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方铮跟冯轻将客人送走已是半下午了。
冯轻从来不知道原来招呼客人也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
好在秦淑芬吃饱喝足，又有精神，除了几位年长些的夫人，其他都是秦淑芬将人送出方家。
又过了半个时辰，酒楼的伙计才将院子收拾干净，骤然没了喧嚣，倒显得方家有些冷清。
秦淑芬闻着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的菜香味，跟冯轻说：“三弟妹，你说咱家是不是该多卖几个丫鬟小厮？”
方才饭桌上她可是听了一耳朵的，光那些夫人小姐的贴身丫鬟就有好几个的，更别提府中洒扫伺候的，也有专门管厨房的。
“相公说不用。”方家人不多，平日里也用不到丫鬟伺候，再说了，方铮私下跟冯轻说过，恐怕用不了多久，皇上还会将他调离梁州。
伺候的人多了，到时离开又会是一阵兵荒马乱。
“可是人家夫人出门带那么多丫鬟多有排面。”秦淑芬还是觉得冯轻身为知州夫人，应当比那些人伺候的人都多才对。
今日来做客的也不全是对冯轻抱有善意的，其中就有一两位看着冯轻的脸色不对劲，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小声在笑话冯轻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人。
秦淑芬又不能跟冯轻明着提及，她怕伤了冯轻的心。
冯轻好笑地说：“我要那么大排面做什么？我自己能做许多事，就不需要旁人帮忙。”
不管到了何时，她恐怕都无法适应被人伺候着穿衣吃饭这种事。
“三弟妹，你咋跟之前一样，都没变？”秦淑芬叹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冯轻了。
秦淑芬是觉得身份地位不同，该有的排面也不同。
“一样不好吗？”冯轻笑道，“若我真有知州夫人的气派，那二嫂见了我还得行礼，说话做事处处都得小心。”
“那还是算了，三弟妹，你就这样挺好的。”经冯轻这么提醒，秦淑芬顿时打消了继续劝说冯轻的念头，她可做不到日日跟冯轻请安，说话还得处处小心。
“这不就是了。”冯轻好笑地拍了拍秦淑芬的胳膊，“别家什么样二嫂不用在意，我们方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就挺好。”
话落，冯轻又朝秦淑芬眨了眨眼，小声说：“二嫂啊，我看过话本，里头有许多丫鬟可是不满足做丫鬟的——”
“啥意思？”秦淑芬一时没反应过来。
咳咳。
冯轻清了清嗓子，“就是那个——”
啪——
秦淑芬一拍大腿，“你是说爬床？”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秦淑芬心一沉，顿时有些紧张，“三弟妹你还好，三郎对你那是一心一意，你长得也好，我就不同了，你看我这样，万一二郎把持不住，我可咋办！”
她还有两个孩子。
男人有钱就变坏。
秦淑芬捂着胸口，“不成，我得多看着他。”
冯轻提及这茬，秦淑芬不由想的有点多了，她跟方二郎这段日子都在铺子里，铺子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她家二郎长得也不差，会不会有人心悦二郎？
望着秦淑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张嘴，想劝一下，她不是那个意思。
秦淑芬已经跑远了。
“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冯轻眼角余光发觉方蒋氏早就站在门口了，她有些尴尬地说。
万一方二郎跟秦淑芬吵架，那就是她的错。
“没事，就该吓吓她。”方蒋氏不在意，“她就是闲的，二郎制得住她。”
而后方蒋氏走过来，抓着冯轻的手，“三郎媳妇，你放心，娘早说过了，不管三郎做了啥官，要是他敢有二心，我非打断他的腿。”
“娘，方才我就是随口一说，相公不会的。”冯轻歪着头，靠在方蒋氏肩头，“这世上可靠的人不多，但是肯定有相公一个。”
“多谢娘子信任。”方铮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上前一步，从方蒋氏怀里接过自家娘子，他替冯轻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娘子这般好，为夫又怎会让娘子为难？”
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没有旁人插嘴的份。
方蒋氏摇摇头，跟金姨去一旁说话了。
方铮牵着冯轻去了院中专门给家人休息的桌旁，他让冯轻坐下，给她倒了杯茶，“娘子，你需得准备一下，若为夫猜得不错，今年过年前，皇上应当会召为夫去京都。”
“这么快？”冯轻估摸着起码要三年。
“袁中海的事深的圣上的意，他需要尽早让为夫去熟识朝中的事，也尽早为他所用。”
第873章
“只是委屈娘子了，嫁与为夫这么多年，跟着为夫东奔西跑，一直过的不安稳。”方铮说。
“胡说什么？”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相公在哪，哪里就是家，再说了，在不同地方还能看到不同的风土人情，挺好。”
方铮不做声，盯着冯轻看了半晌，而后笑着碰了碰冯轻的额头，“为夫受教了，娘子大义。”
冯轻抬手，捏了捏方铮的脸颊，“论大义，可不及相公万一。”
方铮顺手抓着冯轻的手，“为夫恐怕是要食言的。”
“怎么了？”冯轻不解地看着他。
“为夫此番回京，不管职位高低，总是惹人眼的，到时会有各方势力打探，也定会有人试图从娘子这边入手，为夫无法时时顾着娘子。”方铮曾说过会护好冯轻，待回了京都，他会忙起来，娘子也必然不会如在梁州这般安逸，各家夫人也会邀请她去做客，到时从娘子这边下手，他担心娘子会被牵入局中。
冯轻挑高眉，“莫非他们还会给相公送人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方铮还点头。
“你收一个试试。”冯轻瞪了他一眼，凶狠地威胁。
方铮好笑地摇头，“家有悍妻，为夫可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冯轻捏着拳头，哼了一声。
“许久没见娘子如此凶狠，为夫甚是想念。”方铮干脆将人半揽在怀中，他拍着娘子的背，正色道：“哪怕是皇上赏赐，为夫也会拒绝，为夫只是为夫担心娘子会着了旁人的道，京都那些后院夫人们并不是不谙世事，只顾后宅的，许多时候，各家大人也会借着夫人的眼耳打探消息，毕竟枕头风在哪里都是无可避免的。”
“相公放心，我早有心理准备。”她靠在方铮怀里，“谁也不能跟我抢相公，旁的我可能做不好，但是阻止有人靠近相公我可是不会多让的。”
“好娘子。”
三个月后，冯轻再次震惊。
皇上一道圣旨，果真要将方铮招回京，任职吏部右侍郎，大梁的吏部掌全国文职官员铨选、勋封、考课之政。右侍郎为正三品京官。
方铮这一跃便跳了好几级，这是大梁建国以来少有的情况。
恐怕等方铮到了京都，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
拿到圣旨，皇上给了方铮一月，让他可回想省亲。
一月时间不够回乡，再赶往京都的。
方蒋氏跟金姨及方二郎一家都在身边，方铮索性便不回去。
圣旨下来的当日，方蒋氏惊的差点厥过去。
她只知道三郎如今的官职已不小了，如今一下子跳了好几级，方蒋氏高兴又担忧，三郎再有能耐，也才做了没几年的官，哪里是朝中那些老狐狸的对手。
跟方蒋氏相比，冯轻早有心理准备，她将方蒋氏扶过去坐下，“娘，皇上都信任相公，咱就不用担心，我们替相公守好后院就成。”
“三郎媳妇，三郎真会没事？”
“肯定没事，不瞒娘说，相公早有预料，他会在今年回京。”
儿子运筹帷幄，方蒋氏的心总算是放回肚子了。
不过冯轻接下来的话再次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娘，相公说这回我们回京，也带上二哥二嫂他们，二哥知道轻重，二嫂那便还得娘跟她说清楚，以后少不了有人从咱们这些妇人下手，不管是贿赂威胁，又或是设下陷阱，我总担心二嫂会被人绕进去。”
第874章
防患于未然总比事情发生了再弥补强。
得知他们也要跟着去京都，方二郎跟秦淑芬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方二郎如何都不同意跟着去，这回莫说方蒋氏，连方铮说着都没用，按方二郎的说法，梁州的铺子得有人看着，铺子生意这般好，若是没了主家在，总会受影响。
当然，方二郎没说的是他不去京都最重要的缘由是他不愿牵累方铮。
哪怕没去过京都，方二郎也知道京都遍地都是官员，三郎哪怕升了官，可在京都那处处危险的境地里也得万分小心，他啥都不懂，若是不知道的时候拖了三郎的后腿，他后悔都来不及。
秦淑芬开头还试图劝说方二郎改变主意，她是真的想去京都见识一番，梁州的繁茂已经超出了她想象，听闻京都更繁华，处处都是歌舞升平，她想去瞧瞧。
可秦淑芬也从没见过方二郎如此坚决的时候，在她说得多了，甚至大声呵斥。
秦淑芬委屈的直哭，不过哭完也就不再提这茬。
既然方二郎打定主意，方铮便没再坚持。
待过几年，他在京都站稳脚跟，定会将方二郎一家子接过去的。
除了方二郎一家子舍不得方铮他们离开，王钊跟杨丙东他们同样欲言又止地看着方铮，几个大男人都红了眼眶。
“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心有沟壑，总会得偿所愿，我与你们也终有相见的一日。”方铮说。
杨丙东一向崇拜方铮，他单膝跪在方铮面前，抱拳说：“大人，属下愿辞去护卫首领一职，做方家护院，与大人一同进京。”
京都是圣地，也是龙潭虎穴。
无人比杨丙东更清楚。
石春几人竟也跟着跪下，齐齐附和。
方铮本觉得自己冷心冷情，当杨丙东他们捧上一份赤忱之心，他还是有了动容，他上前，扶起杨丙东，“本官提拔你们不为私欲，是盼着你们能多为百姓做些事，梁州将要新上任的知州曲大人也是位值得追随的好官，你们需得辅佐他，尽可能多为百姓做事。”
杨丙东张了张嘴，方铮打断他还未开口的话，“将来若是你们一直坚定要追随我，便可上京寻我。”
曲大人是好官，方铮却无法跟他们保证以后来梁州的所有父母官皆会为民做主，他们也不一定会重用杨丙东几人。
所谓一招天子一招臣，而一州官员自然也有相通之处。
得了方铮允诺，杨丙东跟石春他们才放了心。
再不舍，一月之期也很快到了。
此番回京都，带去的家当不多，皇上赐的院子方二郎一家子住着，方铮一家离开只带着小银跟王嬷嬷，金护卫，及名叫赵成的小厮，还有三个车夫。
圣旨到梁州的那一日，城中百姓知晓的不多，不过一月时间足够传遍整个梁州。
方家马车上了主街，周围突然传来阵阵呼喊。
方铮跟冯轻还有团子在前头马车内，方蒋氏跟金姨及小金，王嬷嬷在后头马车里。
听到动静，冯轻掀开车帘，往外看。
当看到路两旁站着黑压压百姓时，冯轻吓了一跳，她忙回头问：“相公，他们这是做什么？”
“送行。”
且不说方铮为百姓伸冤，就是他想法子拉下袁中海这事，就足够百姓感恩戴德一辈子。
在一众依依不舍的百姓当中，有几道颤巍巍的身影跪了下来，这几位都是方铮曾帮过的老人，若没有方铮，他们恐怕至死都寻不回孩子。
有一就有二，路边行人陆陆续续都跪下。
冯轻往旁边避了避，“相公，这样不好吧。”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心安。”方铮朝着马车外挥了挥手。
“相公不出去跟他们道个别吗？”冯轻拽了拽方铮的袖子。
“不用，若是出去了，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他看到有许多人手里都提着篮子，里头放的是瓜果食物。
“诸位都快请起，能与诸位同处梁州一年，也是本官之幸。”方铮抬手。
方铮发话，百姓这才纷纷起身，这时，一位中年妇人往前跑了几步，将篮子里准备好的饼放在金护卫怀中。
“大人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这点干粮一定要收下，留着路上充饥。”
又有一人上前，她手里提着一篮子的鸡蛋，“还有这个，好留着路上吃。”
金护卫连连拒绝，“不可，这不可。”
大婶将手中的篮子搁在金护卫怀里，好笑眯眯地安慰：“小伙子，这之后的一路要劳烦你照顾大人了，可别让大人饿着冷着了，该吃吃。”
金护卫愣愣地点头。
不光是金护卫，连后头两辆马车上都被百姓放了许多吃食，眼见涌过来的人越发多了，金护卫为难地问方铮，“大人，这如何是好？前头的路都堵上了。”
恐怕这回儿方铮再拒绝，百姓也不听他的了。
为防压到行人，金护卫不得不停下马车。
“等。”方铮说。
这一等并未等多久，不到半刻钟，王钊便领着杨丙东一行人赶了过来。
王钊穿着官服，百姓对当官者心里有本能的畏惧，原本喧闹的街道逐渐静下来，百姓也自觉往路两旁退，让出道儿来。
“属下见过大人。”王钊领头，杨丙东跟在后头，抱拳道，“属下来迟。”
在临行前，方铮特意跟王钊说过，无需他们送行。
王钊也应承下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无需多礼。”方铮抬手。
王钊领着护卫直起身，他环顾一圈，温和地对百姓说：“大人知晓你们对他的感激，大人也感念诸位能来相送，不过时辰紧迫，此去京都要花许久，诸位莫要挡着大人的去路。”
“至于诸位的心意，大人心领了，你们好好活着便是对大人最好的报答。”王钊又朝周遭百姓拱了拱手。
他们哪里见过当官的给他们这些百姓行礼？
百姓心里也感叹，不愧是方大人带出来的下属，一样的有礼，一样的愿为百姓做事。
能来送行的都是明理的百姓，他们抹着眼泪点头。
就在这时，先跪下的老人在儿子的搀扶下上前，他从儿子手里接过一把合上的万民伞，“大人此去不便带着通常样式的万民伞，这是我亲自做的，棉布的伞，上头的名字是专门找秀才写的，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第875章
“这万民伞本官受之有愧。”方铮从马车中出来，他朝街道两旁的百姓作揖，却不打算接受这万民伞。
倒不是他谦虚，他是打心底觉得他并未为百姓做多少事。
“大人——”老人又想磕头。
方铮上前一步，扶起老人，还替老人拂去衣裳上的尘土，他收起万民伞，又重新放回老人的手中，方铮紧握着老人的手，说道：“待来日本官多为百姓多做些事，再收下这万民伞，可好？”
“好，好。”方铮声音虽柔和，却也是不容置疑的，老人将伞递给旁边的儿子，“大人放心，便是我死了，还有我儿子孙子，以后定会将这万民伞送到大人手中。”
这般深情厚谊，方铮难免动容，他颔首，“那本官便等着。”
百姓原本就舍不得方铮离开，听了方铮跟老人的一席话，心里更不是滋味，许多人都低头抹泪。
当初方铮才来梁州时，百姓担心更多些，怕来一个跟袁中海沆瀣一气的，他们的日子更难过，然，方铮的清明出乎百姓的预料，他们起初感动，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份感动，待方铮要离开梁州，百姓们才突然意识到方铮的可贵。
不管他们如何不舍，方铮仍旧是回了马车，在王钊几人的护送下，一路出了梁州。
难得王钊几人没有听方铮的话，一直将马车护送出七八里之外。
王钊内敛些，面上虽有不舍，到底也没有再说出要跟随的话，杨丙东就直白的多，他红着眼，“大人，我回去想了一夜，我还是想与大人一道去京都，我不当这护卫头领了。”
人这一生难得能遇到一个值得追随的人，杨丙东不愿错过。
他与旁的护卫不同，身上多少带了点江湖气。
方铮沉默地看了杨丙东片刻，只问了一句，“你若是随我离开，你娘亲该如何？”
杨丙东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娘了，他娘一直住在梁州城里，老人对故土有别样的感情，应当不愿离开。
“大人放心，属下昨夜已经跟我娘商量过了，她同意让属下跟随大人去京都。”能养出杨丙东这样一个儿子来，杨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纵使她开始不同意。
“你可想清楚了？”方铮继续说：“我此去京都虽是升迁，却无法让你如在梁州这般做个护卫统领，你甚至只能做个护院。”
“属下想好了，别说做护院，便是做个小厮都成。”杨丙东单膝跪在方铮面前。
“若有危险呢？”
“宁死不屈。”
“那便随本官去吧。”方铮沉吟片刻，说。
杨丙东没想到方铮这么轻易就松了口，一时还愣在原地。
还是王钊推了推他，杨丙东才醒了神，他喜不自禁，“多谢大人，属下定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钊捶了他肩头一下，笑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也就是大人能容忍你，大人能点头是你的福气，到了京都切记要小心说话做事，也收敛一下你的脾气，可别给大人招事。”
在王钊看来，方大人是最良善的，他不会只让杨丙东做一个不起眼的护院。
“那是自然。”杨丙东好歹也是去过京都，经历过数次危险的人，他喜滋滋地起身。
王钊随即又皱了皱眉，“伯母的事你放心，有我跟兄弟们在。”
“多谢。”杨丙东朝王钊躬身抱拳，“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王钊呸了一声，又捶了他一拳，“胡咧咧啥，是兄弟就别说这话。”
儿子志在四方，杨夫人再舍不得也同意了，她却不愿跟着拖累儿子，方大人虽心善，可若她也跟着，难免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那你快些回去收拾一下，到时快马加鞭，还能赶上大人。”王钊催促。
杨丙东嘿嘿笑了几声，往腰间摸去。
他来时已经将包袱裹在了腰上，外头还穿了一件罩衫。
“你小子！”
反正杨丙东是打定主意了，若是方大人不同意，他便在后头偷偷跟着，等到了京都他在现身，到时大人也不能再将他赶走了。
再不舍，也到了离别时，王钊目送方家的马车离开。
杨丙东骑着马跟在最后。
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石春叹口气，幽幽地说：“我该学学杨兄弟的。”
“你可学不来，这小子一根肠子通到底，大人也知晓他的性子，若是真要收下一人，那人必是那臭小子。”王钊叹道。
大人看人准，记性又好，梁州上千护卫他都知晓名字跟性子，恐怕这上千人中他唯独也就看中了杨丙东那小子。
正如王钊所言，今日这一出方铮一早就预料到了。
马车里，冯轻问，“相公，将杨夫人独自一人留在梁州真的好吗？”
第876章
“若是杨丙东有能耐，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将杨夫人接去京都。”方铮安抚地握着娘子的手。
他将杨丙东带去京都，是信任他，亦是给他机会，至于杨丙东能不能把握住，权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方铮这样说，冯轻非但不担心，反倒是松口气，“相公看上的人自然不差。”
“那是，为夫看中娘子便是最值得一辈子炫耀的事。”
冯轻看了眼怀中的团子，幸好这孩子睡得熟，团子记性好，这话若是被他听了去，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脱口而出。
她没甚威慑力地瞪了方铮一眼，转了话题，“相公是该有几个能信任的下属。”
方铮心里有成算，“不急。”
他望着梁州的方向，勾了勾嘴角。
王钊应当会按他的吩咐，从那些孤儿中选出几个合他心意的孩子。
方铮有忠君爱国之心，条件是君主要给他足够信任，莫要动他在意的人。
京都是多少官员学子做梦都想去的地方，这里满是机遇，也尽是荆棘，走的不好便满身伤痕，甚至会丢掉性命。
方铮输不起。
这回去京都有充足的时间，马车不紧不慢，用力十来日便到了京都。
途中也有些小波澜，不过有杨丙东在，便都成了小打小闹。
皇上召的急，方铮便没有往京都去信，本打算直接去寻龚强。
却没料，刚入城门，金护卫便看到等在门旁不远处的龚强。
龚强也注意到马车，他三两步上前，停在最前头的马车边上，试探着问：“里头的可是三郎？”
龚强话音还未落，车帘子猛地被掀开，方铮一家三口的出现在龚强面前。
“二哥！”方铮难掩激动，他让马车往边上停，自己跳下马车，而后将冯轻扶了下来，又抱着团子。
冯轻也招呼了一声，而后捏了捏团子的小手，“团子叫人。”
“二伯伯。”这是团子的特殊称呼，他唤方二郎作二伯。
龚强喜不自胜，他从方铮怀中接过团子，“乖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跟你爹越发像了。”
团子也是个不怕生的，他好奇地打量龚强，视线最后落在龚强额间的疤上，探出小手，想摸一番。
龚强笑容一滞，他怕吓着团子。
“二哥，没事，这小子皮厚实的紧。”方铮解释。
龚强观团子果真不似害怕，也松了嘴角，他甚至将脸往前凑了凑，方便团子摸一下，团子小手碰了碰那道疤痕，认真地问，“二伯伯，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这孩子懂事的让龚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眼圈微热，一个劲儿地摇头。
团子还是凑上前，呼出一口气，“吹吹就不疼了。”
而后他想到了什么，挺直了腰背，“爹会医术，让爹帮二伯伯。”
“好。”这么纯真懂事的孩子说出口的话龚强怎么都拒绝不了。
龚强面上的伤年份太久，想要彻底去除是不可能，不过倒是能修复一些。
路旁不是个说法的好地方，龚强又跟方蒋氏及金姨寒暄几句，一行人才往铺子去。
有方铮留下经营铺子的法子，这一年来铺子生意一直不错，银子龚强一直攒着，本打算再过两月寄给方铮，没想到方家一家子倒提前回来了。
还没到跟前，龚强就高声喊，“娘，三郎他们回来了。”
龚婶抹着泪出来，她身后跟着抱着襁褓的年轻妇人，这年轻妇人正是当初嫁给龚强的李小姐。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龚婶上前抱住方蒋氏，原本有许多话说，可真见着人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强子听街上的人说你们会回来，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这段时间强子有空就去城门口等着，可算是等到你们了，回来好，回来好啊。”
“我也一直盼着回来呢。”方蒋氏也跟着抹眼泪。
金姨的腿不宜站的久，龚强招呼众人进屋说。
今日铺子门口挂的是歇业的牌子，两家人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一样的干净利落，不过方家这回带回来的人多些，就显得这院子有些小了，方铮本也没打算在这里住。
“你们这一年在梁州如何？”都是一家人，龚强这才问，“那袁中海已经被拉去菜市口斩首了，听说朝中有好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都被皇上下了狱，还有秋后问斩的。”
京都都知道袁中海是从梁州被送往京都的，他们虽不晓得新上任的梁州知州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晓得他为皇上办了件大事。
龚家一家子为方铮高兴，也难免会担心。
“尚可。”朝中的事方铮不方便多说，“遇到过几回危险，都化险为夷了。”
“最近你也得小心，难保不会有人找你寻仇。”龚强不懂朝中大臣之间的盘根错节，不过想想那些人在朝许多年，便是被皇上连根拔除了，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877章
皇上对方铮真算得上是宠爱有加了，在他述职后不过三日，又赐下一座宅子，宅子比梁州皇上赐下的要小些。
却也足够方家一家子住的。
直到方铮安顿好了一家子才去上朝。
方铮的骤然受宠也引得朝中众臣侧目，不管旁人如何试探，方铮自始至终淡然处之，加之皇上刻意照佛，没过多久朝臣也歇了试探的心，转而试图交好。
皇上亦注意方铮的一举一动，直到半年后才给了他大半信任。
之后三年，方铮便由吏部右侍郎升至吏部尚书，官拜二品。
在方铮年二十九，皇上破格提他做了右相。
在大业，右丞相职责要高于左丞相，右丞相兼尚书省与中书省，虽说不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手握实打实的权柄的。
皇上这一出让朝堂乱了整整三日，左相联合许多老臣上奏，直言方铮并无能力胜任右相一职。
这些年皇上器重方铮，却也是在审视方铮，此子虽然年轻，却足够稳重，办事也牢靠，最重要，他是纯臣，只忠于皇上。
不管左相如何谏言，皇上仍旧颁下圣旨，顺势还赐下一座大宅子。
圣旨都下了，再如何也不能收回，左相一派只能忍着心头苦意，认了方铮这个右丞相。
下朝后，方铮被单独留下，与他一同被留下的还有太师徐山跟太傅梁世功。
与左丞相的上蹿下跳不同，此番皇上任命方铮为右丞相，太师跟太傅竟都没有出声反驳。
这两个老狐狸各有心思，又相互制肘，便是皇上都不能拿他们怎么办？大约是知晓方铮对皇上的作用，这几年倒也没怎么为难方铮。
皇上留下三人没别的目的，只为了让三人陪他们用膳。
这几年皇上没少留方铮在宫内用膳。
玄德殿内，皇上坐在上首，太师与太傅坐在他的右侧，方铮则坐在左侧，皇上满意地看着下首三位肱股之臣，他先吩咐方铮，“方爱卿，这几年多亏了太师跟太傅对你的相助，爱卿如今升至右相，合该敬他们二人一杯。”
皇上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徐山跟梁世功可没帮过方铮，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暗地里用些手段，不过皇上尤为看重方铮，这小子又滑不溜秋，他们寻不到方铮的错处罢了。
“方大人有魄力有胆识，老臣自愧不如。”徐山起身，花白的胡须抖了抖，他弓着身子说。
梁世功难得与徐山口径一致，跟徐山弥罗佛似的面具不同，梁世功惯常的沉默，他也朝皇上拱手，“老臣亦当不得方大人这一谢。”
方铮端着酒杯，起身，“二位大人过谦了，下官从二位身上确是学到了许多，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下官敬二位一杯。”
话落，方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山跟梁世功相视一眼，只好也喝了杯中的酒。
皇上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身为帝王，自是会平衡之术，他固然是看重方铮，可也不愿看到方铮恃宠而骄，乃至到最后的一家独大，最好便是此时的三足鼎立。
皇上笑呵呵地也喝了一口酒，而后招呼三人吃菜。
有内侍上来替三人布菜。
徐山笑呵呵地看向上首，“方大人今日升迁，是大喜，皇上何不让方大人喜上加喜？”
“爱卿此话何意？”
垂首看着自己面前碟子的方铮眉心跳了跳。
“方大人年轻有为，这几年一直也是任劳任怨地替皇上做事，理当奖赏，老臣听闻大人家中只有一位夫人，膝下也只有一子，子嗣着实有些单薄，皇上不如赏赐方大人几个妾室，好为方大人开枝散叶。”
皇上没做声。
无人知晓他在两年前就曾赏赐过方铮两个美人，却被他拒绝。
方铮给出的理由便是他心中只有夫人一人，他曾起过誓，此生不会沾染旁的女子。
直面拒绝他赠送美人的，方铮还是头一个，皇上也不免有些惊奇，不过两个美人，方铮拒了也便拒了，再说，这又是私下，他能容许方铮偶尔的拒绝。
不过身为男子，皇上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他还不曾见过有男子愿意只守着原配过日子的，便是穷苦百姓，若是稍有富余，也会领个妾室回去，更何况是方铮这般年轻有为，又相貌出众的。
徐山话落，皇上揶揄地看向方铮，他也想知晓两年过去了，这方铮是否仍旧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的夫人。
“下官没想到徐大人为国为民之余，还能分出心思来关注下官的后院，下官的家事就不劳徐大人操心了。”方铮神色冷了下来。
第878章
徐山德高望重，便是皇上也要给他三分面子，他先前不曾直面对上方铮，不过他冷眼看着，知晓这方铮是个沉稳有心计的，徐山怎么都没想到方铮竟连半分颜面都不给他。
他也沉下了脸，“方铮，你莫要不识好歹！”
方铮没理会他，他起身，来到皇上身侧，单膝跪地，“皇上，下官别无所求，唯愿替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后院之事，下官心窄，只容得下夫人一人，至于子嗣，那就更不用徐大人操心，下官的夫人如今已有三月身孕。”
“哈哈哈哈——”皇上放下筷子，亲自扶起方铮，他笑道：“原来爱卿又要做父亲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方铮后院的事皇上自然不在意，况且方铮越是长情，他越是满意，他能对一个女子一辈子上心，若是自己给足了他权势，他定然也能一辈子忠于大业。
皇上当即招来内侍总管，吩咐他亲自送礼去方府。
而后皇上敛下笑意，对徐山说：“太师，莫说是你了，便是朕，方爱卿也是拒绝过的，既然方爱卿不愿沾染过多女色，我们这些比他年长许多的也不好过多强求，太师说是不是？”
徐山连忙起身，跪地，“是老臣糊涂了。”
不过小事，皇上自不会真的处罚徐山，他抬手，示意徐山起身，“你们三人皆是朕的肱股，也是朕最信任的人，朕盼着你们能和睦相处，一起帮着朕，将我大业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
“臣遵旨。”不管三人心里如何想的，此刻都是忠心耿耿。
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尽兴。
用完膳，皇上便让方铮先行离开，将徐山跟梁世功留了下来。
此番提了方铮做右相，并未用徐山跟梁世功的人，这二人面上不显，心里定然是有算计。
这二人从始至终都老神在在，似乎并未参与这右相之争，皇上心里却清楚的很，这二人，尤其是徐山对右相之位是势在必得的，难得他没露出丝毫破绽。
这让皇上越发警惕了。
方铮出了城门，金护卫上前，他有些焦急，“大人，可是有人为难你？”
方铮摇头，“回去再说。”
皇上这么突然赏赐，家里人定然是不放心的。
马车稳稳地行驶，还未到方家，便有一人骑马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跟随方铮一起来京都的杨丙东，最初一年，杨丙东仍旧留在方家，做个护院，他擅武不善文，方铮是个文官，且又初来京都，自然不会将杨丙东安插在朝中，过了一年，方铮升任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又禀了皇上，才将杨丙东安排在兵部，做了正九品的大使，官位不高，不过好歹也是个正经官职，不过两年，他已经坐到正六品的兵部主事，倒不全是方铮的提携，更多却是皇上定的。
当初袁中海的事多亏了杨丙东送信往京都，后又得知杨丙东愿舍下一切跟随方铮，心下感动，便破例提了他坐主事。
杨丙东也在京都置办了宅子，还将母亲接了过来。
杨夫人这两年与方家也极熟，杨丙东更是越发敬重方铮。
这回也是听了同僚说了方铮升迁一事，他先去了方家，得知方铮还未回府，又赶去皇宫，半路遇着方铮了。
第879章
“大人，你没事吧？”杨丙东跳下马，他也打听过了，皇上是将大人跟太师及太傅一起留下的。
那两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无事。”方铮上下扫了他一眼，“为何此时过来？我不是说过，以后你我要少些来往。”
如今方铮身居高位，却仍旧有人在他头上压着，徐山寻不到他的错处，自然会拿杨丙东下手。
杨丙东顿时颓然，“若是要从此与大人老死不相往来，那我不如不做这官，我更想在大人身后保护大人。”
“谁跟你说此后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杨丙东垂头丧气的模样逗笑了方铮，他放下帘子，留下一句话，“总有一日本官能护住你们。”
金护卫朝杨丙东使了个眼色，驾车离开。
杨丙东站在原地想了好一阵，才明白方铮的意思，他没忍住，仰头大笑好几声，引得周围百姓一阵侧目。
尴尬地挠了挠头，杨丙东才转身，上马离开。
皇上赐下的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方家主人不多，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少，宅子显得有些空，冯轻索性多种了些花草，一入垂花门，便闻到阵阵袭来的香气。
“相公？”院子里堆满了大小锦盒，锦盒上头还摆放着好几个托盘，托盘里摆满了金银，也有女子喜欢的首饰。
最边上甚至还放着三个食盒，内侍总管特意说了，是给冯轻补身子的。
方铮上前，连忙扶着冯轻的胳膊，提醒道：“慢些。”
冯轻咂舌地看着这么多赏赐，“我有孕，皇上为何会赏赐这么多东西？”
“皇上不过是借着娘子有孕，给为夫赏赐，本来为夫升任右丞相已是破格，再赏赐，恐怕会让他们愈发不安。”方铮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为夫瞧着这里有好几样珍贵药材，都是宫里才有的，正好给娘子用了。”
冯轻抓着他的手臂，摇头，“还是别了，我身子好着呢，每日都有走，也吃得好睡得好，还有相公用安胎药养着，这药留着，以后需要时再用。”
这几年方蒋氏身子大不如前了，冯轻一直不放心，冯轻方才看了，那锦盒里有一支上好的人参，正好留着给方蒋氏用。
方铮知道冯轻的心思，他没反驳，“就依娘子的。”
提到方蒋氏，冯轻不免就想到了方老头。
方老头在三年前便去了。
在进京述职时方铮已将方家的事事无巨细地都跟皇上说了，按惯例，方铮势必要回乡丁忧，三年可不短，三年后再回来，京都恐怕也没有方铮的立足之地。
这么多年，皇上也就看重方铮一人，这一届考生他也看了，皆不如方铮，皇上思虑再三，加之方铮也与方老头算是断了父子关系，皇上便准许他回乡守孝三月。
此事也曾引起朝堂的一阵议论，不过皇上如今次这般态度强硬，又将方老头曾做过的事公布于众，之后议论的声音渐渐也就少了。
虽说逝者已矣，不过一个百姓的名声在皇上眼中是不及他的威信重要。
方铮回乡，方蒋氏非要跟着一起去，等三月后再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还是不是滋味的。
加之方大郎一家子也不好，方蒋氏思虑过重，回来一月后就重病了一场。
年轻时太过劳累，到底伤了根本，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方蒋氏一直养了足足半年才好些。
不过此番冯轻又有了身孕，方蒋氏心情舒畅，身子倒是比先前有起色，尤其过了三月，方铮才说这回冯轻怀的还是双胎，方蒋氏喜的合不拢嘴，整日恨不得把冯轻捧在手心。
这不，方铮跟冯轻才说完，方蒋氏就端了碗鸡汤过来。
“三郎媳妇，快过来，这鸡汤的油我都撇去了，不腻，正好喝。”心情舒畅，身子就好，方蒋氏想做事，冯轻也就让她动动。
这一回肚子里的孩子可比团子要皮实多了，从得知怀孕开始，冯轻就一日三餐的吐，人可见的瘦了许多，好在孩子过了三月，她这几日胃口逐渐好了，方蒋氏恨不得日日呆在厨房，想着法子给冯轻做吃的。
“娘，半个时辰前我才吃了银耳羹。”冯轻虽这么说着，还是上前。
方铮扶着她的胳膊，又护着冯轻的腰，也跟了上去。
方蒋氏笑道：“放心，这鸡汤只有一小盅，几口就喝完了，你如今可是三个人在吃，可不能饿着。”
在方蒋氏企盼的目光中，冯轻还是勉强喝了下去。
“娘，娘子一日无需食用太过，吃的过好，对娘子跟孩子都有害无益。”方铮也心疼冯轻先前的瘦弱，这些日子也就没阻止方蒋氏。
眼瞅着冯轻几日就长了些肉，方铮这才跟方蒋氏说。
“对对，相公说得对，我听闻太胖孩子不易生。”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方蒋氏连忙呸了几口，还作势拍了冯轻胳膊两下。
第880章
因方蒋氏身子不如以前，金姨年纪也大了，方铮便又让人牙子送了人来，方铮跟冯轻亲自选了两个嬷嬷，两个丫鬟，专门伺候方蒋氏跟金姨。
不过儿媳如今有身孕，方蒋氏还是想着亲自动手，给冯轻做些吃的。
说来也是奇怪，冯轻过了那阵最难熬的三个月，这几日总喜欢方蒋氏的手艺，尤其喜欢吃方蒋氏做的面疙瘩汤，就着酱菜，她甚至能吃下一大海碗。
不过要想养好孩子，光吃疙瘩汤不够，方蒋氏便按方铮说的，尽量多做几种。
冯轻喝不下太多，余下的方蒋氏又舍不得扔，更不能留着下顿给冯轻吃，余下的多进了她跟金姨，及团子的肚子里。
吃的好，心情好，方蒋氏脸色也好了。
如今儿子又当了大官，皇上还赏赐这么多，方蒋氏喜的合不拢嘴。
冯轻知道方蒋氏喜欢攒银子，她总觉得银票不太安稳。
冯轻便将托盘塞到方蒋氏手里，“娘，这是皇上赐下的，也不便存在银装，娘便替我们守着吧。”
皇上赏赐的银子上头都刻着皇家特有的标记，便是他们敢花出去，恐怕也没人敢收的，这些银子最好是要留作传家宝的。
“这不成，不成，放在我那也不安稳。”方蒋氏连忙要将托盘推回去。
冯轻悄悄扯了扯方铮的袖子。
“娘，您看这些——”方铮指着余下的锦盒跟托盘，“这里的朱钗首饰跟药材都是娘子的，至于这盘金银，皇上是专门赐给娘的。”
“这——”
儿子的话她向来信，且跟方铮说的一样，旁的托盘里摆放的朱钗收拾看着也是年轻人喜欢带的，那些药材孕妇用着也好，就这盘金银有些突兀。
“那娘收着，以后当咱家的传家宝。”在方蒋氏眼里，皇上是上天之子，皇上的话她如何都不敢拒绝的。
“对了。”方铮又说：“再过半月便是中秋，皇上会在宫中设宴，凡四品往上的皆可带家眷参宴，儿子想带娘——”
方铮又捏了捏冯轻的手，“跟娘子去。”
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来京都许久，皇上对方蒋氏跟冯轻有好奇，不过还不曾亲眼见过，便想趁着方铮升任右丞相之际，顺道见见方家两位被方铮放在心尖尖上的亲眷。
方蒋氏手软了一下，眼瞅着托盘就要掉落在地，方铮极快地伸手，接住了托盘。
这是皇上的赏赐，是万不能掉落在地的。
方蒋氏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冯轻上前扶着方蒋氏，方蒋氏反手抓着冯轻，对方铮说：“三郎啊，你看娘身子不好，你媳妇还有身孕，这去宫里怕是不大好吧？”
“娘，这是皇上特意要求的，算是圣旨了，相公是不能拒绝的。”冯轻挥手，让站在方蒋氏身后的辛嬷嬷，等院中只余下他们三人，她才叹口气，替方铮解释。
“可那是皇宫，娘不过是一个村妇，去皇宫，娘可真会吓的半死的。”方蒋氏心慌地拍着胸口。
冯轻可不许方蒋氏这般贬低自己，她干脆抱着方蒋氏的胳膊，“娘说啥呢，在我心里人无贵贱之分，旁人如何看不关紧要，皇上不会看不上咱们就成。”
“那位——”方蒋氏指了指头顶的天，“可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能把咱们这些村妇放在眼里？”
“娘，你忘了还有相公了？只要相公在一天，就无人能小看咱们。”冯轻笑道。
她原本也是不想进宫了，在劝完方蒋氏后，自己倒是先被说服了。
在方铮官越做越大后，冯轻早预料到有今天，原本她有些排斥，不过在跟相公看尽天下美景之前先去皇宫里见识一番也可。
因方铮是纯臣，无需也不能与他人走的近，是以，这几年她虽不常在外头走动，还不怎么认识各家的夫人小姐。
这次倒是个机会。
“娘子说的是，既是皇上下令，娘跟娘子势必要去的，不过娘无需担忧，皇后贤良，不会为难您与娘子。”
提到皇后，方蒋氏又哆嗦了一下。
“娘，我一直陪着你呢。”冯轻心疼地抓着方蒋氏。
自己还不如三儿媳镇定，方蒋氏有些唾弃自己，她鼓足了勇气，勉强笑道：“乖孩子，娘不怕了，去就去，咱还能看看皇宫到底长啥样呢。”
“是啊，咱们就当去见识一番，相公都说了，皇后不会为难我们的。”
既要去宫里，一些规矩总是要学的，翌日，方铮便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先前是专门在宫里做教习嬷嬷的。
方蒋氏年纪大了，学不来太细的，方铮便只让教习嬷嬷简单教了些见礼规矩，原本方铮也舍不得冯轻累着，不过冯轻自己坚持。
她与方蒋氏一道进宫，总要多懂些。
“娘，我没事，过了头三月，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正好多动动对孩子也好。”学了七八日，冯轻已将教习嬷嬷教的学了七七八八，冯轻不觉得累，方蒋氏却整日提心吊胆的。
恨不得替冯轻学了，无奈她年纪大了，实在有心无力，怎么都学不会。
方铮找的人自然是极好的，这教习嬷嬷是个和善的人，她教的也尽心，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法将整个规矩都学全的，教习嬷嬷便只捡了关键的。
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嬷嬷气度脾气都好，方蒋氏对这教习嬷嬷也极客气。
这不，方嬷嬷给冯轻做了点心，方蒋氏顺便端了两份过来，一份给冯轻，一份给教习嬷嬷。
方铮如今好歹也是一品右丞相，方蒋氏那就是人人就想巴结的老夫人，方蒋氏亲自给她端来点心，教习嬷嬷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咱们家里不讲究那些虚礼，怎么高兴怎么来。”教习嬷嬷朝方蒋氏福了福身，又道了谢，这才接过她手中的点心，方蒋氏笑道。
宫里规矩多如牛毛，在宫中的人，上到妃子，下到宫女，皆要小心翼翼，方家这种宽和的氛围直让教习嬷嬷感叹。
她也曾教过别家夫人小姐，可无一家如方家这般让人觉得舒坦。
“方夫人，过几日进宫，若是遇着了桑贵妃，你跟老夫人都得避着些。”教习嬷嬷本不想多事，可方家这对婆媳实在是好心人，她还是多嘴说了一句。
第881章
晚上，冯轻靠在方铮怀中，提及今日嬷嬷的话，问道：“传闻这位桑贵妃是个温和良善的人，别说宫妃了，就是皇后都极为看重她，还将手中的权柄都分了一半出去，桑贵妃也没有辜负皇后的期望，将后宫管的井井有条，为何嬷嬷还要我注意桑贵妃？”
方铮顺着她的背，解释，“真良善人，在后宫是存活不了的。”
这话冯轻似乎在哪听过。
“可我不过是臣妇，跟桑贵妃没有利益冲突，我也不曾跟她见过，为何还要小心她？”冯轻还是疑惑，随即她歪过头来，半眯着眼，就着昏黄月色，盯着方铮瞧，“是不是相公又在外头招蜂引蝶了？”
当今圣上已经五十开外了，是个半老头子，恐怕好看不到哪，听闻桑贵妃才不过二十八九，要说她真的心悦皇上，冯轻怎么都不信。
再看她家相公这张脸，愈是年长，愈是俊美沉稳，岁月风霜似乎都格外善待他，没在他面上留下丝毫痕迹，只让他越发惹人注目。
冯轻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干脆捧着方铮的脸，略微用力搓了搓，直到把他的脸挤的变了形，才满意地松手，不过语气仍旧是危险，“如实招来。”
方铮手一直扶着冯轻的腰，在她猛然起身时，也在下方虚虚地撑着，生怕她气力不足，撑不住，“娘子多虑了，为夫在外是铁面无私，对谁都不假辞色，无人在意为夫。”
“我怎么那么不信？”冯轻果真是撑不住，有些累，她干脆半趴在方铮胸前，靠近了看，自家相公面如冷玉，不见一丝瑕疵，这张脸便是冷若冰霜，那也是让人失神的，她不信那些姑娘都忍得住。
“除了娘子，在为夫眼中，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无差的。”方铮知晓冯轻不过是故意跟她玩闹，他也乐得配合讨好冯轻。
“这还差不多。”冯轻轻哼了一声，她家相公又帅又有本事，她高兴都来不及，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不过相公，桑贵妃应当不会故意针对我吧？”冯轻又提及方才的话。
“难说。”方铮抓着她的手把玩，像是随意说出口。
“这是何意？”
“除了善良有能耐，娘子可曾听说桑贵妃旁的传言？”方铮反问了一句。
冯轻摇头，她平常少出门，不怎么认识外头的人，方铮早说过，不需要她为他去跟别家夫人打探消息，她也就随着性子，少跟那些夫人打交道。
“桑贵妃除了有手段，能盛宠这么多年，还因她有一张入了皇上眼的脸。”方铮这话说得可算是严谨。
冯轻听出来了，她闷笑，“除了入皇上的眼。是不是也入很多人的眼？”
这回方铮没否认，“除了为夫。”
“在入宫之前，桑贵妃便被称作京都第一美人，传言才学俱佳，入宫后自然艳压群芳，她极注意自己的容貌，这些年入宫的秀女不在少数，貌美的也有几个，也曾有人入过皇上的眼，荣宠一时，不过那些终究是昙花一现，最终长盛不衰的只有桑贵妃一人，就连皇后都要退一射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更何况是皇宫这天下最让人向往的地方，冯轻唏嘘道：“莫非这其中都有桑贵妃的手笔？”
“这为夫就不知了。”冯轻越发好奇时，方铮却给她来了个急转弯。
“不行，你必须知道。”冯轻可最喜欢方铮讲故事了，她催促，“快点给我说说，这贵妃到底美成了啥样。”
方铮抬眼看她，这就是他家娘子可贵之处。
都道是美人相轻，一旦容貌成了武器，美人也会变得丑陋。
他家娘子知道自己容貌姣好，也接受自己貌美的事实，她也在意自己容貌，却不会担忧红颜易逝。
“为夫只远远见过两回，她相貌如何，为夫忘了。”这话不是哄冯轻，他是真的没入眼，方铮过目不忘，可桑贵妃却没人他的目。
“你这般说，我就更好奇了。”冯轻若有所思地说。
而后眼睛一亮，猜测道：“嬷嬷让我注意桑贵妃，不会是我比那桑贵妃好看，她看了会嫉妒吧？”
冯轻日子过的一直如意，心情舒畅，面上就容光焕发，这几年不光方铮没怎么变样，就是冯轻，也比先前更有韵味，更貌美动人。
随即她又自顾自摇头，而后拍着自己的小腹，“那也没必要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不会再跟人比美了。”
“娘子这般想，旁人却未必。”方铮拿过冯轻拍着腹部的手，握在手心，认真起来，“宴会男女不同席，为夫无法处处顾着娘子，娘子是要注意些。”
第882章
中秋宴是在晚上，不过方家家眷头一回进宫，不免更在意些，纵使方蒋氏不停地说服自己莫要紧张，真到进宫的时辰了，她还是担心的连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要先问冯轻。
因金姨不算是方家人，此次她并不打算进宫，她先前在宫里好些年，也实在不想再踏入宫门了。
“三郎媳妇，若是到时我有做的不对的，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可别让皇后娘娘看了笑话，再连累三郎。”临上车，方蒋氏还小声跟冯轻说。
“娘放心，有我呢。”冯轻握紧方蒋氏的手，她安慰地拍了拍，“皇上跟皇后娘娘知道咱们是小地方来的，许多宫里的规矩都不甚清楚，他们不会过分责怪我们的，听闻皇后娘娘一向慈和，娘你不必担心。”
冯轻再三保证，方蒋氏拍拍胸口，这才坐正了。
方铮胜任右相，方蒋氏跟冯轻得封诰命的圣旨也在前几天送到了方家，此番方蒋氏跟冯轻进宫，自是穿着繁复的诰命服饰，方蒋氏怕压皱了衣裳，坐的颇不自在。
冯轻坐在方蒋氏右侧的长凳上，她弯腰，打算替方蒋氏整理裙摆。
“三郎媳妇，你怀着孩子呢，可别动了，我自己来。”方蒋氏忙扶着她的手，不让她弯腰。
“没事，这孩子总算乖了许多。”冯轻笑道。
不过她的手劲没有方蒋氏的大，到底也没弯下腰来。
方蒋氏才整理好裙摆，车帘子被掀开，团子爬了上来。
团子已五岁半了，这孩子跟方铮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随着年纪增长，方铮又亲自带着他读书，教导他为人处世，如今不过五岁，越发懂事了。
懂事的冯轻都有些心疼。
方蒋氏忙朝团子招手，“乖孙，快过来，坐阿奶身边。”
团子原本绷着一张小脸，在见到冯轻的刹那，他朝冯轻眨了眨眼，而后又极快地恢复成一副小大人模样。
这是他与冯轻的小秘密，在方铮面前，团子比旁的孩子懂事稳重，到了冯轻面前，他仍旧是那个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的小不点。
冯轻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搀着他坐在方蒋氏身侧。
她心头暗笑，团子自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可他爹是谁？
是大业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右相，是有人嫉妒有人忌惮，却又被皇上重用的栋梁之才，团子那点小伎俩又怎逃得过方铮的眼？
方铮不过是虽他折腾罢了。
在团子端正坐好后，方铮也进了马车。
方家的马车不算大，坐四个人勉强能成，
方蒋氏坐在正对着车门的长凳上，冯轻坐在左侧，空出来的右侧留给方铮坐，只见方铮上了车后，直接往冯轻身侧坐。
而后将冯轻半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把玩。
随着年纪增长，方铮越发的沉稳内敛，在外头不苟言笑，年纪不大却颇有威严，回了家，对方蒋氏仍旧敬重，却也不如以往那般轻松自在。
就连方蒋氏自己都跟冯轻抱怨了好几回，说她儿子如今冷脸的时候多了，她有时都不能跟他说句重话。
当然，是在方铮没有责罚团子时。
唯有在冯轻面前，方铮仍旧是原来的模样，不过冯轻也觉出他比前些年要霸道些。
不过方铮聪明，他的这种控制掌握在冯轻最舒适的时候，冯轻逐渐接受，甚至喜欢她这种带着尊重的霸道。
就如此刻，不管冯轻白了他几眼，方铮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她身侧，手捏着冯轻的手心，在冯轻又白他时，勾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每每这时候，方蒋氏就无比庆幸，亏得当初冯家嫁过来的是冯轻，若是换了旁人，方家可没有今日，她这三儿子也不可能如今日这般，跟收了爪子的老虎似的。
“三郎啊，你跟你媳妇都坐在这边，马车会歪，你赶紧坐回去。”方蒋氏操心的有些多，她生怕冯轻这边过重，马车若是遇到坑坑洼洼处，极容易翻车。
方铮神色未动，他说出口的声音也不大不小，“若是赶不好马车，那便换个车夫。”
这车夫是方家用了好几年的，车夫是眼睁睁看着方铮一步步坐上右相之位的，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个右相车夫的地位那也是水涨船高，同样守在皇宫门口，巴结他的可不少。
他可不愿丢了这份差事，况且，莫说是伤到老夫人跟夫人了，便是吓着她们，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日日为方大人赶车，可是知晓方大人在外头是何等的铁面无私。
车夫越发谨慎，车身也越发平稳。
“娘，车子够稳。”
第883章
等方家马车到城门口时，城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辆。
皇宫里难得举办一回宴会，且还能带家眷的，参宴的都是国之栋梁，若是能在这些人中选一个亲家，那于他们以后的仕途相助不小。
是以，待方蒋氏跟冯轻下了车，迎头就瞧见一片花团锦簇，当然，这些花团跟锦簇都是各家妙龄小姐们。
她们也是难得来宫里，虽紧张，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兴奋。
方家马车到时，人群窃窃私语，得知冯轻的身份，多数小姐是好奇的，也有少数羡慕，极少数看不上的冯轻的。
如今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晓方铮的名讳，及他过人的相貌。
不过让这些小姐们感触最深的却是方铮对家中妻子的敬重。
这些年许多人试图将自家闺女送进方府，哪怕做个妾，以后若得了方大人的宠爱，他抬抬手，漏下的都是天大的好处。
只是不管这些人如何努力，方家大门紧闭，莫说一个闺女了，就是一个丫鬟都送不进去。
更何况京都还曾有传言，方大人甚至当面拒绝过皇上的赏赐。
京都的夫人小姐们对冯轻越发好奇。
无奈冯轻极少出门，她们只听说方夫人是颜色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让方铮这么多年只专宠她一人。
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冯轻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不过做了几年官夫人，她也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冯轻朝看过来的夫人小姐们微微颔首示意。
“这方夫人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倾国倾城，怪不得方大人舍不得她露面。”有位圆脸小姐感叹道。
她娘知道自家闺女的德行，忙拍着她的胳膊，“等下你给我老实些，便是喜欢看美人，也别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小心惹怒方大人。”
这是大业参将窦大人的独女，这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却又极爱美人，不管男女，若是长得合她的眼，她就能日日去登门看美人。
窦小姐一直随父在外，上月才回京都，倒是去街上逛了几回，却没遇到能入她眼的，这回她本不欲来皇宫，她娘以死相逼，她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这不，刚到宫门口就遇上了冯轻。
她眼睛发亮，若不是她娘死死扣着她的胳膊，窦小姐恨不得立马扑过来，跟冯轻好好相识一番。
冯轻明显觉出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她朝窦小姐笑了一下。
而后收回视线，牵着团子，与方铮并肩站着。
窦小姐捂着胸口，“娘，她看我了，方夫人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若是能跟她做朋友，我死都甘愿了。”
“呸呸呸，浑说什么？”窦夫人掐了一下窦小姐的胳膊，“再乱说，信不信我让你爹将你锁在家里，让你再出不得门？”
窦小姐只能悻悻地闭了嘴，不过仍旧时不时朝冯轻瞅来。
窦小姐不是她遇到的头一个这般喜欢美色的姑娘，且窦小姐眼中无恶意，冯轻便也没在意，她以长袖为遮掩，悄悄握了握方铮的手，“相公——”
哪怕做好了心理建设，当看到巍峨的城门，冯轻还是有些紧张的。
方铮反手握住娘子的手，食指在她手心刮了刮，“娘子莫要担心，若是不愿说话，便不说。”
无论何时，方铮总能一句话便安抚住她，冯轻嗯了一声，想缩回手。
方铮却没放，他牵着冯轻就要往城门去。
“相公，这不合规矩。”冯轻站在原地，她轻轻摇头，“我与娘一起便成。”
方铮不说话，只看着她。
“我能行的，相公放心吧。”若是方铮牵着她进了宫门，也太过惊世骇俗，对方铮的名声不好。
冯轻后退几步，站在方蒋氏身后，在无人瞧见的角落，朝方铮眨了眨眼。
轻笑一声，方铮这才改了口，“那娘与娘子若有需要，着宫女给我传话便成。”
而后，方铮看向团子，敛了笑，语气带上几分郑重，“照顾好你奶奶跟你娘。”
五岁多的年纪在方铮眼中已经能处理许多突发事了。
团子那与方铮如出一辙的面上同样肃穆，“嗯。”
方铮这才领着方蒋氏跟冯轻进了宫门。
身为大业右丞相，地位超然，在经过那些夫人小姐身侧时，各家夫人小姐纷纷避让。
直到方家一行人进了宫门，这些夫人小姐们才敢抬头，望着方家人的背影，心思各异。
因冯轻有身孕，皇后娘娘特意着人抬了轿子在新华门内等着。
“奴婢见过方大人，老夫人，方夫人。”见着方铮，正等着的宫女寺人纷纷跪地。
方铮点头，“起吧。”
而后对为首的大宫女叮嘱了一句，“本官的夫人身子不便，你们注意着些。”
为首的宫女恭敬地福身，“是。”
“娘子，皇后娘娘仁慈，见了娘娘要道谢，待宴后，为夫会过去寻你。”方铮亲自将方蒋氏扶着上了前头的软轿，又将冯轻扶着上了后头的轿子，团子跟冯轻坐在一处。
“相公放心，我会的。”冯轻也叮咛了一句，“相公也莫要喝太多酒。”
“听娘子的。”
方铮目送冯轻离开后，才往勤德殿的方向走去。
皇上吩咐过，宴会之前，皇上有事吩咐他。
哪怕好奇宫里到底啥样，冯轻仍旧端正地坐着，她不能给相公丢脸。
“团子怕吗？”冯轻小声问身旁也端坐的小不点。
团子摇头，“爹与儿子提过这宫里的格局，儿子心里有数。”
团子难得在冯轻面前一副正经模样，冯轻看了想笑，她捏了捏团子软嫩的小脸，“一切有娘呢，团子不用记。”
方铮在身侧时，冯轻觉得自己胆小无能，一旦离了方铮，她有要护着的人，整个人瞬间坚强起来。
“那团子与娘一起护着奶奶。”团子仍不见放松，他小手放在冯轻的手心，仰头看向自家娘亲，小大人似的说。
“好。”冯轻握住团子的小手，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团子的脑门。
小不点脸刷的一下红了，小身子更僵硬了些，半晌，他才软着嗓子说：“娘，儿子已不是两三岁的孩童了，娘不能再亲儿子了。”
第884章
“你便是再年长，以后成婚了，当了爹，在娘心里，你还是娘的孩子。”像是光说还不够似的，冯轻低头，又在他脑门重重亲了一口。
团子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无奈跟纵容，这模样越发像他爹了。
冯轻心中欢喜，还转头问方蒋氏，“娘你说是不是？”
这母子两日常都是这般轻松自在的相处，方蒋氏也早习惯了应和，被冯轻跟团子这么一番打岔，方蒋氏原本紧绷的面上也带了笑，“可不是，以后你便是跟你爹一样的年纪，那也是你娘的心头肉，你娘也是要日日操心的。”
团子眨了眨眼，没有反驳，只是头朝冯轻的身侧歪了歪。
穿过五门，可算是到了后宫，馨和宫就在后宫最中央，离距正门不远。
待软轿停稳了，站在轿旁的大宫女恭敬地说：“方老夫人，方夫人，馨和宫到了。”
馨和宫是皇后娘娘所居的宫殿，虽不算多奢华贵气，却自有一番厚重庄严，这也是皇上对皇后的敬重。
大宫女又说：“皇后娘娘特意嘱咐奴婢，开宴前想见见老夫人跟方夫人。”
这一出方铮提前跟冯轻说过，果然是猜对了。
“有劳了。”冯轻回了句。
下轿前，她稍微用力握了握方蒋氏的手，小声说：“娘别担心，就按咱在家说的做，若是娘忘了，便看着我做。”
“好，好。”
祖孙三人下了软轿。
大宫女名叫紫鸢，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宫女之一，此番皇后娘娘派紫鸢去迎冯轻跟方蒋氏，也昭显了对方家的看重。
馨和宫是后宫占地最大的宫殿，要经过好几道门才到主殿，一路上遇到好几队匆忙经过的宫女寺人，这些宫女走路安静无声，在经过方蒋氏跟冯轻身侧时，俱都恭敬地福身。
方蒋氏端着架子，微微颔首，不卑微也不拿乔。
还未到正殿，屋里就传出一阵说话声。
方蒋氏跟冯轻相视一眼，冯轻朝方蒋氏点头，方蒋氏会意，也点了点头，而后冯轻又低头看着团子，小声提醒，“团子不怕，娘在。”
“娘也别怕，有团子在。”
一旁的紫鸢捂着嘴笑，她还从不曾见过谁家小公子这般懂事的，果真是方大人教导出来的孩子，以后必然也是前途无量的，思及此，紫鸢对方家祖孙更和善了，她小声说了一句，“娘娘也召见了孙太傅家的老夫人，三公主跟八公主也在。”
这是善意的提醒了，冯轻轻声道谢。
紫鸢领着三人进了殿。
殿内安静一瞬，随即便传来皇后娘娘带着惊喜的说话声，“这就是方大人的家眷吧？快近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三人上前，跟皇后娘娘见了礼。
“快起来，听闻方夫人有了身孕，可要仔细些。”皇后娘娘吩咐身侧的宫女，“快些给老夫人跟方夫人看座。”
“谢娘娘。”
皇后娘娘哎呦一声，她笑道：“这声音跟黄莺出谷似的好听，本宫早听闻方大人有一位如花美眷，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哪，快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冯轻依言抬了头。
皇后娘娘约莫四十有余，因保养得当，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还未去前殿，此刻皇后娘娘并未着大红正装，而是一身浅绿的宫装，倒是让皇后娘娘鲜活不少。
待皇后看清冯轻的容貌，她满脸高兴，“果真是传闻不如见面，咱们这位右相夫人就跟天仙下凡似的，让人看着失神，本宫还从未见过比方夫人更好看的人儿，方大人可真是好福气。”
不待冯轻回话，外头传来了通报声，“禀娘娘，贵妃娘娘求见。”
第885章
冯轻心下一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桑贵妃进殿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能抬头看。
也是直到此时，冯轻才知道这封建皇权多可怖，若不是有相公一直挡在她身前，恐怕自己早无法在这里生存。
冯轻愈发的想娘方铮了。
这边冯轻心中念叨着方铮，上方，皇后娘娘含笑的声音传来，“妹妹今日怎怎么早？”
桑贵妃在宫里的宠爱是独一份的存在，皇上虽是明君，可在后宫，只要桑贵妃不做触犯他忌讳的事，他也乐得纵着她一些任性。
这也是身为皇上的特权。
往日，除了别国来朝贺，旁的时候，不管大小宴会，桑贵妃总姗姗来迟，更别提皇后自己举办的各名目宴会了，凡能昭显她身份的，桑贵妃总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今日桑贵妃倒是出乎预料的早早来了。
冯轻与几位夫人小姐纷纷见礼。
皇后娘娘的视线略过冯轻，及殿内脸色微变的几位公主小姐，嘴角勾着一抹笑，她吩咐身侧的宫女，“快给贵妃上她爱喝的君山银叶。”
桑贵妃朝皇后福了福身，语气不咸不淡，“见过皇后娘娘，嫔妾今日身子爽利了许多，这不，就早早过来，跟皇后娘娘讨一杯茶了。”
“你既如此喜欢，待宴后，本宫让青鸾给妹妹送一斤便是，前天皇上才赏赐了本宫两斤。”皇后娘娘颇为大度地笑道。
桑贵妃面上仍旧不见喜意，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那嫔妾就先多谢娘娘了。”
“哎呦，你瞧，本宫只顾着跟妹妹说话，倒是忘了方老夫人跟方夫人了，两位可莫要怪本宫，实在是本宫与贵妃妹妹一向如亲姐妹一般，不免就多说了几句。”似乎并不在意贵妃的不敬，皇后娘娘面上笑意不减，她抬手，“快看座。”
方铮如今是右丞相，方蒋氏跟冯轻的位子就被安排孙老夫人的左下首。
“这便是方大人家里的娇妻？”桑贵妃抬了抬眉，视线定在冯轻面上。
桑贵妃的声音不似时下女子常有的清亮，反倒是微哑低沉，不知旁人如何想，在冯轻听来，这桑贵妃的嗓音着实好听。
用后世的话说，是有磁性。
只是与冯轻喜爱的嗓音截然不同的是贵妃话里的言外之意。
在后世，娇妻可作为称赞一词用，可在这大业，只有娇妾，少有唤整式为娇妻的，桑贵妃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贬斥冯轻。
一向被方铮护的很好，冯轻还不曾如今日这般深刻的感受到身份差距带来的不忿跟憋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起身，再次朝桑贵妃福了福身，回道，“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桑贵妃端起茶杯，杯盖轻略过杯身，她并未喝茶水，不紧不慢地吩咐，“听闻方大人家中娇妻美貌惊人，方大人一直将人护在后院，少有人见着，便是宫里有娘娘想见一面，也是不成的，今日能见着方夫人，还是托了陛下的福呢。”
顿了顿，桑贵妃放下茶杯，杯托与红木茶几轻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本宫今日可得好好瞧瞧，下一回方大人不知何时才能松口呢。”
这话就是赤果果的明嘲暗讽了。
便是大字不识的方蒋氏也听出了不对，她方要开口，却被冯轻按住了手，冯轻朝方蒋氏使了个眼色，而后大方抬头，回道：“贵妃娘娘说笑了，是臣妇自觉浅薄粗鄙，是远远及不上京都的夫人们，臣妇这才不愿出门。”
“呦，这倒是奇了。”桑贵妃直起身子，盯着冯轻看，片刻后，又放松了身子，靠在软椅上，她语气比方才更冷淡了些，“方夫人也莫要自谦，你便是无德，单凭这幅容貌，便能让京都诸位年轻夫人们自愧不如的。”
这话不光是贬低了冯轻，也顺便踩了京都一众夫人小姐们。
“贵妃说笑了，若论容貌，臣妇是万万及不上贵妃的。”冯轻嘴角仍旧是带笑的，说出的话也温和好听。
只是她话音才落，除了皇后娘娘，殿内的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便是两位公主也是眼神闪躲，不敢做声。
啪——
桑贵妃一巴掌拍在身侧的小几上。
她面上终是带了怒意，“大胆！”
冯轻一脸的不解，她对上桑贵妃，却仍旧不卑不亢，“臣妇愚钝，不知那句话得罪了贵妃，臣妇给贵妃赔个不是。”
“妹妹莫恼。”眼瞅着桑贵妃面上布满寒霜，看足了热闹的皇后娘娘总算是出了声，“妹妹既赞了方夫人的美貌，礼尚往来，方夫人自然也是要夸一夸妹妹的，且在本宫看来，妹妹当得这一赞的。”
桑贵妃刷的转头，看向皇后。
这个蠢妇人听不懂她的嘲讽，跟她斗了许多年的皇后怎么可能也糊涂？
她不过借着这蠢妇人来嘲讽她罢了。
论家世，她桑家比皇后娘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论手段，她亦不差，戚家不过是占了当初的从龙之功罢了。
桑贵妃胸口不断起伏，她不能当面跟皇后呛声，只能再次将视线转向冯轻，语气冷的几乎能掉出冰渣子来了。
“方夫人好利的口舌，不愧是方大人的家眷。”桑贵妃狠狠瞪着冯轻，“只是方夫人恐怕还是见识少了，本宫好心夸赞方夫人，方夫人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嘲讽起本宫来了，想必方夫人是没好好学我大业的尊卑德行。”
桑贵妃冷笑一声，“不如本宫就亲自教教方夫人何为三从四德，何为尊卑。”
桑贵妃沉声说：“倒是巧了，本宫此番恰带了《内训》跟《女诫》，这《内训》本是教导宫内后妃所用，不过方夫人今日既来了馨和宫，便一并抄了吧。”
冯轻都被桑贵妃的无耻惊呆了，她见皇后竟带着这两本书，说不是针对她的，冯轻是怎么都不信的。
“方大人文采出众，想必方夫人也习得一手好字，不若方夫人就在本宫面前写，好让本宫开开眼界。”
第886章
众目睽睽处罚一品诰命夫人，这桑贵妃到底是如何能在后宫横行这么多年？
还是说正因她横行这么多年，才忘了本分？
包括皇后娘娘在内，殿内所有人都看向冯轻。
她们都听说过方大人是如何尊宠方夫人的，在京都这么几年，极少有人见过方夫人的真面目，不明内情的人会以为方大人这是将方夫人当成金丝雀，在金屋藏娇，可京都世家贵族的夫人，乃至后宫的皇后嫔妃心里都清楚，方大人替方夫人挡了所有事，不让方夫人抛头露面，不过是不愿旁人为难她罢了，更别说方大人拒绝过数回旁人送给他的妾室。
在看看自家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无人不羡慕方夫人。
此时见冯轻被为难，她们自然想冷眼看着，便是皇后，却不愿此时就出手。
眼瞅着桑贵妃已吩咐侍人跟宫女搬过来桌子，又摆放好了书，甚至连墨都是提前磨好的，桑贵妃身侧的大宫女利落地扑好宣纸，而后朝冯轻福身，说：“方夫人，请。”
“贵妃娘娘，我三媳妇她初来皇宫，有不周到之处还望贵妃见谅，我在这替她给贵妃磕头了。”方蒋氏何尝不是头一回进宫？又何尝不提心吊胆？可她不能看着儿媳妇挨罚，况且这事根本就是桑贵妃在找茬。
方蒋氏心里憋屈，在京都固然日子好过了，可与人有争执了却不能痛快地跟人争辩。
“娘，此事跟你无干。”冯轻忙扶着方蒋氏，不让她下跪。
冯轻知道，便是方蒋氏跪了，桑贵妃也不会罢休。
“娘娘，团子可替我娘写。”就在方蒋氏暗暗跟冯轻使劲，想继续跪时，一直乖巧依偎在冯轻身侧的团子这时开口。
粉雕玉琢般的孩子，跟方铮的相貌如出一辙，声音清脆好听，这么个孩子开口了，没有几人心不跟着软的。
尤其是坐在皇后下首的孙老夫人，年纪越长，看到乖巧的孩子便越是喜爱，团子在外人面前又分外懂事，他还知道护着娘亲，孙老夫人捂着胸口，被萌的心肝颤，一向不多事的老夫人都开口了，“你会习字？”
“略识一二。”团子煞有其事地回道。
孙老夫人忙朝团子招手。
团子没动，他先抬头，看向冯轻。
待冯轻点了点头，团子这才朝孙老夫人走去。
团子还没到跟前，孙老夫人便朝他伸手，将人揽到跟前，上下打量，“哎呦，这么俊的小子，当真是少见呢。”
“你叫什么名儿？”孙老夫人慈爱地问。
团子认真回了句，“我祖母跟我娘都换我团子，老夫人您也可唤我作团子。”
这么说就是不跟她见外，孙老夫人对团子是越发的喜爱，她朝身后的嬷嬷伸手，那嬷嬷顿了顿，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孙老夫人打开锦盒，里头赫然躺着一块上好的玉佩。
孙老夫人拿出玉佩，挂在团子腰间，她笑道：“我瞧着这块玉与你极配呢。”
而后孙老夫人抬头，看向皇后娘娘，笑道：“娘娘您觉得呢？”
皇后娘娘眸子闪了闪，老夫人这是要替冯轻说话的意思了，她笑着附和，“老夫人说的极是，这孩子长得好，这玉也贵重，这孩子带着正好。”
而后，皇后娘娘看向冯轻，“方夫人这孩子教得好啊，等日后空闲了，你可得进宫，跟本宫好好说说，本宫也想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以后能多孝顺本宫呢。”
“皇后娘娘过奖了，这孩子也皮实的紧。”冯轻回道。
孙老夫人越看团子越是喜爱，她也跟着说：“方夫人可得记得以后也多带孩子去我们府中走动走动，我可是恨不得将小团子领回家里过几日呢。”
“多谢老夫人的厚爱，日后晚辈定会带着团子登门拜访。”冯轻朝孙老夫人颔首。
孙老夫人年纪大了，平日不爱与人走动，平日里能登孙府门的除了孙老夫人多年好友，也没有旁人了，冯轻也是托了团子的福了。
团子也像模像样地跟老夫人拱手，“团子多谢老夫人赏赐。”
“乖孩子。”孙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团子的头。
被几人冷落的桑贵妃冷哼一声。
跟孙老夫人恰恰相反，桑贵妃对团子再厌恶不过，她今年已三十有六了，膝下还无一子，十多年前她倒是有过身孕，只是孩子还未成型便没了，自那以后，她用尽了所有法子，却再无一男半女，是以，桑贵妃在看到旁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团子这般出色的，心头非但生不出喜爱之情，更多的却是不甘跟愤怒，若她的孩子还活着，定比这小子强了百倍千倍。
“方家小公子既要替娘亲抄书，若本宫不允，反倒是让小公子没法子替娘亲尽孝了，既然书案已摆好，那小公子就替你娘抄一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