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蠢人
“见过杨小姐。”领头的衙役低头,遮盖住眼底的不甘。
不甘愿又如何?
杨小姐双手背在身后,踱步来到一行人面前,她仰着脖子,看着有些高傲,“到底发生了何事?要弄的如此剑拔弩张?”
不等双方回应,杨小姐已经停在冯轻身前,她朝冯轻勾了勾唇,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冯轻心沉了沉,若是杨小姐公报私仇,相公这回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相公被带走的。
冯轻冷冷看了杨小姐一眼,她不信杨小姐会帮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杨小姐瞪向冯轻,语气不善地问。
那领头的衙役暗暗松口气,看样子,杨小姐不是来帮这几人的,那就好办了。
“杨小姐有所不知,这几人可是犯了大事,苏大人让属下将几人带回去好好审问。”领头的衙役谄媚地笑道。
杨小姐转身,视线落在这衙役捂着的胳膊上,问“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这衙役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了,他咬牙,恶狠狠看着冯轻,“是她伤了属下。”
原本他还想着放了这两个妇人,却没想到她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他将这四人一起带走了。
“杨小姐,苏大人还等着属下将人带回去,这就不耽搁了,杨小姐请便。”领头衙役讨好地朝杨小姐笑了笑,而后朝手下几人招手,示意将人带走。
冯轻按住手腕,不善地看着朝他们伸手的衙役。
方铮紧紧将冯轻护在身后,视线分别从几人脖颈处扫过。
若是他出手,必然不会跟娘子一般,只伤了他们分毫。
“等一下。”杨他们犯了何事?”
而后不善地看了方铮一眼,她可没忘记方铮还对她动过脚。
“这——”衙役为难地看了杨小姐一眼,“此事事关重大,苏大人——”
一口一个‘苏大人’,杨小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拿苏伯父来压我,问你话就好好回答,否则我会亲自去苏府问伯父跟正谦的。”
杨小姐的刁蛮他早有耳闻,若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怕是不容易将人带走。
“扬小姐,苏大人接到报案,这两人与那位可是有些关系。”为首衙役指了指南方。
“哪位?”杨小姐一头雾水。
“那位。”有些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杨小姐耐性用尽,不善地看着对方,“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这——”领头的衙役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无人听见,这才往杨小姐跟前走一步,想单独告诉杨小姐一人。
杨小姐急忙后悔,她指着领头衙役,厌恶地说“你给我站住,有什么话就在那边说。”
自己身份高贵,又是一副芙蓉面,这些身份低下的人想趁机讨好她,甚或想近身,污了她的清白,好让自己委身。
想到这里,杨小姐看向领头衙役的视线就带了鄙视。
原本她只是好奇,想过来询问一番,也不一定非要拦着他们抓人,可这些人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今日就非不让他们如愿了。
杨小姐身后的两个侍卫上前,警惕地看着衙役。
“杨小姐有所不知,这几人可是跟那位造反的王爷有些关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小姐还是莫要掺和的好。”那衙役暗骂一声,豁出去了一般说。
“什么?”杨小姐似是不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看方铮,视线又落在郑家贤那足有她两个大的体格上,“你说他们?”
“大胆!”杨小姐脸顿时冷了下来,她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就这么好糊弄?”
这两个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胖的都快走不动了,还造反?
造哪门子的反?
“杨小姐,这人不可貌相,大人说了,宁可错抓百人,不可放过一人。”这衙役硬着头皮说。
他可是得了别人好处,定要将这叫方铮的带走。
“那你可知晓,人家两个是刚从贡院出来的考生,你们这么明晃晃的过来抓人,可是有抓捕令?”她到底也是同知家小姐,偶尔也是听过他爹提过一嘴的,知晓抓身负功名之人可是要抓捕令了。
“这——”他们这一回抓了不少学子,哪里来得及弄抓捕令。
那些学子听到自己的罪名,腿都吓软了,还有直接吓晕过去的,可没人如方铮这般剧烈反抗的。
领头衙役又暗道了声晦气,这才勉强笑道“杨小姐,要不,您去问问苏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杨小姐能行个方便。”
“还请杨小姐明鉴,我相公一直埋头苦读,还曾说过,若有幸能得个一官半职,定会为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怎会跟那些反贼扯上关系?”冯轻放低了身姿,朝杨小姐恭敬地福了福身,辩解。
说来也是奇怪,前几回冯轻见她没有丝毫尊敬,她满心气怒,此刻她放低了姿态,杨小姐心底竟有些受宠若惊。
冯轻暗暗观察杨“我相公为了能报效大业,这几日考试时高热,仍旧坚持写完了答卷,若是我相公真的与那些人扯上关系,又怎会不顾性命之忧,还要答完卷子?”
这话说起来有些牵强,不过杨小姐脑子简单,并未察觉不妥来。
她再看向冯轻时,有些得意,也有些同情,冲动之下,便朝冯轻摆手,“行了,你们快回去吧。”
“多谢。”冯轻这回是真的感激。
领头衙役又怎会轻易放过方铮?
眼看冯轻扶着方铮要离开,他侧身一站,挡住方铮几人的去路,“你们哪也不能去。”
“本了让他们走,你们是没听到?”衙役这般就是在打她的脸!
“杨小姐,恕我等不能从命。”衙役的脸也沉了下来。
今日他是非要带走方铮不可了。
这几人竟然敢伤了他,他们是非要脱层皮不可了。
“呵——”杨小姐拖长了声音,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了,“今日本小姐还就非要保下他们了,你们走,我看谁敢阻拦!”
说着,还吩咐两个侍卫护送方铮跟冯轻离开。
那一小队衙役齐齐抽出刀,放在方铮几人身前。
“回去告诉商复,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方某都记在心上了,以后定会如数奉还。”方铮将冯轻挡在身后,他冷冷看向领头的衙役,“你们营私舞弊,私受商复给予的好处,来陷害无辜之人,这便是苏大人看重的属下?”
而后又冷笑一声,“那你们应承商复之前可曾查过我的底细?又怎知惹到了我不会被反噬?”
话落,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衙役受伤的胳膊。
那领头衙役脸色大变。
这表情太过明显,就连杨小姐都看出不对劲了,“他说的可是真的?苏伯父器重你,你却假公济私,帮着商复害人?你这般让苏伯父的脸往哪搁?”
杨小姐一直不喜欢商复,杨小姐骄纵蛮横,却也是直肠子,最不喜欢的便是商复这种笑面虎,许是直性子的人都有种直觉,商复虽脸上带着笑,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且最重要的是,商复竟还带着正谦去青,楼。
如今逮着机会了,杨小姐定要可劲的踩。
“你们现在就跟我去苏府。”杨小姐指着那一队人。
领头衙役脸上冷汗直冒。
他是奉了苏大人的命,然,苏大人可没说宁可错抓,不可放过,苏大人只让他们将买书的那几十个人带回去询问一番。
最好是要将书搜出来,一并带上。
那名单里没有方铮。
若是让苏大人知晓他收了商复的好处,趁机对方铮下手,在乡试这种关键时候闹出点事来,哪怕苏大人再器重他,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罢了。
商公子再高的身份,在荆州,也不过是个贵公子。
“是我们认错了人。”那领头衙役低着头,让出道来,“诸位可以离开了。”
冯轻抓着方铮胳膊的手紧了紧,方才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听了衙役这句话,这才悄悄放松。
方铮握着自家娘子的手,回头,安慰道“娘子莫忧心,为夫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有事。”
冯轻重重点头,“嗯。”
方铮又转身对金姨说“让金姨担心了,是方铮的不是。”
“金姨知道你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咱们回去,有些账来日再算不迟。”金姨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比冯轻镇定,她笑的沉稳。
最心惊胆战的就是郑家贤了,劫后余生,他腿软的差点走不了路了。
“站住!”几人刚要走,杨小姐却喊了一声。
冯轻咬牙,真想给这位小姐一巴掌。
这位天真到愚蠢的小姐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他们冤枉了人,那肯定是要到苏伯父面前说清楚的,你们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这回不光是要带走衙役,还要方铮几人也跟着去了。
若是自己能帮到苏伯父,正谦定会同意再跟她重新议亲的。
“杨小姐,我相公正高热,实在无法跟小姐走一趟,不如待我相公身子好了,再去拜访苏大人,如何?”毕竟杨小姐方才帮了他们,冯轻无法冷言以对。
“可是——”
冯轻又有些焦躁了,她又说“若是我相公勉强去了苏府,他烧的已经不清醒,仍旧是帮不到杨小姐的,我知道杨小姐的心思,不如等我相公痊愈,我再给杨小姐出个主意,尽量让杨小姐得偿所愿,可好?”
心思被揭穿,杨小姐也不恼,她斟酌了一番,而后点头,“那成,你们快些走吧,可别忘了你的话,过两日我还会去的。”
“静候杨小姐光临。”冯轻已经差不多用尽了耐性。
耳边一阵温热的呼吸,随即就是方铮轻柔的说话声,“娘子别恼,亦无需委屈自己。”
话落,方铮轻扫了一眼那领头衙役,“若我是你,便会去负荆请罪,苏大人很快便会知晓那些书生都是无辜的,此关键时候,荆州出了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若是此事闹大了,那就不是一条命能填满的,苏大人定会追根究底,至于书铺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苏大人也很快会知晓,而你,可听说过贼喊捉贼?苏大人或许暂时动不了那个主谋,而你便是那个最便宜的挡箭牌。”
这下轮到那领头衙役腿软了,凉爽的天里,额头的冷汗没入眼底,有些刺痛,他甚至不敢伸手擦眼。
“你,你胡说。”衙役色厉内荏地喊。
方铮似笑非笑,牵着冯轻离开。
金姨跟郑家贤紧跟其后。
“哎,你们怎么就走了,本小姐不是让你们去一趟苏府的吗?”杨小姐没听懂方铮的话,她还在后头问。
领头衙役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在不安,他声音不稳,“咱,咱们走。”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方铮这话不过是信口胡说,可心底有个声音却又告诉他,方铮说的是真的。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苏大人让他们将那些买书的书生带回去,这事要隐秘些,那位商公子又怎会提前知晓?
如此想着,衙役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
原地只余下杨小姐,她跺着脚,哼道“本小姐可是同知之女,这些竟一个个都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小姐,那咱们还去苏府吗?”她身后,绿衣丫鬟小心地问。
“去什么去?还不快跟上他们。”杨小姐眼里冒火,她加快脚步,试图跟上冯轻几人。
郑家贤边走边回头,见那一队衙役跑的比他们都快,他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方兄,你可真是神了,几句话就将人说的落荒而逃,在下实在是佩服。”
话落,还装模作样地抱拳。
“这些人愚蠢至极,自然三两句话便能让他们动摇。”方铮却不见喜色,他脸色仍旧是冷冷的,如今考完了试,那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清算了。
咳咳,咳咳咳。
先前方铮一直忍着,这会儿放松后,咳的越发厉害。
“相公,是不是又难受了?”冯轻摸着方铮的额头,果然又烫了。
第482章 伤寒
金姨想了想,觉得贡院不远处的医馆不太安全,她索性跟冯轻一起,将方铮带着去了上回的医馆。
那大夫跟金姨也算是熟识,医馆又略微有些偏,若是那些衙役反悔,再想过来抓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找到的。
“刘叔,还要劳烦你替我这侄子诊看一番,他都高热有三日了。”金姨先进门,医馆里最后一个病患恰好离开。
“为何三日才过来?”刚抬头,看到方铮跟郑家贤身上的学子服,及背上的包袱,刘大夫了然。
方铮并没提自己会医术之事,他端正地坐在刘大夫面前,伸出手。
待碰触到方铮的脉搏时,刘大夫眉眼一跳,“怎会烧的如此严重?”
“贡院不是有药?你没喝?”刘大夫又问。
每年乡试之前,都会有贡院的官兵打量购置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也因着有这些备好的药,贡院这些年才没有考生丧命在考舍内。
“喝了药,也是短暂的有些效用,药效过了,会再发热。”方铮回道。
刘大夫把脉了方铮的右手腕,又让他伸出左手。
“你可知晓喝的是什么药?”刘大夫随口问。
他并不觉得方铮能够答复。
却没想到,方铮不紧不慢地背出了药方。
这是他自己开的药,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身子不适,许多感觉都不太准,他当日开的药方子只是普通的风寒用药,吃了三日后,方铮知晓自己开错了方子。
果然,刘大夫又观察了方铮的面色跟舌苔,而后问了几句,这才紧皱眉头,“你这是普通伤寒,喝的药也对症,你现在仍是高热,应当是这三日又受了寒,且劳累过度,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好好休息,这伤寒可不是小事,若不注意,也会要人命。”
也亏了吃了三日,否则方铮怕是没有命出考场了。
冯轻心一颤。
她知道伤寒在古代是一种极可怕的病,死亡率甚高,伤感具体是什么引起的她并不清楚,不过她也知道普通风寒也算是伤寒的一种,而伤寒却不仅仅包括风寒,伤寒是一切外感热病的总称。
若是风寒,倒是好治,只是这伤寒——
“大夫,我相公不会有事的。”冯轻抓紧了方铮的手,她心沉到谷底,却仍旧固执地看着刘大夫,想从刘大夫口中得到肯定答复。
刘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冯轻,“你是?”
这小娘子似曾相识,倒不是刘大夫记性多好,实在是冯轻长得让人眼前一亮。
“她便是上回我带来医馆的。”金姨笑着解释。
刘大夫恍然,金姨一年也会来医馆三四回,刘大夫对金姨熟悉,他问“你这几日头可还晕?”
“大夫,我很好,我相公如何?”她被人迷晕之事没告诉方铮,这番被刘大夫提及,冯轻朝方铮身侧靠了靠,却不敢看向方铮。
“娘子,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方铮后退一步,同时也想缩回手。
冯轻惊慌地抬头,急忙说“相公,这事我回头跟你说,你让刘大夫好好把脉,咱们先看病,待你好了,我细细跟你说。”
这伤寒实在是吓着冯轻了,她紧紧攥着方铮的手,“相公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傻娘子。”方铮心疼地捏了捏冯轻的耳珠,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看着,他将人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再退后,笑道“为夫怎会生你的气?只是这伤寒会感染,为夫担心娘子。”
“我不怕。”冯轻又往方铮跟前走了一步。
“娘子要顾好自己,为夫还需要娘子照顾。”方铮又笑。
虽嘴上说着要冯轻照顾,方铮面上却不见担心害怕。
眼看两人打算聊下去,刘大夫清了清嗓子,对冯轻说“也别大惊小怪的,伤寒固然能害人性命,不过他这不算严重,又喝了三日药,我再给改个药方,再吃几日便能好。”
他行医这么多年,看的最后便是伤寒,看的多了,自然也有经验,他自己总结了各种伤寒病症的方子,对伤寒治疗有很大效用。
方铮纵使读过许多医书,也听陶大夫说过各类病例,到底没有亲自看过几个病人,他知晓自己算起来也只是纸上谈兵,这回自己给自己开药也是无奈为之。
对比刘大夫,还是多有不及的。
刘大夫刚要写方子,随即又想到什么,他抬头,奇怪地问“你是如何知晓自己喝的药的方子?”
“在下看过几本医书,那方子是我自己开的。”方铮回道。
“你自己开的方子?”这倒是出乎刘大夫的预料,他上下打量方铮,而后问“这乡试还考医术?”
刘大夫自是知晓乡试不会考医术,他看向方铮是满眼的不赞同。
“你虽看过医书,可到底没有跟着师傅学过,这开药之事是要极为谨慎的,少有差池,便是人命。”刘大夫不赞同地又说“哪怕是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成。”
刘大夫行医几十年,最看不得就是有三脚猫的功夫,却自诩大夫。
“刘大夫说的事,方铮谨记在心。”被刘大夫斥责,方铮也不恼,反倒是恭敬聆听。
刘大夫脸色这才好些,“不过这回也不怪你,在贡院可没大夫给你看病,贡院那些药方子不会要人命,却也得对症下药才好。”
刘大夫的话方铮一一听着,且恭敬记下。
刘大夫心情更好了些,他看了眼方铮,随口问“你为何要看医书?可是对医术有兴致?”
许多考生进了数回贡院,都过不了乡试,只能无奈回乡,他们苦读书十多年,自然是不愿再回乡种地的,少数去做了教书先生,也有人去富户做人家账房先生,自然也有人半路想做大夫,这些年不是没人来找刘大夫拜师,不过刘大夫收徒不光看天赋,也看人品。
至今为止,他也不过带过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如今都各开了医馆,刘大夫这几年一直没收徒,看到方铮这个自学成才的,自然多几分在意。
“在下自小身子弱,整日离不得药,久了,便也有几分喜好。”方铮并未提及自己看医书是为了自家娘子。
刘大夫方才替方铮把脉的时候也摸出了方铮身子曾有沉疴宿疾的,他蓦地抬头,直直看向方铮,问“你这病可是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治愈的?”
“刘老高看在下了,在下这病是在下家乡一个老大夫治愈的。”提及陶老,方铮满心尊敬。
“你可是跟着那位大夫学了些?”许是对同行的在意,刘大夫又忍不住问。
方铮摇头,有些遗憾,“陶老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他将自己的医书给了在下,在下多是自己在看,有不明白之处才会去问陶老。”
刘大夫了然,他对方铮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不过他还不知道方铮做学问如何,也没有贸然开口。
“这药拿回去,吃过三日后再来。”刘大夫指着其中一包,而后又递过去另一包,“若是热度高了,便将这包煎了喝,一日三顿,热的厉害,可以多用温水擦擦身子,若是不烧了,这药就不用再喝。”
冯轻将刘大夫的话都记在心里。
临走之前,刘大夫还给方铮施了针,待方铮出了一身汗后,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一行人这才离开诊所。
这几日方铮跟冯轻身上发生这么多事,金姨不放心两人回去住,反正已经考完了试,金姨索性让两人直接住到她院子里。
两个孩子她都喜欢,金姨也愿意他们过来住。
金姨家离医馆近些,冯轻这回没拒绝。
娘子同意,方铮自然也不会拒绝。
要在金姨家多住几日,得把两人平日用的穿的都搬过来,方铮生了病,冯轻跟金姨又是弱女子,郑家贤自告奋勇,他领着书童,将冯轻整理好的包袱一趟趟搬去了金姨家。
这些日子真的亏了郑家贤。
待搬完最后一趟,郑家贤已经累的只翻白眼了。
他平日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这回可真是累着了。
冯轻在自己租的院子里整理的时候,金姨便在家里给方铮煎药,顺便又熬了粥,准备好了菜。
待郑家贤搬完了所有包袱,金姨的饭也做好了。
药还要多熬一阵。
哪怕方铮没说,冯轻也知晓两人从贡院出来时多亏了郑家贤。
郑家贤抹了汗,准备回去的时候,冯轻自然是拦着的。
其实郑家贤也是内疚的,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冯轻,“方夫人,贡院门口之事其实都是因我而起,方兄是受我连累。”
若不是他买了书,就不会招惹到这些人。
听那衙役的口气,他这顿牢狱之灾是跑不了的,被抓走之前,他想亲自跟方铮及冯轻道歉。
“不关你的事。”冯轻却摇头。
哪怕相公没跟她说了事情全过程,她也知晓有人是故意针对相公的。
冯轻这般明事理,郑家贤越发内疚了。
他吸了吸鼻子,悄悄抹掉眼角的湿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自是未到感动时。
冯轻再三挽留,郑家贤这才留下。
从医馆回来后,冯轻便催着方铮去睡了。
眼看方铮差不多睡了一个时辰,冯轻盛了一碗肉糜粥,去了西南屋。
这屋子是之前冯轻睡过的,里头的褥子跟被子都是新的,因着有娘子的味道,方铮睡的熟。
将还热的碗放在床头,冯轻摸了摸方铮的额头,手心一阵冰凉,她手又探进被子里,覆上方铮的背,果然,背上一阵湿热。
能出汗就好,冯轻松口气。
她坐在床头,心疼地打量方铮。
这三日没有好好休息,方铮眼下一片黑青,前两场考试冯轻总说方铮受了,那是心疼,这第三场过后,方铮的脸明显都小了一圈。
仅仅三天就瘦的这般厉害,冯轻无法想象这三日方铮是如何过的。
她突然又舍不得叫醒方铮。
方铮也是真的累了,若是平日,冯轻稍微有一点动静,他都会睁开眼,看看身侧的人,才会继续休息,今日冯轻坐在床边许久,方铮仍旧睡得沉。
确定相公睡得沉,冯轻悄悄伸出手,抓着方铮的手,就这么看着方铮。
这几夜冯轻睡的也不安稳,今日情绪又大起大落,冯轻看了一阵,也渐渐有些困乏,她索性趴在床头,跟方铮头对着头。
很快睡去。
金姨在外头等了许久都不见冯轻出来,她来到门边,没听到动静,又站了片刻,便转身回去。
她猜测冯轻应当也是睡了,金姨便招呼郑家贤先吃。
郑家贤忙活了一个时辰,也早饿了,得知方铮跟冯轻在休息,天又不早了,便也没推辞,先吃了饭。
方铮醒来时,外头已经黑沉一片。
感觉到一阵清浅的呼吸打在自己的侧脸上,他歪了歪头,伸手,摸向冯轻的脸。
“相公你醒了?”冯轻瞬间清醒,她坐起身,一边问,一边摸了摸方铮的额头,而后松口气,“还好,没有烧。”
据她所知,一夜里更容易发烧,她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
好在天黑,方铮没看到她的表情。
“相公,这粥有些冷了,我给你去重新盛一碗。”待胳膊上的酸麻消散,她才起身,又将早放置在一旁的里衣递给方铮,“你先换衣裳,湿了不舒服。”
觉得身上有些黏腻,方铮没拒绝,他开口,想要洗漱一番,才张嘴,冯轻已经说了,“晚上有些凉,相公就先别洗了,待彻底退了热再洗。”
这个时候不比后世,处处都有空调热水器。
不等方铮开口,冯轻已经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笑道“相公放心,我不会嫌你臭的。”
方铮一阵失笑,到底也没洗澡。
金姨一直把饭温在锅里,这么久了,粥越发的香,除了粥,金姨又另外给方铮炒了个清淡的菜。
“轻轻,忙活这么久,你也该饿了,你就跟方铮一起吃。”金姨劝。
不等冯轻回应,方铮已经来到灶房门口。
“娘子与为夫一起吃。”睡了一觉,身体清爽许多,头也不再昏沉,他朝金姨拱手,“金姨可用过了饭?”
“我们都吃了,就剩你们两人。”金姨催着两人快些坐下,她又专门给两人各炖了一碗鸡蛋羹。
第483章 郑家贤被抓
夜里方铮又烧了一回,按照刘大夫的话,这药需隔三个时辰才能再喝。
好在冯轻本就担心方铮夜里会烧,提前准备了浓度高的高粱酒。
放心不下方铮,冯轻夜里睡不熟,半个时辰就要醒一回,摸摸方铮的额头,午夜左右,冯轻再试时,方铮额头倒是不怎么热,不过身子却是滚烫。
她叫醒方铮,将早准备好的帕子用酒精湿透,替方铮擦拭。
连擦了三遍,方铮的体温才降下来。
方铮总算降了温的手紧紧抓着冯轻,“辛苦娘子了。”
“相公说什么呢,若是我生病,难道我也能跟相公这般见外?”冯轻朝自家相公皱了皱鼻子,不愿相公这般跟自己生分。
方铮失笑,他额头抵住冯轻额际,想亲亲娘子,思及自己正病着,又生生止住,哪怕再不愿,他也尽量离娘子远一些。
抱了抱方铮,冯轻亲啄了一下方铮的脸颊,“相公快些躺下,我去给你少些水喝。”
多喝热水总没错。
“娘子小心些。”方铮不放心地叮咛。
他倒是想起身跟冯轻一起去灶房,不过他也知晓冯轻不会同意,便没开口。
“相公放心。”
烧开了水,再等水闻了才能喝,这一耽搁,又是个把时辰。
方铮心疼地摩挲着自家娘子的脸,叹道“娘子瘦了。”
“瘦了好看。”冯轻笑道。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瘦不瘦,不过太过瘦,相公会担心,也会自责,她才这般说笑。
方铮转而抓着冯轻的手,不言语,只是跟冯轻紧紧相扣的十指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叹口气,朝冯轻伸出胳膊。
嘴角扬起,眼睛亮晶晶的,冯轻冲进方铮的怀里,搂着方铮劲瘦的腰肢,冯轻满足地叹口气,“相公,真好。”
这几日她真的可算得上是度日如年了,如今方铮考完,冯轻这才彻底放心,她满足地靠在方铮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笑意久久刻在嘴角。
“傻娘子。”
大半夜的,方铮身子不适,两人亲昵了一阵,冯轻便催着方铮快些睡。
冯轻原本还想守着方铮,这酒精虽能暂时降了温度,极有可能会很快再烧起来,方铮却不由分手地将人搂在怀里,手不停地在她后颈处摸索,本还满心担忧的冯轻竟在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娘子睡熟,方铮这才低头,望着冯轻恬淡的睡颜,低头,薄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而后紧了紧怀里的人,也跟着睡了。
后半夜方铮果真又烧了一次,这回他没惊动冯轻,自己起身,用酒精擦了身子,待温度降了些,这才罢了。
他还要陪着娘子过一辈子,他舍不得丢下娘子一个人,如今的方铮不再跟曾今一般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
到了清早,方铮身上的烧才彻底降下来。
后半夜没这么合眼,清早冯轻醒来时,方铮还在睡。
悄悄碰了碰方铮的手心跟耳后,还好,不烫。
待她穿戴好,出了门,金姨已经做好了饭,方铮这几日生病,宜吃清淡的,金姨今早煮的是鸡肉丝粥,鸡肉是金姨一大早就买的,切的极细,根根分明,肉香合着米香,让人垂涎三尺。
盛出来之前再撒上葱花跟少许香油,味道甚好。
“轻轻,你先吃一碗,这几天你要劳累照顾方铮,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金姨更心疼的是冯轻,她瞧着冯轻憔悴许多,恨不得一日就将人给补回来。
冯轻也没拒绝,她给金姨也盛了一碗,两人就着金姨烫的小青菜,各吃了一碗。
辰时过了,方铮才悠悠转醒。
冯轻吃了饭后,金姨不让她帮忙收拾灶房,将她推着回了屋里,她也不放心方铮,索性坐在床头,一边绣帕子,一边照看着方铮。
这帕子她准备送给杨小姐的。
不关杨小姐有意还是无意,这两回都多亏了杨小姐,她跟杨小姐不熟,总想着要既得了帮助,总要还礼。
身为同知之女,想必杨小姐旁的也不缺,既然她喜欢帕子,冯轻打算多绣几条,到时亲自送给杨小姐。
一条帕子刚要收尾,冯轻察觉到方铮的动静,她放下帕子,上前,照例摸了摸方铮的额头跟手心,察觉到方铮手心一阵湿濡,她笑道“总算是比昨日好了。”
发热的人无法自己调节体温,哪怕身体再热,也不会自己出汗,正如昨夜,虽暂时降了体温,可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再烧起来。
此时方铮能自己出汗,就是在慢慢变好。
冯轻的喜悦可想而知。
担忧方铮再着凉,冯轻关好了门窗,而后催着方铮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裳,她本打算给方铮端来洗漱的水,免得他下床。
“娘子,为夫躺了许久,想起来走走。”方铮拉着她,不愿让她这般忙前忙后。
想了想,觉得活动一下也没错,冯轻遂点了点头,“那好,金姨做了鸡肉粥,相公还想吃别的吗?我给你去做,这几天我又跟金姨学了好几样菜,相公要不要尝尝?”
生了病的人胃口总不好,方铮也舍不得冯轻忙活,他摇头,“粥就成,待为夫痊愈,娘子再做可好?”
冯轻点头,便帮着方铮穿好了衣裳,又把昨夜的被子跟褥子全都抱出去晒。
今年的参加乡试的学子运气比往年好,往年这九日六夜总会有那么一两场雨,今年这段日子天气一直晴朗,今日阳光更好。
吃了饭,又喝了药,方铮觉得身子比昨日又轻松了些。
金姨吃了早饭后就去了铺子,院子里只剩下冯轻两人,阳光已经驱散了早上的凉意,冯轻正打算趁着不太热的时候跟方铮晒晒太阳,门被敲响。
敲门声有些急促。
冯轻跟方铮相视一眼,经过昨日的事,冯轻有些紧张,她起身,方铮却按住她的肩头,“娘子坐着,为夫去。”
“相公,是不是昨日的那些人?”冯轻不放心地问。
她担心昨日那些人去而复返,那领头衙役绝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经过昨日的一遭,若是方铮落到对方手里,定讨不了好。
“不是。”
像是在印证方铮的话,门外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方公子,救命!”
方铮过去开了门。
“方公子,我家公子一早被人抓走了,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来人是郑家贤的书童,书童说着,便要朝方铮跪下。
方铮一抬手,将人拽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方铮开口。
“昨夜我家公子一直就不对劲,大半夜的不睡觉,翻来覆去的叹气,小的本以为公子是担心乡试成绩,还劝了几句,公子也没说什么,今早天快亮时,公子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敲门,小的刚打开门,那群人便冲了进来,将还没来得及穿衣的公子带走了。”
“那些人可留下什么话?”方铮问。
“没有,只说带公子去询问。”书童惶惶不安。
他自小就跟在郑家贤身边伺候,郑家贤虽然性子跳脱,可对下人也是真的好,书童是真的担心郑家贤。
“方公子——”书童不安地看着方铮,而后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在方铮面前,他垂着头,“我家公子被带走之前再三叮嘱小的,不能过来找方公子,可是公子在荆州城就跟方公子最要好,小的实在不知道该求谁帮忙。”
前些年郑家也曾在荆州开了铺子,只不过像郑家这般只有银子,背后没人的,又不是荆州人,铺子没开多久便被挤兑的关了门。
郑家老爷一气之下关了三个铺子,也遣散了铺子里掌柜的跟伙计。
当年郑家贤还只是个童生,郑老爷没想过儿子有朝一日还能来荆州参加乡试,不过郑老爷是个生意人,他也知晓儿子德行,便没有特意再在荆州开个铺子。
郑老爷料想着自己儿子除了好吃,也不是个好惹事的,没想到短短两个多月,郑家这位公子就被人抓了两回。
“先起来。”方铮声音清冷。
他冷下脸时,莫说书童了,就是郑家贤都有些胆怯,书童倏地站起身,欲哭无泪地小心看了一眼方铮,却不敢再开口。
“相公,你去看看吧。”哪怕再担心方铮,冯轻也不能阻止他去救人。
这回跟上回不同,郑家贤这会儿怕是已经被带去了荆州大牢,进了牢狱,再出来就不容易了。
“娘子在家等为夫。”方铮抱了抱自家娘子,“为夫很快回来。”
“嗯,相公要小心。”
目送方铮离开,冯轻回了院子,关好了门。
离开金姨的院子,方铮先让书童回去,自己直奔荆州衙门。
贡院位于荆州城东南,县衙正好与之相对,在荆州城的西北部,离金姨家不近,方铮到衙门时,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过来打探消息的学子。
毕竟这两日被带进衙门的可都是刚从贡院出来的学子。
这可是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大事了。
因着门口有衙役守着,百姓不能离的近,便都聚集在周围,不过人虽多,却不约让出一条道来,方铮很轻易便来到了州衙门口。
方铮上前几步,还没开口,其中一个守门衙役大喝一声,“什么人?这里的州衙,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在下求见苏大人。”方铮拱手,朗声说。
如今不光是考生人心惶惶,苏大人定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怕是昨天苏大人就一直呆在衙门,要想见到苏大人,来衙门是唯一一条路。
那守门衙役嗤了一声,上下打量方铮,待看清方铮长相及周身矜贵气质时,他缓了缓,语气好了许多,“不知公子是哪位?来找大人所谓何事?”
“在下姓方,乃今次乡试考生,今早在下同窗被带来了衙门,此番特来求见苏大人。”方铮直白地相告。
那两位衙役相视一眼,眼底的谨慎散去,方才开口那衙役又恢复了冷眼,“大人事务繁忙,岂是尔等说见就能见的?”
“至于你那同窗,若是无辜,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释放,若是他犯了罪,你便是见了大人也于事无补,大人严明清正,定会公事公办。”这衙役的话是说给方铮听的,也是说给周围的学子跟百姓听的。
方铮却不恼,他也没离开,“烦请跟苏大人递个话,大人最近烦扰之事,在下有话想说。”
这两人神色一凛。
他们再次打量一遍方铮,判断他话到底是真是假。
方铮神色冷淡,任由他们打量。
最终,开口说话那衙役跟另一人耳语几句后,快步离开。
莫说外头学子跟看热闹的百姓了,就是整个衙门,知道内情的也不多,而方铮堂而皇之地说他知晓内情,两个衙役自然不敢私自做主,将人赶走。
那人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快,再回来时,已是跑了满头汗,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方铮,而后朝方铮让了一步,“大人有请。”
方铮目不斜视地进了衙门。
待他进门后,百姓这才小声议论,而围观的众位学子中有几个相视一眼,点头离开。
哪怕是头一次来州衙,方铮却不见丝毫慌张,他进了门后便有另一人上前,领着他往里走。
既是州衙,规格自然不是县衙能比的,除开房屋繁多,里头青石板铺路,几队衙役更是轮流巡逻。
见着方铮,那些衙役目不斜视,以为又是被抓进来一个。
拐过一个小道,又走了半柱香时间,那衙役将方铮领到大堂门口,他不咸不淡地说“进去吧。”
方铮颔首,而后理了理衣衫,不紧不慢地跨入了门。
“小生方铮见过大人。”秀才可见官不跪,方铮朝苏大人作揖,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苏大人坐在案桌后,他正埋头书写,闻言,抬头,皱了皱眉,“你便是方铮?”
说起来,每年每个县都会有个院试案首,苏大人见多了,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方铮实在太过耀眼,不光是自家儿子提及过,就是向来严肃的王大人昨日都提过一嘴。
不过终究是没见过方铮,苏大人并没多在意,他又扫了一眼方铮,并不抱希望地问“你方才让人递的话是何意?”
第484章 交锋
只要有考试,周遭总会有人贩卖似是而非的答卷。
当初街上出来这些流言,苏大人也是知晓的,每年都有这种事,起初他还真担心过一阵子,毕竟荆州乡试若是出现任何问题,他这个知州是脱不了干系的,接连几年抓了不少人,结果却都是那些书铺搞出来的噱头。
这种事是禁不住的,哪怕他严明禁止,这些年来也是层出不穷。
后来苏大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
吉州之乱那年他刚入仕,当年真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他虽在偏远县城做县令,却仍能感受到当时的血雨腥风,凡是跟梁王沾上边的尽数都被皇上下令斩首。
没想到二十年后,荆州竟沾上这种事,思及当年的情状,苏大人两股战战,恨不得将背后之人千刀万剐!
事情已经闹大,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递折子,以期皇上能看在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老百姓谋福祉的份上,饶他一命。
堂前,方铮并未开口,他垂眸,似乎在思索。
等了半晌,苏大人有些不耐烦,“若是无话可说,便快些离开。”
他以为方铮不过是想在他跟前露个脸。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急功近利了点。
“大人可是将此事上报朝廷了?”方铮先开口问。
苏大人眉头跳了跳,他不悦地开口“大胆!此事也是你能探听的?”
不过一个小小书生,被人夸几句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若说苏大人在方铮开口之前对他还有几分爱才之心,这番他对方铮就只剩下鄙薄了。
“来人,将他拖出去。”苏大人耐性已经用尽,他吩咐衙役。
“大人,若是已经上报,可还能追回?”不理会苏大人的厌烦,方铮继续说“此事跟梁王并无干系,而是有心之人故意引出混乱罢了。”
啪嗒——
苏大人手上的笔落在地上,溅起几滴墨汁在皂靴上,苏大人顾不得理会,他禁不住站起身,“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问这话时,苏大人再看方铮时,面上就带上了审视。
以苏大人看,若方铮不是知晓内情,凭他的本事,是不可能如此笃定,苏大人半眯着眼睛看方铮,而后吩咐堂内的衙役,“将人抓起来。”
立马有两个衙役上前,两人扣住方铮的胳膊,一人朝方铮小腿狠狠一踢,方铮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噗通一声跪地。
他微微转头,正迎上昨日才见的那领头衙役恶意的笑脸。
“苏大人若不想破案,大可将在下压入大牢。”方铮也沉了脸,他冷声说。
这么多年来,还少有人在他跟前这般自持本事,尤其还是这么个刚过弱冠的瘦弱书生,苏大人怒极反笑,他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往方铮走来。
“你的意思是本官若想破案,非得你帮忙?”苏大人这才仔细打量方铮,这一看,心里暗惊。
倒是个偏偏好儿郎。
只是可惜了。
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眼高手低的。
“是。”方铮竟肯定地应道。
“大言不惭!”苏大人冷笑,已经没耐性再跟方铮说话,他只当方铮只个为博个露脸机会的大胆书生。
“带下去。”苏大人挥手,不欲多说话。
“此事本不是大事,若大人已将折子递上去,皇上必然会震怒。当年吉州之乱迁出数十位反贼,吉州旁边的青州,江州知州都因大意连失两州,后来查实,这两州知州皆忽因忽略了蛛丝马迹而让梁王得逞,如今此事发生在荆州,今次看上去只是牵扯到几个书生,可谁又能肯定此事跟大人无关?”方铮被人攥着肩膀提了起来,又拖着朝外走,昨日那领头衙役指甲用力刺进方铮的胳膊。
方铮眼底痛意一闪而过,他仍旧固执地回头看着苏大人。
“站住!”苏大人声音发紧,他拳头握紧,又快速松开,待两个衙役压着方铮停下脚步时,他呼哧一口气,镇定下来。
“你真有法子查出幕后主使?”苏大人来到方铮面前,盯着方铮。
“有。”方铮说。
“那你可知晓,那书铺的掌柜的早跑了,如今送入牢里的除了买书的那几十个书生,便只有书铺的伙计,那些伙计并不晓得掌柜的这些书是从何而来。”苏大人又紧追着问。
哪怕无人告知,方铮也知晓那掌柜的定然早跑了。
“你可敢写下契约,定会查出幕后之人,否则你将会与那些书生一起被送往京都。”苏大人身上威压甚重,这话是在问,却不容方铮反驳。
这就强人所难了。
似是看出了苏大人的心思,方铮嘴角勾起,轻嘲道“在下与此事无干,便是被送往京都又如何?”
苏大人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好在他已经年纪大了,脸皮不嫩,也看不出不自在来。
几句话的交锋,苏大人已然知晓方铮是个软硬不吃的,他忽然就变了脸,不再如方才一般紧绷着脸皮,而是重重叹口气,再不遮掩心底的焦虑,不过开口之前,他还是朝两个衙役摆手,“放开他。”
顿了顿,又跟大堂内的衙役说“你们都出去。”
那领头衙役心有些慌,他不安地瞄着方铮,朝苏大人张张嘴,想说方铮的不是,可从昨日到方才,他竟找不出方铮能够让他诟病的地方。
轻飘飘扫了一眼对方,方铮便收税视线。
这人不足以让方铮费心神。
待府衙大堂内只剩下方铮跟苏大人时,苏大人身子都佝偻下来,他重新坐到案桌后,指着一旁的凳子,“坐吧。”
方铮作揖,却并没坐下。
“敢问大人是如何知晓书铺之事?”方铮直问。
“本官收到有人递上来的信。”苏大人在桌角挑拣一番,便找出告密信,随手朝方铮面前仍过去。
捡起信纸,方铮看了一眼。
上头的字潦草无章法,只一行,字里行间看不出写信之人的心思。
“原本本官也只是犹疑,便派人去查探,岂料,还没来得及查清,这事已经传到有心之人耳中。”苏大人想私下查清楚都不行了,他只能先一步上报朝廷,这总比被人告发要好些。
“大人此时可还能将折子追回?”方铮问。
“为何要追回?”
方铮三番四次提到折子,苏大人先是疑惑,随即眼睛陡然睁大,他快步朝门口走,一边大声吩咐,“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将童护卫追回来。”
外头有人应声,急步离开。
苏大人回到大堂,他没有开口,而是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在大堂内踱步,时不时朝门口望去,恨不得即刻就能将人追回来。
走了好几圈,这才注意到方铮,他来到方铮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酝酿了片刻,才感叹道“你很好。”
“大人谬赞,大人是当局者迷,若论行事,小生万万及不上。”苏大人不复之前的冷厉,方铮也顺势放低了姿态。
这话苏大人爱听,他哈哈一笑。
方铮说的不错,他只是太着急,失了分寸。
随即眼神一凝,又唤了衙役过来。
“去,将江主簿给我带过来!”
往上递折子之事还是江主簿提议的,当时他急的跟热锅上蚂蚁似的,脑子一片混沌,又听了主簿的解释,便决定送折子。
直到此时,苏大人才意识到,方铮这番真的是来帮他的。
若不是方铮提及,他将折子递上去后,陛下定然会大怒,到时他这个知州怕是就做到头了。
而若按方铮所言,此事跟梁王无干,若他查清了原委,便是此事传到了京都,届时他再递折子,将前因后果俱都写清楚,哪怕得不到陛下的夸赞,他也不会惹怒陛下。
事情没调查清楚便上折子,陛下只会看出他的无能,若是事后再送,此事又跟反贼无干,陛下便是发怒,那也是背后之人倒霉,而他则成了有功之臣。
孰能为之孰不能为之,一目了然。
此时,苏大人再看方铮眼睛就带着亮,他笑道“怪不得我家那臭小子总夸赞你,看来他还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
话里没带上‘本官’两个字,拉近了他跟方铮的距离。
方铮但笑不语。
苏大人笑容又一顿,他还是好奇,“此事你又如何知晓?”
与高密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买书的名单,苏大人只让人照着名单抓人,也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晓内情,方铮却笃定此事跟反贼并无干系。
苏大人虽不再怀疑方铮,却仍旧是不放心。
“不瞒大人,那书道。
“你看过?”名单上可没有方铮,苏大人随即了然,“你是借了旁人的书看?”
看来这方铮也想着投机取巧,能提前得知考题。
方铮接下来的话却让苏大人听的一怔。
“大人多虑,是小生的一个同乡买了书,他本是好心给小生看过一眼。”方铮解释,而后又说“小生并不信,便让同乡烧了书,这些拿乡试做噱头的书并不值得一看,小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昨日,出了贡院的路上,有一小队衙役过来抓小生跟同乡,小生回去想了半宿,才想出前因后果来。”
至于他当时便看出来书有问题的话方铮自然是不会提的。
“原来如此。”苏大人点头,不知信没信。
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自然知晓有些话要说七分留三分,不过他也不在意,不管方铮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能帮他抓住幕后之人,他愿意成全方铮。
两人各怀心思,却也交谈甚欢。
不得不说,方铮的冷静还是很能感染人的,原本后背都湿透的苏大人在听了方铮的一番话后,竟觉得浑身轻松,心思都清明许多。
“若依你所言,此事幕后之人意不在对付本官,那他绕这么一大圈子,到底所图为何?”在方铮来之前,苏大人除了担心害怕外,心里还有一个猜测,那便是有人要拉他下来,而方铮如此笃定,苏大人暂且信了他的话,觉得此事跟他无干,那背后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方铮沉思片刻,摇头,“大人恕罪,小生实在不知。”
苏大人摸着胡子,并不生气。
若是方铮什么都知晓,他才要警惕。
思及此,苏大人再次打量了一番方铮,而后暗自感叹,这书生虽有几分傲气跟自得,却不失为一个有本事的人,若他儿子有方铮一半的心思,他也不用这么愁了。
“不知方公子是如何跟犬子相识的?”从方铮这里打探不到更多,苏大人索性聊天似的开口问。
方铮便将当日跟苏公子相识的这事大略跟苏大人说了一遍。
苏大人心思一动,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商公子可曾为难与你?”
苏大人不似苏公子那般耿直,他跟商复早晚要对峙上,方铮便将当日与商复的话挑拣着说了些,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哪怕没亲眼所见,苏大人都能一眼看出他跟商复的不对付。
“有没有为难,小生还需要查证。”方铮神色莫名,他并没隐瞒。
冯轻被人迷晕,差点掳走之事方铮都记在心里,只要有机会,他定要将商复按的死死的。
“哎,你们到底年轻气盛了些。”苏大人对方铮跟商复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更多的是关心自己的儿子。
苏大人自然是知晓商复并不是表面这般风光霁月,与世无争的,他之所以还愿意让自家儿子跟商复来往,便是想要儿子多见识些不同的人,以免日后吃亏。
不过苏大人没想到的是商复心胸竟如此狭窄。
他能想到利用自己儿子对付方铮,那以往是不是也曾利用过他儿子做过其他事?
有些想法一旦在心里种下,这颗种子很快便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若说此时苏大人对方铮是好奇跟警惕,对商复就只有鄙视了。
给足了苏大人想象的空间,等商复在苏大人心里的印象足够差,方铮这才说“敢问大人可派人抓了铺子所有伙计?”
以商复对娘子及在贡院对他下手的的几次看,方铮知晓此人虽嫉妒他,用下作手段对付他,却并没多隐蔽,商复大约觉得方铮不过是寒门学子,哪怕有几分聪明,也是不敢跟商家对上,不能拿他商公子如何的。
第485章 算计
“全都抓了进来。”苏大人点头,随即又摇头,“本官单独询问了这些伙计,他们口供一致,只说掌柜的没有跟他们提过只字片语,只让他们将那些书卖了。”
方铮沉吟片刻,又问:“那大人可问过他们,在卖出这些书的时候掌柜的可有异样?”
“你这是何意?”苏大人一愣,而后转念一想,说:“你的意思是这些书生当中真有他想卖书的人?”
苏大人办案这么多年,自然也有独到的眼光的想法,只稍微思忖一番,就知晓方铮的意思。
这掌柜的特意在乡试考前卖出这些书,且卖完便跑,不久后他又收到了高密信跟一份名单,这么一圈下来,遭殃的似乎只有那几十个书生。
苏大人先前是钻了牛角尖,他以为这些人当中真有跟梁王有关的人。
方铮既如此笃定,那他姑且信他。
“小生是这么猜测的。”方铮可算得上是循循善诱了。
“这几个伙计被抓来之时本官已经问过,他们并没觉察出不同。”苏大人思忖片刻,说,“伙计说当日去铺子买书的人太多,差些引起混乱,掌柜的着急卖完,因着最后几本抢夺的人太多,便由掌柜的自己指定几个人卖出。”
说到此处,苏大人话音一顿,猛地看向方铮,强调道:“他指定了几个人。”
之前没在意,只因掌柜的这一动作太过寻常,当日铺子里的书卖的火爆,许多书生闻讯而来,几乎要踏破书铺的门槛,眼看许多书生掏出了银子递到他面前,而书生的数量远远超出了书的数量,掌柜的随意指出几位书生也没甚值得在意的。
经过方铮这么一提醒,苏大人觉察出不对劲来。
他大步朝外走,快到门口时,顿下,而后转头,朝方铮说:“你也过来吧。”
方铮看起来胸有成竹,苏大人不免对他就多了份倚仗。
“是。”方铮应道,跟上了苏大人。
两人刚出大堂,迎面走来一个形销骨立的人,见到苏大人,此人快步上前,朝苏大人作揖,而后满目着急地问:“不知大人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不悦地看了一眼对方,苏大人冷声说:“你先等着,本官有话问你。”
语毕,不再理会此人。
这人便是苏大人口中的江主簿,江主簿看着苏大人跟方铮的背影,面上是好不掩饰阴翳。
哪里都不缺落井下石跟趁火打劫的人,方铮对苏大人跟这位江主簿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收敛心思,跟在苏大人身后进了荆州府衙的牢房。
这两日抓的人不少,且都是书生,这些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刚抓进来时,他们胆战心惊,哭着叫着要找苏大人,岂料,苏大人只问了那几个伙计,他们已经被晾了许久,此刻正惶惶地缩在牢房一角,眼巴巴地看着大门。
“大人,小生冤枉,求大人明察!”这事胆小怯懦的书生。
“敢问大人,小生等到底所犯何罪,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将我等抓来,还望大人能给小生一个说法。”这是傲气胆大的。
“求大人开恩,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书铺里的伙计。
无视那些书生的叫嚷,苏大人开到关押那几个伙计的牢房门口,吩咐狱卒,“开门,这几人提出来审问。”
狱卒躬身谄笑,急忙将四个伙计领了出来。
方铮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内的那一瞬,同样蹲坐在角落干草堆里的郑家贤一眼就看到了,他惊的跳起来,小声喊了一句‘方兄’。
本以为方铮也是被抓来,等了片刻,并没见有人将方铮推进牢房,郑家贤暗暗松口气,又重新坐下,试图将胖硕的身子挤成一团,不让方铮看到。
在一众偏瘦的书生当中,郑家贤的身形实在太过显眼,方铮一眼便能看到,不过他只扫了一眼郑家贤,并没有要打招呼的意图。
苏大人很快让人将几个伙计带走,方铮也跟着离开。
只除了刚靠近时看了一眼郑家贤,直到离开,方铮没有再多给他一个眼神,即便这样,郑家贤仍旧激动地捂着嘴无声哭了。
方兄当真是个好人。
此事明明跟方兄无干,都是因为他,将方兄扯了进来。
郑家贤越发内疚。
“这位兄台,莫要过分忧虑,苏大人是个清正的官,不会无故冤枉我等,相信待大人查清了事情原委,定会放我等离开。”他们都是买了书的人,刚被抓来时,难免惊惧害怕,可他们已然考完了乡试,且知晓那书里根本没有乡试试题,这就不算作弊,既是没有作弊,苏大人不会关他们许久。
那几个伙计已经被带出去两回了,这些书生以为苏大人很快查清卖书真相,会还给他们一个公道的。
约莫两刻钟后,这几个伙计重新被带了回来。
几个伙计是单独被关押的,他们回来后,脸色不似先前那般惊慌,反倒是松口气的模样。
“这位兄台,苏大人可说何时会放我等离开?”靠近伙计的一个书生问。
“大人没说。”伙计摇摇头,而后视线在这些学子当中搜寻,看到其中几个人时,脸上就带上了同情。
这些人当中自然就有郑家贤。
郑家贤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被这几个伙计一看,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回怕是方兄都无能为力了。
郑家贤想哭了。
很快,那几个被伙计看的书生接二连三地被带着离开。
这些书生走的一脸慌张,回来时则是满面茫然,旁人问时,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书生仍旧是被单独询问的。
总算是轮到郑家贤,他被狱卒带到一个挂满了刑具的屋子里,屋子里暗沉一片,只有一扇极小的窗户。
浑身都是冷汗,郑家贤被身后的狱卒推了一把,他趔趄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哪里见过这般场景,郑家贤还没抬头,便噗通一下,跪在王大人面前,“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看旁人都买,想着许是真的,就能,就能——”
投机取巧。
郑家贤没提及方铮,更没说这书他是想买来给方铮看的。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打断了郑家贤的话。
“方兄?”再也忍不住,郑家贤抬猛地抬头,此刻在郑家贤看来,方铮就是他亲人,见着亲人,郑家贤就觉得委屈,眼眶通红。
随即又紧张地看着苏大人,“大人,此事跟方兄无干,方兄还在发热,还望大人能让方兄回去看大夫。”
郑家贤紧张,也不是笨人,只要他不提,就无人知晓方铮提前发现了书里的不对,郑家贤早下了决心,就是死也不会将方铮牵扯进来的。
被郑家贤这般维护,方铮抿了抿嘴角,心里微暖。
他不是个心软之人,哪怕答应了娘子以后做官会被百姓做主,可那仅仅是身为官员的责任,不会动恻隐之心,与郑家贤相处这些日子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了印象。
“他便是你的同乡?”苏大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方铮跟郑家贤。
郑家贤到底年轻了些,他急于撇清方铮的模样反倒是引起了苏大人的注意。
方铮面色如常,他点头,“是,小生便是看了他买的书。”
“方兄,不是这样的。”没想到方铮竟痛快地承认,郑家贤哭丧着脸,“这事都怪我,大人,书是我买的,也是我拿给方兄看,跟方兄没有任何干系,还望大人明鉴,放了方兄。”
原本苏大人还有些怀疑,从方铮面上他看不出内情,不过郑家贤就简单的多,他慌乱之下也不见心虚,想来话都是真的。
“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说到这里,苏大人话音一转,有些凌厉,“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这话冷的郑家贤一个哆嗦。
给足了下马威,苏大人转而又温和地问:“你跟书铺掌柜的可认识?”
郑家贤摇头,随即又点头。
苏大人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带上急切,郑家贤还是头一个说认识书铺掌柜的,“你点头又摇头是何意?从实招来。”
说来也是怪,郑家贤本是腿软心悸,可看到神色平静的方铮时,他也冷静了许多,郑家贤清了清嗓子,说:“小生曾去书铺买过几回书,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书铺掌柜的。”
“仔细说来。”
“当日我们从清丰县来荆州时,小生带的书不多,便去了这书铺买过几回书,那掌柜的是个热情的人,最后几回他还给我便宜了,而这,这本也是掌柜的特意卖给我的。”郑家贤说。
“那他卖与你时,可曾说过什么话?”苏大人紧跟着问。
郑家贤摇头。
“你仔细想想。”苏大人又拧紧了眉头,“莫要有任何隐瞒。”
苏大人故意施以威压,郑家贤缩了缩脖子,不安地看向方铮。
“他,他真没有说什么。”越是紧张,郑家贤脑子越是一阵空白,莫说掌柜的有没有说话,就连掌柜的长什么样他都忘了。
方铮眸子闪了闪,而后开口,“方兄莫急,慢些想。”
平常的语调,冷淡的表情,还是那个方兄!
郑家贤真的就慢慢冷静下来。
“你将自己跟那掌柜的所有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本官听。”苏大人往后靠了靠,悄然收回身上的威严压力。
郑家贤努力回想,真就让他记起了所有细节。
待郑家贤最后一个字落时,苏大人坐正了身子,问:“你是说他曾让你不要吝啬,劝你将这书可以给交好的同伴看?”
“是。”郑家贤肯定地说,因着买书的时候本来就打算给方铮看,郑家贤便记得清楚,当日他还想着掌柜的可真是个考虑周到的良善之人。
“那你交好的有几人?”郑家贤出神的时候,苏大人紧接着问。
郑家贤本能地回道:“方兄啊。”
眉目松缓,苏大人朝守在门口的狱卒吩咐,“将人带回去吧。”
郑家贤一脸莫名,他求救地看着方铮。
“郑兄莫急,你很快便成出去。”方铮难得安慰他。
方铮说的话向来不会食言,郑家贤重重点头,离开之际,还不忘提醒方铮,“方兄你快些回去,你还病着呢,可别让方夫人担心。”
待郑家贤离开后,苏大人这才起身,定定看着方铮,沉声说:“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生无话可说。”方铮还是一脸平静。
“哼。”苏大人重重拍向身侧桌子,“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疑点还是落在你身上,你之前为何不提?还要费本官这么大工夫?”
任由苏大人怒火冲天地朝自己咆哮,等苏大人大喘气过后,方铮仍旧不紧不慢地回:“敢问大人,若小生求见时便直说此事跟小生有关,大人可会信?”
苏大人一梗,他自然不会信。
深吸几口气,待怒火稍歇,苏大人这才问:“既你跟你有关,想必你也清楚幕后之人,说吧,到底是何人在算计你。”
到了这时,苏大人总算明白前因后果。
却原来不过是两个考生之间的相互算计,而他堂堂荆州父母官差些被人顺水推舟的掉了乌纱帽。
不,不是乌纱帽,甚至可能是人头!
好,好得很!
竟拿他这个知州做作伐,实在是好得很。
“一个个都能耐的很,既如此能耐,那不如在牢里好好想想。”苏大人冷笑。
“大人息怒。”方铮并不见担忧,“小生无辜,大人不知,小生平日虽冷淡了些,却从不会主动挑衅得罪旁人,不过小生的能耐总归会碍了许多人的眼。”
苏大人在官场打滚这么多年,知晓太过出挑总会碍旁人的眼。
他吸了口气,已经没心思跟方铮再打哑谜,干脆说:“到底是谁在跟你过不去?”
他对方铮是责怪,对那个算计他的人就是愤怒厌恶了。
“那人到底是谁?”苏大人惊怒地开口问。
方铮却嘴角微扬,他反问:“大人应当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商复?”前后一想,苏大人就有些肯定了。
这方铮当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明明早有了主意,却不喧宾夺主,反倒一步步引着他找到背后之人,枉他多活了几十年,竟被一个小子牵着鼻子走。
苏大人狠狠瞪着方铮,“好大的胆子!”
第486章 下黑手
苏大人愤怒的同时也暗暗松口气。
只要此事跟梁王无干,那便是大幸。
庆幸过后,苏大人心里又是震怒,他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方铮,甩袖离开。
出了牢狱,苏大人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事无需你再插手,本官自会查清。”反应过来的苏大人自然不会让人这么算计,他有多年办案经验,商复这种手段压根无需多费心神。
“多谢大人。”哪怕苏大人没转头,方铮仍旧恭敬地拱手。
又哼了一声,苏大人也不想再见方铮。
方铮也没多呆,转身往回走。
他在外头多呆一刻,娘子就多担心一分。
昨日到今晨的躁乱让整个荆州城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书生,甚至都不敢上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带走,乡试刚过,有些考生本还打算结伴在荆州各处游览一番,有些则打算去状元楼跟同窗讨论乡试试题。
这种时候,方铮走在路上就是独树一帜了,莫说书生,就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都少见,方铮走在路上不免就被人暗暗打量。
目不斜视地往回走,在经过一家点心铺子时,方铮还买了几样冯轻跟金姨喜欢吃的。
“你是方公子?”正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试探的询问声。
方铮回头。
是他跟娘子常吃的那家馄饨摊主。
“还真是。”妇人左右看看,而后小声提醒方铮,“公子你怎么还上街来?”
“为何不能?”方铮故作不知地问。
“这两天他们尽抓书生,公子,你还是快些回去。”妇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小食盒,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方铮,“你们好些日子都没来,我家姑娘念叨你们好几回了,方才不敢认,想想又怕错过,这馄饨是刚出锅的,还热着,我瞧着你夫人喜欢,这是我最近新做出的馅料,你们尝尝看。”
方铮并没拒绝,他掏出荷包。
妇人却摆手,有些不高兴,“这是送你们尝的,再给银子可就见外了,公子快些回去吧,不然这馄饨就不鲜了。”
“多谢嫂子。”方铮将手里的点心双手递给妇人,“还望嫂子莫要嫌弃。”
“这怎么成?公子,我给你馄饨不是为了你的点心。”
“在下知晓,这是在下跟娘子的心意,若是嫂子过意不去,下回在下跟娘子过来吃馄饨,嫂子可以多给我们几个。”方铮平日清冷,只有面对家人兄弟时,眼底才会带上温情,平日哪怕笑着,仍旧是清冷疏离,让人不敢靠太近,而少有人知晓,若是他愿意,哪怕一个表情,他面前的人都能觉出真诚来。
方铮言语恳切,妇人还真不忍心拒绝,她擦擦手,“你看这,哎,让公子破费了。”
接过方铮手里的点心,妇人又说:“公子,要不你再等等,我瞧着你家夫人喜欢我做的葱油饼子,这段日子我家摊子上除了馄饨,还做了一种糯米丸子,味道还行,我给夫人盛一碗去,很快就来。”
这妇人是个良心人,接了别人的好意,总想着得还点什么。
不等方铮拒绝,她已经大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叮嘱方铮,“我很快的。”
糯米丸子是一早就做好的,放在一个大锅里,一直温着,只要盛出来就成。
少卿,方铮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粗麻布包着的十多张葱油饼子。
方铮加快脚步。
这么折腾一趟,哪怕走在阳光下,他仍旧觉得浑身阵阵发冷,应当是有烧起来了。
走的快,又发烧无力,警惕心就比往日低了许多,离开主街,进了一道小巷时,方铮突觉头顶一阵冷风袭过,他不能低侧身避开,同时手里的食盒飞了出去。
食盒虽盖的严实,不过方铮扔出去的力道不小,食盒盖子飞了出去,里头的馄饨跟糯米丸子跟着飞出。
直接砸在来人的头上。
糯米丸子还好,半烫不烫的,虽热,却不至于烫伤人,馄饨就不同,是刚出锅的,一直放在食盒里,洒出来时仍旧是滚烫的。
啊——
惨叫声惊飞了鸟雀,这人扔掉手中的棍子,捂着自己的脸,叫声凄厉。
方铮捡起地上的棍子,兜头就朝捂着脸的人砸去,一下一下,用尽全力。
原本的惨叫很快变成了闷哼,这人避无可避,只能抱着头,卷缩在地上,护住致命部位。
这小巷里平日经过的人少,今日也是巧了,这么久,加上惨叫,竟无人好奇进来看,方铮手上是越发用力。
“别,别打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认错人了。”方铮下死手,他都能听到自己胳膊上的骨头被敲断的咔嚓声,这人怕了,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书生竟然有如此力气,也有如此的狠心。
这人甚至觉得自己今日都会死在这里。
求了许久,棍子仍旧朝他身上四处招呼,他求救声越来越弱,就在这人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打死时,方铮直起身,吐出一口浊气,他扔掉手里的棍子,声音沉哑,“告诉你的主子,让他准备好棺材。”
而后可惜地看了地上的食盒一眼,再捡起葱油饼子,脚步虚浮地离开。
地上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若不是这人身子时不时地抽搐一下,看到的人都要以为他已经没气了。
至于这人何时没发现,以后是死是活,方铮不会在意。
等他回到金姨家时,除了脸有些红外,看不出丝毫异样。
“相公?”冯轻一直盯着门口看,听到敲门声,还是方铮习惯的三长两短,冯轻飞奔过来,打开门,看到方铮时,直接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腰,“你没事吧。”
方铮卸了半身力气,他靠在冯轻身上,有气无力地笑:“为夫又烧了。”
正赶过来的金姨闻言,也有些着急,“快些进来,本来身子就没好,这又再折腾一番,可不就得烧?轻轻,你扶着方铮进来,我去拿酒来。”
金姨还是头一回知晓烈酒能降温,今日方铮去衙门后,冯轻特意又去买两坛子烈酒,以备不时之需。
冯轻点头,拉着方铮的一直胳膊,从自己的后颈穿过,搭在她肩头,而后搂着方铮的腰,费力地将人往里带。
这会儿的方铮身上再无一丝方才打人的狠辣,他虚弱地靠在冯轻身上,甚至撒起娇来,“娘子,为夫不舒服。”
脑子嗡的一声,冯轻腿都软了。
自家相公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若不是难受的不能承受了,他不会喊难受的,冯轻惊惶地抬头。
吓着娘子了,方铮有些后悔,他低头,用自己滚烫的额头蹭了蹭冯轻的额头,方铮笑道:“娘子莫担心,为夫就是想靠娘子近些,听听娘子说话。”
“相公,你还有哪里不适?”冯轻已经停了脚步,她还试图将方铮带着转身朝外走,“咱们去看大夫。”
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方铮直起身,他握着冯轻的手,“无需去医馆,为夫只是没甚力气,想要娘子陪陪。”
“真没事?”冯轻不放心,她探手,摸上方铮的额头,“相公你可别讳疾忌医,身子不适咱就去看大夫,没事的,有我陪着你。”
“娘子放心,为夫还要陪着娘子走一辈子,不会让自己出事”方铮眸子有些深,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他是在承诺。
而后径直拉着冯轻往里走,身上再不见方才的屋里虚弱。
冯轻急忙跟上,她扶着方铮的胳膊,急道:“相公慢些。”
方铮不过是打人用尽了力气,一时脱了力而已。
金姨倒好了酒,催着两人快些回屋,好让冯轻替方铮擦拭一番。
已经快到九月,哪怕外头温度仍旧是不低,阳光照射不到的屋里还是有些阴凉,冯轻先让方铮脱了上身衣裳,除了其他部位,她着重替方铮擦了手心脖子,而后跟腋窝。
这回温度降的比昨夜快些,冯轻擦完了两遍,方铮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甚至有些冷了,冯轻将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一件件替自家相公穿上。
方铮难得乖顺地让她穿衣。
光顾着心疼方铮,哪怕方铮身上不着寸缕,冯轻也没心思想别的,这倒是让方铮心里不是滋味,趁着冯轻解他裤子时,他伸手,抓住冯轻的手,有些委屈地看过去,“娘子是不是嫌弃为夫了?”
自己都这般了,娘子竟脸部红心不跳的,方铮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有些懊恼,自己到底是瘦弱了些,力气还是不足。
“相公这话怎么说起?”方铮退了烧,冯轻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开玩笑了,她斜了方铮一眼,而后拖长了声音说:“还别说,我算算,我跟相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好几年没见着相公了,要知道不管是感情还是身子,时间久了不见,可都会陌生的。”
抓着冯轻的手微微用力,方铮笑不出来了,他眸子幽深,里头闪过冯轻没看到的风暴。
就在他倾身,准备让自家娘子重温一下自己的感情跟身子时,外头传来金姨不放心的嘱咐,“轻轻,方铮可还烧?要不要再去刘大夫那瞧瞧?”
“相公已经退了烧,没事了,金姨你别担心了。”冯轻在屋里扬声说。
“那就好,我把粥热了一下,你给方铮盛一碗,喝完粥让他好好休息。”
生病时最忌讳的便是劳累,偏偏这几日又出了许多事,金姨直叹气,这两孩子也真是让人心疼。
明明是两个再和善不过的孩子,偏偏不知道碍了谁的眼,总被人算计。
“好,我这就给相公盛。”
待金姨离开后,冯轻将布巾朝方铮手里一塞,“相公自己擦,我给你去盛饭。”
人还没转身,方铮快一步抓着冯轻的手,方铮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冯轻。
“怎么了?”冯轻手又摸了摸方铮的额头,还好,没再热。
“娘子,为夫有一件事没告诉娘子。”方铮看起来有些不安。
“什么事?”这般郑重,冯轻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方铮清了清嗓子,说:“方才回来的时候遇着我们常吃馄饨的那家,那位嫂子特意给娘子做了一碗馄饨跟糯米丸子,让为夫拿回来,只是路上——”
冯轻看着方铮。
“回来的路上,为夫觉得头一阵的疼,手上的食盒就没拿稳,全撒了,食盒也摔破。”方铮又拿起一旁的包的好好的布包,“这里的葱油饼子也是那嫂子做的。”
原以为这里是方铮拿回来的重要东西,没想到是饼子,怪不得她隐约闻到一葱花香味。
“没事,相公身体要紧,等相公好了,我们再去嫂子摊子上吃就成。”冯轻笑道。
方铮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这让冯轻看着直发笑,她也不耽搁,催促方铮快些换好衣裳,自己则出了门,给方铮去盛饭了。
待冯轻离开后,方铮收敛了脸上的笑,暖意也自眼底散去,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寒凉。
商复三番四次的对他跟娘子下手,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商加公子便可为所欲为了?
要知道,这世间的权利固然能解决许多事,却解决不了‘意外’两个字。
咳咳咳咳。
他又咳了几声。
他这回风寒来的可不是偶然,想到当日遇到的那莫名其妙的书生,及湿透的被子,方铮点着桌面,心里已经想好了商复的好几种死法。
直到脚步声传来,他才成重新扬起笑容。
吃了粥,身上竟又出了一身汗。
“出汗就好,相公,快些躺下休息,等不再出汗,再换身衣裳,睡一觉后就好了。”吃的是粥,也无需再走走消食,冯轻扶着方铮躺下,替他掖好被角。
“娘子也去跟金姨吃些饭,为夫已经无大碍。”这会儿不是逞强的时候,方铮听话地躺下,准备睡一觉。
“还,都听相公的。”冯轻点头。
眼睛闭上,而后又飞快地睁开,方铮叮嘱一声,“若是有人再来敲门,娘子跟金姨都莫要去开门,等为夫起来。”
“好,都听相公的。”冯轻一一应了。
方铮这才放心,重新合上眼。
这回睡得很快,冯轻只喝了一碗粥后,再回来一看,方铮已经睡熟,自己开门进来他都无所觉。
以往只要自己有一点动静,相公都会睁开眼看一眼她。
望着方铮俊美安然的脸,冯轻心软成一滩水了。
第487章 这样的方铮
冯轻应了下来后,方铮这才放心睡去。
这一觉又睡了两个多时辰,这段时间并无人来敲门,方铮这才放心地喝下冯轻端来的水。
睡得有些久,错过了午饭,冯轻跟金姨只简单吃了些方铮带回来的葱油饼,吃完后,金姨教冯轻做炸酱面。
手擀面切的细长,切完放在一旁晾着,等方铮醒时,面条比刚切完干了些,这样的下完也更劲道。
哪怕是头一回做,金姨尝过之后也不由夸赞冯轻做饭上的天赋。
方铮身体还虚弱,一次不能吃多,冯轻只给他盛了大半碗,放的肉酱也不多。
高热过后,又一日三顿的药,方铮口中泛着苦,哪怕吃不出来肉酱面的香味,方铮仍旧吃的很认真。
大半碗的面下了肚,鼻尖都冒了一层汗。
冯轻心疼地替他擦了汗,又摸了摸他的后背,果然也湿透了。
“相公,你再换一身衣裳,湿了穿着不舒服。”这几日方铮出汗多,冯轻多备了几套里衣,让他能随时换上干净舒服的,冯轻选的里衣都是细棉布的,贴身穿着也舒适。
被自家娘子照顾这般周到,方铮心里有些复杂。
待方铮换好了衣裳,冯轻准备拿出去洗时,方铮却从身后揽着她的腰,脸贴在她的后背。
“相公?”
冯轻想转身,方铮双臂却收紧,他声音透过冯轻的脊背,直传到她的心脏,“娘子就这般让为夫抱抱。”
冯轻站着没动,她低头,看着交握在自己身前的手,“相公别担心,有我呢。”
都说生病的人像小孩子,情绪更容易波动,相公再能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冯轻极少见到方铮这般虚弱敏感的时候,想了想这几日经历的许多事,她安慰道:“相公要是不放心,等下我再去府衙问问,郑公子是清白的,想必那位苏大人也不会为难他。”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冯轻一阵哆嗦,嫣红很快爬上了她的脸颊跟耳际,开口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了?”
“娘子以为我是在为他担忧?”方铮反问。
冯轻认真想了想,又试探着问:“相公是担心考的不好?”
是了,相公一直烧着,她光顾着照顾相公,都没想过他会考的如何。
“没事,考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三年后再来。”冯轻抓着方铮的手。
“为夫过不了乡试,娘子又得等三年了。”冯轻背后,方铮勾起唇角,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忍了又忍,才故作深沉地开口。
“我还年轻,再等三年也没啥,相公你可千万别乱想,其实我停喜欢清丰县的,在住三年也有挺好的。”冯轻不擅长安慰人,她绞尽脑汁,从不同角度安慰方铮。
紧贴着背后的人又蹭了蹭她的背,而后才为难地说:“娘子这般喜欢清丰县?”
“是啊。”冯轻肯定地点头。
其实在哪都一样,只要跟相公一起就成。
“那该如何是好?”方铮无奈地问。
冯轻一头雾水,又想转头了。
方铮手臂又收紧了些,他沉沉地说:“若为夫估算的不错,这回应当是过了乡试,既然娘子喜欢清丰县,那为夫明年就不去京都参加会试跟殿试了。”
旁人头悬梁锥刺股,做梦都不敢想的话方铮就这般直白的说出来。
这份自傲不让人反感,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
“什么?”冯轻一个使力,转过身来,她定定看着方铮,“相公会过?”
第三场烧了整整三天,冯轻已经不敢想方铮会过乡试,她甚至都准备好回清丰县要开个绣品铺子了。
这些日子一直跟在金姨身后,冯轻也请教过金姨,金姨做生意不在行,不过金夫人在行,金姨还打算找个日子将金夫人请来家里,让冯轻好好请教一番了。
“娘子不信为夫?”方铮挑眉,吃过了饭,恢复了些精神,此刻的方铮眉眼飞扬,是平常少见的生动。
她怎么会不信?
冯轻重重点头,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她抓着方铮的手,笑道:“相公这么厉害,肯定会过的,真好。”
哪怕方铮不说,冯轻也知晓方铮目前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读书跟做官了。
常有人拿同样的话来夸赞他,方铮皆是无感觉,同样的话出自娘子嘴里,方铮却高兴的多。
既然娘子高兴,那他以后少不得要好好读书,以后在会试跟殿试上也尽量做好些。
两人都在为对方高兴而高兴,看向对方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冯轻高兴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每每这时候,方铮都恨不得将全部都捧到自家娘子面前。
薄唇忍不住凑了上去。
冯轻眨了眨眼,红唇也送上前。
四唇刚要贴上,方铮屏住呼吸,往后退,他叹口气,压制住涌动的心潮,“娘子,为夫还病着,莫传染给了你。”
亲了个空,冯轻有些不满意,她鼓着嘴,“我身体好着呢。”
方铮还是不放心,昨日他就想跟娘子分开睡,可娘子不放心,担心他夜里烧起来无人知晓,非要跟以前一样,照顾他的时候更是不避讳时刻靠在一起。
想了想,方铮说:“为夫再开一个方子,娘子你跟金姨一起喝几日。”
虽是药三分毒,不过他开的都是再温和不过的,对身子害处不大,喝了药,娘子跟金姨就不会再被自己传染上风寒。
冯轻没拒绝。
被方铮这么一打岔,本来心跳不稳的冯轻也冷静下来,她皱皱鼻子,拿过放在一旁方铮换下来的衣裳,“相公你休息,我去洗衣裳。”
“为夫睡了许久,想起来走走。”只要跟娘子在一起时,他恨不得时时都能看到娘子。
今日天气晴朗,外头无风,在院子里走走也好。
教完冯轻做肉酱面后,金姨便去了铺子。
家里只有方铮跟冯轻两人。
没有金姨看着,方铮干脆亦步亦趋地跟在冯轻身后,若不是冯轻拒绝,他恨不得跟自家娘子一起蹲在地上洗衣裳。
提到洗衣裳,冯轻又是一阵摇头。
除了怎么都学不会做饭外,洗衣裳对方铮来说也是一件困难事。
还未乡试之前,有一日夜里胡闹的时间久了,第二日冯轻起的有些晚,她起床后便看到自家相公一脸不淡定地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书,眼睛却不停地觑着冯轻。
待冯轻醒来时,更是比以往更热情,还贴心地早早替她准备好要穿的衣裳,从里到外,甚至连罗袜都准备好了。
冯轻一脸懵地任由方铮替她穿好了衣裳,及鞋子。
本以为这人是因着昨夜的事,怕自己生气,才刻意讨好,没想到却是他做错了别的事。
起初冯轻还没多想,直到有一日她整理箱笼,发觉箱子最底下的一角塞了块布。
待看清倒是是啥时,冯轻嘴角抽了抽。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的小衣少了一件。
原来却在这呢。
这小衣是丝质的,本就容易扯丝,冯轻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相公还能有本事把好好的一件小衣洗成一条条的。
怕相公不自在,冯轻也就当没发现这事,仍旧把破的都不能看的小衣还塞在那处角落。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岂料两个月后,一次下了县学,方铮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布,不大,却是极柔软的绸缎,最适合最小衣。
冯轻接过布,看着方铮直笑。
“娘子看到了?”电光火石间,方铮已经猜出原委来,过了这么久,他脸皮厚实许多,问的挺坦然。
等冯轻点头时,方铮甚至豁出去了,跟自家娘子提了个建议,以后娘子的小衣就全部由他洗了。
气的冯轻狠狠捶了他一拳。
想到这些,冯轻又忍不住斜了身后的人一眼,揶揄道:“相公啊,你洗也成,只是你可准备好了要给我买新布的银子了?”
沉稳内敛,生死之际都面不改色的方铮脸僵了,他默默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老老实实地看着冯轻洗衣裳。
莫说攒银子了,这段时间他可都靠着娘子养的。
冯轻闷笑,任由他委屈地看了自己半天。
洗好了衣裳,冯轻又回到灶房,将早上煎好的药又热了一番,而后给方铮盛了一碗。
再苦的药,到方铮嘴里都如白水一般,冯轻将早准备好的糖果子往方铮嘴里塞了一个,她解释:“这是我自己做的,味道怎么样?”
说是糖果子,其实就是面炸成后世玻璃球一般大小的圆形,而后沾上细糖。
要在嘴里酥脆香甜。
“这是油炸出来的,不能多吃,等相公好了我再给你做。”见方铮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半碗,冯轻连忙将剩下的糖果子收起来,还不忘回头安慰。
方铮倒不是真想吃,他只想逗逗自家娘子。
等收拾好灶房,方铮牵着冯轻出了灶房,他自己坐在屋前的椅子上,而后将冯轻拉着坐在自己腿上。
方铮一边习惯性地顺着自家娘子的背,一边试探着问:“娘子,若是为夫想请两个人保护娘子,娘子可愿意?”
今日小巷里发生的事方铮不打算告诉冯轻,不过方铮却不能让自家娘子有任何危险,这几日苏大人还有可能会找他去府衙,他总有不在娘子身旁的时候,若是有两个人能保护娘子,他也能放心些。
哪怕他没问娘子前两场考试时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按商复那小人心性,哪怕他不想要娘子的性命,也定会拿娘子来威胁自己。
“好。”本以为还要自己解释,岂料,冯轻竟痛快地点头。
这让方铮愣怔片刻,随即又将冯轻抱紧,他脸贴着冯轻肩窝,声音有些闷,“都是为夫无能。”
“相公说什么呢。”冯轻摸着方铮滑顺的长发,脸上并不见担忧害怕,她笑道:“这又不是相公的错,只怪相公太优秀。”
“嗯。”方铮赞同。
还是自己站的不够高罢了。
既然方铮已经提及此事,冯轻干脆将之前差点被人掳走的事告诉方铮。
“相公,不如还是找钱夫人,上回那两人就不错,也很尽责。”
方铮的脸已经能滴出水来,“就按娘子说的,娘子再等等,此事很快就会过去,为夫保证。”
“相公别急。”急了就容易乱阵脚。
“为夫听娘子的。”
既说了要请人,冯轻也没耽搁,等晚上金姨回来时,冯轻就跟金姨提了此事。
“这事我还真要跟你说。”金姨笑道,“下午钱夫人过来,还提及此事,她也听了街上抓人的事,怕你担心,便想着不如让那两位师傅过来再呆几天,待此事过了再让他们回去。”
钱夫人担心会有人趁乱再来掳走冯轻。
此事就这么定了,金姨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钱家,而后便带了上回两个师傅。
这是方铮头一回见两个师傅,他朝两个师傅拱手,“前些日子多亏了两位师傅护着我娘子,方某感激不尽,接下来几日还要劳烦两位师傅多看顾些金姨跟我娘子。”
“方公子客气,这是我等的职责。”两人没想到方铮对他们如此客气,不免对方铮高看一眼。
一般官员跟身负功名的学子都是看不上他们这些莽夫的,即便不会对他们横眉冷对,可这般真心相待的还是少。
两人不免更加尽心了。
喝了两日的药,方铮不再烧了,只是这回烧的时间有些久,精力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夜里总是一阵阵的出汗。
冯轻跟金姨两人想着法子做些好吃的给方铮补。
方铮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好。
不过自打方铮彻底退了烧之后的第二日,方铮就时常出门,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偶尔回来早时,虽然脸上带着笑,却也掩盖不住疲惫。
冯轻几次三番地刚开口询问,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没问出口。
看出娘子的担忧,夜里,方铮将人搂在怀里,说:“这些日子都是苏大人让为夫过去,不是什么大事,待事情了结,为夫再把前因后果都跟娘子说清楚。”
冯轻明白。
“明日郑兄便会被放出来,他这几日在牢里被吓的不轻,为夫想着明日待他出来时,便来这里吃顿饭,娘子觉得如何?”
“本该这样。”冯轻点头,“明早我跟金姨说。”
第488章 醉酒
郑家贤足足呆在牢里七八日,再出来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再见方铮时,郑家贤嗷的一声,朝方铮扑过来,亏得方铮躲得快,不然整个人就得被他扑倒在地。
“方兄,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郑家贤差点脸朝地,方铮无奈拉了他一把,这才免于破相。
“方兄你可不知道,在牢里我整日提心吊胆的,吃不好睡不好,你看我都瘦成啥样了,要是爹娘看了我这般,肯定心疼死了,方兄,呜呜呜,辛亏有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郑家贤拍着胸口,看着方铮眼睛都带着光。
这几日在牢里,众位学子胆战心惊,除了喊冤枉,也不想再开口说其他,郑家贤有心跟人聊天,好排解心里的不安,却无人理会他,这七八日的时间,除了每日吃饭时跟人说两句,其余时候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若是再在牢里蹲久一些,他怕是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是以,出来后,见着方铮就跟见着亲人似的,嘴巴嘚吧嘚吧说个不停。
冯轻本来还有些同情郑家贤,听他这般不靠谱的话,没忍住,别开脸偷笑。
眼看郑家贤还有拉着自家相公继续说下去的意图,冯轻笑完,打断郑家贤的喋喋不休,“郑公子,我跟金姨准备了些饭菜,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注意力果真被转移,郑家贤捂着肚子,又一串唉声叹气,“方夫人跟金姨有心了,你们做的啥我都喜欢,这几日在牢里,除了馒头跟水煮的菜叶子,就没有旁的,我肚子里的油水都被刮掉了好几层,你看我瘦成这样了。”
话落,郑家贤还重重拍了拍肚子。
果然,他大力拍的时候,肚子上的肉都不晃荡了。
“既是饿了,便快些洗手吃饭,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冷了味道便差些。”郑家贤也顾不得避嫌,眼看着又要拉着冯轻继续说,方铮挡在自家娘子面前,冷下声音。
莫说方铮给他脸色,就是对他破口大骂,郑家贤都觉得高兴。
这人真的被憋坏了。
冯轻捂着嘴闷笑。
金姨提着一壶酒回来,她瞧见大变样的郑家贤,感叹了一句,“郑公子原来还挺俊俏。”
瘦了些的郑家贤容貌虽及不上方铮这般清隽,却也是清秀。
“嘿嘿,嘿嘿,金姨,我真的变俊了?”没人不爱美的,郑家贤喜滋滋的,“那我以后少吃些。”
话还没落,在看到金姨手里的酒壶时,眼睛一亮,吸溜一下,“咱,咱们今天还有酒喝?”
在家里时,他爹娘不允许他碰酒,本以为出来能偷喝几口,可自打认识了方铮,他觉得在方铮面前喝酒,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久下来,他竟然滴酒没沾过。
“今日你出狱,这是好事,值得喝一杯。”金姨笑道,“不过这是果子酒,不容易醉,你们都是学子,不宜饮酒多。”
果子酒就果子酒,反正也是沾了一个‘酒’字。
郑家贤这人也算是至情至性,冯轻跟金姨觉得此人很有趣,冯轻考虑的更多些,她知晓方铮性子冷淡,最需要的便是郑家贤这种脸皮厚实,又对他真心实意的朋友。
两人想着郑家贤在牢里也吃不着什么好的,便准备了好几个菜。
鸡鸭鱼都有。
金姨买的是公鸡,还是长了五六年的鸡,这种鸡红烧最好,鸡肉有味道,金姨烧的是鸡肉炖栗子,鸭子则是在外头买的卤鸭,鱼是硕大的一条,冯轻想到后世的酸菜鱼,她跟金姨在街上转悠了一圈,正好看到一个大娘在卖自己腌制的酸白菜,而后又买了豆皮跟竹笋,这些都可以放在酸菜鱼里。
冯轻以往对厨艺一窍不通,不过自打自己会做饭后,再回想起之前吃过的许多菜,都能琢磨出步骤来,做出来的味道哪怕比大厨差些,却也能入口。
尤其是在这些没见过的古人眼里,那真是下饭又美味。
郑家贤光是就着酸菜鱼就吃了足足两碗米饭。
至于方铮——
当他第三回朝酸菜鱼伸筷子的时候,冯轻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腕,“相公,你风寒才好,不能吃辣,等再过些日子,我专门给你做。”
冯轻没想到方铮对酸菜鱼竟情有独钟,她再不舍,也得阻止,方铮身子还在恢复期,虽已经不喝药了,不过刘大夫说了,这些日子他最好吃清淡温补的。
对方铮的身体最在意的自然是冯轻。
“那娘子再过三日便做。”方铮收回筷子,还不忘讨价还价。
冯轻好气又好笑,她摇头,竖起十根手指,“再过十天,十天后我给相公做,比这还好吃的。”
冯轻心里琢磨着,等下回给相公做的时候可以少放些辣椒。
自家娘子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方铮只好点头,“好。”
郑家贤同情地跟方铮说“方兄,你还是听方夫人的话,虽然这鱼味道实在是好,不过方兄还是吃别的,鸡肉就不错。”
方铮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后悔了,就不该一时心软,让郑家贤过来吃。
方铮的心里所想郑家贤亦无所觉,他埋头大吃,一大碗的酸菜鱼几乎进了郑家贤一人的肚子,吃几口,咂一口果子酒,美的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方铮脸色越来越冷,等郑家贤刚放下筷子,他便开口,“想必你在牢里也没休息好,既然吃饱喝足,便早些回去休息。”
“没事,方兄,我不乏。”吃饱了,脑子都不转了,郑家贤压根没听懂方铮明晃晃的逐客之意。
从牢里出来,郑家贤觉得自己跟死过一回一般,此刻他就想跟熟悉的人呆在一块,若不是怕方铮收拾他,他恨不得在金姨家灶房住一夜。
方铮脸更冷了,他张嘴,还没开口,就被冯轻抓住了手。
“相公。”冯轻低声唤了一句。
方铮抿了抿嘴角,没再开口。
不知道冯轻替他说了话,郑家贤挺着肚子坐在凳子上,又抓着金姨开始絮絮叨叨的说。
金姨起初还能含笑应对,待脸上的笑容就逐渐僵硬,金姨只能感叹,“郑公子,你辛苦了。”
“可不是——”
郑家贤拉着金姨开始新一轮的絮叨时,冯轻小声凑到方铮耳边,问“相公,郑公子在牢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健谈?”
扫了一眼郑家贤,方铮断定,“他喝醉了。”
“醉了?”冯轻看着空了的酒壶,“这是果子酒。”
“一壶都进了他的肚子,自然会醉。”方铮说。
况且郑家贤长这么大还没沾过酒。
噗嗤。
冯轻还没真的见过有人在他面前醉酒,一时好奇,直直看向郑家贤。
方铮伸手,捏着自家娘子的下巴,让冯轻看向自己,他瞳孔深黑,里头闪着让冯轻心头一跳的光。
“娘子莫要看他。”哪怕郑家贤只是好笑,也不成。
“成,我不看他,看相公。”冯轻笑眯眯地回道。
“嗯。”方铮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在金姨快耐性快要用完时,方铮提金姨解围,“郑兄,你应当早些回去休息,如今你被放了出来,却没有完全解除嫌疑,苏大人有可能还会遣人上门询问,若是衙役发现你不在,便会将你这行径定做的逃匿。”
郑家贤被吓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没吐出来,脸都憋紫了。
咳咳咳咳。
金姨吓的一拳捶在郑家贤的后背,这口气出来后,郑家贤咳的眼前发黑。
哪怕是醉了酒,方铮的话还是吓着他了,郑家贤歪歪扭扭的起身往外走,恰在这时,郑家贤的书童过来,扶着他往外走。
人最离开了,院子里还飘散着果子酒的香味。
冯轻脸微红,眼睛弯成了月牙,里头盛满了璀璨的星星,她伸手,碰着方铮的脸,自己则凑近了看,“相公,你别动,我都看不清你了。”
“轻轻这是也醉了?”金姨起身,刚准备收拾桌面,她听了冯轻的话,笑问。
冯轻只喝了一杯。
方铮视线艰难地从自家娘子身上移开,他笑着回了金姨一句,“怕是真的醉了。”
“这孩子是不是以前也没喝过?”金姨好笑地看着还望方铮脸上凑的人,“轻轻这醉酒倒是好玩,话不多,性子倒是比平日跳脱许多。”
在金姨看来,冯轻也不过才十六岁,这般年纪正是跳脱天真的时候,冯轻却沉稳的让人心疼。
没想到喝醉就后才露出真性情。
冯轻的手已经从方铮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脖子上,还试图往他衣襟处伸,方铮脸色不变,他抓着自家娘子乱动的手,将人搂在怀里,抬头对金姨说“金姨,我先带娘子回去休息,这里就劳烦金姨了。”
“快带去,我估摸着还有的闹腾,你哄哄她,我给轻轻煮些醒酒汤。”金姨催着两人回去。
“多谢金姨。”
金姨摆手。
方铮这才半搂半抱着冯轻回了屋。
刚进门,冯轻突然直起身子,她歪着头,脸上是一本正经,“相公,我是装的,其实我没醉。”
嘴角勾起,狭长的眸子闪过笑意,方铮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嗯。”
手勾着方铮的腰带,冯轻瘪嘴,“相公整日出门,已经许久没陪我了,我故意装醉,相公就能陪着我了。”
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方铮顺着她的话说,“为夫知错了,此事了了,定会多陪陪娘子的。”
“哼。”虽然是轻哼,不过嫣红的小脸上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心情,“这次我就原谅相公,下回你记得,别再忙这么久了。”
“好。”
冯轻这才满意,潋滟眸光扫了方铮一眼,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娇媚。
心跳有些不稳,方铮攥着自家娘子的手腕,嗓音有些沙哑,“娘子乖,先睡一觉,为夫陪着你。”
自以为凶狠地横了方铮一眼,冯轻摇头,“才不要,睡了就见不到相公。”
紊乱的心针刺了一般疼,方铮亲了亲她的额头,“为夫一直陪着娘子,哪也不去,娘子乖。”
哪怕醉了酒,冯轻仍旧拒绝不了方铮,她眼睛转了一圈,而后用力扯开方铮的腰带,而后是外衫,再是里衣。
方铮瞳仁又开始转黑,呼吸急促,就在他准备将人抱起时,只见自家娘子抱着衣裳,转身朝箱子走去,在方铮难得的目瞪口呆下,冯轻将他的衣裳一件件全部放在箱子里,而后盖上,还上了锁。
“这样相公就不会走了。”没衣裳穿,自然就出不了门。
而后又直直走向床边,再转身,朝方铮招手,欢喜地说“相公快些,咱们休息。”
额头跳了跳,方铮恨不得将人揉在怀里,好好教训一番。
青天白日的,娘子又醉了酒,方铮只能衙役着心里的渴望,将人搂在怀里,哄着自家娘子快些睡。
“相公,读书。”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冯轻咕哝一声。
冯轻最喜欢在睡前听方铮读书。
手上无书,方铮敛眉想了片刻,缓缓背出一段娘子喜欢的游记。
一段才背完,怀中的人已经熟睡。
金姨熬好了醒酒汤,在外头敲了敲门。
方铮起身,小心从冯轻手心勾出箱子钥匙,他打开箱子,拿出衣裳,穿上,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打开门。
“让轻轻趁热喝,里头我还放了山楂,轻轻应当喜欢这味道。”
跟金姨道了谢,方铮端着碗回到屋里。
坐在床前,看着娘子安稳的睡颜,方铮一时舍不得叫醒她。
这是娘子头一回醉酒,若是不喝醒酒汤,明日怕是会头疼的厉害,方铮干脆坐在床头,将冯轻半抱着起来,小声唤“娘子,喝了醒酒汤再睡。”
哼了几声,冯轻并没醒来。
无奈,方铮只好低头。
胸口憋闷,冯轻不得已睁开眼,她仍旧有些迷糊,“相公?”
“娘子喝些汤再睡。”
喂了冯轻半碗才罢。
方铮并没将冯轻放下,而是就这么半抱着,继续背方才的游记。
方铮声音刻意压低,冯轻很快又被哄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薄西山,昏黄的光晕染大地,些许透过窗户,打在屋里一坐一躺的两人身上,冯轻睁开眼,正好看到上方坐着的人双目闭着,长睫盖在下眼睑处,根根分明。
第489章 狗急跳墙
冯轻伸手,想摸摸方铮的脸,再触及他身上的里衣时,她想起了醉酒前的事,嘴角抽了抽。
亏得相公能忍,竟然任由她脱了他的衣裳。
红晕逐渐爬上了脸颊,冯轻捂着脸,拒绝承认方才做那么蠢的事的人是她自己。
实在是丢脸,她倏地放下手,悄悄起身,准备趁着方铮还没醒的时候提前溜走。
穿上襦裙,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手刚碰到门,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说话声,“娘子才醒,这是要去哪?”
脚步一顿,冯轻没回头,她飞快地说“我去帮金姨,相公你再睡会儿。”
醉酒后,她也没帮着金姨一起收拾,冯轻有些内疚。
金姨本来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收拾家里,如今多了两个人,金姨一日在家的时候多了许多,他们还耽搁金姨去铺子里。
“为夫还以为娘子是不愿见为夫。”方铮在她身后幽幽地说。
背影有些僵硬。
“怎么会?”冯轻干笑一声,仍旧没回头。
方铮没有再开口,等了片刻,冯轻觉得脸上的烧退了,这才打算回头。
人还没转身,耳际又是一阵轻笑。
腰上同时多了一双温热的手。
手心比平日要烫些,冯轻身子轻颤一下,她又没勇气回头了,“相公,你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趁着今日有时间,你再躺会儿。”
脸上落下一个轻吻,耳边是方铮沙哑的说话声,“娘子去吧,早些回屋。”
胡乱地点头,冯轻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蹿了出去。
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身后又传来方铮越发明显的轻笑。
方铮跟冯轻都在睡午觉,金姨一个人不放心两个人在家,她下午索性就没有去铺子,冯轻出来时,金姨正坐在堂屋前绣香囊,旁边还放了几个手捂子,都是她跟冯轻一起做的。
当日钱夫人的手捂子拿回去之后,不少夫人小姐瞧见了,都跟她打听,钱夫人没有直接应下,她先问了金姨接不接这么多的生意。
金姨做手捂子要慢些,冯轻快的多,她跟冯轻商量了一番,在冯轻离开荆州之前还能做二三十个。
后世的绣技跟花样子都是传承了几千年积累下来的,冯轻哪怕记不住所有,她每每提出不同花样子,都让金姨惊喜万分。
冯轻来到金姨跟前,蹲下,跟金姨打了个招呼。
“轻轻醒了?头晕不晕?”金姨放下针线,起身,笑道“锅里我还煮了银耳汤,还温着,我给你盛一碗去。”
“我自己来。”冯轻拉着金姨,她有些不好意思,“让金姨劳累了,都是我不好。”
身为晚辈,不帮忙,还添了不少乱。
冯轻好笑地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住在这里,我高兴都来不及,你可不知,原本我觉着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可认识了你们,跟你们朝夕相处之后我才觉得原来日子还能这般过,金姨很高兴,这些话以后可莫要再提了,否则,金姨可要生气了。”
冯轻上前,抱住金姨,闷声说“能认识金姨是我的运气,以后我有空就来看金姨。”
“好孩子。”金姨拍拍她的背,想着冯轻再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离开荆州,一时心情也有些低落。
冯轻想动手,还是被金姨阻止了,金姨给冯轻盛了一碗,看着她喝下去,这才满意,锅里还剩下两碗,是留着给方铮的。
喝了银耳汤,冯轻感叹道“金姨手艺可真好。”
纵使冯轻自己在厨艺上也有几分天赋,不过到底还年轻,没有多年的经验积累,味道比方蒋氏跟金姨她们还是少了几分。
“你的也不差。”大约有一种类似自家孩子最好的感觉,在金姨看来,冯轻无论性情还是为人处世都让她喜欢。
相互夸赞一番后,两人相视一笑。
天黑下来之前,冯轻跟金姨一起坐在门前做手捂子。
直到门被敲响。
来人是一个面生的男子,男子直接将手中的信递给冯轻,“这是我家公子给方公子的。”
“你家公子是谁?”冯轻并没接信,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来人并没回答,又将信朝前递去,“夫人最好还是收下,这与我家公子,与方公子都有好处。”
这人虽面上不显,话里话外都是高高在上,她冷笑一声,“你家公子这是狗急跳墙了吧?”
而后后退,直接关上门。
若不是男子躲得快,他的手就能被门缝夹断。
“你!”男子咬牙,想抬脚踹门。
可思及这几日自家公子几度暴怒,他又缩了缩脖子,再开口,语气就比之前好许多,“还望夫人见谅,在下只是太过着急,方才得罪了。”
门里面,冯轻冷哼。
相公虽没有具体解释,不过这几日他眼底的阴霾已经渐渐散了,冯轻就知晓那商复肯定是吃了不小的亏。
今日上门送信更是印证了冯轻的猜测。
以商复的高高在上跟自负,若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会屈尊降贵的给相公递信。
“还望夫人能开开门,让在下跟夫人配个不是。”外头的人开始着急。
“既然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否则就只会跟你家公子一样,跟个落水狗似的,惹人讨厌。”冯轻冷笑。
外头的人一忍再忍,不得不低低应声,“夫人说的是。”
冯轻这才满意,她只将门开了一条缝,隔着门缝跟外头的人说话,“信呢?”
经过方才的事,这人已经不敢多言,只能将信透过门缝递了进去。
接过信,冯轻再次啪嗒一声关上门。
她并没打开信,而是拿回了屋。
刚进屋,却发现方铮已经起身,屋里比外头暗沉许多,冯轻看不到自家相公脸上的表情,她上前,“相公怎么不多睡儿?”
“方才有人敲门?”方铮本就睡的浅,哪怕外头敲门声不大,他仍旧瞬间睁开眼,冯轻来时,他已经穿好了衣裳。
“商复的小厮,给相公送了信来。”冯轻上前。
接过信,随意放在一旁,方铮抓着冯轻的手,皱眉“娘子手有些冷。”
“不冷,是相公刚起身,有些热。”冯轻笑着解释,她眼睛瞄到信纸,还是迷没忍住,问方铮“相公,这商公子是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是。”方铮没隐瞒,提及此人,方铮声音冷了几度,眼底更是迸出足以将人冻僵的冷意,“此人心胸狭窄,又手段狠辣,敢对娘子动手,总要付出代价的。”
冯轻就是方铮的逆鳞,碰之则死。
一个能拿妇道人家做威胁的世家公子,实在是手段卑劣。
对这种人无需手软。
商复自诩能耐出众,从不将旁人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便是成为荆州知州的苏大人都能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可他有几分能耐,方铮跟苏大人都心知肚明。
因着没将其他人放在心上,商复做事虽有遮掩,却也不是没留蛛丝马迹的。
废了一日时间,方铮借着苏大人的手找到了那个试图掳走冯轻的婆子,商复自然不会亲自吩咐婆子做事,不过方铮顺藤摸瓜,查到了整日跟在商复身后的一个外县来荆州的书生,这书生来的比方铮还早一个月,刚来就想方设法的想搭上商复跟苏正谦,原本商复对此人是视而不见,可自打一个多月前,商复一改之前的冷淡,竟对这书生和颜悦色起来。
想到此处,方铮握了握拳头,此人故意伤人,大约要在牢里呆上几年了。
至于商复——
两日前,苏大人还是抓到了书铺掌柜的,及印书的那家作坊。
要知道这个时候,印刷术还未普及,书铺里的书多是手抄的,印出来的书要贵的多,苏大人很容易便查到印书的作坊。
商复有几分聪明,自然不敢将这些书流传到别的州府,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里头隐藏的内情?
而在荆州却不同,哪怕最终被苏大人察觉,以他跟苏正谦的交情,及商家如今在京都的地位,苏大人也不会将此事闹大。
若无方铮,苏大人还真会考虑一番要不要将此事捅破,若是此事就在荆州了了,商家可就欠他一个人情。
可谁让商复运气不好,碰上一个走一步想十步的人。
商家家主既然能将商复送来荆州,便表明商复的存在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这些世家大族多会发生兄弟阅墙之事,而方铮也从苏大人处得知,商家光商复这一辈的兄弟就有九个,其中商复这一房有六个,商复排行老大,除了商复一个同胞兄弟外,另外四个都是庶子,而这几个庶子当中又有两个很得商大人看重。
既然商复是能被取代的,苏大人自然就不会客气。
再说了,商家虽表面上花团锦簇,宫里还有一位商娘娘,可当今陛下可不是个任由外戚专权而无所感的当权者,按方铮的话说,此时的商家已是烈火烹油了。
苏大人这一出不光是为自己出了气,也是给皇上递了一把刀。
皇上若是用的高兴,说不得就会对苏大人赏赐一番。
苏大人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这些话都是出自一个才考完乡试的学子之后。
方铮也不催促,白日仍旧去府衙,跟苏大人一起审问那掌柜的,及作坊的人。
思虑了足足三日,苏大人打定主意。
皇上跟商家,他选了皇上。
是以,苏大人一纸状子告到了京都。
苏大人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日,方铮出了府衙后,请了钱家的一个师傅帮他往京都送了份信。
这份信是送给得商大人看重的两个庶子。
商家不会因商复的所为在短时间内倒塌,而方铮要的是商复这辈子就别想翻身。
方铮将前因后果简单跟冯轻说了一遍。
话落,方铮抱着自家娘子,将下巴搁在冯轻的肩头,他沉沉地说“商复若是只用手段对为夫,为夫不会做的如此绝,可他竟敢将主意打到娘子身上,那便是罪不可恕。”
冯轻却抓着方铮的手,她认真地反驳,“他对相公用手段也不成,既然做了这些恶事,自然要承担后果,相公别担心我会多想,相公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只会感动高兴,不会觉得相公狠辣。”
自打祝宏的事之后,方铮渐渐不会在冯轻面前隐藏。
而冯轻也接受这样的相公,甚至还很满意,相公这般厉害就不会被人欺负。
哪怕冯轻以前曾提过类似的话,再听她说一遍,方铮仍是心口发热,他将人抱紧,薄唇不停地亲吻自家娘子的额头,再是鼻尖跟红唇。
暗沉仍旧挡不住屋里的浓情蜜意,眼见身上的温度逐渐升高,冯轻避开方铮的亲吻,她喘了口气,伸手,捂着方铮的薄唇,“相公,金姨还给你煮了银耳汤,我给你盛来喝,金姨做的银耳汤味道很好,我都喝过了。”
方蒋氏跟冯轻都做过银耳汤,不过方蒋氏从没做过这么好的东西,冯轻前世是喝过,却没动手做过,两人做出来的银耳汤也是美味,不过金姨做的却更甚一筹。
有好吃好喝的,冯轻总想着要给方铮留多些。
“娘子,为夫还不饿。”方铮只想着能多抱抱娘子。
冯轻偷笑,她伸手,摸了摸方铮左上腹,而后煞有其事地说“相公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像是在回应冯轻的话,方铮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
黑夜遮挡住了他的不自在。
冯轻怕拍方铮的胳膊,让他放自己下来。
方铮无奈,他松手。
跳下方铮的腿,她急忙去了灶房,银耳汤原本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冯轻这么久没出来,屋里又隐约有说话声,金姨干脆将银耳汤盛了出来,放在一旁晾着,冯轻来时,银耳汤也晾的差不多,正好入口。
“快些端给方铮喝去,我瞧着风寒过后他还一直在瘦,等忙过了这一茬,可得让他多休息几日才成。”看着方铮日日早出晚归的,怕是在外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金姨看着也心疼,这才跟冯轻一起想着法子做些温补的,好让方铮晚上回来能吃上。
冯轻也没推辞,将银耳粥端了出去。
第490章 伪君子
至于放在书桌上的信,无人理会。
第三天,一大早,三人刚吃了饭,商复竟亲自上门来。
见着方铮,商复张口就质问“昨日你为何没有赴约?”
院子里,除了方铮跟冯轻,及金姨外,还有武馆两位师傅,那两位师傅这几天也算是对方铮的性子有了解。
若是方铮刻意跟人交好,只需几日,便能让人对他死心塌地。
商复怒气冲冲,身后还领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人就是前天送信的,上回冯轻见了还觉不出什么,如今两个小厮站在一起,她总觉得这两人无论气势还是表情都不似一般的小厮。
到底也是商家的大公子,便是商大人放心,商夫人也不放心,这两人应当是善拳脚功夫的侍卫。
事到如今,商复还是一脸的高高在上,方铮压根懒得跟他多说。
“若我是你,此刻最该做的是写一封认罪书。”方铮凉凉地建议。
“你休想!”商复并不知道苏大人跟方铮已经送了信去京都,他此刻还以为苏大人才找到证据。
在商复看来,他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说,他让人印书的行为是触了当今身上的逆鳞,若是圣上追究起来,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他爹也会彻底放弃他,甚至极有可能用他的性命来消除圣上的怒火,可往小了说,这件事就只是他跟方铮之间的较量。
商复越方铮出去,为的就是说服方铮,要他在苏大人跟前承认,此事可以两人私下解决,无需惊动大人。
方铮嘴角扬起,眼底今是轻蔑。
一向被人吹捧,商复受不了方铮这般看低,整个荆州的考生当中,唯一被他当成对手的就只有方铮,如今被对手嘲笑,商复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可抬脚之前,他还是忍住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商复问“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在他看来,方铮不过是一介穷苦书生,这辈子怕是都没见过银票,他见多了为银子折腰的清高之人。
“敢问商公子你的命值多少银子?”方铮扫了他一眼,问。
“你放肆!”商复气的额头青筋跳动,他嗤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此时我还能跟你商量,若是你不识趣,到时你一两银子都得不到,也得按我说的做。”
“请便。”方铮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论修养,商复身为世家公子,竟不及一个寒门学子,这让他越发焦躁,心里对方铮也是越发警惕。
这方铮手段倒是不少,也极为狠心绝情。
“呵——”商复笑了一声,“方铮,你就不怕你前几日做的事传到清丰县?你这种冷心冷情,对通常都狠的下心的人,怕是你的先生跟同窗都会对你有忌讳吧?”
这事方铮没跟冯轻说。
听了商复的话,冯轻心思浮动,却不是责怪方铮,而是心疼担心。
商复既然说是相公同乡,那就是这回跟相公一起来的几个人,郑家贤不可能,张吉恒四人她一路上也略有了解,这四人当中最让冯轻不舒服的就是江飞了。
冯轻记起来了,考试之前江飞还过来找相公借郑家贤买的那本书看。
莫非此事还牵扯到江飞?
不用方铮回答,商复接下来的话肯定了冯轻的猜测。
“那江飞不过是跟我说了你在清丰县的所为,及说了你对方夫人的看重,你就能将人送去牢里,方铮,你可真是睚眦必报。”商复扬声说。
“你才狠毒无脑。”商复不停地攻击方铮,方铮忍得了,冯轻却不允许,她试图往方铮身侧站,却被方铮快一步拦在身后。
方铮捏了捏自家娘子的手心,小声笑道“娘子莫恼,无碍。”
越是着急才越会失了理智,商复已经不复上一回在状元楼时的淡定,足以证明他此刻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对上没有理智的人,与其对骂并不是说上策。
“他坐牢与我无关,而是他试图妨碍苏大人办案,非但不配合苏大人,反倒故意误导大人,阻碍办案可是触犯律法的。”方铮很认真地解释。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商复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又骂了一句。
冯轻气的大喘息,她又想跟商复对骂了。
她家相公从不会主动招惹旁人,平日即便有人跟他过不去,若不是触到相公的底线,他也不会计较,这些人害人不成被反噬,反倒过来责怪被害之人。
冯轻真相朝天翻了大白眼,他们难道觉得世界就是围着他们转的吗?
做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方铮可空跟商复口舌之争,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商复身后两个浑身进紧绷的小厮,冷嘲“苏大人觉得我处境危险,打今日起会派人过来保护我,若不想你们公子罪加一等,那就别动手。”
两人蓄势待发,只要商复开口,他们会立即动手,打的方铮跪地求饶。
商复朝巷口看。
并无衙役过来。
他却不怀疑方铮的话。
毕竟他遣人跟了方铮好几天,这几天方铮每日都往府衙去,商复不知道方铮是何时跟苏大人搭上话的,等他意识到时,苏大人对方铮已是信任有加,无论他说什么,苏大人都站在方铮这边。
商复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方铮也没了耐性,他皱眉,“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此事已经不是你我二人意愿如何就会有改变的,若我是你,已然走投无路的时候,倒不如去找帮得上的人帮。”
给对手出主意,这事也只有方铮做得出来。
商复有些疑惑,随即眼睛一亮,他指着方铮,“你是说?”
方铮打断他的话,“我什么也没说。”
商复转身就走。
两个小厮看看方铮,又看看站在方铮跟冯轻身后的两个师傅,也抬脚跟上商复。
“相公,他去找谁?”冯轻好奇。
她还一头雾水,商复已经知道要找谁了,此人果真是聪明的。
只是遇上了方铮,才会显得普通。
“苏公子。”方铮回道。
冯轻了然。
是啊,如今能在苏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可不就只有苏公子了吗?
且苏公子跟商复一直都是好友。
“可是相公,你还给他出主意,这不好吧?”冯轻不太放心,哪有自家相公这样的,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吗?
“他只会白走一趟。”方铮肯定地回道。
儿子的朋友哪里有自己的仕途重要。
若是苏公子敢开口,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揍。
冯轻自然不会怀疑方铮的话,她高兴地晃着方铮的胳膊,眼睛都笑弯了,“相公真厉害。”
再贫瘠的夸赞,只要出自冯轻的口,对方铮都是受用的。
他一改先前的冷淡,勾了勾冯轻的手心,笑道“为夫很高兴。”
为她方才的相护,也为这句夸赞。
若不是院子里还有人,冯轻都要扑上来亲一下自家相公了。
这么好的人是她的,她何其有幸。
商复找上门的时候,金姨也有些担心,见人被方铮忽悠走了,金姨这才稍稍放心,她出门之前还是叮咛方铮一番,“我看你这几天就别出门了,这位商公子若是不甘心,再过来,在外头还是危险的。”
金姨已经事先跟人约好了在铺子里见,钱夫人过去拿手捂子。
如若不然,她都想在家看着也放心。
金姨离开后,两位师傅本想去院门口守着,方铮跟冯轻都开口,让两人就在院子里,冯轻还做了山楂糖水,味道好,还促消化。
两人对方铮跟冯轻两人越发有好感了。
四人刚喝完山楂糖水,郑家贤又上门了。
照旧提着一盒点心,是送给冯轻的。
郑家贤可比旁人都早知道,要想讨好方铮,最直接有效的就是讨好冯轻,冯轻高兴了,方铮绝对会给他好脸色的。
今天郑家贤换了另一家点心铺子,也是荆州的一个几十年老铺子了,做点心的手艺是祖传的,虽然不如别家铺子那般花里胡哨,却胜在味道好。
这回买的是常见的桂花糕跟枣泥酥。
桂花糕用糯米粉,糖跟密桂花做原料,做出来的桂花糕是薄薄一片,上头还点缀着桂花碎瓣,闻着就有一股桂花香,吃着更是香甜可口。
枣泥糕则是用红豆及枣泥为馅,外头还裹着芝麻,看着也有胃口。
食盒最下层的则是茯苓夹饼,这个夹饼跟后世的夹心饼干一般,茯苓是中药,味道带着略微甘甜,中间夹心更是晶莹剔透,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冯轻每样都吃了两块,等她准备拿第三块时,方铮伸手,握住了冯轻的手,方铮低声说“娘子莫要吃多。”
糕点再美味,吃多了也不舒服。
冯轻视线都挪不开了,这古代糕点真的是后世多数糕点都没法比的,这里的人手艺了得,又无后世的各种作料,味道纯天然,让人吃了就欲罢不能。
“再吃三块。”冯轻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再吃三块就多了,方铮想了想,拿了一块枣泥糕,递给冯轻,说“最后一块。”
冯轻还想开口,方铮却说“娘子,这糕点剩的不多了,应当给金姨留些。”
脸僵了僵,冯轻手里的枣泥糕都吃不下了,她放下枣泥糕,“都留给金姨。”
“也不必如此。”方铮失笑。
他一个男子,对糕点没什么特殊的喜好,不过看着娘子鼓着嘴吧偷偷吃糕点的模样,他就总忍不住要逗上一逗。
方铮将枣泥糕再拿给冯轻,冯轻却如何都不要了。
“金姨吃不下这么多,这糕点若是放久了,味道就不好,娘子再吃一块,可好?”自己吓着娘子,自然得他自己哄着。
冯轻这才勉为其难地吃了最后一块枣泥糕。
郑家贤在家里好好睡了一觉,睁开眼看到的是天青色的帐顶,而不是灰扑扑的牢房屋顶,这让郑家贤喜极而泣,原来不是自己在做梦,他是真的出来了。
在牢里呆了这好几天,郑家贤才明白自由有多重要,也知晓有个能干的朋友是他三生有幸,等彻底清醒的时候,郑家贤也下了决定,以后不管如何,他是一定要抱紧方铮大腿的。
吃了饱饱的一顿饭,郑家贤这才往金姨家来。
如今的郑家贤只有看到方铮时心才会安。
除了带来了糕点,郑家贤还带了一副叶子牌。
冯轻前一世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她从没碰过麻将纸牌,也极少玩手机游戏,琢磨绣技之余最喜欢的就是去各种博物馆,或是翻翻书上各国的名胜古迹。
而重来这一回,她爱好也没甚变化,只是由自己看书变成了喜欢听方铮读书。
每次听到相公低沉磁性的说话声,冯轻就心生欢喜。
正想的出神,郑家贤的大嗓门拉回了她的神志。
“方夫人,这个跟咱们清丰县的有不同,这里的牌多了几张,我娘最喜欢的就是这叶子牌,方夫人你瞧瞧。”郑家贤献宝似的把崭新的叶子牌朝冯轻面前送。
郑家贤认识的女子少,且都是长辈,而这些长辈也喜欢玩叶子牌,郑家贤理所应当地以为冯轻也喜欢。
冯轻并没接过,她看不懂上面画的,也实在没兴趣。
“要不,下回你送我游记之类的书?”冯轻试探着开口。
跟郑家贤相识久了,冯轻也知晓郑家贤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不怕旁人拒绝。
郑家贤果然不恼,他收起牌,正要点头。
“娘子喜欢看的书为夫买。”方铮打断郑家贤的话。
而后伸手,拿走郑家贤手里的牌,他朝两位坐着无事的师傅说,“两位师傅若是无事,可与郑公子打牌,郑公子是大方人,他的荷包里可有不少银子,两位师傅赢些酒钱也是好的。”
两位师傅本对这些女子喜欢的牌没甚兴致,不过听到可以赢钱,他们跃跃欲试。
“可是这叶子牌需要四人。”郑家贤倒不是怕输银子,反正他的银子还有不少,足够在荆州再吃喝好几个月的。
“我。”方铮开口。
郑家贤吓的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他不敢置信地问“方兄,你,你真的要打?你可会?”
在郑家贤的印象里,方铮的爱好除了方夫人就只有书了,他从未见方铮玩过旁的。
第491章 订位子
若是能回到半个时辰前,郑家贤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
打牌之前方铮曾说他并没碰过叶子牌。
两圈,就是两圈!
两圈过后,方铮把把都赢,不过半个时辰,他面前已经叠了好几张银票。
郑家贤不在乎输银子,可回回都他输,这让郑家贤整个人陷入自我怀疑之中,难道他跟方兄真的差这么多?
做学问也就算了,连玩都远远不及方兄。
这让自诩会吃会玩的郑家贤开始怀疑人生。
“相公,时候差不多了,你该休息下。”眼见郑家贤一脸的生无可恋,冯轻开口解围,她笑着安慰“论做学问,相公比郑公子强些,不过论会吃,还是郑公子在行些。”
郑家贤瘦了一圈的身体僵直在凳子上,他朝冯轻露出一抹要笑不笑的表情来,“多谢方夫人夸赞。”
扫了一眼桌面,半个时辰他赢了三百零八两。
这银子放在普通人家足够吃喝十多年的,放在富户也只够吃一顿。
郑家在清丰县不算是顶顶有钱,不过这三百多两郑家贤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方铮只拿下来八两散银子,剩下的三百两当中取出二两百还给郑家贤,剩下的一百两则推到两位师傅跟前,“这几日辛苦两位了,这银子还望两位莫要嫌弃,拿着买酒喝。”
方铮赢钱的时候,两位师傅说不羡慕也是假的,可当方铮把银子推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当即被银票砸的目瞪口呆。
纵使方铮跟冯轻的谈吐都不似农家子,不过他们的穿着跟吃食却再普通不过,两位师傅知晓这百两银子与他们来说绝对不是小事,方铮竟能面不改色地送给他们。
这让两人半晌没反应过来。
“两位师傅?”方铮又出声询问。
两人这才堪堪回神,而后连忙推拒,“不成,不成,我们不能收。”
“还望二位莫推辞,方某考试那几日也多亏了二位,方某感激不尽,这银子并不足以表达方某的感激。”
二人看得出来方铮是真心想将银子给他们,方铮的眼里并无丝毫勉强。
“这,这其实没啥,当日我们也没帮上方夫人什么忙。”姓李的师傅摆手,解释。
他们保护冯轻的几日,冯轻并未遇到任何危机时候,这银子两人更是受之有愧。
“不,二位有所不知,娘子的安危与方某来说是比方某自己的性命更重要,那几日是非常时候,有二位护着娘子,对方某来说是极幸运的事,还望二位收下。”
无人知晓金姨提及当日之事时,方铮心里是多恐惧害怕,他无法想象娘子被人掳走,会发生何事,他又该如何疯狂。
手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抓住,方铮抬头,对上冯轻含笑的眸子。
“相公别担心,我可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也很厉害的。”冯轻晃了晃方铮的手,笑道。
方铮点头,眼神眷恋地看着自家娘子。
这两人通常都会如此的黏糊,郑家贤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还在琢磨方铮方才的出牌顺序。
两位师傅也见过方铮跟冯轻之间的温情,两人都是过来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待冯轻跟方铮各自转开眼,李姓师傅这才开口“那我二人就收下这银子了,多谢方公子。”
一百两银子,两人平分,一人也有五十两了,他们每月的月银是五两,已经不算少了,而这五十两足够他们不吃不喝攒大半年的,两人高兴之余,也心生感动,暗下决定一定要好好护着方公子跟方夫人,直到他们离开荆州为止。
今日之后,两人果真更尽心了。
不管方铮在不在家,两人每日都早早过来,晚上又天黑了才走,走之前还在金姨院子里头安了一圈尖头木桩子,这是防止夜里有人会跳墙进来。
之后几日,商复没再上门,苏大人也未找他过去,方铮难得轻松几日。
这几日被冯轻跟金姨换着法子喂吃的,五六日的时间,先前瘦下去的肉又涨了回来。
当然,跟方铮一起长肉的除了方铮外,还有每日上门的郑家贤跟两位师傅。
这一日,郑家贤又提着点心上门了。
“方兄,明日就放榜了,方兄可紧张?”郑家贤试探着问。
最后一场考试方铮高热,等他找过去的时候郑家贤能看得出来方铮整个人都快迷糊了,这样的方铮又怎会考的好?
怕是连题目都没做完。
郑家贤一直没敢问,他怕触碰到方铮的伤心事,哪怕方铮平日看不出异样来,郑家贤都觉得他是在强颜欢笑,只为了让周围人别担心。
可明日就到了放榜的日子,纵使再不愿,也得过去瞧瞧的。
是以,郑家贤才鼓足了勇气问。
郑家贤小心翼翼打量方铮的模样惹笑了冯轻,她接过郑家贤手里的点心盒子,看到里头又是她没见过的点心,还散发着香甜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喂给方铮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
“相公,味道如何?”
“很好,娘子也吃。”方铮细细咀嚼一番,才说,“也莫吃的多了。”
在外人面前少话的方铮,只要到了冯轻跟前,总忍不住絮絮叨叨,每每这时候,冯轻都忍不住笑。
方铮这般,她只觉得幸福。
只要喜欢,做什么都是对的。
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开心,郑家贤没忍住,又试探着问了“方兄,要不明日我去帮你看看?”
他怕方铮看不到自己名字伤心难过。
冯轻扫了缩头缩脑的郑家贤一眼,“郑公子,相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家贤连连摆手,急的额头汗都冒出来了。
“既然信相公,那就等着喜报送到相公手里。”冯轻肯定地说。
既然相公说肯定能中,那就定会考中的,冯轻对方铮一直有一股迷之信任。
“那,那我们还去看吗?”郑家贤试探着问。
惊喜来的太突然,郑家贤都懵了。
方铮跟冯轻相视一眼,还是冯轻开口,“去啊,不光要去,还要光明正大,敲锣打鼓的去。”
当日在状元楼那些书生拿什么眼神看自家相公,冯轻到现在还记得。
想到这里,冯轻一拍巴掌,说“郑公子,现在咱们还能在状元楼定下位子吗?”
“我要最显眼的。”冯轻强调。
她要那些人看看他们当日有多瞎。
“这——”郑家贤有些为难。
每年考完试后状元楼的位子都早早地给预定了出去。
状元楼位于荆州最繁华的主街上,也是报喜之人必经之路,因而每年位子都是供不应求的。
“那我现在就去看看。”郑家贤说。
还没出门,身后传来方铮的声音,“应当是有。”
等郑家贤离开后,冯轻才好奇地问“相公为何说状元楼还有位子?明天就放榜了,今日怕是订不到吧。”
“上回苏大人抓书生这事会对状元楼的生意有影响。”
冯轻了然。
也对,苏大人当日抓了几十个书生,搞的好些日子都人心惶惶的,就是这些书生被放了回来,他们不知前因后果,还是不敢贸然上街,生怕苏大人再来一回。
大业乡试放榜一般是在考完半个月后,不过今年还要晚几天。
“相公,等放了榜,咱们是不是就能早些回去了?”冯轻问。
满打满算,他们来荆州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当中他们每个月都会送回去一封信,他们也收到过一封,是方二郎写的。
方二郎会写的字不多,一封信里错别字占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夹杂着不少图画,哪怕聪明如方铮,也看了好长一阵才明白方二郎的意思。
心里多是写了方蒋氏想说的话。
接了信后,冯轻就越发想家了。
“嗯。”方铮点头,他将人揽到怀里,轻拍她的背,说“若为夫所料不错,为夫之后还得参加鹿鸣宴。”
冯轻好奇,“什么是鹿鸣宴?”
“取名为“鹿鸣宴”是因要在宴会上唱《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之诗,有祝贺之意,因为鹿与禄谐音,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此宴设于乡试放榜次日,由地方官吏主持,宴请之人除新科举子外,还有考官及贡院的巡逻护卫。”
冯轻了然。
“若是去参宴,相公少喝些酒。”到时人肯定不少,若是方铮考的好,定也有许多人来敬酒,哪怕知晓方铮心里有分寸,冯轻仍旧放心不下。
“好,为夫都听娘子的。”
虽然不担心方铮的成绩,不过冯轻还是难掩紧张,她试图多绣几个帕子,却总会走神,片刻后,冯轻干脆放下绣绷子,去了灶房,拾掇给方铮做些吃的。
这回做的是她曾吃过的土豆饼。
土豆切丝,切好后放在盆里,再打两个鸡蛋,这时候没淀粉,冯轻就放了些面粉,最后再放盐跟其他粉制作料,而后搅拌均匀。
准备好材料后,才烧火热锅,而后倒油,待油热了之后,再用勺子舀出搅拌好的土豆丝放在锅里,摊匀。
因着这锅是灶上的大铁锅,受热不均匀,冯轻一锅放的土豆丝少些。
香味很快散开,引的方铮不由走了过来。
将煎的两面金黄的土豆饼盛出来,冯轻朝方铮招手,“相公尝尝。”
这土豆饼煎的外酥里嫩,味道好极,冯轻做好一个,方铮忍不住吃一个,当然,自己吃的时候还不忘喂冯轻几口。
待方铮吃了四块后,冯轻就不让他再吃了。
“相公,这油煎的食物不能吃多,不宜消化还上火,余下的几个你别吃了,给外头两位师傅端过去吧。”冯轻说。
不管多少回,只要有人吃到娘子做的食物,方铮心里都会泛酸,只是他从不言明,也从不表现出来。
只是每次旁人吃了冯轻单独做的吃食,方铮之后总忍不住黏着冯轻,多抱几下多亲几下。
这回仍旧如此。
待方铮送了土豆饼回来后,他直接将人匝入怀中,头埋在自家娘子颈间,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思。
冯轻缩了缩脖子,笑道“相公,我身上一股油烟味,别闻。”
“只要是娘子的味道,都好闻。”方铮头也不抬地说。
冯轻嘴角扬起。
两人亲昵的气氛很快被郑家贤打破。
郑家贤的速度可真不慢,他喜不自胜地跑进来邀功,“方兄,我订到位子了,是状元楼二楼最靠窗边的位子,视野极好。”
郑家贤去的时候,位子是有,不过也是所剩无几,且都是在角落里,看到门口都费劲的。
他直接找了掌柜的,想让掌柜的帮他换个好些的位子,掌柜的有些为难,毕竟先来后到,哪怕郑家贤愿意加银子,旁人也不会换。
就在郑家贤垂头丧气,打算订下其中一张角落里的桌子时,楼上下来两个人,一人是郑家贤见过的苏公子,另一位则是杨小姐。
“苏公子。”见到即是缘分,郑家贤跟苏正谦打了个招呼。
苏正谦正皱着眉头往外走,听到郑家贤的话,随意瞥了一眼,而后脚步定住,指着郑家贤,思忖片刻,问“你是一直跟在方公子身边的那位?”
“是,今日正是方兄让在下过来定个位子。”跟方铮想比,郑家贤显得智商不够,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脑子活络的。
“既是方公子要订——”苏正谦转向掌柜的,说“那就把本公子先前订下的另一张桌子转给这位公子吧。”
苏正谦原本跟商复早约好了,待放榜那日便过来状元楼坐着,商复也有另外几个相熟的学子,一起坐位置不够,苏正谦派小厮过来直接订了两张桌子。
这回没有订的雅间,全是靠窗的桌子。
原本感情还算深厚的两人因方铮的一席话已经产生了隔阂,商复找了苏正谦好几回,想让苏正谦帮他在苏大人面前递个话,能让苏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正谦跟苏大人说了,可这回苏大人却打定主意要拿下商复。
无论苏正谦如何说情都无用。
苏正谦尽力,却无效果。
而商复却觉得苏正谦并未真心相帮,一旦心生嫌隙,感情自然就不及以往,这回苏正谦上门示好,却被商复拒在门外,苏正谦好歹也是知州公子,自然也要面子,两人友情算是濒临破碎边缘了。
第492章 榜下捉婿
明日就放榜,冯轻觉得自己是有些紧张,却又不是很紧张。
可晚上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怕吵醒方铮,就这么靠在方铮怀里,连呼吸都尽量平稳。
虽说相公肯定是能中举,可名次也重要,跟后世高考一般,头一名收尽瞩目,谁会想知晓第二名,更何况是第二名以后。
哪怕不知道方铮到底有多博学,冯轻也能肯定,若无最后一场的意外,相公肯定是能摘得解元头衔的。
冯轻原本不是个喜欢冒头的人,她就爱在自己的世界里琢磨自己的绣技,来这异世一年多,冯轻逐渐改了想法,在这个强权社会,出人头地是唯一出路。
只要相公能有机会,必然是能一鸣惊人,独占鳌头的。
到时哪怕再嫉恨,也无人敢随意陷害相公。
悄悄叹口气,若是相公能中解元,多少能在皇上那里过一遍的,一旦在皇上眼前过一遍,以后谁若是想陷害相公,也得掂量一番的。
背上的手收紧,头顶传来略微沙哑的声音,“娘子在想什么?”
“吵醒相公了?”冯轻轻声问。
“无。”方铮干脆一个转身,侧睡改成平躺,他翻身的时候也带上冯轻,如此,冯轻不得不跌落在方铮身上。
抬手,扶着方铮的肩头,冯轻急忙说“相公放手,别压着你。”
轻笑一声,呼吸声拂过耳际,冯轻不由哆嗦一下,脸上开始发热,亏得是夜间,相公看不到她的羞赧。
在冯轻暗自庆幸时,殊不知方铮早将她的闪躲收入眼底。
方铮抬头,亲了亲自家娘子的红唇,笑问“娘子这是在担心明日的放榜?”
冯轻什么心事都会写在脸上,方铮一猜一个准,她闷闷地将头埋在方铮颈间,“相公辛苦这么多年,不该在这紧要关头被人算计。”
方铮带回来的被子潮的都晒不干,乡试那几日又没下雨,相公的被子怎么湿的那么厉害?
稍微深想,冯轻就能猜出缘由,方铮没提,冯轻自然也没开口,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难受。
“娘子莫恼。”方铮习惯性地顺着自家娘子的背,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的,说不得为夫吃过苦后,转头就能柳暗花明。”
这话并没安慰到冯轻,她情绪仍旧不高,“可是相公本不该遭受这些。”
也是来了这里,冯轻才知道原来人若是不处理好自己的嫉妒心,真的会做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来的。
“不管为夫遭受了什么,只要娘子在身边,为夫就不觉得苦,甚至还得多谢老天爷将娘子送到为夫身边。”大约是前些年在生死边缘来回许多次,人已经无比淡定了,在遇到乡试这样的大事,方铮仍旧是紧张不起来。
冯轻略微撑起了身子,垂首看方铮,纵使看不清方铮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朝他绽放出一抹极为耀目的笑来。
瞳仁逐渐转深,冯轻还来不及再开口,便被卷入一阵浪潮中。
后半夜冯轻睡得倒是熟,早上还是方铮叫醒的。
放榜的日子方铮是要带上冯轻的,大业放榜日一般定在寅、辰日支,以辰属龙,寅属虎,取龙虎榜之意,后因寅时过早,近些年都定在辰时。
如今是九月,辰时天早已大亮。
冯轻睁开眼,看到穿戴整齐的方铮时,猛地起身。
起的太急,加之昨夜睡的有些晚,冯轻眼前一黑,身子跟着晃了晃。
“娘子小心些。”方铮心疼地坐在床边,他扶着冯轻的肩头,手指拂过她的眼下,心疼地说“娘子再睡一阵?”
“不了。”冯轻看了看窗户,朦胧的光透过窗纸,让整个屋子染上暖意,她打了个哈欠,“快来不及了。”
她手朝床尾处的凳子上够去。
冯轻担心今早会着急,昨晚睡前已经将今天要穿的衣裳整理好,放在床尾了。
看到自家娘子脖颈处的痕迹,方铮眸子闪了闪,他转眼开,伸手,拿过冯轻的衣裳,说“娘子再闭着眼睛休息下,为夫给娘子穿。”
因着方铮会时不时给自家娘子穿衣裳,对女子的衣衫早熟悉,冯轻闭着眼睛靠在方铮怀中时,方铮还能有条不紊地替自家娘子穿好衣裳。
将冯轻扶着坐在床边,方铮半蹲在地上,准备替冯轻穿鞋。
修长的手碰触到她的脚踝时,冯轻猛地睁开眼,她缩回了脚,“相公,我自己来。”
“你啊。”每每方铮无奈心疼娘子时,总忍不住用这般语气叹道。
最后还是方铮替冯轻穿好了绣鞋。
今日天公仍旧作美,外头凉风习习,气温正好,让人忍不住眯着眼,惬意地享受这秋日暖阳。
“我刚要去喊你们。”两人刚出门,金姨恰好也从灶房出来,她边擦手边朝两人笑,“快些洗洗,我听着外头动静不小,你两也得快些去,要不然路上人多,挤着也费劲。”
放榜日可是大日子,不光是书生全部出来看榜,许多百姓也都早早吃了饭,在贴榜处占好了位置,好一睹举人的风采。
等方铮去洗漱时,金姨将冯轻拉到一旁,小声说“轻轻,今日你可要时时呆在方铮身侧,好让那些人都看清楚,方铮是有媳妇的,可别让人捉了去,如此也麻烦。”
冯轻没听明白,“捉相公做什么?”
“你这孩子。”金姨真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跟冯轻解释。
她在荆州住了这么些年,虽从不主动凑上去打听,不过铺子里整日人来人往的,她也听了不少,这每年乡试跟会试放榜之日都会有许多年长者朝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学子抛出不同诱惑来。
金姨没解释清楚,冯轻一头雾水。
“你这般大意,小心方铮被人抢去。”金姨点了点冯轻的脑门。
她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就方铮这一表人才的模样,便是已经有了结发妻子又如何?
在那些为官者眼中,大不了休了再娶便是。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而那些学子多数是没成亲的,专心读书是一方面,不少学子又何尝不是等着高中之日好抬高身份,将来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
金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冯轻。
福至心灵,冯轻眼睛蓦地睁大,晶莹剔透的眸子闪过不可置信,半晌,冯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榜下捉婿?”
这事她知道,以前也想过,不过那都是玩笑,真到了放榜这一日,她早将之前的话抛之脑后了。
“正是。”金姨认真点头。
冯轻失笑,“金姨放心,相公什么样我最清楚,他有我了,不会跟人跑的。”
到这时候若冯轻还不信任方铮,那他们两人的感情就该是假的了。
“那你也不能这么心大,方铮不会心动,可难保那些人不会使手段。”金姨知道冯轻性子单纯,她就越发担心了。
“只要相公心思定,就没人能拆散我跟相公,金姨你放宽心。”冯轻丝毫不见着急,她上前,挎着金姨的胳膊,撒娇道“我知晓金姨是担心我,不过我信相公,相公有我这个最好的,哪里会看得上外头的花花草草。”
金姨好气又好笑,既然冯轻如此笃定,她也就不再开口了。
虽不再跟冯轻提及此事,不过金姨心里还是打定主意,得找个时间提醒方铮几句才是。
然,不用金姨特意找时间,方铮已经给了她回答。
他不知何时站在两人不远处,将金姨跟冯轻的话听了个全乎,方铮手里拿着布巾,来到冯轻面前,扶着冯轻的肩头,直接提自家娘子擦脸。
“金姨放心,娘子说的对,能娶到娘子是我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铮又怎会不珍惜?”金姨的怀疑并未让方铮不适,他知晓金姨都是在担心冯轻。
提娘子擦完了脸,方铮朝冯轻伸出一只手。
冯轻自觉将手伸过去,让方铮再替她擦干净手。
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金姨作势拍了一下冯轻的胳膊,“行了,是我多事,你们好就成。”
冯轻嘻嘻一笑,她重新挎着金姨的胳膊,歪头,将脑袋搁在金姨的肩头,冯轻说“我可愿意听金姨你说话了,你是长辈,知道的比我多多了。”
这话谁都爱听,金姨笑着又点了点冯轻的脑门,“快些过来吃饭,我估摸着郑公子马上就得过来了,可别总让人等。”
郑家贤在长辈严重是属憨厚型的,也容易得长辈喜爱。
且郑家贤嘴甜,金姨对他印象越发好了。
几乎是金姨话落的瞬间,门外果真想起了郑家贤的说话声。
“方兄,方兄,是我。”跟冯轻的担忧不同,郑家贤一夜好眠,醒来后精神抖擞的,选了件最鲜亮的衣裳,洗漱完,就颠颠的朝金姨这边来了。
路上还没忘去酒楼买些吃食。
方铮去开门,郑家贤又胖回来的身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笑道“方兄,可用过早饭了?我特意转去知味楼买的,有肉包跟虾饺,还有金姨喜欢吃的野菜酸笋包。”
这知味楼跟状元楼不同,状元楼主要搞的是噱头,知味楼只钻研味道,光早上的包子就有十多种口味。
郑家贤最爱知味楼的包子,时不时在金姨这里蹭饭,郑家贤也摸清了方铮三人的口味。
这也是金姨对郑家贤有好感的缘由。
这孩子可真是会做事。
方铮关上门,领着郑家贤去了堂屋。
金姨做的早饭已经摆上了,是红豆粥,面饼跟炒的清爽小青菜。
“这么香的包子,我做的可就上不得台面了。”金姨说笑。
金姨煮的粥可是少有人能及的,同样的大白米,金姨做出来的粥就香糯可口,入口即化,好吃的让人恨不得吞了舌头。
“金姨,这您说的就不对了,我是做梦都想喝您煮的粥。”郑家贤随意地将包子放在一旁,笑嘻嘻地坐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他面前已经放了一碗粥。
深吸一口气,郑家贤一脸陶醉,“真是舍不得喝了。”
被他耍宝的模样再次逗笑,“别贫了,都快些吃。”
几人这才埋头大吃。
金姨的粥好喝,配上包子更美味,郑家贤一人就喝了两碗粥,两个包子,还吃了不少菜,方铮吃的少些,一碗粥跟两个鲜肉包子,冯轻跟金姨则是一人一碗粥一个包子。
至于金姨做的面饼,被吃饱喝足的郑家贤踹怀中带走了。
吃饱喝足,几人不再耽搁,起身往外走。
两位师傅来的也早,他们是吃了早饭来的,等方铮几人吃过了饭后,两人跟在三个年轻人身后,一齐朝状元楼走去。
至于金姨,她向来不喜凑热闹,今日街上人定是会有许多,金姨就不去了,她跟方铮三人前后脚出了门,金姨去了铺子。
果真如金姨所料一样,一大早的,街上就人头攒动,其中年轻人居多,也有不少喜欢凑热闹的中年妇人。
“娘子跟着为夫走。”路上人挤人的,堪称盛况,这还是冯轻来这么久,头一次遇到这么多人,可比去年赶庙会的人还多。
长袖下,方铮的手紧紧攥着冯轻的手,两人胳膊贴近,倒是让人看不出异样来。
一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一行人才到状元楼。
几人到时,状元楼已经坐满了人。
郑家贤来订的位子,进了状元楼后,他便带头。
郑家贤昨日才来,掌柜的自是记得他,得知他们跟苏公子熟识,掌柜的没有怠慢,他笑眯眯地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苏正谦已经到了,跟苏正谦坐在一处的是满脸带笑的杨小姐。
看到冯轻时,杨小姐的眼睛都快翻到天上了。
此人性子倒是别扭,冯轻遇到困难时,这位杨小姐见着就不会袖手旁观,可一旦无事,她又是那一幅高高在上,旁人都是蝼蚁的架势。
冯轻对这位杨小姐的观感一直都挺复杂。
既然对方给了她这么一个大白眼,冯轻也不上赶着找话,她跟在方铮身后,朝二楼唯一还空着的一张桌子走去。
“方兄,听闻你在最后一场发了高热,你可有把握?”苏正谦是个直性子,他同情地问。
对不熟的人,方铮自然要保守回应,“尚不可知。”
第493章 中了?
苏正谦同情地看向方铮,“无碍,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一回。”
也怪不得苏正谦会有如此想法,要知道每年参加乡试的学子中,能一次就中的占极少数。
苏正谦不光是不看好方铮,同样对自己也没啥信心,“我估摸着我怕是也过不了,要不我们约好,三年后再一同考?”
方铮但笑不语。
“哈哈,方兄,苏公子,你们瞧瞧那个人。”在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郑家贤视线落在外头拥挤的人群当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年长者使劲往贴榜处挤,郑家贤问“还没放榜,他在做什么?”
纵使人再多,这么大年纪还往人群里挤的实在是罕见。
因着年纪大,走路颤颤巍巍,他路过之处,行人皆往旁边避让。
这人很快挤到人群最前头。
“这人我有印象。”苏正谦开始看的不太清楚,他起身,贴着窗口往外看,“他是考生。”
“啥?”太过惊讶,清丰县的乡话都冒了出来,郑家贤是知晓有人连续考好些年,可这般大的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你们不知道?”苏正谦喝了一口茶,转头跟方铮几人说“此人在荆州是出了名的,我不知晓他到底考了多少年,反正自打我记事起,他便一直都在。”
他还记得四年前的乡试,恰逢连绵的阴雨,天气陡然转凉,这位老人的考舍又靠着外头,风吹雨大的,第一场便生了病,三日后还是被人抬出来的,第二场根本都起不来床,他竟让人将自己放在床板上,准备抬着进贡院,当时的监考大人自然不愿意,这老考生就坐在贡院门口嚎啕大哭,最后直接把自己哭的晕了过去。
此事被人议论了许久,本以为经过上上回的那一遭,这老考生会放弃,要知道,这么大年纪,便是他过了又如何?
皇上是不可能对他委以重任,怕是最后只给他一个举人功名便罢了。
可这老考生固执,他考了几十年,能不能入仕已经不是他的赶考的目的,他似乎只有这么个执念,就是要过乡试。
“他这么激动,是不是此次会中?”郑家贤好奇地问。
“我看悬。”苏正谦摇头,这么大年纪,怕是字都写不好。
逐渐的,老考生周遭空出一块地来。
郑家贤又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苏正谦哼道“不管过不过,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受不了的,反正五挥有三回他都要晕倒在这里。”
周遭学子倒不是怕被讹诈,实在是大家都着急看榜,谁也没空将这位老考生抬回去。
就在郑家贤跟苏正谦你一言我一语中,一小队放榜差役过来,人群自动闪开,俱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领头官兵手里的大红榜。
“方兄,咱们下去看看吧。”郑家贤考的如何他心里很清楚,对自己不抱希望,他却想在榜上看到方铮的名字。
方铮摇头。
他不愿带着娘子下去跟人挤作一团。
“那我去。”郑家贤是坐不住了,他转身,准备下楼。
苏正谦竟也跟着起身,“本公子跟你一起下去。”
倒不是他多想跟人挤,实在是身旁的杨小姐太过黏糊,不管他做什么,杨小姐视线就没离开过他寸许,苏正谦对这位杨小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明明他们亲事已经退了,可偏偏他娘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又想将他跟杨小姐送作堆。
“正谦,我也去。”果然,苏正谦话才落,杨小姐也跟着站起来,她吩咐身后的丫鬟,“你走在前头,莫让人挤着正谦。”
这架势,已然把自己当成了苏家的少夫人。
苏正谦眉头紧皱,他一把推开得了命令,想跟着一起下楼的丫鬟,而后又转头,没好气地对杨小姐呵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怎能让个丫鬟替我开路?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吧。”
说完,再不理会杨小姐,苏正谦快步下楼,恍若身后有可怕的洪水猛兽一般。
杨小姐眼眶有些红,她跺着脚,“正谦,你等等我。”
待杨小姐提着裙摆也下楼后,冯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
这世间没有两个相同的人,自然也没有两种一样的相处模式,可哪怕对男女相处之事知晓的不算多,冯轻也明白这位杨小姐实在是少见的一根筋。
笑完,冯轻又叹口气,她握紧方铮的手,叹道“幸好。”
幸好她跟相公两情相悦。
“幸好。”方铮明白自家娘子的意思,他跟着附和。
外头人群传来一阵喧哗。
站在最前头的人群中,有人大笑有人大哭,也有人黯然失魂,正如苏正谦所料,那位老考生在榜上没找到自己的名字,他眼睛一翻,朝旁边倒去。
众学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头朝地地摔下去,有几个人伸手,接住这老考生,将人扶着坐在墙角。
喧闹的大街上,这一幕显得再平常不过,无人注意到旁人的悲伤跟喜悦,学子们眼睛通红地盯着红榜,一个个名字朝下看,祈祷自己能高中。
人群慌乱,冯轻心跟着紧缩了一下。
她起身,朝外看,又坐下,双手不停地搓着,“相公,我想下去看看。”
她想亲眼看看相公的名字。
“那就下去看看。”方铮笑道,娘子想做什么他都陪着。
两人才起身,客栈内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有人叫了一声“报喜开始了。”
几乎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报喜差役便出现了。
原本还喧闹的状元楼在这一瞬间寂静无声,众人脸上都带着红晕,眼巴巴地看着下方街道,他们都期望能从报喜衙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讳。
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滞,明明不过几息间,众人像是等了万年之久。
冯轻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她凑近方铮,小声问“相公,为何报喜之人跟贴榜几乎是同时?”
话刚问完,冯轻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这让周围学子纷纷回了神,他们只看了这边一眼,注意力很快转移,眼巴巴地看着大街上渐渐散开的人群。
“相公。”冯轻又靠方铮近了些,她小声说“相公你要是中了,会有人去咱家报喜,我们不在家可以吗?”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的,后世的电视剧她也是扫过两眼的,里头演的虽跟事实有出入,不过总归是也有一两分是对的。
方铮却不急,“无碍,娘子喜欢看,我们便在这里多呆一阵。”方铮勾了勾冯轻的手,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那怎么行?这可是大事。”冯轻拉着方铮起身,就要下楼,“咱们现在就回去,对了,还要叫上金姨。”
冯轻是知晓荆州乡试会取一百三十五名举人。
这一百三十五份捷报报完还是要有一阵的,冯轻知晓方铮哪怕得不到头名,肯定也是排在前头的,他们快些回去还来得及。
思及此,冯轻绵软地瞪了方铮一眼,“相公,你明明知晓的,为何还要过来?”
方铮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他更愿意呆在院子里等着差役上门报喜。
“娘子想看。”果真是方铮式的回答。
“咱们快回去。”这会儿也来不及教育方铮,冯轻拉着方铮胳膊,催促着他快些离开。
“乡试捷报!贺!”
就在这时,大街上传来第一道捷报贺喜声。
一个差役手持红卷,从状元楼门前奔过,同时,响亮的喊叫声传来,“乡试捷报!平遥县张洪光张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三十五名。”
差役离开后,周遭有人小声议论,“那位张洪光并不住在状元楼。”
哪怕是红榜上最后一名,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前一道贺喜声还未彻底散开,紧接着便是第二道,“乡试捷报!清丰县张吉恒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三十四名。”
离开的脚步一顿,冯轻转头问方铮,“可是跟我们一起来荆州的张吉恒?”
“是。”
来之前,先生曾说过,张吉恒会在是否高中的边缘,先生本不怎么看好,没想到竟中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差役朝状元楼飞奔而来。
这是乡试高中第一百三十三名的考生,这考生此刻正手脚泛软地坐在大堂内,闻言,他突然哽咽一声,捂着脸呜呜的哭。
同时参加乡试的考生,过了便是一朝翻身,境遇跟之前可谓是天壤之别,考生们又如何不激动?
眼看着都要喊到一百三十名了,冯轻迫不及待地拉着方铮下楼。
这报喜的景致固然能让人看着热血沸腾,可自己亲手接过红卷才是幸福。
两人刚出了门,郑家贤迎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跑的太急,郑家贤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衣衫更是凌乱,衣摆处还多了好几个脚印。
冯轻惊的张大了嘴,还来不及开口,郑家贤已经又哭又笑地开口“中了,中了!”
三人还站在状元楼门口,他们的话大堂内的人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虽不知道此人是谁,可能高中就足以让他们羡慕。
有好事的人便张口问“中了多少名?”
郑家贤小眼睛都快笑的看不到了,他大声说“中了解元!头名!”
大堂内一阵死寂,众人上下打量郑家贤,而后纷纷用可惜的眼神打量着郑家贤,“好好的人,原来是个脑子不好的,若是他这样的都能中解元,那他们岂不是都能中状元了?”
这些人收回视线。
“方兄,你中了!你可真厉害!”眼神都懒得给大堂内的学子一个,郑家贤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他这模样就跟自己中了头名似的。
就在郑家贤开口的瞬间,冯轻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嘴角高高扬起,激动地抓着方铮的胳膊,几乎是将人往家拖的,“相公,咱们快回去,不然来不急了。”
“对,对,对,快回去,报喜差役马上就要到了。”郑家贤比方铮还急,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两人身后。
在三人离开后,状元楼大堂内再次死一样的寂静,众人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往门口看。
解元!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竟就发生在眼前。
“嗤。”有人先回了神,他冷笑道“他能高中解元,那将商公子置于何地?”
这位学子是商复的忠实拥护者,在他看来,这解元早就是商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当然,大堂内可不止这一个书生对商复有迷之信任,大堂内共有三四十人,其中至少有十个觉得商复才是真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
很快有人附和。
少卿,整个大堂内就知晓方才门口出现过一个脑子出了问题的学子。
“对了,方才那两个人是谁?”阵阵低声议论中,有人开口问。
“不知晓。”跟他相熟的人摇头。
这两人是此次乡试学子中最活跃的,他们认识所有有希望高中的学子,而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并无方铮跟郑家贤这两号人。
“连我等对他们都无印象,想必只是泛泛之辈。”
“就是。”
就在这些学子面红耳赤的企盼中,状元楼先后又有三人中了。
这让状元楼的掌柜的喜的见牙不见眼。
此次高中举人的共有一百三十多,只他们状元楼就有四位,虽他们的名词都不算好,不过四个却是这么多年从没有过的。
掌柜的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来年该用什么招牌吸引学子过来住了。
就在掌柜的喜滋滋的琢磨中,去而复返的苏正谦出现在状元楼门口。
这些学子也有不少是认识苏公子的,不过苏公子平易近人,平常时候见了甚至还会跟他们打招呼。
大堂内的学子有好几个已经起身,准备跟苏正谦套近乎。
岂料,苏正谦直直走向掌柜的,他问“楼上的客人可还在?”
苏正谦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急切。
掌柜的自然知晓苏正谦说的是谁,他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毕竟那两人跟苏公子是相识的,若是直接告知苏公子那两人脑子有问题,怕是会惹怒苏公子。
没听到掌柜的回应,苏正谦没了耐性,他直接朝楼上走。
边走边大声说“方公子,大喜,大喜啊,你竟高中解元,实在是大喜!”
苏正谦已然忘记自己不久前还跟方铮约定要三年后一起再考一回。
“中了?”
第494章 道喜
大堂内众学子愣怔,齐齐望向二楼。
“真的中了?”有人又问了一遍。
苏正谦自然不会回答他。
二楼的人还不知道放在楼下发生的事,不过他们听到又有人中了,仍旧是掩饰不住心底的羡慕。
这些人伸长了脖子朝楼梯口,待苏正谦出现后,这些人恍然,又觉得理所当然,能跟苏公子交好的,又怎是泛泛之辈?
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已经没了人。
“苏公子,苏公子,那两位公子已经离开了。”掌柜的方才没来得及回答,他跟上来,朝苏正谦解释。
而后小心打量了苏正谦一眼,试探着问“那位方公子真的是咱荆州府的解元?”
那位公子风度翩翩,看着想是世族公子,“不知这位方公子是咱荆州哪家公子?”
掌柜的问的时候心里也将荆州数得上号的人家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有些疑惑,荆州能叫得上号的哪几家中似乎并无姓方的。
方铮高中,且是头名,苏正谦也替他高兴,一高兴,心情也好,他都快忘了商复带给他的阴郁了,苏正谦回道“方公子他不是荆州府的,好像来自一个叫清丰县的地方,对了,方公子离开前可留下话了?”
“这个——”掌柜的又觑了苏正谦一眼,摇头,“那位方公子没留下话。”
“哼。”苏正谦还未开口,在两人身后,将将赶过来的杨小姐冷哼,嘲讽道“许是人家得知自己得了解元,已经不屑留口信了,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他这位子还是正谦你给留的呢。”
杨小姐跟着苏正谦来来回回跑这么久,双腿跟灌了铅似的,都已经爬不动楼梯了,累极乐,心情自然是不好。
“你可住嘴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苏正谦却没附和杨小姐的话,虽然他跟方铮认识不久,就连话都没说多少,可无端的,苏正谦就是知晓方铮不是小人。
“正谦,我这都是为你好,你可别忘了商复,你对人掏心掏肺的,那些人可记不得你的好。”杨小姐起的跺脚,她甚至忘了此刻所处地方,脚下悬空,整个人往后仰。
“小姐小心!”杨小姐的丫鬟正站在大堂楼梯口踌躇着该不该上去,见自家小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顾不得多想,伸手就想接住杨小姐。
两人滚作一团。
“啊!”杨小腿崴了一下,倒地的时候脚踝处更是传来咔嚓一声响,随即就是杨小姐的痛叫声。
哪怕不喜欢,苏正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小姐在楼梯口疼的嗷嗷叫,他叹口气,忍住心底的不耐,下了楼,避开她的脚踝,将人扶着坐起来,“谁让你乱说话?除了脚踝,还有没有哪里疼?”
杨小姐从没听过苏正谦用这般温柔的语气问她,她心里顿觉委屈,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苏正谦,“呜呜呜,正谦,我疼。”
“行了,这回你该长记性了,背后莫论人长短。”
这会儿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苏正谦蹲在杨小姐身前,无奈地说“上来,我被你去医馆。”
苏正谦出门都不愿有小厮跟着,而杨小姐又只带了一个丫鬟,杨小姐伤口不能拖,苏正谦只好亲自背着人了。
“呜呜呜。”杨小姐感动的都快忘了自己脚踝疼。
而作为此事的相关者,方铮已经跟自家娘子快要到家了。
一路上,冯轻嘴角的笑就没消散过。
她牵着方铮的手心湿濡,整个人觉得快要飞起来。
“相公真厉害。”这已经是冯轻回来的路上第六遍夸赞了。
太过高兴,冯轻已经找不出别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似乎只有重复这一句才能稍微缓解心情。
便是高热昏沉,方铮也知晓自己定是能中,不过会不会中解元却有些悬。
大业阅卷时是涂名的,无人知晓考生的答卷到底是哪一份,不过苏大人却看过他的考卷,应当是认识他的字,想来苏大人对他也有同情,不过苏大人向来公正,若不是自己文章真的出色,怕是这解元也跟他无干。
快要到院门口时,冯轻突然叫了一声,停下脚步,“我们忘记叫金姨了,相公,你先回家,我去叫金姨过来。”
这些考生登记过自己的住址,他们这番回的是两人租住的院子,在等待放榜的这些日子,金姨也一直念叨着,方铮高中解元,自然是要跟金姨说的。
“娘子,你在家里等为夫,为夫脚程快,为夫去。”方铮舍不得冯轻跑那么远。
“不成。”冯轻拒绝,想必报喜的差役很快便来了,相公自然是要在家里等着的。
在两人身后,郑家贤举手,“方兄,方夫人,还是我去。”
虽然郑家贤也很想看一眼差役过来报喜的一幕,不过还是金姨能看到最重要。
“那就劳烦你了。”冯轻也没跟郑家贤客气,她道谢。
方铮也跟他点头,同意了郑家贤的提议。
郑家贤没耽搁,撒腿就往回跑。
若是他跑的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看到。
看着郑家贤利索的又胖硕的背影,冯轻陡然就不紧张了,她靠在冯轻的身侧,满足地叹口气,笑道“相公,真好。”
“娘子开心就好。”方铮攥着娘子的手,淡笑。
明明是他中的解元,周遭的人似乎都比他更开心,这就很好。
“相公,你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冯轻跟方铮心意相通,冯轻很容易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幻,可这回冯轻是真的感觉不到方铮的兴奋跟紧张,是以,冯轻才有此一问。
“并无,当日为夫一日一夜写了四道,到最后的时候,脑中已经有些昏沉,对结果并无把握,许是王大人觉得再无人比为夫的答案更让他满意了吧。”
“辛苦相公了。”这也是方铮头一次跟他提当日考试的情形,冯轻也是考过试的,知晓连续写一个日夜该是多辛苦,想必相公是担心他高热后会昏迷,来不及写完,这才拼着还醒的时候尽量多写些。
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冯轻探手,摸上方铮的脸,虽是一如既往的顺滑好摸,可到底是瘦了些。
“为夫并不苦,娘子莫要伤心。”抓着冯轻的手,方铮笑道。
这不是方铮安慰的话,对比过去那些年,方铮是真的觉得区区高热根本不算多严重。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提过去的事了。”冯轻也抛开心底的微微刺疼,她仰头,望进自家娘子深邃的眸子里,笑道。
两人相携进了门。
好些日子没有回来,屋里已经落下了一层灰尘,趁着还未有人过来,冯轻先去了灶房,简单擦拭完,又去跟邻居借了些水。
这些日子没回来,缸里的水她也不敢用了,干脆去邻居家借一些来。
邻居住的是祖孙三代人,开门的是个老妇人,平常冯轻去买菜的时候,遇着这老妇人也会点头,道声好,偶尔买了菜还会给对方一把。
老妇人原本是少言寡语,面上也少笑容的,架不住冯轻性子好,又总是带笑,渐渐的,对隔壁租住的小媳妇也有了好感,冯轻上门借水的时候,老妇人二话不说,直接给冯轻舀水了一桶,这木桶是老妇人儿子自己打的,足有半人高,冯轻提不动,老妇人干脆让自己儿子帮着提过去。
送冯轻出门的时候,老妇人顺嘴问了,“你相公考的如何了?”
放榜的日子,凡是留心的人都知晓,这老妇人有个娘家外甥也是今年参加乡试。
“中了。”冯轻笑眯眯地回应。
还没接到报喜的红卷,冯轻也不好直接说方铮中了头名。
老妇人点点头,也是真的为冯轻高兴,“中了就好,以后可算是有盼头了。”
冯轻重重地点头。
等冯轻烧好了水,给自家相公倒了一杯,金姨跟郑家贤已经到了。
进了门,金姨这才没掩饰脸上的笑,她走向方铮跟冯轻,“果真是解元?”
方铮跟冯轻是没去看榜的,两人望向郑家贤。
“是,肯定是,最上头就是方兄的名字,且写的很显眼,比别的名字都大的多。”郑家贤看了好几遍,他甚至都没有看自己中没中。
“真好,我就知晓你是个有本事的。”金姨毫不吝啬地夸赞。
方铮朝金姨作揖,恭敬地应道“这些日子也多亏金姨的照看,否则不会有铮跟娘子的今日。”
若不是金姨,娘子定是要被人带走,那他哪里还会参加第三场?
“你们都是好孩子,能认识你们,金姨也高兴,谢的话就别提了。”金姨转向冯轻,将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问“我想着你们许久没回来,家里怕也没招待人的点心,就顺路买了些。还有茶水,可烧好了?这些都得准备着,碎银子呢?”
面对小辈,金姨自然就变成了絮絮叨叨的,思虑周全的长辈。
接过油纸包,冯轻笑道“水烧好了,碎银子也有,这糕点多亏金姨你带过来。”
冯轻刚将点心装了盘,巷子里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大喊。
“乡试捷报!清丰县方铮方老爷高中解元,贺喜!”
“乡试捷报!清丰县方铮方老爷高中乡试解元,贺喜!”
报喜差役连喊了两声,可算是震惊了整个巷子的人家,左邻右舍纷纷打开门,朝方铮租住的院子涌来。
他们有羡慕方铮的,也有羡慕这房子主人的。
不过是边远小县城的书生,竟能高中解元,真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至于这院子的主人,租住在这里的方铮中了头名,以后还愁这院子租不出去?房租不高吗?
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面上都带着同喜的笑意,嘴上说着恭贺的话。
差役到了院门口,看着一圈的人,大声问“哪位是方铮方老爷?”
方铮上前一步,拱手,“在下方铮。”
差役飞快地打量了一番方铮,而后笑着上前,同样朝方铮拱手,笑道“方老爷大喜,此次高中咱们荆州解元,望方老爷以后能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方铮道了谢,接过红卷,又递过去一个荷包。
差役暗暗掂量了一下,觉得这荷包不轻,笑意更真诚了些。
方铮将人请进门,冯轻跟金姨已经泡好了茶,又端了点心上来。
方家人这般周到,这差役心里不免对几人又亲近了几分,不由多提了几句,“放榜后几日,苏大人便会办鹿鸣宴,方老爷是解元,苏大人定会单独见方老爷,问几句话,方老爷也莫要紧张,苏大人是个好官,便是单独寻了方老爷问话,也应当是夸赞。”
差役善意提醒,方铮自然认真道谢。
喝了茶,又吃了两块点心,差役也没多耽搁,起身离开,“在下还要回去跟苏大人复命,就不多呆了,方老爷请。”
方铮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等差役离开后,聚在院门口的邻居们还未离开,他们纷纷朝方铮又道了一回喜,同时打量方铮。
瞧瞧人家,应当是才弱冠之年吧?
长得有这般好,如今还中了乡试头名,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今日家中有些乱,改日再请诸位乡亲来喝杯茶。”哪怕高中,方铮对邻居说话时,仍旧跟平常一般,丝毫不见高傲。
邻居们纷纷笑言一定到。
等回到院中,还不等方铮走近,冯轻已经掐着腰大笑出声,“方老爷?哈哈哈。”
在听到差役喊别人‘老爷’时,冯轻还不觉得有啥,可乍听到有人喊方铮‘老爷’,冯轻真的有些凌乱。
她家相公这么面嫩,被称作‘老爷’实在是不搭。
方铮笑容僵在嘴角,“娘子——”
本来金姨跟郑家贤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二人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可话从冯轻嘴里说出来,两人也觉得这声‘老爷’实在是怪异。
院子里的人笑作一团。
良久,还是金姨先止住了笑,她卷起袖子,准备将家里好好拾掇一番,日后定是会有许多人上门道喜的,干干净净的好些。
冯轻跟着金姨一起忙活。
院子里,方铮扫了一眼郑家贤,“最后一段日子,你是没好好看书?”
郑家贤挠头,他嘿嘿一笑,“方兄,我是真不爱看书,便是有方兄的猜题,余下的我也只是瞎写,肯定是中不了,我早有预料。”
第495章 酒楼遭遇
苏大人将鹿鸣宴定在三日后,本以为之后三日方铮会清净些。
孰料,翌日便有人上门。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清丰县的另外几位学子。
因江飞也掺和商复算计他的事中,至今还在牢里呆着。
张吉恒几人只知晓江飞害了人,具体缘由却不清楚,今次过来的就只有张吉恒,金亮跟吴飞三人。
来之前,他们也叫上了郑家贤。
自打三个月前,一行人分别后,基本上就没再见过年,张吉恒几人得知方铮高中解元,自然是要上门道喜的,三人觉得有郑家贤在,场面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张吉恒也是得偿所愿了,虽名次靠后,到底也是中了,他喜的整夜没睡,第二日一早便找上金亮跟吴飞二人,提及过来庆贺方铮高中头名之事。
金亮跟吴飞二人没中,两人也是有预料的,这二人虽然羡慕方铮跟张吉恒,却也是真心为二人高兴。
至于张吉恒,既然整个清丰县只有他与方铮高中,来年势必要一起赶往京都,他也愿意跟方铮交好,若是可能,他还想着能跟方铮讨教一番。
金姨昨天跟冯轻一起收拾到很晚,晚上干脆就住在这里,方铮房间都一直给金姨留着。
一大早,金姨刚起来准备早饭时,冯轻也早早出来。
没放榜的时候她担心的睡不好,这放榜了,且是头名,冯轻又激动的睡不着,纵使后半夜方铮让她没空多想,可身子累极,脑子仍旧是清醒,这不,天才蒙蒙亮,她便悄悄起身。
“金姨,今早咱们吃啥?”冯轻擦了擦脸,来到灶房门口,问金姨。
“馎饦。”金姨已经舀好了面,放在瓷盆里,“这是我家乡常吃的一种食物,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白面,通常都是用杂面粉做,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回白面的馎饦。”
当年便是杂面粉的,她也捞不着几筷子,她娘通常做一锅会放上半锅的野菜,轮到金姨时,也只剩下汤跟野菜了。
后来她进了宫,头几年还会想吃着馎饦,可不在家乡,这馎饦的味道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后来家人都不在了,她也渐渐想不起这吃食。
昨夜金姨也是后半夜才睡,梦里想起这吃食,一大早便准备做。
冯轻好奇金姨口中的‘馎饦’到底是何种吃食,等金姨揉好了面,而后扯成拇指大小的面片,再放在烧开水的锅里,待水沸腾,加些凉水,等锅里再沸腾一回,便煮好了。
盛出来后,再放些煮好的小青菜跟咸菜,及葱花。
“这味道说不上多好,就是让你们吃个新鲜。”金姨笑道。
冯轻深吸了一口气,摇头,“这味道跟娘做的面条一样香,我很喜欢吃。”
冯轻说的是实话,她两辈子都喜欢吃面食,尤其是手擀的面,疙瘩汤之类的汤面,配上咸菜,她一口气都能吃两碗。
方蒋氏跟金姨手艺又实在是好,眼见着冯轻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动作,金姨干脆先给她下了一碗,闻着香味,冯轻不禁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刚出锅的,有些热,慢些吃。”在金姨的嘱咐声中,冯轻很快喝完一碗。
身上很快冒出了汗。
等冯轻吃完了一碗面片汤,金姨又从另一个锅里盛出来两个茶叶蛋。
这茶叶蛋还是昨天晚上冯轻突发奇想,昨日差役过来时,金姨泡了茶,这茶也就是普通的七八两一斤那种,因着家里方铮跟冯轻都不太喜欢,这茶叶是刚租院子的时候买的,等回去她也不打算带回去,还剩不少,索性拿来煮茶叶蛋。
过了一夜,汤料里的香味都浸透到鸡蛋中,这茶叶蛋里除了必要的作料外,方铮还放了川穹跟枸杞,捞出来时,香味扑鼻而来,吃起来不是后世卖的那种煮过久的口感略硬,而是又嫩又香。
冯轻一口气又吃了两个茶叶蛋。
胃里已经饱足,她这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太好吃了,金姨,我给你下一碗吧。”
方才金姨的做法她也看到了,她做出来没有金姨的美味,应该也能入口。
“这里不用你,你快去叫方铮起来,我估摸着今天可能有人上门。”金姨说。
冯轻点头。
刚转身,方铮已经穿戴齐整,走了出来。
冯轻迫不及待地跟方铮提及金姨的手艺,惹的方铮也是一阵腹鸣。
金姨跟方铮吃饭的时候,冯轻又跟着吃了半碗。
饭后,她懒懒靠在椅子上,觉得有些撑。
方铮正心疼地给她揉腹部,这时,门被敲响,外头是郑家贤这大嗓门。
这些日子方铮跟冯轻遇到不少算计,郑家贤怕引起方铮跟冯轻的不适,每次敲门的时候都自报家门。
方铮去开门,冯轻跟金姨收拾堂屋跟灶房。
“方兄,大喜。”张吉恒见面头一句话就是恭喜方铮。
“同喜。”
金亮跟吴兴跟着道喜。
方铮一一道谢。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他们往日在学塾跟方铮就不熟,便是路上一起行了两日,可毕竟已经三个月不见,张吉恒跟金亮沉稳,吴兴虽也是活泼的性子,在方铮面前却不敢造次。
“哎呀,都别在门口寒暄,快些进去吧。”这时候郑家贤就派上了用场。
昨日差役上门报喜,实在是太过瞩目,今早不少人都在院子周遭探头探脑的,想瞧瞧这一届解元到底长啥样。
方铮站在门口,周遭若有似无的视线就更多了,郑家贤有意无意地挡在方铮前面,笑着让几人进门。
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净利落,西南角落里还放了几盆秋菊,此刻开的正好看。
花盆不远处放了一张石头桌,桌上被擦拭干净,上面已经摆放好了几杯茶,方铮直接将几人领到石桌旁。
“粗茶淡水,往诸位莫嫌弃。”方铮说。
张吉恒几人自然连连摆手。
金亮本来就不多话,吴兴又不敢在方铮面前开口,说话的只有张吉恒了,几人喝了两口茶水后,张吉恒便直接说明来意。
“我等是同窗,一起来荆州赶考是缘分,怕是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去,以后再相见的日子就不多,我想着不如趁着今日,咱们几位出去聚一聚。”
这几位同窗人品都过得去,方铮也乐得交往,他点头,“如此甚好。”
出门之前,方铮让几位稍等,他先去跟冯轻说一声。
等方铮走后,张吉恒笑道“方兄是好丈夫。”
“那可不。”郑家贤一路看过来的,最有发言权,“方兄最是重情重义。”
冯轻还在灶房,方铮跟冯轻提了要出门的事。
“相公,你等等。”冯轻出去后又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一包银子,她将银子放到方铮手里,“咱家有银子,相公你别省,你如今是解元了,是该请别人吃顿饭的,可别让旁人掏银子。”
等方铮收了银子,冯轻又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方铮“这个也拿上,有备无患。”
帕子里包着的是碎银子,瘪瘪的荷包里装的是银票。
冯轻没提,方铮也知晓,他将荷包推了回来,颠了颠手里的碎银子,笑道“这就够,无需那么多。”
哪里有嫌银子多的?
她眼睛一瞪,“若是用不着,等回来你再给我。”
轻笑一声,方铮低头,碰了碰自家娘子的额头,他低声应道“就听娘子的。”
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冯轻耳朵通红,她推了一把自家相公,故作不耐地催促,“快些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方铮这才又看了一眼,转身出了门。
方铮走后,冯轻摸了摸脸颊,转而朝金姨嘿嘿的笑。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两个能好好的,金姨看着也高兴。”金姨自己没有成过亲,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喜爱看小辈们相亲相爱,金姨活了这四十多年,许多事情早看透了,礼教森严的当下,小辈们在家里亲亲我我有何不成?
冯轻抱住金姨的胳膊,满眼孺慕之情,“金姨真好。”
这般好的人却孤零零一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她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试探着问“金姨,你有没有想过要出去走走?”
金姨疑惑地看过来。
冯轻自然不是要金姨去别处,她将心里早转了无数遍的话问了出来,“金姨想去清丰县走走吗?”
这几个月她虽不是跟金姨日日都朝夕相处,可感情却不亚于认识了许多年的,一旦她跟相公走了,金姨又要一个人,清丰县离荆州虽算不上远,可金姨若是有个什么事,她跟方铮也不能第一时间知晓的,冯轻总放心不下。
金姨还真是没想过这一点,她愣了片刻。
“若是金姨你不愿意去东留村,咱们就在县城住着,清丰县虽不如荆州繁盛,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这不太好吧?我与方家人都不认识,贸然上门,不太好。”金姨想了想,还是摇头。
在两人相处当中,冯轻也简单提了方家的事,金姨知晓如今方家分了家,方蒋氏应当是跟着方铮两人的。
“上回娘来了信,还专门问了金姨你,娘的性子爽朗直接,她肯定喜欢金姨。”提到这个,冯轻不由松口气,她去过几封信,里头都提了金姨,方蒋氏对金姨也是满心的感激,若不是不方便,方蒋氏都恨不得亲自来跟金姨道谢的。
“再说了,若是金姨觉得住的不习惯,过些日子我跟相公再把你金姨你送回来。”
不得不说,冯轻没提之前,金姨从未有这个想法,她提了之后,金姨难免有些心动,她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本以为剩下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却没想到遇到了冯轻跟方铮,她的日子也有了波澜,似乎每日都有了盼头,三个月足以让金姨习惯方铮跟冯轻在身侧,如果两人离开,自己怕是也要伤心难过一阵,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到之前。
冯轻说的对,反正清丰县离这里不远,若是不适,她还能回来。
当年只身一人在宫里都能熬过这么多年,去一趟清丰县其实也没啥。
“金姨,去吧,去吧,我跟相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冯轻耍赖似的晃着金姨的胳膊,其实她心里还有个担忧,便是她跟方铮得罪了商复,他们又跟金姨走的近,她跟相公离开后,万一商复气不过,找金姨麻烦,冯轻肯定是会自责伤心。
“成吧,那我就跟你们去一趟。”金姨终于点了点头。
冯轻喜的直蹦,很想直接把这个消息告诉方铮。
而此刻,方铮跟郑家贤几人已经到了街上。
昨日放榜后,街上一改前段日子的冷清,比往日都要热闹。
当然,许多考生因落榜,心情低落,放榜第二日便收拾包袱离开,也有哪怕没有高中,也想在荆州城里逛一逛的,乡试之前,他们可没心思多走走看看。
这第三波学子们跟方铮几人差不多,都是成群结伴聚会的。
跟考前诗会做文章不同,这考完之后,大家直奔酒楼,都想敞开了喝,放肆的聊。
荆州饭馆酒楼这时候虽收到的住宿费用大减,不过酒钱饭钱却猛增,那些掌柜的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他们几人没去状元楼,而是在郑家贤的建议之下,进了一家名叫聚贤楼的酒楼,这酒楼不如状元楼规模大,不过郑家贤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这家的酒好喝,是掌柜的自己酿的秋露白,味道非常的醇香。
这秋露白并不是传说中的以秋露酿酒,要知道酿酒需要大量的水,秋露量少,再多亦有限,既是酒楼里卖的,自然不止是一坛子,又不似妙玉的梅花雪,五年才得一瓮。
古书有言,乡田人家以草药酿酒,谓之‘冬酿酒’。有秋露白、杜茅柴、靠壁清、竹叶清诸名。农历十月间大量制作,农家俱可为之。就算是明代士子之酒普及乡间,也是好事一桩。不过,以“秋露白”之名,能想象酒之酽白甘香,又合秋露之季节,实在很美。
既然郑家贤能找到此家酒楼,闻香而来的自然不止他们一行人。
等方铮几人到时,大堂内已经坐满了人,放眼看去,多是有书生气息的。
“掌柜的,可还有空桌?”郑家贤上前问。
酒楼里上到掌柜的,下到跑堂伙计,都忙的热火朝天。
“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没了空桌。”掌柜的亲自来解释,今日已经有许多人过来问了。
郑家贤失望地叹口气,“看来咱们今日没有口福了。”
乡试之前他便发现了这家酒楼,当日他不敢跟方铮提及,自己也只买过一小坛,回去喝了一口,余下的都给了书童。
那一口让他至今就回味无穷。
方铮几人不馋酒,自然理解不了郑家贤的遗憾,几人正要转身离开时,大堂内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位可是方公子?此次乡试解元?”
昨日状元楼的一幕到此时还有人津津乐道,虽然少有人知晓方铮的长相,不过郑家贤出门的时候比较多,他们是知晓方铮跟郑家贤是同乡,且关系好。
郑家贤这身段可是显目的。众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方铮颔首,“正是。”
荆州解元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摘得,几万考生,没有不想知晓方铮到底是何许人的,只是方铮平日出门少,往日便是有人见过,也不知晓此人便是方铮。
今日难得有机会,这些学子自然不愿错过,开口询问那人起身,朝方铮抱拳,“方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等挤一挤,尝一尝这聚贤楼的秋露白。”
秋露白可是极好的借口。
“不用。”方铮摇头,哪怕再好的酒,与他来说都不是非尝不可的。
那人有些失望,只能讪讪地落座。
方铮抬脚离开时,身后又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声,“这位兄台实在是不识相,人家可是解元,又岂会跟我等寒酸之人同座?”
有人羡慕,自然就有人嫉妒。
这话刚落,方铮没恼,郑家贤却忍不住了。
方铮几人毕竟是他带过来的,遭了旁人的嘲讽,他过意不去。
“我是肯定方兄不会嫌弃旁人,但是你——”郑家贤打量一番此人,而后啧啧摇头,“尖嘴猴腮,刻薄无能,莫说方兄了,就是我都看不上你这种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拈酸嫉妒比自己强的人。”
“你——”在荆州这些日子,郑家贤学问涨没涨无人知晓,但是怼人的本事肯定是涨了的,此人脸涨的通红,“又不是你考的解元,你上赶着开口,莫不是你想巴结解元,想让他对你高看一眼?”
“敢问人家考了头名,你巴巴地帮人打头阵,人家可给你一分好处了?不知这位兄台又是中举了没有?”
对这种嘴坏心坏的人,郑家贤自然不会退缩,他冷笑一声,“我高中没有是不会告知你的,但是我肯定你是肯定没中。”
这人自然是没中,否则也不会忍不住出口嘲讽方铮。
“你,你!”郑家贤的话跟个巴掌似的拍在此人脸上,他气急,脑子却一片空白,只能恨恨地瞪着郑家贤。
轻蔑地哼了一声,郑家贤学着方铮淡漠的表情,冷声说“有空在这里嫉恨不甘,不如回去多看看书,说不得等你花甲之年,还是能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