与耍钱的人,按责任大小,各各处罚,并责令府内人,以后不准再耍钱了。”
陈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吃了早饭,你就赶快办理此事。”
史彦赶忙答应一声,又命人赶快去传饭,服侍婆婆吃过了饭,史彦只喝了一碗碧粳粥,就命人将关匡家的找来,迅速查察家里涉事耍钱之人。
很快,就查出来大头家三名,小头家八名,涉事人员若干名。
史彦下令,大头家罚半年月银,撵出去,永不再用;小头家罚半年月银,涉事人员罚三个月月银。所有的骰子,牌全部烧毁。昨夜当值的上夜人员,加打二十大板。又道:“以后府中禁止有人耍钱,若是以后再有人耍钱,一律撵出去!”
晌午时分,衙门中来人送信,那个贼已盘问出来,是个惯犯,已在多户人家得手,该刺配流放二千里,文书已经上报,只等上司批复之后,即刻执行。
史彦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暗自抹了一把汗,看来,这管家,真是半点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三十四回 梅开二度史玄结亲
晚上,贾代善回来之后,史彦忍不住抱怨道:“爷在外面好自在,可知道昨儿家里遭了盗贼?”
贾代善忙打一躬,笑道:“娘子恕罪,昨儿因为和朋友多吃了几杯,就没回来。这事儿我刚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已经听太太说了,娘子好手段,处理的干脆利落。”
史彦道:“你不用尽捡好的说,明儿你还是少在外头吃酒的好,老爷如今忙于公务,在家的时候少,你和二弟又常出去,丢下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家里有事也没人管,成什么样子?弟媳妇花枝儿似的一个人,又是新婚,你也要做出个大哥的样子,劝二弟少在外头。”
贾代善忙笑道:“娘子说的极是,我遵命就是。”
史彦又道:“咱们家老爷虽然是武功出身,但一心指望你们能攻读诗书,走科举的路子。爷你已经参加了几次院试了,连个秀才都没捞到,赶明儿怎么教训子侄?便是你将来可以承袭老爷的爵位,二弟怎么办?他若是科举不成,就只能做一介白衣了。弟媳妇也是诗书之家出来的,又端庄典雅的,若是做不了夫人,真真儿是可惜了的。”
听了这话,贾代善沉吟了半日,方道:“这话我记下了。娘子不消多言。”
史彦看看丈夫的脸色,也明白该见好就收了。
果然,从此以后,贾代善出去的日子少多了,除了忙家里的事,大部分时间都约了贾代仪,在书房里读书。
史彦心中也藉慰了许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人在年轻的时候,或许都会有贪玩的时候吧?
东厢房里,传来贾孜甜甜的声音:“母亲,你看我画的花儿好看不?”史彦不由得走到窗前,装着看院中的花草,偷听着那边的动静。
瑶琴笑声幸福而温暖,只听见她道:“孜儿的花儿画的越发好了,母亲都比不了你。”接着,又是贾孜“咯咯咯”地笑声。
史彦的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这个丫头,自从知道了瑶琴是她的母亲,就越来越少到自己房里来了,隔了肚皮真是不中用啊,自己曾经那么疼她——“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她不由得在心里悄骂了一声。
若是自己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云梦到西边院子里,和娄氏学习绣花了,身边虽然还有别的丫头,终归不如云梦了解她的心思。
史彦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声。
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笑道:“奶奶,史家来人了。”
史彦忙道:“快请进来!”
帘栊一响,高进家的走了进来,她笑道:“姑娘今儿忙不忙?太太让我接你家去走走。”
史彦一边让座,一边笑道:“高姐姐,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进家的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太太想见见姑娘,说说话。”
话虽如此说,但史彦隐隐感觉,母亲接她去,一定有别的事,忙道:“姐姐稍等,我去回声太太。”她转身又吩咐小丫头:“你去西院子里将你云梦姐姐唤来,还有赖全家的,让她们陪我回趟史家。”
等史彦从陈夫人房里回来,云梦和雨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等着她了。
等到坐上了车,高进家的才悄悄告诉史彦,有人家给哥哥史玄说了房继室,文夫人想看看史彦有什么主意。
史彦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高进家的道:“说了有好几家的姑娘,太太唤姑娘过去,也是想问问姑娘的意见。”
史彦没再说话,此刻,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嫂子甄氏了。甄氏病故,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啊!哥哥如此急着婚配,未免太过薄情。可是,这又岂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高进家的似乎看穿了史彦的心思,笑道:“这也怪不得大爷薄情,咱们史家就大爷一个,前头大奶奶也只留下一个斝哥儿,到底单薄些,老爷如今平步青云,岂能不盼着家里添丁进口?早一日再娶一位大奶奶,若能生下哥儿,也和斝哥儿做个伴,将来互相之间也有个扶持。”
史彦忙赔上一个笑脸,但依然什么也没说。
到了史家,文夫人正躺在榻上,身边有一个丫头正在给她打扇,另一个丫头拿着美人捶,正在给她捶腿。虽然已经是夏季了,但文夫人的房里,却有着一丝难得的清凉。
史彦给母亲请了安,文夫人忙拉着她在身旁坐下,笑道:“彦姐儿,你高姐姐在路上,可和你说了?”
史彦忙道:“太太,我已尽知,只是嫂子刚刚下世不到一年,哥哥急着续弦,只怕会让人谈论。”
文夫人叹道:“此事我岂能不知?只是斝儿还这么小,我又照顾不过来,他有个母亲,也分去我身上的一些责任。再说,你哥哥也已三十出头,还只有斝儿一个儿子,咱们史家,人丁太单薄。”
听出来母亲心意已定,史彦只能叹道:“既是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说,但不知母亲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文夫人道:“倒是有好几家,只不过我中意的有两家,一个是薛家少奶奶的娘家妹妹,听说今年才十七岁,长得甚是标致,只可惜娘家的门楣有点太低,只不过是普通人家,再说,人也在金陵,又不能相看。只是咱们和薛家亲密,不好回绝的;另一个是鲁通判家的女儿,今年二十二了。听说这鲁通判,也是新进的官宦,一直想仗着女儿美貌,结交权贵之家,权贵之家又嫌他们家根基薄,不愿意结亲。这姑娘就拖到了二十二岁。年龄虽说大了些,但配你哥哥倒合适,只是咱们和鲁通判家接触也不多,不知道这姑娘性情究竟怎么样。”
提起薛家,史彦不由得又想起来那天薛少夫人杜氏,和自己说的那番话来,那时,嫂子甄氏还好好地躺在屋里呢。
她立刻就道:“太太,这薛少奶奶的妹妹,是万万不行的,一来年纪太小,咱们杪儿都十来岁了,将来的继母若是只比她大六七岁,怎么说的过去?二来听说薛少奶奶的娘家,原来只是普通庄户人家,这两年只不过是借了薛家老爷的光,在庄子里才富庶了起来,这样的人家,根基也太浅薄,也不懂得咱们宅院里的规矩,只怕娶进门来,会闹出笑话来。”
文夫人沉吟了一下,道:“那依你说,就只有这鲁通判的女儿,才合适了?”
史彦道:“若是就只有这两家,自然是鲁家更合适,不管怎么说,鲁通判也是科举出身,即便以前家中贫寒,如今也是书香门第,想必也能教养女儿一些规矩,再说,这鲁小姐年龄也更适合哥哥些。”
文夫人道:“那如何回绝薛家少奶奶呢?”
史彦道:“只说路途遥远,不便迎娶,也就是了。”
文夫人点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奶妈抱了史斝走来,笑道:“太太,哥儿醒了,听说姑娘在这里,我就做主抱来了,姑娘是最疼斝哥儿的。”
史彦忙笑道:“嫂子来的正是时候,我正要去房里看哥儿呢。”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来孩子。
史斝明显是刚刚午睡起来,一脸的迷茫,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还不时地张开小嘴,慵懒地打上一个哈欠。
史彦心中的不快,立刻就跑到了九霄云外,把侄子放在自己腿上,捏了捏孩子的小脸,逗着他道:“叫姑姑,叫姑姑。”
文夫人笑道:“这孩子学话儿慢,这都快一岁了,还不会叫人呢。”
文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史斝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姑——姑——”
史彦一愣,立刻便笑了起来,忙道:“太太,你听,斝儿叫的多清楚!”
文夫人也笑了,又有点酸溜溜地道:“这孩子,我天天的教他叫太太,他不会,倒先会叫姑姑了。”
史彦脸上笑着,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楚。
不久之后,史玄和鲁小姐就成了亲。当史彦坐在母亲房里,看着新嫂子一脸娇羞地向母亲行礼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喜宴上,薛少奶奶杜氏,满面笑容,没有露出一丝的不悦。见到史彦,她立刻亲热地挽起了史彦的胳膊,笑道:“姐姐,听说新娘子可漂亮了,姐姐明儿要给我们引荐引荐。”
史彦忙笑道:“这个自然,妹妹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史彦心里豁然开朗。或许,杜氏也只是太希望妹妹有个好人家,并没有什么恶意,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
生老病死,人来人去,亦是常态,自己也要看开些才是。
第三十五回 圣驾三巡代善回南
夜已经深了,又落起雨来,史彦坐在房里,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看着云梦飞针走线地给贾政刺绣一件小袍子,笑道:“你和仪二奶奶这段日子的手艺真没白学,这花儿扎的越发水灵了。”
云梦没抬头,一边在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笑道:“奶奶又拿我取笑了,我哪里比得了仪二奶奶的一零儿呢。仪二奶奶说,赶明儿教我界线呢,奶奶可知道?这界线难度大着呢,全京城的裁缝,也没有几个会的呢。我倒担心自己学不会,让仪二奶奶笑话。”
正说着,贾代善走了进来,小丫头赶忙走了过来,帮他取下身上湿淋淋的斗笠,蓑衣。史彦笑道:“哟,这是哪儿来渔翁?”
云梦忙放下针线,去给贾代善倒茶,又有小丫头拿了擦地的布,将地上洒的水珠擦去。
贾代善坐在炕上,拿去茶来啜了一口,笑道:“娘子可知道?圣上又要南巡了。”
史彦剖开一个橙子,当在丈夫面前,笑道:“不知道这次,又该是谁家接驾?”
贾代善笑道:“上次王家的表现,让圣上龙心大悦,这次接驾,就定在王家。化大哥上次来信,说他们与王家走动密切,这两年,王家也着实富贵起来了。圣上南巡的时候,朝中的事,又要我们家和你父亲,还有几家王爷操劳了。”
史彦又道:“南巡的事,什么时候开始?”
贾代善道:“明年春天。也要给王家一段时间准备。”
史彦道:“上次出了那样的事,可真让人心惊胆战,这次可别再有什么意外了。”
贾代善笑道:“娘子这话可只敢在咱们家说,若是让外人听见了,可了不得。对了,老爷还说,让我近日回南边一趟,一来看看咱们那边的庄田,二来见见化大哥他们,最重要的,是要悄悄查看一番,看那边是不是果然平安。”
史彦笑道:“和化大哥他们,只是见见这么简单?”
贾代善哑然失笑,道:“娘子果然聪明,明年化大哥就丁忧三年了,老爷让我告诉他,抓住圣上南巡的机会,将来返京的时候,也能有个好职位。”
史彦下意思地抓紧了炕桌的边缘,问道:“那你这一去,又要多久?”
贾代善将手放在史彦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道:“娘子尽管放心,少则三月,多着半年,我就回来了。家中的事,有劳娘子了。”
三天之后,贾代善带了几名家人,再次南下。陈夫人和史彦送他到仪门,就在贾代善即将上马的时候,陈夫人又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这一到了金陵,可千万要去看看,你妹妹好不好,尽早派人给我送个信儿来。”
贾代善一叠声儿地答应着,又向母亲施了一礼,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丈夫走了,史彦的心里又开始空落落的,却也只能打起精神,每天严加查看,谨防家中再出什么意外。
这日,她正在房中翻看账目,东府中的一个婆子走了进来。史彦赶忙站了起来,笑问道:“妈妈前来,可是大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
婆子施了一礼,笑道:“善大奶奶,我们太太想请你过去说会儿话,不知大奶奶可得闲儿?”
史彦忙赔笑道:“既是大太太召唤,我岂敢有违?妈妈稍待,我换件衣服就去。”说着,云梦已经拿了史彦出门的衣服,服侍史彦更衣完毕,史彦又去回了声陈夫人,才跟了婆子,坐了车来到宁国府中。
自从贾演亡故之后,方夫人病了很久,之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此时,她却满面堆笑地坐在内堂之中,史彦赶忙上前一步,给方夫人请安。方夫人笑着命丫头将史彦搀起。
史彦笑道:“大太太的气色好多了,我有失服侍,还请大太太恕罪。”
方夫人笑道:“彦姐儿,咱们都是自己骨肉,我看你和女儿也差不多,不用拘礼的,只管坐下说话。”
史彦一边答应着,一边侧着身子,坐在方夫人下首的椅子上,笑道:“两位嫂子怎么不在房里?”
说话之间,贾敦和贾畋两个小姑娘走了过来,奶声奶气地笑道:“给婶子请安。”两个小姑娘,都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型,戴着一模一样的金项圈,寄名符,穿着一模一样的百蝶穿花藕荷色衫子,绿绸撒花裙子。
史彦笑道:“这两个小丫头,跟双生儿似的。有这两个小丫头在跟前,大太太有多少愁不散的。”
提起自己的孙女,方夫人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招招手,道:“敦丫头,畋丫头,到祖母这儿来。”两个小姑娘答应一声,欢快地跑过去,一边一个,依偎在方夫人的腿边。
方夫人拿起桌上的果品,给两个小姑娘一人抓了一把,又吩咐房里的婆子,丫头们:“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们善大奶奶单独说会儿话。把这两个丫头也带出去,给她们各人的娘。”
贾敦和贾畋扯着祖母的衣襟,撒娇道:“太太,我们要婶子和我们去花园摘花戴。”
方夫人道:“听话,我和你们婶子说一会儿话,马上就让她和你们去花园玩。”两个小姑娘这才噘着嘴,任由各自的奶妈拉着小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房里的人都出去了,方夫人才笑道:“彦姐儿,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问问你,代善临走时,可说了些什么?”
史彦立刻明白过来,方夫人找自己来的用意,忙笑道:“回大太太,你侄子到南边去,是因为圣驾又要南巡,我们老爷交代,让他去告诉大哥哥,早作准备,大老爷的孝明年就满了,大哥哥离京两年多了,回来若是没个实职,就指望着咱家的世袭的爵位,只怕也不大好。”史彦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这件事要做的机密,若是给人知道,只怕要怪大哥哥不安分守孝。”
方夫人点点头,道:“我岂有不知道这利害的?所以,你的两个嫂子,我都没让她们进来。”
史彦笑道:“这次圣上南巡,对大哥哥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大太太尽管放心,等明年秋天,大哥哥也就回来了。”
方夫人一把拉起史彦的手,笑道:“彦姐儿,若是代善有信来,你可一定要来告诉伯母。按说,当时我们应该和他们弟兄几个一起回去的,一来是我身体不好了,二来是几个孩子都还小,经不起这舟车劳顿——唉!”
史彦忙又笑道:“大太太尽管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来回大太太的。”
门外有婆子道:“大太太,两位哥儿从学堂回来了,要给太太请安。”
方夫人道:“让他们进来。”
帘栊一响,贾敬和贾敖走了进来。他们一进门,就都笑道:“原来婶子在这里——给太太请安,给婶子请安。”
史彦忙笑道:“两位哥儿有礼。听说敬哥儿的书,念的越发好了,将来咱们贾家,就全看敬哥儿的了。”
此时的贾敬,已经十一二岁,满脸的英气和书卷气,他忙笑道:“婶子过誉了。听说政兄弟小小年纪,已经跟着婶子念完了《三字经》,恐怕政兄弟将来才更有出息。”
提起小儿子,史彦的心中也满是喜悦,笑道:“敬哥儿,敖哥儿,明年你政兄弟就也要进学堂了,到时还要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多多帮着他点。”
贾敬和贾敖又忙施一礼,笑道:“婶子吩咐,侄儿们记在心里。”
方夫人笑道:“彦姐儿,时辰也不早了,只怕你婆婆有事找你,你且回去吧,明儿闲了,再来和我说话。”
史彦忙笑道:“是,大太太。”
贾敬和贾敖也忙道:“送婶子。”
出了宁国府,史彦坐在车上,心里沉甸甸的,明年,会是什么情形呢?
第三十六回 返京城夫妻话家常
冬月,园中的树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凄厉的北风裹挟着寒气,在园中恣意游荡;池塘的水面,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几只觅不到食物的小鸟儿,在空中无助地鸣叫着。
史彦穿着秋香色百子缂丝银鼠袄儿,外面裹着貂颏满襟暖袄,怀里抱着暖炉,在园子里看着几个才总角的小厮,将已经凋谢的菊花挪出园子,又补上一些含苞待放的腊梅。
几只觅食的鸟雀落在史彦的脚前,她看着这几只无助的小生灵,吩咐道:“楚枝,去拿一些儿糕点来,掰碎了放在园子的显眼处,让那些鸟儿来吃。”小丫头楚枝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一阵北风迎面吹来,史彦伸手挡在脸上,却依然被一个寒风中裹挟的枯叶打在脸上。
云梦忙用将手帕递过来,又笑道:“奶奶还是进屋子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史彦点点头,笑道:“不想今儿的风这么厉害,早知道,就等过两日再做这些了。”
她扶着一个小丫头,刚穿过园子门口的月洞门,一个二门上的婆子迎面走来,笑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现在太太屋里呢。”史彦心头一喜,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刚拐进陈夫人的院子,就听到贾代善说话的声音:“太太放心,妹妹在金陵一切都好,我亲自去看了,妹妹更白净了,也胖了呢,如今她房里有七八个丫头服侍着,都是再机灵不过的。外甥女也三岁了,蹦蹦跳跳,爱说爱说的,依我看,外甥女倒有五六分像太太的样子。”
然后是陈夫人有些喜悦又有些幽怨的轻轻的啜泣声:“咱们家离开金陵都快四年了,也三四年没见你妹妹了,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便是她生活的再好,我也着实惦记。”
史彦跨步走进婆婆房内,笑道:“太太,亲家老爷也是做官的人,说不定哪天也能调取进京。便是不进京做官,等妹妹的孩子大一些了,太太也可以唤她进京来走动走动。”
陈夫人叹息一声,笑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等圣上南巡返京,我就给筱儿写信,让她进京来走动走动。”
看看婆婆情绪好了一点,史彦才笑吟吟地对丈夫施了一礼,道:“大爷一路辛苦,一切可都还顺利?”
贾代善还了一礼,笑道:“一路都还好,家里有劳娘子费心了。我这儿正要和太太看一看今年庄田里的收成——”说着,贾代善从靴掖里取出一个纸折略节来,笑道:“太太,我原是要早点回来的,负责咱们庄田的乌家,说田里的产物不过三五日就收齐了,让我等一等,所以多耽搁了几日,他们如今赶着和我一起进京来了,这是今年庄田里的货物单子,我给太太念一念?”
陈夫人摆摆手,笑道:“罢了,也不过是那些猪羊鸡鸭之类的,你和你兄弟去收进库房,再捡出些好的来,留出祭祖的,再给那边府里大太太送些去,也就罢了。没得让这些账目,搅的我头疼。”
贾代善忙一笑,收了纸折略节,又道:“还有一件事回太太,我这次回去,咱们家的一些堂族,找了我来,想要在京城谋个差事,我想了一想,如今府里事情也多,倒也是用得上人的,自己家的兄弟,原也比外人可靠,故而就带了几个兄弟回来。一路上,也多亏他们帮着照看货物车辆呢。如今他们都在外头候着,要给太太请安呢。”
陈夫人道:“这是什么大事,你和你父亲商量着,给他们各人安排个事儿做就是了。既是他们远道来了,你就让他们进来,说句话就去吧。”
贾代善忙走了出去,史彦便回避到后面的碧纱橱内。不一时,只听得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与陈夫人磕了头,说了几句好话,陈夫人命人好生款待,这几人又都出去了。史彦方又从碧纱橱后转了出来。
贾代善瞅了一眼妻子,又笑道:“太太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去找二弟,乌家的人还在门外等着,等咱们收了东西,好打发他们回去,赶他们回去,也该过年了。”
陈夫人点点头,笑道:“你只管去吧,我这里和你媳妇说几句话。”
看着贾代善出了屋子,史彦又陪着婆婆说了会儿话,告辞出来。等回到房里,丈夫还没有回来。
炕桌上,放着一份庄田产物的清单,史彦问道:“这是谁拿进来的?”
楚枝笑道:“回奶奶,是跟着大爷的小厮观儿拿进来的。观儿说,大爷如今正在库房收拾这些物品,要分出一些来,给东府送去呢。忙完了库里的活儿,爷只怕还要去和老爷商量事情。”
史彦点点头,随手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活鸡、活鸭、肥鹅若干只,家猪、野猪、腊猪、暹猪、汤猪、龙猪各若干头;家羊、野羊、青羊等各若干只;其他诸如各种鱼类,野味,粳米等不胜枚举。
史彦随手又扔在炕桌上,看起来,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了不少,家中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了,贾家也越来越繁盛了呢!
庄田的产物一送到,也就意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也就意味着作为当家奶奶的史彦,将要有忙不完的年事。最关键的,是家里各人的年下的新衣,还要分配各房中的年例,今年代仪新娶了妻子,更是不能有任何偏倚,还有各亲朋好友之间的礼节往来……
史彦正在心里盘算着,门帘一响,贾代善走了进来。他搓着手笑道:“今儿好冷的天,娘子在屋里做什么呢?”
史彦莞尔一笑,将捧着的手炉递给丈夫,道:“库房那边的事儿忙完了?”
贾代善接了手炉,笑道:“可不是,今年的东西比去年的多了三成,库房都放不下了,明年开了春,要和老爷商量一下,再加盖出几间库房来,我这次回去,又买了几十顷地,明年的产物,只怕会更丰盛——我另又打理出一份来,赶明儿给你父母那边送去。”
史彦忙笑道:“既有我父母的,说不得也要送二弟的岳父母那边一份,免得弟妹心里不是滋味。”
贾代善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娘子说的有理,我就忘了,这不值什么,赶明儿再多打理一份出来,也就是了。”
史彦弯下腰,用小铜火箸儿拨了拨脚炉里的灰,又笑道:“刚在太太屋里,你说从金陵带了几个堂兄弟来,不知可都安置好了?”
贾代善笑道:“我和老爷商量过了,一个代仃哥哥,安排在铁槛寺那里,以后负责两个寺庙里的事;铁槛寺那里,明年还要再买一些地,盖一些房子,回头交给代休兄弟,如今让他先管着那所旧宅子;还有一个代傥兄弟,是准备进京做一些生意的,说不得明儿帮他找几间门面,做什么由他罢了。”
史彦笑道:“还有前两年上京来的代儒兄弟,年龄也不小了,他又无父无母,说不得明儿还要老爷太太,给他成门亲事。”
听了这话,贾代善皱了皱眉,道:“这半年我不在家,赦儿的书读的怎么样了?”
史彦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肯天天去学堂,不逃课,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能做个状元榜眼?”
贾代善道:“赶明儿我见了代儒兄弟,还要他多多教导赦儿。”
史彦道:“他岂是不尽心的?咱们两府里的孩子,都是代儒兄弟教的,东府里的敬哥儿已经读到《孟子》了,敖哥儿长进也不小,赦儿也就勉强能背的下《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有一多半都是夹生的,怎么怨得了先生?赦儿大概就不是读书的料,又有太太护着,我也不好多言,生恐气出太太的病来。”
贾代善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咱们家,看来只能看政儿的了。”
史彦笑道:“爷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没准儿明年你的哪位姨娘,给你生一个冰雪聪明的娃儿呢。”
贾代善笑道:“娘子这话,可有点酸溜溜的呢。”
史彦脸一红,笑道:“我可有什么酸的,谁家不是这么过的?”
小丫头进来笑道:“奶奶,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史彦忙站起身,笑道:“我伏侍太太晚饭去了,你若是饿了,请到别的屋里吃吧。”
贾代善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
等史彦从陈夫人房里回来,看到丈夫正在一边教贾政和贾孜《弟子规》,一边等着自己吃饭,心里不由得一暖。
第三十七回 绣工精娄氏获赞叹
新年越来越近了。
陈夫人早就叫了史彦去,嘱咐了一番,道:“今年你兄弟已娶了亲,咱们家的人也算齐了,这个新年,一定要办的兴盛一些。”
史彦笑着答应了,却未免更加忙碌了。
这日,史彦刚刚给各房分好了年终年例,关匡家的来回:“大奶奶,裁缝送了各房年下的新衣来了。”
史彦忙命拿进来。很快,两个婆子抬着一个衣箱走了进来,小丫头们上前打开,史彦一一细看——但见陈夫人的是一件石青色五彩缂丝鸾凤穿花袄,一件大红五彩蟒缎妆花袄,一件织金莲五彩妆缎喜鹊登枝袄,一件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两条翠蓝色五彩缂丝百花拖泥裙,两条秋香色金枝绿叶百褶裙,一件貂鼠皮袄,一件银鼠皮袄;史彦和娄氏的,是各一件大红五彩缂丝百蝶穿花袄,一件织金莲五彩罗缎通袖袄,一条大红五彩缂丝拖泥裙,一条丁香色罗缎百褶裙,一件貂鼠皮袄;瑶琴、好音、云梦、碧影、端阳五位姨娘,每人都是一件海棠红妆花罗缎袄,一条宝蓝色妆花百褶裙,一件银鼠皮袄;外加每人一件羽缎斗篷,除陈夫人的羽缎斗篷是蔚蓝色的,其他人的都是大红羽缎斗篷。
史彦看毕,道:“催着做头面的,赶紧将头面做好了交上来。”关匡家的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史彦命云梦将仪二奶奶和端阳、碧影两位姨娘的送过去;又命楚枝将瑶琴、好音的给送过去;又命丫头们将陈夫人的衣服包好了,唤了赖全家的过来,抱着包裹,亲自给婆婆送去。
陈夫人打开包裹,正在翻看时,一个丫头进来笑道:“回太太,金陵甄家来人了,来送咱们姑娘给老爷、太太年下的孝敬。大爷在外接待几个伙计,还有几个女人,要来给太太请安。”
陈夫人忙道:“快让进来。”
四个四十岁上下,穿戴和主子不甚差别的媳妇儿走了进来,笑道:“给亲家太太请安。”陈夫人忙命人拿来四个脚踏,四个媳妇儿道了谢,坐下。一个领头的,坐下之后又站了起来,走到陈夫人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单子,笑道:“亲家太太,这是我们奶奶让我们另外带了来,私自孝敬亲家太太的。”
陈夫人笑道:“这个筱儿,和别的一块带过来就是了,还私下准备一份。”
史彦忙接在手里,又转呈给婆婆,笑道:“这是妹妹的一片孝心,太太该领了才是。”
陈夫人拿着单子的手,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她只在单子上扫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家奶奶怎么样?我那个小外孙女又怎么样?”
为首的媳妇儿笑道:“回亲家太太,我们奶奶好着呢,诺姐儿也长大了许多,白白胖胖的,可爱着呢。我们家太太,将诺姐儿当宝贝一样宠着——”这媳妇儿停顿了一下,又笑道:“亲家太太,大概明年你老人家就能有外孙子了。我们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哦?”陈夫人又惊又喜,却有不经意地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花,道:“都好就行,她们娘儿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她又转身吩咐道:“彦姐儿,赶着吩咐人,去打扫几间房,让这几位嫂子好好歇歇。另外再准备一些礼物,让这几位嫂子回去的时候,给亲家太太和你妹妹带回去。”
史彦答应着,出去安排去了。
三日之后,甄家的伙计和几个媳妇儿都返回了金陵。
陈夫人一边拨弄着手里的伽楠念珠,一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彦姐儿,你妹妹这又有了身孕,这就不可能再来进京探亲了吧?”
史彦一愣,只得赔笑道:“太太说的是,只能再找机会罢了。”
陈夫人长叹一声:“筱儿嫁到甄家,也三四年了,能赶快生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也罢了。她能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史彦正待找些别的话题,来劝慰婆婆,一个小丫头隔着窗户笑道:“太太,二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娄氏已走了进来。
她给陈夫人行了礼后,笑道:“太太,眼下过年了,我也没什么孝敬太太的,只能绣了一件小小的桌屏,还请太太不要嫌弃粗糙。”
说完,她转过身,从身后的一个媳妇儿手里,接过一个极其小巧的桌屏,放在陈夫人身旁的矮几上,史彦忙走过来细看,只见这桌屏是一副百子图。这些孩子,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或捉迷藏,或放花炮;或踢球,或抓子儿;或写字,或下棋;有的扎着冲天小辫,有的梳着齐眉的杩子盖;有的穿着漂亮的小袍子,有的只穿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有的正在奔跑,有的默然伫立……每个孩子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有的眼波流动,有的憨态可掬。绣面只有一尺见方,每个孩子都小如芥豆,却活灵活现,呼之欲出。百子图的边框,是紫檀木雕刻的万字不到头图案,一个小小的底座,是如意形状。
陈夫人忙道:“把我的眼镜拿来。”中秋赶忙递了过来,陈夫人带上眼镜,细细端详,赞不绝口:“代仪媳妇,你竟然如此手巧,这绣活儿,可比那些绣娘们都好多了!”
娄氏微微一笑,道:“太太过誉了,些微之物,太太喜欢便好。年下讨个好彩头,祝愿太太子孙绵延,福寿无比,万事如意。”
陈夫人笑道:“好!好!我们代仪真是个有福的,娶了这个好媳妇。”
娄氏又笑道:“太太,前儿我听见端阳姐姐说,金陵的筱姐姐有了身孕,若是太太不嫌我的绣活儿粗笨,我给筱姐姐的孩子,做几件衣服鞋袜,可使得?”
陈夫人一听这话,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忙道:“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你整日也有的忙,再做这个,未免太劳碌了些。”
娄氏笑道:“太太放心,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太太喜欢,筱姐姐的孩子穿着漂亮,也就是了。便是亲家太太那里,也好看些。”
史彦笑道:“妹妹一来,可就把我比下去了。”
娄氏忙转过身,对史彦赔笑道:“嫂子说笑了,妹妹哪里比得了你,你读书识字,帮着太太管家,才是最辛苦的。”
陈夫人道:“我这两个媳妇,各有各的好。我也托媳妇们的福,可以好好享受几年了。”说着,她将“百子图”递给中秋,嘱咐道:“放在我床头的桌子上,将那个水墨山水的桌屏换下来——这个多喜庆!”
门帘一响,关匡家的走了进来,笑道:“回太太,回大奶奶,二奶奶,做金银活计的,将太太、奶奶们年下添补的头面交上来了,请大奶奶去验看。”
陈夫人道:“既如此,你拿了过来,趁着大家都在这里,谁喜欢什么,谁拿什么去,更好。”
关匡家的答应一声,很快就带了几个媳妇,捧了几个托盘,里面明晃晃,金灿灿,满满的都是各种首饰头面,摆在陈夫人面前的矮几上。
史彦拿过关匡家的手里的单子,笑道:“太太的是六对儿金寿字莲梗簪子,一对儿朝阳五凤挂珠钗,一对儿点翠金镶宝石步摇,一对儿赤金镶宝石的耳坠儿,一对儿翡翠镯子,一个赤金点翠梅花式样的项圈;我和妹妹的是每人两对金寿字莲梗簪子,一对儿点翠金镶宝石的步摇,一对儿宝石耳坠儿,一对儿翡翠镯子。剩下的,是各房里姐妹们的。”
陈夫人点点头,道:“我有好几个项圈了,把这个赤金点翠的梅花项圈,给你娄氏妹妹吧。”
史彦笑道:“是。这个项圈,也极配妹妹戴。”
娄氏忙道:“太太留着自己戴吧,我还有一个金绞丝的项圈。”
陈夫人道:“你那个项圈花样有点过时了,哪里有这个鲜亮,算是我回谢你的桌屏吧。”
娄氏笑道:“桌屏是我孝敬太太,怎敢要太太回谢?”
陈夫人笑道:“我送你的,你不要,我就恼了。”
娄氏这才施了一礼,笑道:“谢太太赏赐。”
陈夫人又拿起那对儿朝阳五凤挂珠钗,笑道:“这对钗,你们姊妹也一人一个,我老了,还要这么多首饰做什么,倒是你们年轻,才该好好打扮打扮。”
史彦和娄氏又拜谢了,陈夫人道:“今儿我也累了,你们且回去吧,这些首饰,该给谁给谁去。”
史彦答应一声,站起身,又说了几句话,和娄氏带着各自的丫头、媳妇儿,退出了陈夫人的房间。
第三十八回 颖悟绝伦贾政启蒙
新春刚过,料峭轻寒。院子的墙角,还有着一层薄薄的雪,尚未融化;光秃秃的树梢上,盘旋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史彦的房间,却洋溢着暖暖的春意,炕前的脚炉烧的正旺,炕桌上的一盆腊梅,枝条错落有致,花朵疏疏落落,幽幽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五岁的贾政,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英冠,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圆领箭袖小袍子,袍子的下摆,刺绣着喜上眉梢的图案,腰间系着一根深蓝色攒花结长穗丝绦,脚下是一双粉底皂靴,他双手下垂,低眉顺眼,一本正经地站在贾代善和史彦的面前。
贾代善和史彦对视一下,嘴角都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贾代善端起炕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方才说道:“政儿,你已经五岁了,该入学堂启蒙才是。我和你代儒叔叔已经交代过了,打明儿起,你就开始到咱们家学里读书。”
贾政规规矩矩地向父母分别施了一礼,道:“父亲吩咐,孩儿听命;孩儿定然不负父亲期望,好好读书,做个——做个有用的人。”
贾代善和史彦又相视一笑。贾代善道:“来人啊!”
随着贾代善的声音,门外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道:“大爷,大奶奶,小的在。”
贾代善道:“林之孝,从明儿开始,就派了你跟着政哥儿上学,前儿我吩咐你,挑几个得力的人,一起跟着政哥儿上学,还要给政哥儿找两个伴读的小子,你可都选好了吗?”
林之孝道:“回大爷,回大奶奶,伏侍政哥儿上学的,除小的外,还有何七,张申,钱陆;哥儿的伴读,小的选了一个赖大,就是赖全家的小子,一个单大良,就是单有才家的小子,这两个小子,都和政哥儿同岁,又是从小儿常和政哥儿在一起玩的。”
贾代善道:“也罢,你们好生伏侍哥儿,不许他胡闹,不许他逃学,有了什么错儿,来告诉我,不许隐瞒。”
林之孝道:“大爷吩咐,小的记下了。”
贾代善摆摆手,林之孝退到门口,掀帘子刚要出去,冷不丁一个小丫头也正要进来,两个人差点撞上,小丫头一声轻呼,林之孝吓得慌忙后退,口中连连赔着不是:“小的莽撞了,惊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小丫头一掀帘子,走了进来,用手帕握着嘴,“噗嗤”一声笑了。
史彦笑道:“罢了,又不是故意的,你出去吧。”
林之孝这才又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史彦这才问道:“楚枝,你忙些什么?也不看着点!”
楚枝笑道:“老爷打发人来找大爷,说有重要的事,让大爷立刻到书房里去。”
贾代善赶忙站起身,急匆匆去了。听着父亲的脚步出了院子,贾政才一转身,腻到史彦怀里,撒娇地叫了一声“母亲”,史彦摩挲着怀里的幼子,笑道:“政儿明儿就是学生了,不能再和母亲撒娇了。”
贾政娇嗔地“哦”了一声,却依然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
晚饭时分,贾代善才回来了。史彦忙问他究竟是什么事。贾代善笑道:“老爷说,圣上不日就要离京,开始第三次南巡。老爷不过叫了我去,白嘱咐嘱咐,他这几个月,要忙于公事,叫咱们好好照看家里,别出什么岔子。再就是——”贾代善沉吟了一下,又道:“老爷说,让我这段时间好好温书,等圣上南巡回来,要给我捐个官做,有了官职,才能和朝廷里大人们多熟悉熟悉,日后也好相处。”
史彦笑道:“大概老爷也看你科举没指望,才要给你捐个官。”
贾代善有些羞愧地笑了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读书,大有长进了。只不过老爷嫌考前程太慢了。”
史彦笑道:“你们这爷仨儿,我看将来大约也只能指望政儿考个功名回来了。政儿虽然还未正式启蒙,如今已能将《三字经》背下来了,只不过意思还不大弄得懂。明儿上了学堂,自然就更出息了。”
贾代善挠了挠头皮,笑道:“这都是娘子教子有方,明儿等政儿给娘子挣回来珠冠,凤袄,也是一样——且别说这个了,叫丫头拿饭来咱们吃。”
史彦莞尔一笑,唤过了云梦,命她去传饭。很快,几个媳妇儿们就捧着大漆捧盒,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精致食馔。夫妻二人吃毕饭,又话些家常,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史彦又亲自捡点贾政上学所需之物,书本、笔墨、砚台、点心、手炉、脚炉,所需之炭……然后交于林之孝,又叮嘱了几句,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走出院子。
一整天的时间,史彦都心不在焉。不是绣花扎了手,就是拿茶打翻了杯子,就连婆婆问她什么事情,也叫了她好几声,亏得旁边的云梦悄悄拉拉她的衣角,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回到房里,史彦又忍不住焦虑地走来走去,问云梦道:“你说,政儿会不会喝茶的时候烫到?会不会听不懂课,被先生打手板?那些小厮们,会不会忘了给他添手炉、脚炉里的炭?”
云梦笑道:“奶奶放心,哥儿机灵着呢,怎么会出什么岔子?奶奶这两年教了哥儿不少书,先生只怕喜欢他,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打手板?”
看看了史彦脸上的焦虑,有所缓解,云梦又笑道:“奶奶,当日赦哥儿上学的时候,奶奶可没有这些担心的。”
史彦不由得笑了:“你是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她又想了一想,道:“是了,赦哥儿当时上学的时候,还有政哥儿在我跟前,我忙着照顾政哥儿还照顾不过来,哪有时间担心赦哥儿?再说,赦哥儿太皮,也需要先生好好教训教训,才能出息。”
云梦笑道:“奶奶说的倒是。不过,奶奶倒真不用担心政哥儿,哥儿可是个又懂事,又聪明的小人精呢。昨儿薛家送来了请柬,薛家少奶奶又生了一位哥儿,明儿请吃满月酒,我已经打点下贺礼了,奶奶倒是看看,合不合适?”
史彦笑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找个事,分分我的心,如此,你拿过来,咱们一起看看。”
云梦笑着,招呼楚枝和几个小丫头,和她一起到那边耳房里去拿贺礼,悉数搬到这边来。史彦看时,是大红尺头十二匹,一个赤金点翠的小寿星,一对儿小金镯子,追金沥粉彩画寿星拨浪鼓一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两对。
史彦笑道:“这也罢了,且收起来吧。我还该去回声太太才是,刚才就忘了这事儿。”
说着,命云梦和丫头们,除了尺头之外,带上其他贺礼,走到陈夫人院里。
陈夫人正在和几个老嬷嬷抹骨牌,见到史彦进来,忙道:“彦姐儿,刚才我就忘了问你了,薛家的贺礼准备好了吗?”
史彦忙赔笑道:“刚才忘了回太太,这会子我拿了来,给太太过目。”
说着,几个丫头已经捧着托盘,依次走到陈夫人面前,给她细看。
史彦又道:“还有十二匹尺头,因不方便搬来搬去的,就没拿过来。”
陈夫人点点头,道:“甚是仔细了,且收起来吧。”
史彦转过身,吩咐道:“云梦,你带着她们几个,且回去,我陪太太说会儿话,等伺候了太太吃饭,再回去。”
云梦答应一声,走了。
一个小丫头忙端过来一张椅子,放在陈夫人的身边。陈夫人笑道:“彦姐儿,你帮我看着这牌,别让她们蒙了我去。”
几个老嬷嬷忙笑道:“咱们可要仔细了,大奶奶打牌,可是好手呢。”
说笑之间,一个媳妇儿进来回道:“太太,两位哥儿从学堂回来了,来请太太安。”
陈夫人满面笑容,忙道:“快把我孙子带进来。”话音未落,贾赦和贾政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个人规规矩矩地请了安,陈夫人忙一手一个,拉在自己身边,笑道:“赦哥儿今儿书读的怎么样?政哥儿今儿头一天上学,被先生训教了没有?”
贾赦的眉毛立刻拧成了疙瘩,他心虚地瞥了一眼母亲,支支吾吾地道:“回太太,读了《论语》。”
陈夫人道:“什么‘轮语’、‘车语’的,祖母就不懂了,认识几个字就好。我孙子的身体最重要!政儿呢?”
贾政忙笑道:“回太太,我今儿给先生背了《三字经》,先生夸了我呢。”
陈夫人笑道:“好好,都好,今儿都跟着我吃饭吧。”
贾赦和贾政连忙答应:“是,太太。”
听着祖孙三人的对话,史彦心里暗暗着急,一面着急婆婆对长子的学习的不在意,甚至在给其灌输一些不好的观念,一面急着想知道次子在学堂的状况。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伏侍婆婆吃饭。
好容易挨到婆婆吃了饭,对史彦道:“你带着政儿去吧。”
史彦这才长出一口气,施了一礼,带着贾政回了自己房里。自从那次贾代善揍了贾赦之后,陈夫人一直亲自带着贾赦起居,于是,贾赦受陈夫人的影响,也就越来越重,认定了读不读书关系不大,反正将来少不了一个官儿做。对于这一点,史彦既担心,又无奈。
回到房里,史彦立刻命人找来林之孝,问贾政在学堂的情况。
林之孝笑道:“回大奶奶,哥儿在学堂表现的好着呢,儒大爷一个劲儿地夸哥儿聪明,什么‘蝇’,什么‘轮’……”
史彦笑道:“可是颖悟绝伦?”
林之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笑道:“大奶奶说的没错,就是这个。”
旁边的小丫头楚枝,用手帕子握着嘴,“咯咯咯”笑个不停,林之孝羞得脸都红了,道:“让大奶奶和这位姐儿见笑了,小的没念过书,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词。”
史彦笑道:“罢了,你且去罢。”
等林之孝退出了屋子,史彦揽过来儿子,笑道:“我的儿,可不能自满,还要多努力才是。”
贾政笑道:“母亲说的甚是,先生吩咐,还要儿子抄写《三字经》,如果母亲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去写字了。”
史彦吩咐楚枝:“将哥儿送到他房里去,预备好茶水,让丫头们好生服侍着。”
楚枝答应一声,连同贾政的奶妈,一起牵着贾政的小手,掀帘子出去了。史彦依依不舍地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三十九回 薛家聚首把酒言欢
第二天一大早,史彦和娄氏服侍婆婆吃了饭,又约齐了东府里的大太太方夫人和两位嫂子——唐氏和谢氏,还有代偲媳妇雷氏,带上瑶琴、云梦和女儿贾孜,一起到薛府中去。
薛府坐落在京城偏南方向的金泰路上,整条街道青石铺路,路边栽种着槐树和柳树。粗壮的树干,错落交织的枝条,隐隐透漏出这条街道的久远岁月。
大车槛槛,碾压在青石路上。车内的史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思着贾家进京的这四五年。贾家越来越兴盛了,田产,房舍越置越多,府中的下人,也增长了将近一倍;但东府中的大老爷的溘然长逝,让贾家的声望有所下降,正在进行的圣上南巡,不知道是否可以给化大哥带来机会;两个儿子也都长大了,入了学堂了,将来的爵位,是长子贾赦的,次子偏又爱读书,这两个孩子,应该都会有不错的前程;小叔子贾代仪也成了亲,弟媳妇娄氏又温柔可亲,心灵手巧,自己闺中有多了个好姐妹……
嫂子甄氏的忽然离世,丢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好在,新过门的嫂子鲁氏,倒也称得上温良恭俭让,对斝儿也很疼爱,自从有了这个新嫂子,自己回娘家的次数也少了,一来这边忙不开,二来怕嫂子心里有想法,误以为自己信不过她……
史彦悄悄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已经走到了薛家的外墙边上,雪白的粉墙,虎皮石的墙基,遮掩不住墙内透出来的郁郁苍苍的树木,以及浓浓的葱蔚洇润之气。为了方便今天的女眷,薛家已经在府门周围,专门用重重的帷幔,圈围出一条女眷的通道。
车子在府门口的帷幔处停了下来,云梦赶忙从旁边的车里出来,搀扶着史彦下了车。史彦抬头看去,婆婆陈夫人,东府的大太太方夫人,还有两位嫂子,已经在前面了,她赶忙紧走几步,赶过去馋住婆婆。
一行人到了后堂,只见薛夫人盛装打扮,笑盈盈地将她们往新盖的大花厅中让。方夫人和陈夫人一边命人拿过来贺礼,一边口中说这些道贺的话,薛夫人更是笑逐颜开,连连称谢。
方夫人道:“怎么没见少夫人呢?”
薛夫人道:“刚才还在这里,孩子有些哭闹,奶妈刚请了她去,即刻就来。这样的日子,哪能她不在场?两位夫人和几位少夫人,还请先入席,史家的文夫人和少奶奶,已经在那里等着各位了呢。”
方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先会会亲家去。”一个薛家的婆子,走过来笑道:“几位太太、奶奶,请随我来。”
大花厅内,众人相见,未免又相互施礼,问候。
陈夫人笑道:“彦姐儿,你今儿不用在我这立规矩,且去和你母亲、嫂子,说会儿贴己话。”
史彦笑道:“太太这话儿见外了,咱们一起说笑,岂不更热闹些?”
陈夫人一笑,没再说话。
六岁的小侄女史杉,笑嘻嘻地拉着史彦的衣角,问道:“姑姑,政弟弟呢?”
史彦在小姑娘的粉嫩嫩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政弟弟上学堂去了,今儿来不了。”
“哦。”小姑娘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又笑道:“姑姑,我给政弟弟带了我做的一个荷包,姑姑你帮我给弟弟好不好?”
史彦忙笑道:“杉儿如此能干了吗?给姑姑看看。”
史杉笑嘻嘻地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藕荷色的荷包。这荷包的做工,甚是拙劣,只不过是一块绢子,略微裁剪了一下,笨拙地缝到了一起,针脚也扭七扭八的,有的地方还露着毛边,只有上面的带子,还算精致。
史杉的奶妈笑道:“姑娘见笑了,不过这倒是杉姐儿自己做的呢,我要帮她,她都不肯,还扎了两次手呢,硬着忍着没哭。只有这个带子,她实在弄不好,是我帮她做的。”
史彦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笑道:“杉儿的荷包做的好着呢,姑姑回去,一定替你给政弟弟。来,让姑姑看看,手还疼不疼了?”
史杉使劲地晃着小脑袋,道:“不疼,不疼。”
刚刚两岁的史斝,也摇摇摆摆地迈着小腿,凑到史彦面前,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姑姑”。史彦赶忙一把将他小小的身躯,揽入怀里,想起过世的嫂子,史彦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偷偷看了一眼新嫂子鲁氏,鲁氏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文夫人身后。
史彦又笑着问道:“杉儿,你大姐姐呢?”
史杉笑道:“回姑姑,姐姐前儿着了凉,出不来门,今儿还在吃汤药呢。”
史彦拍拍史杉的小手,笑道:“你和孜姐姐玩去吧,我这里和太太们说会话儿。”
史杉娇滴滴地施了一礼,笑道:“是,姑姑。”
众人正说的热闹,薛少夫人杜氏走了进来,给各位太太施了礼,又与各位姐妹们相见过来,方夫人和陈夫人、文夫人,又问她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杜氏一一回复了众位太太,开始招呼下人们上菜。
肥牛之腱,胹鳖炮羔,鹄酸臇凫,露鸡臛蠵,粔籹蜜饵,琼浆蜜勺,络绎不绝地端了上来。
杜氏又拿过来戏单子,头一个请方夫人先点戏,方夫人笑道:“有亲家太太在这里,我怎么敢先点?还是文夫人先点才是。”
文夫人笑道:“嫂子不必谦让,我们都是至亲,嫂子又居长,原该嫂子先点才是。”
两人又谦让了一回,方夫人点了一出吉祥喜庆戏文,然后依次都点过了。戏台上登时唱将起来,端的有落尘绕梁之声,裂石流云之响。
方夫人又笑道:“该把哥儿抱出来,我们看一看。”
薛夫人笑着对杜氏道:“既然你贾家伯母说了,你就去抱出来。”
杜氏笑嘻嘻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一会儿,只见奶妈跟着杜氏身后,用红绫小被子,裹得紧紧的,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众人看时,只见这婴儿生的甚是端正,面白唇红,粉雕玉琢一般,都夸赞不已。
陈夫人问道:“可取了名字不曾?”
薛夫人笑道:“因为长孙叫薛垄,这个老爷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薛詟。”
小被子中的婴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也快要闭上了。文夫人忙笑道:“快抱进去吧,看把孩子给困的。都是咱们闹的,要不只怕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杜氏忙笑道:“伯母说哪里话,孩子都是没有睡够的时候。有各位太太和嫂子们给他添寿,是他的福气呢。也罢——”她转过身,吩咐奶妈:“好生抱进去,哄他睡一会儿。”
众人这里又开始说笑,听戏。
史彦留意,看着母亲文夫人走了出去,赶忙轻声嘱咐云梦,好生服侍太太,有事情就来院子里叫自己,一边跟在母亲身后,也走了出去。
文夫人看到女儿,笑道:“我不过嫌戏文太热闹了,出来走走,你也出来干什么?被你婆婆看到,又不好了。”
史彦笑道:“太太能出来走走,我怎么就不能出来走走?太太嫌戏文太过热闹,我是太太的女儿,自然也是随了太太的性儿。”
文夫人笑骂了一声:“鬼丫头!”
史彦忙悄声问道:“我这段时间也没往家里去,家里一切都还好吗?我看嫂子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文夫人长叹一声,道:“你嫂子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史彦忙笑道:“嫂子有了身孕,为咱们史家开枝散叶,正是好事,太太怎么反倒叹息起来?”
文夫人道:“你这个鬼丫头,当真不明白?我是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斝儿了。”
史彦忙劝道:“太太不比担心,嫂子是个贤惠善良的女子,斝儿叫了她一年母亲,她对斝儿也一直很好,不会有什么的。再说,即便真有什么,还有太太和哥哥呢,再不济,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可以照顾斝儿。”
文夫人沉默了片刻,又笑道:“罢了,咱们且进去吧,被人看见,还以为咱们母女做什么事儿呢。”
史彦答应着,搀着母亲的胳膊,二人又重新返回大花厅。
方夫人笑道:“眼见得这是亲母女们了,又背着我们说什么体己话去了?”
史彦忙笑道:“大太太方才和我母亲说,回头要请我们吃饭,我和母亲去商议一下,和大太太要什么好吃的。”
众人一起笑起来。
方夫人笑道:“彦姐儿,这顿席还没吃完,你就又惦记伯母的席了,放心,伯母的席,一定让你满意。”
史彦忙盈盈一拜,笑道:“谢伯母。”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转暗,众人起身告辞,薛夫人和杜氏款留不住,只得送出来,眼看着众人一一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第四十回 备贺礼妯娌暗争锋
日子又开始慢慢热了起来,好在院子中的树木郁郁葱葱,遮挡住了不少烈日的酷热。浓密的树荫间,已经开始传出鸣蝉的歌声。
史彦坐在明间里,听着家人媳妇儿一一来回各种事务,迅速而准确地处理着。
陈夫人的丫头重阳走了进来,笑道:“大奶奶,太太让你忙完了家里的事,到她房里去一趟。”
史彦忙站起身,笑道:“姐姐回太太一声,我这就过去。”
重阳答应了,转身就走。史彦告诉未汇报完事务的媳妇儿们:“各位妈妈,姐姐,等下午你们再来,太太找我,我得马上去一趟。”
媳妇儿答应了,一一散去。
史彦扶着云梦的手,又带了几个丫头媳妇儿,急急忙忙赶去婆婆的院子。一进院子,就看到弟媳妇娄氏的婆子和丫头,正在廊下站着。这些婆子丫头,看到史彦,忙笑道:“大奶奶来了,太太和二奶奶正在等大奶奶呢。”
一个婆子掀开帘子,史彦走了进去。果然,娄氏正坐在婆婆榻前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件小衣服,正在给婆婆看。陈夫人一只手举着眼镜,一只手摩挲着小衣服,脸上笑的甚是开心。
看到史彦,娄氏忙站起身,笑道:“嫂子来了,妹妹没去迎你,有失礼仪,还请嫂子恕罪。”
陈夫人忙道:“你这妹妹本来要去迎你的,是我正在看这件衣服,耽搁了。”
史彦忙给婆婆问了安,然后笑道:“太太,妹妹,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因又笑道:“妹妹拿的这是什么衣服?”
陈夫人道:“这是你妹妹给金陵那边做的衣服。我算着日子,金陵那边你妹妹也快该生了,就打发人去唤你,准备一点礼物,给甄家送过去,可巧你娄氏妹妹就送了这些小衣服来,你看看,针线好着呢。”
中秋忙又拿过来一个凳子,笑道:“大奶奶坐下慢慢看。”
史彦道了谢,也凑过来看针线。
旁边的矮几上,有一个打开的秋香色缎子里儿哆罗呢的包袱,包袱里面层层叠叠放着好几件衣服,还有几双小鞋子。史彦先看娄氏手里拿着的,是一件银红色的纱衫子,镶嵌着银灰色的掐边,下摆绣着梅兰竹菊的花样,绕成一圈,背部绣着五福捧寿的花样。纱衫子很薄,难得是这绣上去的花样,用了极细的丝线,毫无凸起感,反而像是衣服本身就带的花样似的。颜色搭配,极其鲜亮;图案花样,灵动逼真。整件衣服,简直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史彦不由得赞叹道:“妹妹好手艺,每一次看见妹妹的针线,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妹妹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妹妹的手,又到底有多灵巧?让我这个做嫂子的,都有些羞愧了。”
娄氏抿嘴笑道:“嫂子过誉了,妹妹除了会扎几针花,也做不了别的,嫂子见笑了。”
陈夫人指着包袱笑道:“你再看看别的。”
史彦又拿起包袱里的几件小衣服,一一细看。这些小衣服,有缎有绢,有罗有纱;有衫子,有肚兜,有小裤子,有小鞋子……不难看出,每一件都耗费了极大的心血,用料绣工都十分讲究。她不由得想起云梦这段时间,已经很少到西边院子里,去和娄氏学绣活了。最初,她还问过云梦几次,云梦撇撇嘴,不高兴地道:“二奶奶忙着呢,没时间教我。”
史彦也没有留意,再说,自己手上也有忙不完的事。大概,娄氏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给小姑子贾筱即将出生的孩子,做针线上了。同时,史彦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根本就没有给贾筱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任何礼物。
贾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她才陪着婆婆陈夫人,一边笑,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收拾了一些礼品,命人送到金陵去。那些礼品,虽然价值不菲,可也都是外面的绣工,匠人做的,自己也不过是花了些钱而已。而对于贾家和甄家来说,偏偏又都是不缺钱的——这样一对比,就越发显出来,娄氏费尽心思做的这些针线,才是更为难得礼物了。
难为自己还是和贾筱相处了好几年的,这位娄氏妹妹,连见都没见过贾筱呢。史彦不仅有些汗颜,脑门上也果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用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又赶忙笑道:“金陵的筱妹妹见了这些针线,指不定多欢喜呢。便是亲家太太那里,也知道咱们家有这么个巧媳妇了。”
陈夫人更是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这些小衣服,舍不得放下,又嘱咐史彦道:“彦姐儿,你再准备一些别的,这两天就派人送到金陵去罢,只怕人到了,你妹妹也就生了。”
史彦忙站起身,连声答应了。
陈夫人道:“你且忙去吧,我也就是这点子事,听说你那里一屋子回事的,赶紧处理完了,咱们好吃饭。”
史彦又答应了,陪着说了几句闲话,才带着云梦等人回去。
回到房中,看看四下无人,云梦才悄声道:“奶奶,我去了二奶奶的院子那么多次,二奶奶也没告诉我,她是在给姑娘做针线,更没给我看过。这位二奶奶,怕不是那么好惹的。”
史彦忙道:“别瞎说,二奶奶年前给太太那件百子图的桌屏时,不就说了要给姑娘家的孩子做几件衣服吗?倒是咱们没考虑周全,什么都还没准备。”
云梦哼了一声,又道:“奶奶,我劝你还是留神着些,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史彦道:“你这个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有这个心思,还不如赶快替我想想,给姑娘准备什么礼物送过去,才更好些。”
云梦笑道:“能准备什么?针线咱们是比不过二奶奶了,别的,也不过是些金银玉器之类,姑娘倒是喜欢吃雨晴做的烩八珍,可惜这么远,捎过去也吃不得了。”
史彦噗嗤一声笑了,道:“依你说,倒是把雨晴给姑娘捎过去得了。”
云梦笑道:“捎过去是不可能了,雨晴下个月也要生产了。”
史彦道:“我岂能不知道?你们四个都是跟着我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和我的姐妹也差不多。雨晴虽然嫁了个小厮,现在倒也生活的不错,赖全能干着呢,你爷现在器重他的很。关管家现在一天天老了,将来少不得赖全管家。月明是个苦命的,嫁入没多久,就病故了;风袅也嫁了小厮,虽说比不上赖全和雨晴,也算是还算不错。另外就是苦了你,跟着我也没个结果。当日我原是想着你留在我身边,与你爷做了屋里人,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咱们主仆也就一辈子在一起了。唉,可如今——”
云梦笑道:“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能一辈子服侍在奶奶身边,才是我的福气呢。再说,爷待我我也不错,是我自己肚子不争气,怎么能怨得着奶奶?罢了,不说这个了,我找雨晴去,让她和赖全说一声,出去找个好的银匠,打一些新鲜花样的金银活计,回头给姑娘送去。”
史彦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快去快回。”
第二天,雨晴走过来回史彦道:“奶奶,我当家的说城边上有一个银匠,他叔叔原是内务府广储司的,手里有宫里传出来的金银首饰花样,不如给金陵那边的礼品,就托了这位银匠做,如何?”
史彦忙命丫头们搀了雨晴坐下,又笑道:“你打发个丫头来说一声,或者叫了云梦去就行了,都这么大月份了,还亲自走来做什么?”
雨晴笑道:“我怕小丫头说不清楚,耽误了奶奶的事。云梦姑娘也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我哪里敢使唤她这个大忙人?我出来走走,反而好一点,老在屋子里闷着,都要憋坏了。”
云梦将托盘里的茶,放在雨晴手边,轻轻在她身上拍了一下,笑道:“小蹄子,你就会拿我打趣!”
史彦看着曾经和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丫头打牙拌嘴,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自己做姑娘的时光,晚上,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嘁嘁喳喳能说上半天,直到外间屋里的嬷嬷们,一再提醒她们该睡觉了。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几天之后,赖全送过来了新做的一对儿金镯子,一对儿金麒麟,因为是兔年,又额外打造了一对小金兔,样式果然新颖别致。
史彦拿去给婆婆看了,又另外打点几样礼物,带上娄氏亲手做的衣服,还有陈夫人的一些礼品,派了可靠的家人,快马加鞭,送往金陵。
第四十一回 麒麟双降鲁氏易辙
不久之后,史家再次传来了好消息,史玄的继室鲁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这个喜讯,一时传遍京城之中的权贵之家。与史家相与的达官显贵,诰命贵妇,络绎不绝,到史家来恭贺弄璋之喜。
史彦更是迫不及待,在听到喜讯的第一时间,便慌忙打点了双份的礼物,禀告了陈夫人之后,带着云梦等人,赶到娘家去。
两个粉嘟嘟的小婴孩儿,并窝在绣着双喜临门图案的红缎子襁褓之中,睡的正香。一个不满地皱着眉毛,一个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一个睡着觉还不老实,小身体不断地扭来扭去;一个则安安稳稳,一动不动,发出轻微地呼吸声。一股淡淡的奶香,萦绕在整个室内。
小小的史斝趴在两个弟弟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瞅着两个婴儿,忍不住伸出小手,在弟弟的小脸上,轻轻地摸了一摸。
鲁氏便叫史斝的奶妈道:“韩嫂子,将斝哥儿带出去,让他吃些点心,哥儿该饿了。早起只吃了小半碗碧糯粥。”
韩嫂子答应着,走过来牵住史斝的小手,笑道:“哥儿,妈妈带你出去吃点心,好不好?”史斝听话地点点头,跟着韩嫂子出去了,却依然依依不舍地扭着头,看着两个弟弟。
史彦一边整理两个孩子的襁褓,一边笑道:“嫂子,看着斝儿很喜欢这两个弟弟呢,以后这兄弟三人,定能前襟后裾,伯埙仲篪。”
鲁氏放在手中的茶杯,亦笑道:“妹妹说的是,只是小孩子家,还要好好教养才是。斝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呢。”
姑嫂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文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笑道:“姑娘,太太让你过去,帮着给两位新生的哥儿,选缎子做衣服呢。”
史彦忙站起身,笑道:“嫂子产后虚弱,好生歇着,我先到太太那儿去。咱们家双喜临门,一下子添了两个侄子,要置办的东西,想必比平常多一些,我去帮太太料理一下。”
鲁氏忙笑道:“有劳妹妹费心,我这里不方便起身——”她转身向史玄的几个姨娘道:“你们替我送送姑娘。”
几个姨娘答应着,一个忙打起帘子,一个在前头引着,同史彦走出院子。
到了院子门口,史彦笑道:“几位姐姐止步,只怕奶奶这里有吩咐,你们还该服侍在奶奶身边才是。我也不是外人,这里都走熟了的。”
几个姨娘忙笑道:“姑娘说的是。”也就止住了脚步,看着史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到了文夫人房里,史彦看到文夫人的面前案几上,堆满了绸缎绫罗,各种颜色,各种花样,文夫人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看见女儿进来,文夫人笑道:“彦姐儿,我这都挑花了眼了,你来帮我选选。”
史彦笑道:“小孩子家,随便什么也都罢了。我记得斝儿小的时候,太太还特意吩咐我带了政儿的旧衣服,说是小孩子穿旧衣才好。怎么太太如今这么费心了?”
文夫人看看房内都是自己的丫头,方道:“不一样,我怕你嫂子认为我只疼斝儿,不看重这两个孩子,难免多费些心,再说,家里也不缺这几匹缎子。”
史彦忙劝道:“太太只管放心,嫂子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太太想给两个孩子衣服,我看这五福图案的就甚好,还有这喜在眼前的,这麒麟献瑞的,这金玉满堂的,颜色就选大红的,喜庆也吉利。太太认为如何?”
文夫人笑道:“既然如此,就先做这几套吧,明儿有好的尺头,再做也罢了。来人——”一个小丫头忙走了过来,笑道:“太太有何吩咐?”
文夫人道:“将这四匹缎子,先拿给你们奶奶看了,再给裁缝送过去,赶着给两位哥儿做几套衣裳。”
小丫头答应一声,又叫了几个丫头帮忙,几个人抱着缎子走了。
看看房中没有外人,文夫人这才道:“彦姐儿,我听说刚才你嫂子将斝儿从房里撵出去了,可有此事?”
史彦忙笑道:“没有这样的事儿,斝儿早起吃的太少,嫂子担心斝儿饿了,让韩嫂子带斝儿去吃些点心。太太别听人胡乱说——再说,嫂子刚做母亲,未免过于担心两个孩子,也是初为人母的常情,太太不用太过猜虑了。太太如今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倒是好好保养自己,才是我们的福气。”
文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不过是在宽我的心。不过我倒真是该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才能多照顾斝儿几年。”
史彦忙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太太不放心,我就斗胆说句实话,便是鲁氏嫂子待斝儿不如以前了,咱们史家上上下下也几百只眼睛看着呢,哥哥也不会答应;斝儿身边也有七八个婆子,七八个丫头服侍,也少不了斝儿的吃喝穿戴。”
文夫人这才点了点头,笑道:“你这个说的也是,斝儿是咱们家的长子长孙,将来咱们家的爵位,也要斝儿承袭,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史彦又笑道:“不知道老爷和哥哥,给这两个新生的孩子,可取了名字?”
文夫人笑道:“一个叫史鼎,一个叫史鼐。”
史彦笑道:“这两个名字好。将来定能兴国安邦,成为栋梁之才。”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文夫人道:“彦姐儿,你也回去吧,你家里也忙。免得你婆婆有事找不到你。”
史彦笑着答应了,又劝了母亲几句,又到嫂子房中辞别了,才带着家人,坐了车返回府中。
一路上,史彦反复思索着嫂子对斝儿的反应,她真的这么快就嫌弃了继子吗?虽然她劝慰母亲时,话说的漂亮,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虽然斝儿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下人,可谁也代替不了母亲。而作为斝儿的“母亲”,鲁氏对斝儿的一举一动,都有直接的决定权。她对几个孩子的态度,若是真的有明显的差别,也势必给正在成长的孩子,造成心理的影响。事实上,能在亲生子女和继子女之间,一碗水端平的母亲,天下又有几人呢?
她不由得又想起前嫂子甄氏,当年,她曾经和嫂子开玩笑,等哥哥中了进士,嫂子就要凤冠霞帔了。如今,哥哥已经中了举人,以哥哥的学问,中个进士也不是难事,只可惜,甄氏嫂子已经没有机会穿戴凤冠霞帔了。
还有甄氏嫂子临终时,对自己的再三嘱托,叮咛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史彦长叹一口气,谈何容易?斝儿现有“母亲”在堂,自己又以何种方式,去照顾他?便是将他接到家中住上几天,也终究要送回去的。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吆喝,车子站住了。云梦掀开了车帘,笑道:“奶奶,请下车了。”
史彦心不在焉地下了车,来到婆婆的院子,准备给给婆婆打个招呼,回一声自己来家了。
刚踏进院门,就看到娄氏从上房走了出来迎接自己。史彦忙笑道:“原来妹妹也在这里?”
娄氏笑道:“嫂子,太太让我来陪她抹骨牌。”
史彦忙挽着娄氏的手,笑道:“我不在家,妹妹难免要辛苦一些了。”
一个媳妇儿已经掀开了帘子,妯娌俩手挽手进了房间。史彦给婆婆问了安后,陈夫人道:“彦姐儿,你且忙去吧,我这里和你小婶子再玩会儿牌,也就吃晚饭了。”
史彦答应了,缓缓退出陈夫人房间。
云梦悄声道:“奶奶,二奶奶如今往太太院子里跑的不像。”
史彦笑道:“傻丫头,她也是太太的媳妇儿,伺候太太,原是该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瑶琴带着贾孜,好音,都来给史彦请安。
史彦拉着贾孜的小手,笑道:“孜儿,外祖母想你了,下次和母亲一起去外祖母家,可好不好?”
史彦明显地感觉到,贾孜的身子躲了一下,才笑道:“谢外祖母挂念孜儿,下次孜儿一定去给外祖母请安。”瑶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立刻又笑道:“姐姐抬举孜儿,是孜儿的福气。”
史彦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一天,要歇息一会儿。”
看着一行人退出屋子,史彦心里有一丝悲凉在蔓延。平心而论,自己虽然照顾了孜儿几年,但确实不如照顾两个儿子经心,但孜儿如今对自己的躲闪,也让她甚为失落。鲁氏嫂子,会不会也有这种担心?怕照顾大了斝儿,斝儿反而因为她不是自己的生母,而冷落了她呢?她也曾经迫切地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女儿,鲁氏嫂子,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种心理呢?
第四十二回 圣驾回銮代化返京
夏季已经接近了尾声,傍晚的微风透漏出丝丝凉意;院子中的果树,结满了累累的青果;池塘中的莲蓬,塞满了碧绿圆润的莲子;两个驾娘撑着小船,在池塘中一边剪去枯败的荷花,一边摘些新鲜的莲子。
到金陵去给贾筱送物品的家人今天上午回来了,正在房里回禀陈夫人,说姑娘生下了一位哥儿,取名甄谊,哥儿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成了甄家上上下下的宝贝。
听了这话,陈夫人不由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眼中又落下泪来,叹道:“不知道姑娘受了多少罪呢。”
旁边的史彦赶忙好言劝慰道:“太太,妹妹如今儿女双全,姑爷又儒雅随和,亲家太太和老爷,都是温和可亲的人,正是妹妹享福的时候,太太怎么掉起眼泪来了?”
忽听门帘一响,娄氏带着小丫头,捧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道:“太太,我看今儿后面花园里新摘了一些莲子,给太太熬了一碗粥,太太尝尝?”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浓稠香糯的一碗莲子桂花粥。
正在回话儿的下人看到娄氏,又笑道:“姑娘极口称赞二奶奶给哥儿做的绣活,多谢二奶奶呢。”
娄氏一边将盛着莲子桂花粥的粉彩小碗递在陈夫人手里,一边笑道:“不过是个心意罢了,金陵那里还找不出好绣娘来?只怕是我献丑了。”
陈夫人端起莲子桂花粥,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好粥,软糯柔滑,入口即化。没想到,你除了针线做得好,还有一手好厨艺。”
娄氏笑道:“太太过誉了,这不过是火候到了就行,没什么特别之处。太太若是喜欢,我以后常给太太做就是了。”
陈夫人笑道:“有丫头婆子,还有厨房里的人,让她们做就是了。你若是有时间,再给我做两双鞋子来,家里的人做的,不如你做的好。”
娄氏忙答应了。
又见一个小丫头走进来笑道:“回太太,老爷从朝中回来了。正在外面书房,想就进来的。”
陈夫人忙道:“你们妯娌先回去吧,我正想着呢,老爷今儿回来的有点晚,想必是朝中有什么事。”
史彦和娄氏齐声答应了,带着各自的丫头媳妇,退出陈夫人的房间。
妯娌两个打角门出去,走不多远,前面就是娄氏的院子。史彦笑道:“前段时间,妹妹一直忙着给金陵的姑娘做针线,不得闲儿,云梦也没好生跟着妹妹学针线,她还一直念叨着,要再跟妹妹学几天,不知道妹妹这些日子,可有时间教导她?”
娄氏忙笑道:“嫂子说哪里话,云梦姐姐看得起我,我哪里敢推辞?姐姐随时来,我们一起做活就是了。”
云梦拜了一拜,笑道:“多谢二奶奶教导,以后还要二奶奶多费心。”
史彦瞅了云梦一眼,笑道:“云梦,不如你这会子就跟了二奶奶去,咱们房里今儿倒没什么事儿。”
云梦忙笑看着娄氏,娄氏道:“既是如此,我房里此时也没人,姐姐请跟我来。”
一行人在西小院子门口分了手,娄氏带着云梦回房,史彦带着其他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屋子,史彦迎面看到贾代善正在炕上坐着喝茶,因笑道:“爷今儿不是道镇国公府中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贾代善放下茶杯,笑道:“我刚才镇国公府中,和牛公子说了几句话,他家里人就来说,他们老爷让他哪儿都不许去,在家里等着他下朝回来,有要紧事。我一听这话,也就回来了。这段时间圣上南巡,太子监国,凡是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一进家门,就听说老爷回来了。”
史彦忙问:“你可知道,究竟会有什么事?太太刚才也说,今儿老爷回来的晚了。”
贾代善笑道:“我现在又没有官职,哪里能知道朝里的事儿?看样子,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两人正说着,楚枝走了进来,笑道:“大爷,老爷命你到外面书房里去。”
贾代善忙站起身,对史彦道:“这不是事儿来了?”说着,忙就走了。
史彦又问楚枝:“刚才谁来传老爷的话儿的?”
楚枝笑道:“回大奶奶,是老爷贴身的小厮培风,看着这小厮笑逐颜开的,应该是好事,大奶奶只管放心。”
史彦笑了笑,道:“小蹄子,就你鬼机灵,知道我想问什么。”
不一时,贾代善就回来了,进门就拍手笑道:“果然是好事,老爷说,圣上近日回京,东府里化大哥也跟着一起回来了。最关键的,你知道是什么?”
史彦本就在好奇,听了这话,忙问道:“究竟是什么?”
贾代善道:“化大哥这次在金陵,侍驾有功,当即被圣上封为京营节度使了。原先老爷还担心,化大哥丁忧回来,没有实职,只剩一个空爵位,未免被动些,如今好了。”
史彦听了,心内也格外欢喜,忙道:“这可是个好差事。化大哥的际遇可真不错。大老爷是那年十一月底殁的,到今年三月,其实也就丁忧期满了,刚好赶上圣上南巡,想必,这次圣上南巡,化大哥没少出力。”(注:古代丁忧三年,其实是丁忧二十七个月。)
贾代善点头笑道:“可不是。化大哥本就是个精明不过的人,自然能抓住机会。化大哥这一回来,又做了京营节度使,咱们两府又可以互相有个帮衬。”
史彦又道:“那老爷叫你做什么?”
贾代善笑道:“娘子忘了?老爷曾经说过,等圣上回来了,给我捐个官做,老爷叫我不过是嘱咐嘱咐,这段时间多读书,安分守己,千万别惹出什么事儿来。”
史彦笑道:“你这一开了例,过几年也少不得给代仪也捐个官,你们兄弟——”史彦摇了摇头,又道:“亏得你们也念了这么多年书。”
贾代善撇撇嘴,道:“我哪里能和你哥哥比呢?你父亲那是尚书令,自然从小就教你哥哥四书五经,咱们家老爷原本就是武功出身,前些年在疆场厮杀,哪里有时间调教我们兄弟?我们底子都没打好,自然差一些。”
小丫头正拿了茶上来,史彦便接了过来,放在丈夫身边,笑道:“你这个腔调,快要和太太差不多了。若是当初老爷让你们弟兄俩习武,可能还会好一点。”
贾代善忙摆手道:“不,不,不,我虽然书没读好,但我还是希望赦儿、政儿读好书的,你没见我怎么教训他们来着?再说,朝廷重文轻武,老爷和原来大老爷武功出身,在疆场上舍了几次命,才换回来两个爵位,文官只凭着一支笔,一张纸,一张口,就能挣来富贵功名,同等级的文武官,武官地位明显不如文官,老爷也是吃了亏的,才让我们弟兄习文。我自然也希望我的儿子能从文,这样咱们家才更有些体面。”
史彦抿嘴一笑,道:“你既明白这些,就该知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
贾代善站起身,深打一躬,笑道:“娘子教诲,在下牢记在心,不敢有忘。”
史彦也知道见好就收,忙一笑,也就不再提起,只说些家中杂事,自己不便做主的,请贾代善定夺。
旬日之后,圣驾返京,对在朝中辅弼太子的臣下,未免各有奖赏,不在话下。
宁国府那边,自然又是热闹到十分,各相交的官宦人家,都来道贺贾代化。宁国府中连日摆宴,接待亲朋。
史彦也同了婆婆和娄氏,去道贺方夫人与唐氏。
方夫人正在房中吩咐下人,从今儿以后,要称呼自己为老太太,称呼唐氏为太太,称呼大爷为老爷。
陈夫人听了这话,心内感叹,因笑道:“嫂子,眼不见的,咱们都老了。”
方夫人叹气道:“可不是?想当初,咱们刚嫁进贾家时,也是每日勤谨服侍婆婆,教养子女的——”忽看到贾代化、贾代仲、贾代偲弟兄三人进来,又道:“你如今看看,他们兄弟也都几十岁了,咱们如何不老?”
贾代化兄弟三人,便给陈夫人磕头请安。
陈夫人忙命人拉起,笑道:“数年不见,你们哥几个越发精神了。尤其是代化侄子,更是有了威仪,真真儿像个官儿了。”
贾代化忙拱手躬身笑道:“我们兄弟这几年不在家,有劳婶子和叔叔,还有代善、代仪兄弟照顾家里,侄儿们感激不尽。改日再去给叔叔、婶子磕头道谢。”
陈夫人摆手道:“已是见过了,又去磕什么头?咱们自家骨肉,用不着客气的。”又道:“代仕没和你们一起进京吗?”
贾代化笑道:“回婶子,家里的田庄,必得一个人监管着,交给别人不放心,代仕管着正好。婶子放心,代仕两口子如今也好着呢,又有了一个儿子,聪明伶俐的,小日子颇过得去。代仕正在努力读书,想必也能长进。”
陈夫人笑道:“如此也甚好。”
贾代化又道:“已经备好了饭,请婶子和妹妹们赏些面子,吃了饭再去,外面还有几个客人,侄儿们暂且告退。”又吩咐妻子唐氏道:“好生服侍婶子。”
陈夫人道:“哥儿请便,我这里和你母亲再说会儿话。”
方夫人又赶忙吩咐,摆酒开戏,吃到至晚方散。
第四十三回 宁国府中分居异爨
随着贾代化的返京,宁国府再次恢复了生机。贾代化忙着又在府中修了几处楼阁和亭台,盖了一座大花厅,花园中补栽了很多花草;又和方夫人商议,给她房中增加了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又给家中女眷添补了不少衣服和首饰……
这日,贾代化给母亲请过安后,正要离开,方夫人道:“你且站住,我有件事和你商议。”
贾代化忙垂手侍立,满面赔笑道:“不知老太太有何吩咐?”
方夫人道:“如今你们父亲不在了,你们弟兄又多,挤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难免不方便。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弟兄早晚要分家的,不如趁着我还硬朗,给你们分了家,各自也好过各自的日子。”
贾代化心下明白,忙笑道:“老太太所言甚是,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心下可有什么打算?”
方夫人拿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茶,道:“你是长子,又承袭着爵位,自然这宁国府是你住着,原先咱们刚进京的时候,买的那栋宅子还空着,就给了老二吧,老三在金陵的宅子里,只有老四,你看是再给他盖一所宅子,还是另外再买一处?”
贾代化沉思片刻,便道:“老太太即如此吩咐,儿子照办就是,只是给老四的宅子,选在哪里好?”
方夫人道:“自然是就在这附近,或者盖几间房子就是,或者有合适的房子,给他另买一处宅院,也说得过去了。按说,分家应该请你舅舅来,只是你舅舅如今在金陵,身体又不好,依我说,就请西府里你叔叔和婶子过来,做个见证也罢了。”
贾代化又想了一想,笑道:“老太太,前几日朝中有一位申主簿,告老回了乡,京城的宅子要卖了,不如儿子去看一看,若是合适,就买了给四弟住,母亲你看如何?”
方夫人忙放下茶杯,道:“如此甚好,你今儿得闲就过去看看。”贾代化忙答应了,告辞出去。
晚上,贾代化来回方夫人:“回老太太,那栋宅子我看了,里外三层,门面五间,占地也有两亩多地,里面楼台亭阁俱全,颇可住的。离咱们府也就两条街,来回也方便。因为申主簿急着出手,只要一千两银子。”
方夫人道:“既如此,你明儿兑了银子,就买了吧。有了房子,才好和你叔叔婶子,说分家的事。否则,没有合适的房子给老四住,倒让人又说咱们母子,对老四刻薄了。”
贾代化答应了。第二天又找了申主簿,双方写了契约,兑了银子。两日之后,申主簿搬离宅子,返乡去了。
贾代化便安排人简单修葺了一下,增加了一些花草树木,又给房舍新刷了漆,便走到荣国府来。先请了贾源,又走到里面,来请陈夫人。史彦正在陈夫人房里,将近日家中的账目,一一汇报给陈夫人听。
贾代化给陈夫人请了安,笑道:“有件事劳动婶子。因我们老太太说,我们如今没了父亲,弟兄在一处挤着住不方便,不如分开来过,故而来请叔叔和婶子,去做个见证。刚才侄子已请了叔叔明早过去,不知道婶子明儿可得闲儿?”
陈夫人吃了一惊,忙又笑道:“这也是该的,兄弟们在一起再好,也终究要分开的。早晚的事。明儿一早,我和你叔叔一起过去就是了。”
贾代化深打一躬,笑道:“有劳婶子。侄儿告退。”
看着贾代化的身影出了院子,陈夫人这才道:“那边大太太别的也罢了,就是对两个庶出的儿子不待见,这大老爷人刚殁,就闹着要分家了,还不是怕那两个庶出的儿子沾了家里的光!便是房子分清楚了,那个房子好,那个房子不好,谁都看得见,再说,地产呢?田亩呢?打量谁是傻子呢?”
史彦正要说话,忽听门外媳妇儿们笑道:“二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帘子一响,娄氏已笑吟吟走了过来。给陈夫人请了安后,娄氏笑道:“刚进太太院子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是东府里大哥哥走了出去,大哥哥可是有什么事?”
陈夫人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那边大老爷没了,大太太想着给弟兄几个分了家。”
娄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忙又道:“这倒也是家家都难免的事,便是分了家,也是亲兄亲弟。”
陈夫人道:“你来可有什么事儿吗?”
娄氏笑道:“回太太,我母亲刚才派人过来,明儿是我家父亲的寿日,让我家去走走,不知太太这里明儿有事无事?”
陈夫人忙道:“倒是我忘了,彦姐儿,你赶着准备一份贺礼,明儿给亲家老爷送过去。”
史彦笑道:“已经准备好了,正要和太太说,大哥哥就进来了。”
娄氏忙笑道:“太太如此说,倒像是我来要贺礼来了。”
陈夫人道:“这是什么话?是我疏忽了。原本应该明儿去给父亲贺寿的,只是明儿还要到东府中去,你回家替我问好罢了。”
娄氏忙答应了,笑道:“太太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回房收拾一下东西。”
陈夫人道:“你去吧,彦姐儿也去吧,将你准备好的物品,给你妹妹送过去,让她带回去就是了。”
史彦忙答应了,和娄氏一起出了陈夫人的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娄氏同了丈夫贾代仪和两个侍妾——端阳和碧影,带了自己的丫头、婆子,坐了车子回到娘家。
娄家今天也请了一班小戏子,在后园中唱戏。给父亲拜了寿之后,代仪到前厅陪着岳父饮酒,娄氏趁着端阳和碧影等人都在看戏的空隙,她拉了母亲尹安人,到房里说话。
尹安人一边看着女儿带来的贺礼,一边笑道:“果然贾家是个富贵人家,你看看这表礼,都不是寻常人家有的。我儿也算是个有福的了。”
娄氏笑道:“这算的什么?等日后我当了家,更是有好东西孝敬母亲呢。”
尹安人问道:“你婆婆今日做什么去了?”
娄氏道:“听说今儿东府里分家,我婆婆和公公都到那边去了。”
尹安人忙道:“你们那东府里,有弟兄几个?”
娄氏缓缓道:“有弟兄四个,老大老二是太太生的,老三老四是庶出,听说,当年进京的时候,那边大太太不想带老三老四的,就把老三留在金陵了。老四当时还未成婚,只能带进京了。”
尹安人点点头,叹道:“不是自己生的,不待见也是人之常情。”
娄氏道:“今儿分家,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呢。老四也不是大太太生的,她能一碗水端平?”
尹安人正在摸索缎子的手,陡然停住了,道:“代仪也不是你们家太太生的,你们家早晚也是要分家的。”
娄氏叹道:“可不是?我们家回头若是分家,还不知怎么着呢。”
尹安人忙一把拉住女儿的手,道:“你婆婆如今待你怎么样呢?”
娄氏笑道:“母亲放心,如今太太待我极好的。”
尹安人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笑道:“二奶奶可在屋里?”
娄氏忙高声应道:“端阳姐姐,我在屋里和母亲说话,你进来不是?”
门帘一响,端阳走了进来,笑道:“二奶奶怎么不看戏?”
娄氏笑道:“我母亲刚才说有些肚子疼,我扶她进来歇一会儿。就去。”
端阳忙道:“亲家太太如今可好些了?”
尹安人笑道:“不要紧,可能刚才吃了些凉的,一下子没过来劲,激着了,喝了碗热茶,躺了一会儿,有劳姑娘动问。我们还是去看戏的好。”说着,拉了娄氏,三人又出了屋子,来到后园看戏。
几个折子戏看完,娄氏便和母亲辞行。尹安人道:“慌怎的?吃了晚饭再走。”
娄氏给母亲丢个眼色,笑道:“改日再来探望父亲、母亲,也是一样。我们太太最爱喝我做的莲子桂花粥,我赶着回去给太太做了,好伏侍太太吃晚饭。”
尹安人目光闪烁了一下,忙笑道:“既然是我儿对亲家太太的一片孝心,我怎好阻止?我这里还有带给亲家太太的一些礼物,你带回去,请亲家太太莫要嫌弃简薄。”娄氏忙答应了,便告辞了母亲,回荣国府中。
当娄氏捧着莲子桂花粥,送到陈夫人房里的时候,陈夫人刚好从东府中回来,因笑道:“在那边府里闹了一天,正想这个吃,可巧你就送来了。你怎么没在娘家多待一会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端阳忙笑道:“可不是亲家太太留着二奶奶多玩一会儿,二奶奶惦记着给太太做莲子桂花粥,就急着忙着赶回来了。”
娄氏笑道:“既然做了太太的媳妇儿,就要一心替太太着想。我母亲那里,有我嫂子服侍呢。”
陈夫人拍拍娄氏的手,笑道:“倒是你有心了。”
正说着,史彦也来伺候陈夫人晚饭。妯娌二人一起为陈夫人端汤布菜,待陈夫人吃毕,刚才各自回房。
娄氏又不免使心腹之人悄悄打听,宁国府中分家析产的细节,又心中暗自担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