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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替嫁小绣娘全文阅读

作者:青空飘雪     重生替嫁小绣娘txt下载     重生替嫁小绣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6章 危机

    “谁说这书里藏有试题?”问话的不是方铮,而是接过书的冯轻。

    这本是崭新的,还散发着墨香,冯轻随意翻着看了看,对里头的内容没啥兴趣,她好奇郑家贤的话。

    这不就跟高考泄题一样吗?

    不,乡试可比考高难多了,若是真的能在书中找到考题,那些考生怕是都要疯。

    “这,大家都这么说,消息到底从哪传出的,我不知道。”郑家贤挠头。

    反正一本书也不算多贵,若是真有试题最好,若是没有,多看看书也没坏处,反正方兄看完一本书也不需要多长时间。

    没错,郑家贤买了书,并没打算自己看,而是直接送来给了方铮。

    冯轻将书递给方铮,“相公你看看,这里是不是真有试题?”

    她觉得这事十有是假的,极有可能是书铺掌柜的想在乡试前大赚一笔,才弄出这么个噱头。

    思及此,冯轻笑问“这书没少花银子吧?”

    郑家贤摇头,嘿嘿一笑,“没多少。”

    在大手大脚的郑家贤心里,那还真不算多。

    “没多少是多少?”冯轻追问。

    “就二十两。”郑家贤竖起两根手指头。

    冯轻一脸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郑家贤。

    这目光毫不掩饰带着关爱。

    是关爱傻子的那种。

    郑家贤虽看不懂冯轻的表情具体是何意,可他莫名就觉得有些心虚,郑家贤往方铮身侧避了避,干笑道“方夫人,这二十两还真不算多,书被抢光之后,后来的人没买到,甚至有人出二十五两,三十两来买呢。”

    当然,能抢到的自然舍不得卖给别人。

    郑家贤生怕被人缠着要买他的书,干脆往怀里一揣,偷偷跑了出来,直奔方铮租的房子,他足足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方铮跟冯轻这才回来。

    冯轻好笑地看着一脸‘我运气很好’的郑家贤,问“你是不是傻?谁会把试题印在书里?还拿出来卖?即便真的在书里,你觉得拿到试题的人会愿意告知旁人?”

    虽然这世上好人多,可事关前程,冯轻可不敢轻易相信这些人。

    “这——”冷静下来,郑家贤也觉得冯轻的话有道理,他又忍不住挠了挠头,“当时见大家都抢,我一时也没多想,方夫人你说得对,我应当是被书铺掌柜的给骗了。”

    又不是镶金的书,哪里值二十两银子?

    若书里真的有试题,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怕是也买不到的。

    郑家贤不是蠢人,冷静下来后,脸就有些红了,怪不得方兄曾跟他说过,他性子冲动,还需要多磨炼。

    在冯轻跟郑家贤说话的时候,方铮已经看完了书,他并未将书还给郑家贤,而是抬头问“买书之人可留下自己的印记?”

    郑家贤重重点头,“书铺掌柜的说了,一人只能买一本,他担心有人重新排队,是以,每个买到书的都要签个名字。”

    “相公,怎么了?”方铮表情有些不对,冯轻只觉心咯噔一下,落到了谷底。

    方铮这才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拿回去烧掉吧。”

    郑家贤一脸莫名,“为何要烧?”

    哪怕里头没有试题,也不用烧掉。

    “有没有试题我不知道,若是拿着此书,我知道你将会有牢狱之灾。”方铮沉着脸说。

    “啥?”郑家贤手一抖,书落了地,他没有怀疑方铮的话,再低头时,觉得地上这本书似是一口张大了嘴的深渊,正准备将他吞入黑暗。

    方铮眉头微蹙,捡起地上的书,“既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皇上最忌讳的事。”

    身为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还应当知晓大业历史,若想在殿试上一鸣惊人,还得投其所好,先要了解皇上。

    别的可以不说,整个大业学子都该知晓皇上最忌讳的应当就是二十年前那一场动乱。

    当年具体情形,这些年轻学子并不清楚,可‘梁王’,‘吉州之乱’这些字眼是万万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及的。

    郑家贤脸陡然就白了,他嘴巴直哆嗦,“这,这里怎会,怎会有那些?”

    那几个字眼郑家贤不敢提。

    方铮叹口气,翻到一页,递到郑家贤面前,问“这里可有何不同?”

    这一页不过是几首诗,郑家贤看了半晌,只觉得这些诗写的还挺好,并无不妥,他脸色由白转红,磕磕巴巴地问“方,方兄,我,我实在看不出来。”

    “这几首诗虽看着并无异处,若是用些心,你就会发觉这是一首藏头诗。”

    郑家贤再不努力,藏头诗还是知道的,他读了一遍这四首诗,取每句前头一字,念了一遍,而后脸上越发疑惑,“不对啊,这跟那件事没关系?”

    各取诗句头一个字,连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

    冯轻也好奇地看过来,她望向方铮。

    “藏头诗有三种,一种是首联与中二联六句皆言所寓之景,而不点破题意,直到结联才点出主题;二是将诗头句一字暗藏于末一字中;三是将所说之事分藏于诗句之首。你所说的不过是是第三种。”

    事实上,多数人都已忘了前两种。

    “这也不算是藏头诗。”方铮又补充了一句,他点了点其中一句,“梁之一字被拆成了三部分,分别藏在前三句的最后一个字中,将四首诗中所有的字全部找出来,你便会发现‘梁王无辜’四字。”

    “这,这不可能。”郑家贤满脸惊恐。

    他不敢想象,若是此事真的,那他焉还有命在?

    不光是他会没命,他全家都会跟他陪葬。

    “那,那该如何是好?”郑家贤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后悔过自己的冲动,若是,若是还有机会活着,他定不会再如此冲动行事。

    “烧了。”方铮还是那两个字。

    “烧了就行?”郑家贤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不能地问。

    他此刻满心都是全家人人头落地的一幕。

    肥硕的身子抖了抖,郑家贤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眼睛通红,“可是我已经签了名字,这事我推脱不了。”

    签下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是如何都逃脱不了的。

    郑家贤一直只想做个小人物,自在开心,可灾难却毫无预兆地落在他头上,他既无深厚背景,也无很多钱财,如今的他只有等死的份。

    虽未亲身经历过当年的吉州之乱,可百姓讳莫如深的模样足以证明当年的惨烈,据闻只差一点,梁王就坐上了龙椅。

    可见当今圣上该是如何恨梁王一派的人。

    哪怕过去二十年,至今还无人敢在朝堂上提及这几个字。

    “若是无所作为,你就真的只剩下‘等死’二字了。”方铮眉头深皱,声音有些冷,“皇上虽不愿人提及当年之事,甚至会迁怒,不过你到底也是无辜的,最多有投机取巧之嫌。”

    “那,那会如何?”投机取巧这罪名可大可小。

    “最严重会夺了你今年会试资格。”方铮这话说的肯定。

    郑家贤重重吐出一口气,不考就不考吧,能活着就成。

    这才松缓,方铮便催促,“快些烧了,这几日就别出门了,有人来敲门,也莫要开门,不管是谁。”

    郑家贤已经无法思考,方铮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怔怔点头,而后两只手指捻起书,幽魂似的回了自己院子。

    “相公,怎么会这样?”冯轻朝方铮走去,她察觉方铮神情严肃,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受牵连?”

    毕竟同是清丰县过来的,方铮跟郑家贤关系又是最好,冯轻怕此事另有蹊跷。

    牵着冯轻的手,方铮不愿让自家娘子担心,他摇头,“皇上圣明,此事是有心人刻意为之,至于后续为如何,先静观其变吧。”

    方铮也不过是读了书,又自己琢磨,并未亲眼见过,皇上性情如何,他也只能猜出个大概。

    冯轻还是不放心,她拉着方铮就回院子,“相公,这几日你也别出门了,就呆在院子里,有人敲门,咱也别开,这事跟相公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不比后世,强权社会,当官的弄死个把人命根本不算个事,正值考试之际,这事怎么想都透着不寻常。

    “嗯。”方铮也正有此意。

    两人回了院子。

    虽此事跟方铮无关,可冯轻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的,连收拾绣线的心情都没了,她先将包袱放下,打算过几日再慢慢整理。

    眼见着娘子比自己还担心,方铮心软如水,他低头,亲了亲冯轻,笑道“娘子莫担心,此事牵扯不到为夫。”

    “嗯。”冯轻仍旧闷闷不乐。

    方铮眸子深了深,视线落在自家娘子露出来些许的脖颈处,或许有一种法子能让娘子没精力想别的。

    心动自然不如行动。

    接下来,冯轻陷入水生火热中,果真是再没心思想旁的。

    累及之后,睡得也熟。

    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巳时,若不是担心娘子会饿着,方铮还舍不得叫醒冯轻。

    “相公?”费力地睁开眼,透过窗户的阳光仍旧有些刺眼,冯轻不适地重新闭上眼,等适应了光亮,这才慢慢睁开,昨日到最后,冯轻没忍住,哭了出来,这番醒来才发觉眼睛肿胀,嗓子更是沙哑的厉害。

    方铮心疼地将人扶起来,又拿过准备好的湿布巾,敷在娘子眼上,“都怪为夫,娘子若是生气,便打两下出出气。”

    靠在方铮怀里,冯轻低低哼了一声,“体力不如你,这怪不了相公,反正昨日我也尝到了甜头。”

    这话可算得上露骨了,方铮一阵轻笑,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娘子以后可要每日多走走,身子好了才能享受更多。”

    她家相公恐怕除了做饭,其他事情都能无师自通。

    论脸皮厚度,冯轻可不敢跟方铮比,她故作生气地拧了一下方铮的胳膊,“相公能一直有这般体力我才是真的有福。”

    她好歹来自千年后,论开车技术,还能输给一个古人?

    事实证明,她真的能输给这个不一般的古人。

    方铮又一声笑,他贴着冯轻的耳际,轻呼一口气,察觉到冯轻身子轻颤,这才说“娘子放心,为夫还有许多式样,只盼娘子莫要跟昨日一般求饶便成。”

    冯轻输了。

    她拉下布巾,狠狠瞪了方铮一眼。

    这一眼非但无威慑力,更多却是潋滟波光,勾魂夺魄。

    心头火气顿生。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方铮端起旁边的碗,转移了话题,“娘子尝尝味道,为夫特意放了些糖。”

    经过这么多回的尝试,方铮勉强也能做出来粥了,虽然味道真的很一般,仔细闻着还有一股焦糊味。

    将近十个时辰没进食,冯轻吃啥都是香的,一碗温度正好的粥被冯轻几口喝完。

    胃里有了东西,这才舒服些。

    冯轻左手微微抬起,斜了方铮一眼,“扶你家娘子去出恭。”

    噗——

    说完,倒是她自己先笑了。

    身体酸疼的厉害,到底也是方铮将人扶着出去又回来。

    “娘子再睡一阵。”虽身子无力,面上倒是红润,眼底更是泛着春光,方铮生怕自己又忍不住,他让冯轻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

    “相公——”冯轻抓着方铮的手。

    清醒过来,冯轻藏在心底的担忧又冒了出来。

    “娘子乖,为夫不走,就在这里陪着娘子。”方铮反手握着冯轻的手,察觉到她的手有些冷,便将她的手放在被子里。

    方铮就坐在床边,一手执书,另一手拍着床上的人儿,无声,却温馨无比。

    相公在身侧,冯轻这才放心,她疲累不已,眼睛慢慢合上,正要睡着时,外头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瞬间睁开眼,冯轻抓着方铮的手,紧张地问“是不是有人敲门?”

    不管哪个时候,天才总是更容易遭人嫉妒,哪怕此事跟方铮无关,冯轻也放心不下。

    有些时候,便是无关,若是有心为之,自家相公也能被牵扯进去。

    敲门声没有停歇,是真的有人。

    “为夫去看看,娘子接着睡。”方铮拍拍冯轻,劝道。

    这会儿冯轻哪里睡得着,她干脆坐起身,准备穿衣裳,“我跟相公一起出去看看。”

第467章 考前准备

    到底也没拧过冯轻,方铮帮她穿好了衣裳,正要蹲下替冯轻穿鞋时,冯轻一把抓住方铮的手,她摇头,“相公,我自己来。”

    就想相公舍不得让她帮着他洗脚一样,冯轻也舍不得方铮帮自己穿鞋。

    另一手拍拍冯轻的手背,方铮轻笑一声,“为娘子做任何事,为夫都愿意。”

    语毕,轻巧就拨开冯轻的手,到底也替她穿了鞋子。

    跟在方铮身侧,冯轻歪着头打量着相公几乎是完美的侧脸,嘴角忍不住上扬。

    曾今的她没想过自己会结婚,她似乎天生就对男女之事缺了根弦,当少男少女都情窦懵懂时,她一心扑在刺绣上,当差不多年纪男女都谈婚论嫁时,她全服精力仍旧放在绣品上,冯轻本想着这辈子不会结婚,更别提有倾心相待之人。

    自己的死是个意外,遇到相公是意外,喜欢相公更是意外,而方铮对她如珠如宝则是冯轻曾今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事。

    冯轻的目光太灼热,方铮笑问“为夫哪里不对?”

    一夜劳作,方铮仍旧是神清气爽。

    “相公很好。”冯轻揉揉腰,咕哝道“若是相公能知道适可而止就更好了。”

    耳边一声轻笑。

    “娘子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呼吸就铺洒在她的脸上,冯轻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她软绵绵地瞪了方铮一眼。

    不待她开口,敲门声急促了些。

    两人来到院门前,方铮并没急着开门,冯轻抓紧方铮的胳膊,小声问“会不会是官府的人?”

    “不会,若是官府来人,不会如此客气。”方铮安慰地抓着冯轻的手。

    他上前,拉开门。

    出乎两人的预料,来人不是官府的,也不是郑家贤,更不是金姨,而是冯轻都差不多已经快忘记的江飞。

    就是方铮那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木讷爱看书的清丰县同窗。

    这番不光是冯轻,就是方铮都挑高了眉,“江公子过来所为何事?”

    在相处的几日当中,冯轻从没见过江飞主动跟方铮打招呼,这番独自一人过来,冯轻不得不警惕地看着他。

    “方,方兄,好,好久不见。”江飞本来腹中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可在见着方铮冷静淡漠的脸时,紧张的早忘了琢磨好多遍的话,他只干干地打招呼。

    而后飞快地看了冯轻一眼。

    若是往日,冯轻就识趣的让他单独跟方铮说话了,可现在是非常时候,她不放心。

    冯轻站着没动。

    江飞又看了她一眼。

    冯轻就当看不懂他的视线。

    “江公子。”方铮声音比方才更冷了些。

    江飞连忙收回视线,他双手交握,呼吸急促,显然是越发紧张了。

    “若无事,还请回吧。”又等了片刻,江飞话到嘴边好几回都没说出来,方铮没了耐性,他拉着冯轻准备往回走。

    “方兄,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江飞急忙开口。

    来都来了,江飞闭了闭眼,而后大声说。

    他知道方铮虽然对谁都冷淡,但相处这一路,他知晓方铮心善,也乐于助人,要不然郑家贤跟吴兴根本到不了荆州的。

    而自己请他帮的不过是一件小事,方铮定不会拒绝,思及此,江飞心稳了下来,说话也顺畅了不少,“我方才去了郑兄家,想问郑兄借他昨日买的书一抄,郑兄却说书已经烧了,我想着郑兄跟方兄一直走的近,方兄应当是看过那本书的,方兄一向过目不忘,能不能请方兄将那书默写一遍给我。”

    怕方铮拒绝,江飞又快速说“我会给方兄银子的,二十两。”

    说着,捧出一个钱袋子,递到方铮面前。

    这银子还是他东拼西凑借到的,他知道书铺卖的二十两,据闻后来已经有人出一百两,想从别人手里买了。

    也有人想花钱跟卖到的人借炒一遍。

    江飞只认识清丰县的这几个同窗,他没好意思跟旁人借,想也知道是借不到的,他本想着先问一问郑家贤,郑家贤会来事,来荆州这么写日子,已经认识不少外地的学子了。

    谁知他话刚落,郑家贤脸色大变,连连说书烧了,而后催着他快些离开。

    江飞站在郑家贤家门口半晌,脸色变了几变,这才过来敲方铮的门。

    “我并未看到那本书。”方铮冷声说。

    举着钱袋子的江飞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讷讷,“怎,怎会?郑兄不是,不是跟方兄最要好吗?”

    郑家贤得了好东西,定是会第一时间告知方铮的。

    难道是方铮跟郑家贤不愿意告诉他?

    “方兄,若是银子不够,我,我再去凑,求,求方兄能默写一本。”江飞脑子闪过各种猜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

    眼神幽冷,方铮收回视线,再不看对方一眼,直接关上了门。

    碰了一鼻子灰,江飞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都是同窗,为何他能救下郑家贤的命,却不愿帮自己默写一本书?

    难道是郑家有钱,给他好处多?

    江飞眼神由原先的羞愧到恼怒,再到愤恨。

    而后默默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冯轻眉头不展,任由方铮扶着她再次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侧着头,看着方铮坐在自己身侧,还是没忍住,开口问“相公,那位江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

    这江飞跟祝宏不同。

    祝宏一向自信又极端,当方铮比他厉害太多,他心底越扭曲,而这位江飞却更多是自卑,他一心苦读,对走仕途有一种执念,若他得知明明有一条近道可以保证他能考过乡试,却被方铮冷酷地赌住这条路,他怎会甘心?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这话放在任何时候,任何状况下都适用。

    “他没那能耐。”方铮笃定地说。

    “可是——”祝宏的事已经在冯轻心里留下阴影了,冯轻又准备起身,她撑着双臂,准备坐起身,却被方铮更快一步按住肩头。

    冯轻倒了下去。

    “娘子信为夫,此事不会牵扯到为夫身上。”方铮俯下身,认真保证。

    方铮瞳仁黝黑,里头是傲然自信。

    几乎要溺在这双幽深的眸子里,冯轻的心就定了。

    “我信相公,相公快些看书吧。”

    等冯轻又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再次被敲响。

    冯轻瞌睡瞬间消失,她紧张地看着方铮,“相公,那位江公子是不是还没离开?”

    “为夫出去看看,娘子莫要再起身了。”方铮倾身,在冯轻额头亲了亲,替她掖好被子,而后起身,出门。

    既然信任相公,冯轻也就没有坚持起身,不过她也睡不着了,索性穿了衣裳,拿过金姨给的包袱,开始整理彩线。

    手上动作不停,心也渐渐冷静下来,外头没有传来喧闹声,那就不是官兵,只要不是官兵,其他人相公都能应付。

    外头自然不是官兵,也不是江飞,而是缩头缩脑的郑家贤。

    “方兄,方才江飞是不是过来了?”江飞敲他的门后,他听从方铮的话,便是同窗,也没有多说,江飞提及想借书抄,郑家贤吓的直接摔门,他也不敢细说,只说已经烧了书,让江飞别惦记昨日那些书了。

    郑家贤自觉已经是提醒了江飞,却没想到江飞想的太过复杂,只以为他是不愿把书借给自己。

    方铮点头,没多解释。

    “我们要不要将书上的那些秘密告知他?”郑家贤问。

    郑家贤觉得江飞在他们这里没得到书,可能还会去别处买着抄,毕竟都是同乡,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飞陷进去。

    方铮冷扫了他一眼,“你对江飞了解有几分?你又怎知他会不会信?便是信了,你能保证他不会跟旁人说?此事还没闹开,你想源头从你这里开始?”

    被方铮这一连串的问题砸的头昏脑涨,半晌,郑家贤才回过神,他并不觉得难堪,反倒是一脸庆幸,甚至崇拜地看着方铮,“方兄,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还是太冲动了,这事不能说,我就烂在肚子里。”

    亏得他先过来问了一番方铮,要不然他又要自寻死路了。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还有事?”方铮直接打断郑家贤的滔滔不绝,“再有两日就要考试了,哪怕你对乡试不抱期望,多写几个字也无坏处,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多看看书。”

    被下了逐客令,郑家贤也不恼,他对方铮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成,那我回去看书,过两日我再来找方兄,到时咱们一起去考舍。”郑家贤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下,他挠头,试探着问“方兄,那个,乡试要呆在考舍九日六夜,虽说不能多带旁的,但是吃食咱们还得带点好的。”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方铮干脆直接问“你到底何意?”

    “方兄,要不,我借你些银子?”知晓方铮不喜欢拐弯抹角,郑家贤急忙说。

    怕方铮多想,他练练解释,“方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方家情况他虽不了解,可从村里到县城,想必家里也是拮据,这番租下房子又花了不少,郑家贤其实更想直接送方铮些银子,又怕伤了方铮面子。

    要知道读书人最看重的便是面子了。

    “多谢,不用,我娘子有银子。”方铮静静看了郑家贤一眼,而后认真道谢。

    方铮从没用这般郑重的语气跟他道谢,郑家贤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待方兄取得解元,定是要请客花费,若是到时方兄需要,切莫与我客气。”

    “多谢。”方铮没有答应,又道了声谢。

    郑家贤就知晓方铮的意思了,他这才离开。

    回到屋里时,冯轻已经放下了彩线,正卷着袖子在灶房忙活。

    “娘子?”方铮跟着来到灶房,“天还早,娘子想做什么?”

    冯轻回头,脸上不知何时抹了一块白面粉,她解释“我想试着做些干粮,让相公带去考舍,相公要在里面呆三天,可不能饿着。”

    天还不算太冷,熟菜肯定是不能带的,若是做馒头,放了三天,怕是也难吃,冯轻一边揉面,一边心里琢磨。

    相公饭量不算大,但是这九天六夜也不能光吃干粮,还得吃些肉跟蔬菜。

    好在来的时候方蒋氏在他们包袱里塞了不少肉干,这些肉干能放许久,冯轻打算给方铮带一些,虽然不能带炉子去,不过考舍里是供热水的。

    “相公,这肉干不好嚼的话,你就用热水泡软了吃,我再给你做点脱水蔬菜,到时候一起泡在热水里,虽然不如家里现做的,却也比光吃干饼子强。”冯轻一边揉面一边解释。

    这时候她就无比想念后世的方便面了。

    想到方便面,她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要坐啥了。

    待面揉好,再擀开,而后且成细面条,再放进油锅里炸。

    她以往从没做过,不知道这样成不成。

    结果,第一锅半生不熟,第二锅糊了,到第三锅才慢慢掌握准头。

    这有点像后世某些地方的小吃。

    冯轻尝了一口,没啥味道。

    不过也不难吃。

    方铮跟着吃了几口,眼睛倒是亮了亮。

    “相公,这些炸面条能放时间久,却不能多吃,我给你装些糖,你想吃就泡在热水里,再放些糖,勉强也能吃饱,等会儿我再给你做些干蔬菜,到时候可以一起泡在热水里,盐我也给你带些。”

    前些日子她特意买了细盐,这里的细盐也比后世的要粗很多,一盘菜只用放几粒。

    “好。”看着娘子为他忙前忙后,方铮嘴角的笑容就没消散过。

    秋季的太阳已经不如夏季的热烈,冯轻打算直接把煮熟的蔬菜再放在火上烤干水分。

    除了炸面条外,冯轻还打算在考试前一天再蒸些馒头。

    包子就不行了,进考舍之前,这些东西都是要被检查的,若是带上包子,到时候被掰开,汤汁会流的到处都是,相公带着不方便。

    除了肉干,油炸面条跟馒头干蔬菜外,冯轻又准备了炒米糕跟几样糕点。

    这炒米糕简单,就是把糯米蒸熟,再晾干,而后将糖炒划开,再把糯米放入糖锅里炒,最后盛出来,放在桌上,或是干净的木板上,压平,而后再切成手掌大小的长方形。

    这炒米糕可以这么吃着,也可以泡在水里吃,不容易饿。

第468章 使坏不成

    除了吃食,冯轻又给方铮准备了衣裳。

    八月的天,夜晚还是有些冷的,刚搬来院子没多久,冯轻就给方铮做了两件夹袄,可以早晚穿,听方铮说了,号舍不大,只放得下一张书桌跟一张仅能勉强躺下的小榻,被子是肯定不能带厚的,她又做了不厚不薄的棉被,背着也不重。

    之后的两天再无人上门,冯轻总算是放下心来。

    虽已经不是头一回陪着方铮考试了,不过这回跟上回不同,若是考过了乡试,方铮就正式有个功名在身,算是一只脚踏入官场了。

    这一夜,冯轻迷迷糊糊的,总睡睡醒醒,好几回还梦到自家相公在考舍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诬陷。

    梦里冯轻无能为力地看着,正要清醒时,耳边突然传来方铮轻柔的哄劝声,鼻尖也是一股书香跟独属于方铮的味道,冯轻慢慢平复心情,再次睡去。

    这一睡直到天方亮,还是方铮叫醒了她。

    昨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除了煎面条跟炒米糕外,冯轻用蛋黄跟面粉,及牛奶做了蛋糕,方铮不放心冯轻一人出去买蛋糕,他便去敲了郑家贤的门,让郑家贤的书童帮着去买,书童人机灵,果真是让他买着了。

    没有特质的锅子,冯轻就用了一个小圆锅,条件有限,做出来的蛋糕不算多可口,却胜在新奇,且入口酥软,好消化,昨日方铮一人就吃了两大块,若不是冯轻阻止,他都能吃到饱。

    这蛋糕在常温下也能放个两三天,也能让他在考舍里换换口味。

    只是冯轻不知道的是,在进考场检查的时候,那检查的官兵直接将其中一块捏的粉碎,待他打算用同样的法子检查剩下两块时,突觉身上一冷,抬头对上方铮冰冷的眸子时,到底也没敢将整个捏碎,只是将剩下两块掰成了两半。

    这官兵不怕方铮,可他知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

    说不得这人就能考上举人,进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冯轻看着天色不早了,她急忙起身,往灶房跑。

    一大早冯轻也不像上回那般折腾了,她只切了面条,下了两碗手擀面,又煮了三个鸡蛋,方铮两个,她一个。

    曾今她听妈妈说过,在她妈妈小时候,每逢考试,姥姥总会给她买根油条,再煮两个鸡蛋,预示着好兆头。

    油条坐起来麻烦,吃着又太油腻,反正面条也是一根根的,就当时油条了。

    方铮将一碗面吃的干净,连汤都不剩一口,两个鸡蛋也吃完,咸菜还吃了几口。

    冯轻几乎跟方铮同时放下碗筷,都顾不得收拾锅碗瓢盆,方铮自己背着一个大包袱是一床薄被子,手里提着这三日的吃食,考蓝则是冯轻提着。

    两人准备出门。

    打开院门时,门口站着三个人。

    金姨自然知晓方铮今天开始考试,她又怕来早了耽误方铮跟冯轻吃饭,这才掐着时间来的,郑家贤到的早些,他一直跟书童站在门口,也不急着敲门,反正方兄肯定是要出门的。

    两人一样的是手里都提着吃食。

    “金姨?”冯轻惊喜地拉着金姨的手,她笑问“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今日铺子不开门?”

    “方铮要考试,我怎么放心的下?还好赶的巧了,我听说考舍里也不能多带东西,就做了几块糕点,呆在考舍好几天也能换换口味。”金姨知道不能什么都往考舍带,就只做了十多块,一口一个那种,一共三种味道,闻着味道就知道好吃。

    不过方铮却摇头,“多谢金姨,不过听闻考舍不能带糕点。”

    金姨毕竟是妇道人家,平日对这些也不关注,并不知道考舍能带什么,不能带什么,她有些心疼地看着方铮,“那可如何是好?这些都不能带,又不能在考舍做饭,岂不是要饿上三天?”

    “金姨有所不知,这些糕点在进考舍之前都是要捏碎的,好检查里头是不是藏了纸条子啥的。”郑家贤连忙解释。

    金姨叹口气。

    方铮却朝金姨伸了手,接过小食盒,捻了一块红豆味的梅花形糕点,放在口中,而后舒展眉头,笑道“味道很好。”

    郑家贤一脸羡慕。

    方铮将食盒往他眼前递了递,郑家贤看看方铮,又看看金姨,金姨笑道“若是不嫌弃,你尝尝。”

    “不嫌弃不嫌弃,味道肯定好,闻着就香,可比铺子里卖的好看多了。”郑家贤这话不是吹捧,金姨做饭跟做点心都是跟御厨学的,虽称不上一绝,味道还真是一般铺子里的糕点及不上的。

    方铮还给自家娘子喂了两块,剩下的郑家贤吃了三块,其余五块全部进了方铮的肚子。

    吃完,方铮再次朝金姨躬身,“多谢金姨。”

    爱屋及乌,金姨看方铮就跟看自家子侄似的,她慈爱地看着方铮,“好好考,也莫太过紧张,你的学问好,考个举人不成问题。”

    “是。”

    方铮又是一躬身,“铮这便要去考试,家中只余娘子一人,铮不放心,劳烦金姨在这几日多看顾娘子。”

    “你说这什么话,轻轻就跟我闺女一样,我正准备着这几天过来陪她,你就放心考试吧。”金姨连忙将人扶起来,笑道。

    “方兄放心,我让我书童这几天也多过来门口瞧瞧。”郑家贤也在一旁说。

    方铮对郑家贤又是一谢。

    “快些杵在这了,再不走可就晚了,轻轻,咱们一起送他们去。”金姨朝冯轻笑道。

    一直没做声的冯轻轻声嗯了一声。

    “相公放心考试,我没事,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冯轻握紧方铮的手,认真说,随即晃了晃胳膊,示意方铮看自己手腕。

    几人往考舍赶去。

    远远望去,路上皆是背着行李的学子。

    多数是结伴而行,也有家人送的,方铮几人涌入满大街的人群中并不显得突兀,人太多,走的就有些慢,足足两炷香时间,才到考舍前。

    这里自然是比县城的大的多,且乡试之际,无关人等不得靠近考舍附近,就连看守的官兵都比县城要多一倍不止。

    几人到时,前头已经排了两条长龙,冯轻将考蓝递给方铮,长袖下,又握了握方铮的手,也顾不得有人看,她垫着脚,凑近方铮的耳边,小声说“相公,我等你。”

    “娘子记得吃饭,若是冷了要加衣,为夫很快回来。”

    小两口依依不舍地模样让金姨看着发笑,本来她还有些紧张,这会儿也不得不催促两人,“你们别耽搁了,早些去排队,省的在外头要站许久。”

    郑家贤在一旁嘿嘿的笑。

    要说这场考试不紧张的人还真是不多,不过方铮跟郑家贤就算其二,方铮是胸有成竹,而郑家贤则是破罐子破摔,相较于不少脸色发白的学子,这两人可算得上的神情自然了。

    方铮深深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娘子,为夫去了。”

    冯轻无声点头。

    等方铮跟郑家贤去排队时,冯轻仍旧伸长了脖子看,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维持秩序的官兵便吆喝着送考的人离远些。

    冯轻不得不后退,等站定,再抬头看时,她已找不到方铮的身影。

    即便看不到方铮,冯轻仍旧固执地伸长了脖颈,往人群看。

    她知道自家相公就在其中。

    金姨心疼地拍拍冯轻的背,没做声,陪着冯轻一起看。

    每年来荆州赶考的学子多的时候足有两三万人,少的时候也有一万多,金姨瞧着街头这黑压压的人群,猜着今年起码有二万人了。

    要在这二万人中寻得一人,实在是不容易。

    能在二万人中遇到相识的,同样靠运气。

    而方铮此刻却正被这不知好坏的运气砸中。

    原本站在方铮身后的学子被人拍了拍肩头,又低声说了几句,便激动着让开自己的位置,让后头三人站在方铮身后。

    “方兄,能在考舍门口遇上,倒是巧。”商复嘴角含笑,眼里都是善意,恍若早忘了前几日的不愉快。

    站在方铮身后的是苏正谦,苏正谦身为知州公子,本不用排队,不过知州大人不愿自己儿子搞特殊,还是让他跟商复及何公子一起,老老实实的排队。

    三人虽老实排队,不过被子吃食却不用自己背,而是紧跟着三人的奴仆背着。

    “方兄,我观你这包袱不轻,不如让本公子的小厮帮方公子一把?”商复好心地问。

    方铮同样嘴角带笑,眸子深不可测,他摇头,“多谢商公子善意,我还背的动。”

    视线从方铮的的包袱上略过,商复笑的有些莫名。

    “据闻王大人跟去年去清丰县监考的学政大人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学政大人如此看中方公子,想必方公子在王大人心里已经是有了印象。”短短几日,商复又查出了不少事。

    这话并没压低,周围学子全都听到了,他们看向方铮的视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商公子说笑了,不管是学政大人,还是王大人,皆是国之栋梁,他们一心为大业的选出优秀人才,必不会徇私舞弊,还望商公子慎言。”

    ‘优秀人才’这个词还是娘子教他的。

    想到冯轻,方铮黑眸就多了暖意,他回头,不再理会商复。

    商复暗暗咬牙,而后重新扬起笑,“方公子说的是,是本公子考虑不周,还望方公子莫怪。”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商公子尚且有的救。”方铮毫不客气地说。

    商复脸色更难看了,他堂堂商家公子,三番四次地给方铮道歉,这小子竟不顺着台阶下,反倒意有所指,当真是觉得自己已是天下无敌了?

    压下心头的怒火,商复突然凑近方铮,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方公子倒是心大,放着貌美如花的夫人在家,就不怕这九日六夜方夫人会出什么事?当日在——”

    方铮倏地回头,脸上再不见一丝笑意,冰冷的眸子似有刀子似的,直戳商复的心头,“商公子,我丑话说在前头,娘子与我来说,比我命都重要,若是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哪怕拼了性命,我也要那人拿全家老小的命跟着陪葬。”

    商复有些心虚,也有不承认的胆怯。

    方铮陡然压低声音,又说“商公子既然调查过我,应当知晓我的本事,除非你能一下子将我摁死,否则,敢惹我娘子,你们商家就等着我的报复。”

    方铮并没隐藏自己对冯轻的感情,他只需让商复知晓,惹了冯轻比惹他自己后果会更严重,商复就会有所顾忌。

    商复本想拿冯轻的安危来扰乱方铮的心神,孰料最后受惊的却是他自己。

    眼看着快要轮到自己了,商复朝紧跟在身侧的奴仆使了个眼色,那奴仆会意,点了点头。

    虽然没亲眼所言,可据他所得消息,加之跟方铮这两次的刀锋相见,商复知道方铮所言并非夸大其词,若是他倾尽所有,哪怕扳不倒商家,也会让整个商家伤筋动骨的,如今他已经被父亲罚往荆州,自然不能再有差池。

    心头涌出恨意。

    不过是寒门学子,哪怕有几分本事,可仕途这条路也不是那般好走的,他且等着!

    商复原本还打算使个手段将方铮安排到最靠外,又破旧,且漏风漏雨的考舍,可还不等他动手,苏正谦那该死的先生竟装作无意地询问苏正谦。

    他还特意关照苏正谦,切莫因着自己跟方铮认识,便特意照顾方铮。

    这一招以退为进竟让苏正谦上了心,知州虽待儿子跟其他学子看着并无两样,可这种考舍位置的小事他还是能插一手的。

    苏正谦也就跟他爹提了一句,还着重夸了一下方铮的学识。

    知州也早知晓方铮乃清丰县案首,也顺势留心了一下方铮的位置。

    在苏正谦兴致勃勃跟商复提及此事时,商复恨不得破口大骂这个蠢货。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商复哪里还能动手?

    这口气一直怄到今日,本想在今日出口气,却又被方铮堵了回来,商复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找到自己的考舍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后,坐东朝西,位置不算极佳,却也不算差,方铮进了考舍,先是将榻上跟考桌上的灰尘擦拭干净,这才放下包袱。

第469章 第一场考试

    正式考试之前,王大人会绕着考舍转一圈,而后再让人发卷,这第一场考试多以《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都有字数限制,四道经义题字数更多些。

    将所有卷子发下来之后,检查无误,便锁上考舍的门,直到三天后再开门。

    这古代考试自然没有草稿纸,是以,考生要万分小心,不得有错,若是试卷有污,第一轮就会被刷掉。

    两万人接连进考舍,光检查是否夹带作弊纸条的就要许久,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王大人才转完一圈,在经过方铮所在考舍门前时,脚步顿了顿,王大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方铮。

    跟学政大人的温和不同,这位王大人严肃沉冷,不少学子被他扫过一眼都浑身发冷,方铮倒是跟平常一般,他朝王大人作揖,神情不卑不亢,王大人面色不见松缓,抬着下巴离开。

    方铮也不恼,他坐在桌前,并未先看试题,而是闭目养神。

    多少人苦读十几二十年,甚至几十年才走到今日,进了贡院,难免就有些慌张,方铮对面的学子便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紧张,又不敢左顾右盼,只能浑身发抖地看向对面的方铮,待看清方铮竟闭眼休息,一时都忘了呼吸,直到差些喘不上来气,这才猛地清醒。

    不知为何,本来有些紧张的人在看到如此镇定的方铮时,竟也渐渐放松,虽明知方铮瞧不见,仍旧朝方铮拱了拱手,这才开始低头看试卷。

    方铮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他看的书虽多且杂,却能在脑中自动分类,哪怕再难的题,他都可算得上是信手拈来。

    他又不是死读书,四书五经能倒背如流,还能举一反三,这第一场并不难,大多数考生都能顺利写完,这对方铮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他几乎不用在脑中先琢磨,直接下笔。

    这一写便是两个时辰。

    共有三日时间,他并不着急写完,估摸着时辰,他停笔,活动了一些手腕,起身走了几步。

    待全身都活泛后,这才打开其中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冯轻给他准备的吃食。

    考舍里备有炉子跟油灯,旁边有一小桶水,供学生喝跟洗漱用。

    冯轻事先让方铮打听了,炉子可以自己烧水,至于做饭,则是不允许的,听闻十多年前乡试考舍是能做饭的,只是后来接连发生了好几次火灾,又因着这些学子来自不同地方,口味亦大相径庭,有人喜好吃辣,有人不能沾荤腥,且吃饭时间亦有不同,这便使得考舍每到三餐时间,便一阵吵闹,且味道当真是五花八门,莫说周围考生,便是监考大人都受不了,之后皇上大笔一挥,便取笑了考舍做饭这一项,不过秋闱时天色渐寒,热水还是有必要的。

    方铮烧了热水,待他拿出被子时,一阵失笑。

    他发觉自己拿出的竟娘子常用的杯子,他跟娘子的杯子是同式样,只是大小不一,娘子总说这是情侣杯,每日也愿意跟他一起喝水,昨日的包袱都是娘子一手收拾的,方铮摩挲着杯子,知晓这是娘子特意装的,他轻喊了一声‘娘子’,嘴角含笑。

    水正好烧开,方铮倒了一杯,按照娘子教的,先吃还未干硬的馒头,配上肉干,再就点咸菜,味道依旧很好。

    吃完了一个馒头,方铮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手伸向娘子做的蛋糕。

    视线落在被捏碎的其中一块,方铮眼神幽冷,而后小心地将碎的装起来,拿起掰成两半的,吃了一小块。

    这叫做蛋糕的点心酥软,吃起来还带着一股奶香跟蛋香味,方铮半眯着眼,满足地叹口气。

    吃着娘子特意给他准备的吃食,方铮心满意足,觉得未来三日也不算难过。

    方铮不紧不慢地吃饭喝水,这让他对面的考生不停地吞咽口水,最终,还是没忍住,也放下了笔,窸窸窣窣地找自己带的干粮。

    他孤身一人来荆州,住的又是远一些,且便宜吵闹的客栈,自然无人替他准备可口的干粮,这考生就带了六个干饼子,这饼子不小,一日吃两个足够。

    哪怕再不愿,他也看清了方铮方才吃的东西,那糕点看起来很可口,再瞧瞧自己手里的干饼子,这考生顿时没了胃口。

    并不知道自己给对面几个能看到他的考生带来打击的方铮吃饱喝足,并未继续提笔答题,而是起身,绕着不大的考舍走了几圈后,躺在后头极窄的榻上,闭目休息。

    睡了大约两刻钟,他睁开眼,眼神清明。

    重新坐到考桌前,继续他的第二张试卷。

    方铮从容考试的时候,冯轻就没那么淡定了。

    她跟着金姨直接去了铺子。

    冯轻长得好,如今又只有一人,哪怕方铮不说,她也不放心冯轻一人呆在家,她白日带着冯轻去铺子,晚上回她的院子休息,三日后,再带着冯轻去贡院接方铮即可。

    金姨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冯轻听,冯轻没拒绝。

    不光是想让相公跟金姨放心,这个时候她也不愿一个人呆着。

    铺子里,冯轻已经能帮着金姨卖绣品了。

    反正她也静不下心来拿针线,倒不如帮着金姨照看铺子。

    前些日子满大街的人,哪怕金姨的铺子不在主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的,今日考生都进了贡院,街道上似乎一下子空了,就连逛铺子的夫人小姐都比往日少了许多,半日时间,一共也才来了三拨人,只卖出三个帕子,两个香囊。

    金姨也不着急,“这天气渐渐凉了,上街的人本就不多,卖不了多少也是在正常,你可莫要替我着急。”

    “金姨,秋风起,天气冷了,荆州冬日应当跟我们清丰县差不多,这些小姐夫人应当都用暖手炉,咱们不如做一些暖手炉的套子卖,也可做些手捂子。”

    这里没空调,没暖手宝,若是出门,只能靠多穿,这暖手炉跟手捂子就必不可少了。

    不过她去年过年是在村里,自然见不到这些,也不知道这里流行的都是什么样的手捂子。

    金姨有些为难,“你有所不知,一般人家都能自己做手捂子,极少有人来铺子里买的,便是那些暖手炉的套子也都是简单易做的。”

    “金姨,咱们卖的不是手捂子,是品味。”许是跟相公在一起久了,冯轻还真长了两分商业头脑。

    “什么叫品味?”这个词倒是新鲜,见冯轻总算不那么低落,金姨也乐得跟她多说说。

    冯轻想了想,又结合后世那些各种奇巧的暖手宝模样,小声跟金姨嘀咕起来。

    简单来说,这手捂子一般会女工的人都能做,可要与众不同,引人注目就不太容易,不管什么时候,女子总是爱美,愿意让人羡慕的。

    她打算先做三种出来,一种是常见的带着翻毛的,另一种则是绣花的,第三种则是立体的,也就是后世那些带上毛茸茸动物的。

    这第三种许是夫人小姐们接受不了,不过孩子应当会喜欢。

    冯轻说完,金姨眼睛亮了亮。

    “那咱们下午就出去转转,买些柔软的皮毛,再寻些布,就按你说的,先做一些。”金姨本想着自己年纪大了,只要守着自己那点本事就成,跟冯轻相处这么一段时间,金姨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连脑子都活泛许多。

    原来接受新鲜事物并不如想象的那样难。

    打定主意,两人也不耽搁,先回去做了饭,吃完后,又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收拾好,往街上去。

    金姨知晓这街上哪家铺子有上好的毛皮,哪家的布便宜又颜色正。

    逛了半下午,两人满载而归,除了毛皮跟棉布及绸布外,还买了棉花。

    据闻这棉花是前些年出海的船带回来的,后来大业皇上得知有此物,专门命人去海外买了这棉花种子,又让工部专门辟出田来种植,近几年更是在大业大面积推广,她们买棉花的时候,那掌柜的还笑言,她们买的正是时候,这要是放在早几年,棉花可比大米都贵呢。

    两人直接回了铺子。

    金姨跟冯轻都是做惯了绣活的人,比一般绣娘做的都要快的多,因着金姨没见过冯轻带着小动物的手捂子,她索性先做一个小狗,一个小猫的,这两种都是常见的,冯轻又做了一个小熊,一个熊猫的,虽然不像后世那般毛茸茸,不过胜在两人手巧,这些小动物做出来也是活灵活现。

    眼看天不早了,金姨让冯轻歇歇眼睛,再呆一阵就回去,天黑的早,两个妇道人家不安全。

    放下针线,冯轻捏了捏眼睛,望着人越发少的街上,叹口气。

    她又想相公了。

    不知道相公怎么样了,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想她。

    就在冯轻放下针线的时候,方铮已经写完了今日的第三篇文章。

    他收好试卷,放在一旁,又洗了笔跟砚台,而后照例起来走了几圈,这考舍实在是狭小,走了七八步就是一圈。

    身子总算不那般僵硬,他才开始烧水。

    馒头还剩的有,他先把馒头在火上烤的软了些,这才又夹着咸菜吃,除了咸菜,方铮又泡了脱水的蔬菜,冯轻将蔬菜都是切丁,这一包不光有萝卜白菜,还有玉米跟豆子,及土豆跟芋头。

    加上娘子调好的作料,味道不如娘子炒的好吃,不过却也足够下饭。

    冯轻手艺好,调料包是按后世方便面的调料包做的,只缺了味精,不过却多了一种这里特有的一种类似胡椒粉,味道却更香的一种调料粉。

    不过一天时间,方铮的作息已经成了对面几位考生的参照目标,在方铮吃饭的时候,对面几个考生不管舍不舍,都放下了笔,开始学方铮,先烧水,喝了一杯后,才开始吃饭。

    他们多是带的干粮,也有点心,只是如方铮所言一样,他们带来的点心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被那些检查的官兵捏的粉碎。

    吃着点心粉末也总比干饼子要好的多。

    就在方铮跟对面几位学子忙活着吃饭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这么多的考生,不是每个人都跟方铮这般淡定的,每年都有撑不下去的,有的撑一天,有的撑两天,也有撑两三场的。

    这考生的哭声像是一个引子,不少考生开始唉声叹气。

    第一场考试并不难,可不少学子太过紧张,难免就会出错,一旦错了,又无法再改,试卷上多了黑团子,也就昭示着今年算是白考了。

    闻着周围各种声响,对面的学子也开始焦躁,他虽未出错,可环境容易影响人的心情,他不停地望向方铮。

    方铮并没点灯,他也没躺下,而是闭目坐在榻上,恍若周围的声响并未传到他耳中。

    不知为何,对面那学子突然就冷静了,他感激地看了闭目的方铮一眼,也学方铮,盘腿坐在小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那呜咽的考生并没吵闹多久,就有官兵过来吆喝。

    三年一度的秋闱总会发生各种事,这些官兵也都习惯了,他们心里也生不出多少同情来,他呵斥几声后,不管呜咽还是唉声叹气都没了。

    周围安静下来。

    这般安静,许多考生却睡不着,他们点了灯,打算连夜写。

    纸张翻动声在这晚间尤为清晰。

    不管旁人如何做,方铮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受外人所扰。

    约莫半个时辰,方铮睁开眼,而后起身,只脱了外衫,将被子铺一半盖一半,而后躺下,很快入睡。

    方铮动静很小,对面那学子还是看到了,他也跟着躺下。

    方铮睡得熟,心心念念他的冯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望着外头清亮的月色,冯轻裹着身上的被子,重新闭上眼。

    身边陡然少了一个人,又是陌生的环境,再加上担心自家相公,冯轻辗转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便是睡了,也只是浅眠,外头一阵虫叫她都会陡然清醒过来。

    醒过来瞬间,本能地会唤方铮。

第470章 要拜把子

    八月九日到十一日对许多人来说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短短三日,可对贡院中的多数考生及外头等待的家人来说,这三日又是极为漫长的。

    三日时间一过,冯轻早早等在贡院外头。

    若说进贡院的时候,这些学子不管紧张或是雄心满志,俱都是精神抖擞的,再出来时,各个都是身心疲惫。

    整整三天时间都窝在小小的考舍内,再沉稳淡定的人都会忍不住焦躁。

    冯轻来得早,人等在前头,还没到开门时间,贡院大门紧闭。

    “别紧张,方铮应当很快就出来。”金姨拍拍冯轻的手背,劝道。

    冯轻点点头,嗯了一声,可脖子仍旧伸长。

    不知站了多久,守在门口的官兵相视一眼,一人打开门。

    考生一窝蜂的往外涌。

    冯轻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挨个脸上瞅,生怕错过自家相公。

    这些考生脸上写满了疲惫,衣裳更是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带着喜悦的人不多,更多都是严肃愁苦。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却是有人在出门的那一刻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

    人群中一阵混乱,冯轻捂着胸口,只盼着方铮能平安无事。

    考舍条件简陋,方铮虽身子已经大好,可到底也不算多强健。

    除了晕倒的考生外,还有出了门就大哭不止的。

    看着这百态人生,冯轻一阵唏嘘。

    “轻轻,你看那位是不是郑公子?”金姨拍拍冯轻的手背,提醒她。

    郑家贤吃得好,长得白白胖胖,哪怕在考舍里呆了三天,整个人虽然萎靡了些,在人群中仍旧是打眼的,冯轻朝郑家贤招手,同时朝他身旁看。

    挤在郑家贤两边的并不是方铮,冯轻有些失望。

    郑家贤也看到了冯轻,他一改颓废,喜滋滋地往这边挤。

    郑家贤分到的考舍比方铮的还要好些,靠近监考官王大人的房间,起码夜间是无风的,这也使得他夜里睡的比其他人都要熟,且打呼声音极大,周围几个考生一夜被吵醒了数回,方才交卷的时候遭了那几个考生连番白眼。

    总算是挤到了冯轻面前,郑家贤问:“方兄还未出来?”

    冯轻点头,有些着急。

    “方夫人别急,方兄肯定马上就出来了,他离的远一些,可能收拾东西有点慢。”郑家贤劝道。

    “相公!”郑家贤正说着,冯轻抬头就看见刚出了门的方铮。

    不同于旁人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方铮仍旧衣衫整洁,发丝顺滑,恍若不是呆在考舍三天,而只是出门走了一趟。

    方铮这般耀目,数以万计的人群中,冯轻自然一眼就能看到,她顾不得跟金姨及郑家贤打招呼,抬脚就朝贡院大门走去。

    往外走的人太多,冯轻逆着人群走,走三步,被人挤着往后退两步,脸都红了。

    哪怕冯轻听不到,方铮仍旧忍不住喊着让冯轻小心些。

    金姨怕冯轻受伤,她赶紧上前,拉住冯轻,“轻轻,别着急,你这般容易跟方铮走散,不如在这里等着,他很快就能过来。”

    虽然众学子心情各异,不过此刻都是同一个想法,那便是快些离开,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这么想着,脚下就更快了,方铮顺着人,流,不久也来到冯轻身旁。

    “相公你瘦了。”冯轻克制住想扑进方铮怀里的冲动,眼圈有些酸,她接过方铮手里的考篮,“家里饭做好了,咱们快回去。”

    乡试跟院试不同,院试两场考试中间还有时间休息,乡试则无,明天一早便是第二场,冯轻恨不得将所有本事都拿出来,做一桌方铮都爱吃的,好弥补一下他之前三天受的苦。

    方铮知道自己没瘦,三日时间他差不多把娘子给他带的干粮都吃完了,夜里休息的也好,除了半夜偶尔想娘子,醒来几回,旁的并无不妥。

    方铮先朝金姨拱手,“这几日劳烦金姨照顾娘子了。”

    “说什么呢,我喜欢轻轻这孩子,她别的倒是好,我估摸着就是太担心你,夜里没睡好,你看那眼下头就青了,今天回去可得让她好好休息。”金姨笑道。

    方铮自是看到冯轻的憔悴,他心疼地拉着冯轻的手,“娘子不听话。”

    “这里人太多,有话咱回去说。”总算是碰到了相公,冯轻焦虑一扫而空,她笑道。

    其他人并无异议。

    方铮转向郑家贤,朝他点头。

    郑家贤也是一脸激动,方兄还没忘记他!

    “郑公子要是不嫌弃,就一起过去吃了饭。”冯轻这才记起郑家贤。

    郑家贤正有许多话要跟方铮说,也就没推辞。

    这顿饭是金姨跟冯轻一起做的,就在冯轻租的院子里,方铮今天回来,冯轻腕上肯定是要在家里睡的。

    几人没再耽搁,跟着人群一区往北走。

    走下没几步,后头有人叫住方铮。

    “方兄,真是巧,又遇到了,不知方兄考的如何?”还是阴魂不散的商复。

    这商复虽是贵公子,可他长这么大,衣食住行都是有人伺候的,哪怕洗个脸都是小厮丫鬟湿了帕子,帮他擦的,呆在考舍三天,什么都得自己,这三天商复度日如年,哪怕在考试之前已经练习过许多回,他的衣裳还是穿的有些艰难,更别提束发了,除了那一身气势,商复浑身上下可真没有一丝贵公子的样。

    这让他烦躁生气,他本不愿这时跟方铮说话,可难得遇到,下一回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巧了,满贡院的考生,商复只在意方铮,他只想亲自打探一番。

    本来就是满心的怒火,在看到方铮一如既往那般亮眼时,心底的嫉妒差点就压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又说:“看方兄神色,想必这第一场方兄是考的不错。”

    这人可真是讨厌!

    冯轻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低头,并不言语。

    “商公子不如先回去收拾一番再过来与我讨论这头一场考试。”方铮神色冷淡,“君子当谨言慎行,修德养身,亦该衣冠整洁,面无垢物。”

    话落,方铮的视线落在商复的眼角处。

    那里赫然贴着一坨眼屎。

    冯轻往方铮身后站,努力憋笑,金姨年纪大,能忍,唯有郑家贤,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

    这一笑,周围学子看过来,有几个还认识商复,他们刚想上前打招呼,商复却一甩袖子,掩面大步离开。

    冯轻悄悄朝自家相公竖起大拇指。

    相公这一下可让商复没了脸,怕是最近几天都不好意思出现在自家相公面前了,这可真是一举数得。

    只是这商复心眼极小,就怕记恨方铮。

    还未来得及深想,方铮勾了勾冯轻的手心,说:“娘子,为夫饿了。”

    抛开担忧,冯轻催道:“回去就能吃了,咱们走。”

    冯轻一早就跟金姨一起去买菜了,这里跟清丰县还有不同,除了专门辟出来一块卖这些蔬菜的小市场,也有不少附近住的乡民一大早挑着框子蹲在路边,当然,主街路边是不能卖的。

    金姨跟冯轻一人挎着个篮子,每每看到相公喜欢吃的,冯轻总忍不住就要买,除了秋季特有的蔬菜外,冯轻还买了鱼跟排骨,以及一只老母鸡,这里的都是走地鸡,味道是后世圈着吃饲料的鸡没法比的。

    若不是金姨阻止,两个篮子怕是都不够装的。

    虽然方铮对吃食没有特别喜好,不过冯轻还是发现,有几样他每每都能多吃几筷子,她准备炒一个红烧排骨,一个清蒸鱼,再一个蒜蓉菜心,一个酸辣土豆丝,因是母鸡,冯轻干脆又卖了一个瓦罐,直接把整只鸡炖了。

    鸡是金姨处理的,去掉鸡头跟鸡脚,肚子里放了金姨特质的调料,而后将鸡放入瓦罐,加入水,直到没过整只鸡。

    而后再将瓦罐放在炉子上炖,这炉子是从金姨那搬过来的,天还没冷,炉子金姨就没用,搬来冯轻租的院子里才开始生火。

    待水开了一遍,撇去浮油,盖上盖子,继续炖。

    这只鸡整整炖了两个时辰,快要好时,又放了枸杞跟洗好的蘑菇。

    冯轻买的是肋排,容易熟,味道也好,红烧排骨就容易的多,也无需特质调料,只需油盐酱醋,再加些生姜跟糖便可。

    除了这几个菜,冯轻还准备了一个凉拌黄瓜。

    方铮刚进门就闻着一阵香味,他难得捂着肚子喊饿。

    “轻轻,你先给方铮跟郑公子盛一碗鸡汤,让他们暖暖。”金姨也心疼这几个孩子,虽没见过,可金姨都听了几十年了,听闻还有直接在贡院送了命的。

    “不用,金姨,我与你们一起吃。”长辈在前,方铮如何也不能先吃。

    “都是一家人,就别讲究了,身子要紧。”金姨不是古板的人,冯轻还没动手,她自己就拿了碗,给方铮跟郑家贤一人盛了一碗,金姨笑道:“尝尝你媳妇的手艺。”

    “金姨的料调的好。”冯轻笑。

    长者赐不可辞,已经送到他面前了,方铮自是拒绝不了,他双手端着碗,喝了一口,而后整个人似是都舒展开了,他没有言语,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才感叹道:“喝了这鸡汤,铮觉得能撑过接下来两场考试。”

    这般夸奖,金姨打从心底里高兴,她瞅着方铮碗里快喝完了,“我再给你盛一碗。”

    “金姨,无需再盛,如今已是半饱了,剩下的等吃饭的时候再喝不迟。”方铮喝完最后一口,转头擦拭完嘴角,这才回过身,跟金姨说。

    冯轻也正有此意,她接过方铮手里的碗,“金姨,我都闻到相公身上的酸臭味了,让他先去洗洗,等炒好了剩下的菜,咱们在一起吃。”

    金姨照顾了她好几天,又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冯轻哪怕再心疼方铮,也不能让方铮先于金姨动筷子之前就吃饱。

    被自家娘子这么取笑,方铮也不恼,甚至还点头应和。

    郑家贤比方铮更快喝完,他吃惯了外头酒楼里的菜,觉得还是金姨做的好吃,郑家贤胃口又大,一碗鸡汤下了肚,他才觉得饿。

    不过郑家贤本来就是蹭饭的,也不好意思再来一碗,听闻冯轻的话,他立即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

    果真有味道。

    郑家贤嘿嘿一笑,“那我也回去洗洗再来。”

    闻着身上的味道,郑家贤顿时想到这三日吃喝拉撒全部都在考舍时的场景了,不换身衣裳,他自己倒是能吃得下,就怕寻着冯轻跟金姨。

    郑家贤窜了出去,方铮也恭敬地跟金姨拱手,而后回了房,准备换洗。

    热水是早就烧好的,冯轻本想着帮方铮舀水,方铮又出来,趁着金姨炒菜的时候,他飞快地用额头蹭了蹭自家娘子的额头,而后接过冯轻手里的水瓢,自己舀水,提着回了房。

    等方铮收拾好,一身清爽出了门,剩下的菜正好出锅。

    方铮出来的急,头发还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很快将他后背浸湿,冯轻擦了擦手,找了干净的棉布,将方铮按坐在凳子上,自己细细替他擦拭头发。

    冯轻刚到东留村时,方铮病的严重,发丝有些枯黄,也无光泽,如今快要两年了,方铮不仅头发乌黑顺滑,面容更加清隽,还长高了。

    大约是以往吃的太没营养,这突然补起来,个头竟然都往上窜了。

    偶尔替方铮穿衣时,冯轻还得垫着脚。

    握不到冯轻的手,方铮干脆虚虚抓着冯轻的手腕,整个人朝后靠,闻着自家娘子身上的馨香,方铮满足地叹口气,低低说道:“娘子,这三日为夫极想娘子。”

    “我也想相公。”低头,靠近方铮的耳边,冯轻说:“特别想。”

    说完,冯轻的脸有些发烫。

    恨不得把娘子匝入怀中,好好抱抱,最终,他只是抓着冯轻的胳膊,亲了亲她的手背,而后又朝后靠了靠。

    擦干了头发,两人也算是稍微解了相思之苦。

    不用人叫,郑家贤来的也快,他给了书童几两银子,让他自己去外头吃,自己则跑来方家,一饱口福。

    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不少点心,这点心是他回去洗漱的时候特意让书童去买的。

    食盒一共三层,九种点心,是专门给冯轻跟金姨吃的。

    方铮也没拒绝,娘子喜欢吃这些,他朝郑家贤点头,接过食盒。

    郑家贤这才松口气。

    “都快坐下,你们两人好几天没吃热乎的饭菜了,今天多吃些。”金姨招呼方铮跟郑家贤。

    饭菜都上了桌,四人分别坐在下。

    金姨自是坐在上首,冯轻跟方铮一左一右坐在金姨两侧,郑家贤则靠着方铮坐。

    虽然不过六个菜,不过却是满满六盘子。

    清蒸鱼味道鲜美,肉质嫩滑,排骨入口即化,浓郁十足,更别提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鸡汤了,就是最常见的凉拌黄瓜都酸脆可口,极下饭。

    这里不比家里,吃饭时还能说说话,金姨在宫里这么多年,之后又独居许多年,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一举一动都跟尺子量过的一般,让冯轻看着叹为观止,就更别提最基本的食不言寝不语了。

    虽然不说话,一顿饭几人却吃的津津有味,就是金姨都比平日多吃半碗饭。

    郑家贤更将最后一碗鸡汤喝完,而后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没忍住,打了个饱隔,“实在是美味,若是能天天吃,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这话倒是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觉得金姨跟冯轻手艺好。

    方铮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淡淡的,郑家贤却觉得脊背一冷,他慌忙做好,“方兄真是好福气。”

    果然,只要夸方夫人,方兄再大的怒火都会瞬间消散。

    “方夫人跟方兄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郑家贤接着拍马屁。

    方铮果真被拍的通身舒畅,嘴角带上了笑。

    看着冯轻在一旁捂着嘴笑。

    金姨更是纵容地看着几个小辈。

    吃饱喝足,郑家贤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乡试。

    他小眼睛几乎是瞪圆了,崇敬地看着方铮,而后拱手,“方兄,你可真是厉害,在下实在是佩服。”

    先前方铮也曾指点过他一二,就这一二,竟然是考试题目!

    当拿到考题时,郑家贤把眼睛都揉花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方兄竟能将题目都猜中,之前还特意让他多看看这几篇。

    若不是圆鼓鼓的肚子不允许,郑家贤恨不得对方铮来一个五体投地。

    方兄已经这般已经不能用聪慧来夸赞了。

    那简直就是神了!

    不过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清楚,郑家贤只朝方铮拱手又拱手,而后笑道:“方兄,认识你当真是郑某三生有幸,若是方兄不嫌弃,我愿跟方兄结拜为异性兄弟,以后方兄的事便是我郑家贤的事,我郑家贤的家当也是方兄的!”

    等郑家贤豪迈地表白完,方铮冷冷吐出三个字:“我嫌弃。”

    郑家贤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硬在桌边,不过他向来心大,也不恼,“那我还不够好,我会努力的!”

    冯轻在一旁直笑,桌下,她握着方铮的手,笑道:“我相公可是很挑的。”

    能让方铮纳入心底的,目前不过只有一个龚强,郑家贤若想当方铮的兄弟,路还长着呢。

第471章 人无完人

    方铮只能在家休息一夜,明早便是第二场考试。

    这第二场考试冯轻换了一波干粮让方铮带上,她琢磨了两天,当天吃完了晚饭,方铮看书的时候,她就跟金姨在灶房琢磨。

    毕竟来自后世,虽出门的时候不算多,不过那时候信息发达,哪怕没尝过,也看过,冯轻不打算做没有把握的,她想着曾今吃过的最有名的烤鸭,这会儿她的注意力不在烤鸭上,而是卷着烤鸭片的那小块饼上。

    这也是方蒋氏曾今做过的。

    冯轻做的时候金姨就在一边看着,金姨既然能跟御厨学习厨艺,天赋自然是有的,她看了一遍也差不多会了,冯轻烙了几张后,金姨便说:“剩下的我给你烙,你再做些其他的,要考三天,得让方铮换换口味。”

    冯轻点头。

    既然做了饼,就要再做些能用饼卷的菜,烤鸭是不行的,冷了味道就不好,其他菜也不好带进去,冯轻干脆做些肉酱,她将五花肉切丁,切好放入碗中,放入一小勺盐、少许酒、少许酱油搅拌均匀,腌制15分钟。再将泡好的香菇切丁备用,切点葱末、姜末、蒜末备用。放油,放入葱,姜、蒜、洋葱丁炒香,之后放入腌制好的肉丁,炒至变色放入方蒋氏做的酱菜,翻炒出红油,放入香菇丁继续翻炒将香菇炒熟,最后放入一勺香料粉、一勺白糖,翻炒均匀,即可盛出放入碗中。

    这里作料虽不算多,不过加了方蒋氏做的酱菜,整个肉酱香味竟比她曾今吃过的要美味太多。

    炒好了肉酱,她将一张卷饼撕成两块,一半卷了肉酱递给金姨,让金姨尝尝味道。

    金姨吃了一口,连连点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卷饼,笑道:“味道真的不错。”

    “其实若是放些黄瓜,味道应当也不错。”这肉酱毕竟有些油腻,放些黄瓜还能解腻,说到就做,她将晚饭没用完的黄瓜切成丝,卷在饼里,再让金姨尝尝。

    “比方才还好吃,你到底怎么想出来的,可真是不错。”金姨笑问。

    宫里皇上吃的都精细,这些其实算不上精贵,自然无人敢在皇宫里做,外头许是有,不过金姨没吃过,自然不知道肉还有这一种做法。

    “我是看过别人做的。”冯轻笑道。

    金姨也没多问,她只以为冯轻是在清丰县吃过。

    冯轻又将剩下的半块卷饼放了些肉酱跟黄瓜丝,送给方铮。

    “相公,你尝尝。”冯轻献宝似的直接将卷饼递到方铮嘴边,哪怕晚饭吃了不少,闻着香味,方铮不由张了嘴,当肉酱香味在嘴里散开,再配上黄瓜的清爽,味道当真是不可言喻,方铮毫不吝啬地夸道:“娘子巧手,这味道极好,为夫一顿能吃好几块。”

    “喜欢就好,这些我给你装好,明天带上,饿了你就卷饼吃,虽然冷了味道不如趁热吃着好,不过有炉子的话,相公你可以将饼直接放在火上烤烤,味道应当也不差。”

    其实说起来,第一场考试之前冯轻也是太紧张了,又不知道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这才做了些便于携带,又好检查的,这第二场她就淡定许多,想法也多了,这才想着法子给方铮做些好吃的带上。

    方铮几口吃完半张卷饼,“娘子,还想再吃。”

    方铮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这卷饼实在是能勾起人的胃口,哪怕腹中已经饱了,嘴上仍旧想吃。

    相公这般,冯轻忍不住心软,她伸手摸了摸方铮的小腹。

    察觉到方铮身子瞬间僵硬,她噗嗤笑开,而后摇头,“相公不能再吃了,一会儿还有别的呢。”

    也不打扰方铮看书,冯轻垫着脚,亲了亲自家娘子的下巴,说:“相公今天吃的有些多了,就多在院子里走走,我去灶房再给你做些旁的。”

    “娘子莫做太多。”做多了会累,方铮抓着冯轻的手不放,三日没见着娘子了,他舍不得离开娘子片刻。

    “相公听话,等考完了就好了,我整日陪着相公呢。”冯轻哪里不知道方铮的心思,她又抱了抱方铮,小声说。

    方铮这才不舍地松手。

    冯轻再回灶房时,金姨已经差不多烙好了,冯轻这回搋的面不多,就做了十几张,冯轻也没想着让方铮三天光吃卷饼。

    “金姨,你坐着歇歇,剩下的我来。”冯轻看着金姨被灶膛内的火烤红的脸,给她倒了碗水,将人拉着坐下。

    “我不累,方铮要是不嫌弃,我再给他做些糕点带着。”金姨脑子里的点心方子还不少,她琢磨着有几种既能带进去,又不担心掰开就碎的。

    事关相公的,冯轻舍不得拒绝,她总想着能让相公换着吃,冯轻便感激地说:“那就劳累金姨了。”

    金姨故作生气拍了一下冯轻,“说什么呢,能有些事做,我高兴都来不及。”

    金姨忙活的时候冯轻手也没停。

    她打算再做一个类似后世老婆饼的烤饼,不过这里没有烤箱,她打算改一下,直接放在锅里煎,少放些油。

    饼里包的是红豆馅的,这红豆煮好,放凉,再加些糖。

    金姨做的就精细好看的多了,家里正好有蒸笼,是房主家里的,金姨做的叫做桂花蒸糕金姨家里恰好有晒干的桂花,桂花米糕做起来也简单,就是将面粉跟糯米粉,及糖和在一起,用专门的铁质小模具盛放,而后倒扣在蒸锅里,开始蒸,糕点也小巧可爱,又甜而不腻,除了桂花米糕外,金姨将剩下的糯米做成另一种比较常见的糕点,金姨说这种叫白茧糖,就是将糯米蒸熟以后,趁热舂成米咨,然后切成桃核大小,晾干油炸,滚上糖即可食用。

    除了这个,冯轻这回干脆又让方铮带上几个水果。

    这些都是她跟金姨买菜的时候看到的。

    荆州的水果比清丰县多的可不止一点半点,除了大业有的,竟也有外邦引进来的,冯轻买了街上比较常见的梨子,当然,梨子也有区分,她买的梨子类似后世的皇冠梨,虽不大,不过水足,又甜,吃了糕点后再吃个梨子,不仅解腻,还下火。

    除了梨子,冯轻还装了些李子跟外邦引进来的苹果。

    这回装的是满满一大包。

    冯轻跟金姨两人做的有些多,余下的又装了一小包,准备明日遇到郑家贤的时候让他带上。

    在外头买的总不如自己做的贴心,想着郑家贤的书童也做不出来这些。

    等做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冯轻干脆让金姨直接在家里住下,金姨开始还踌躇,冯轻就拉着金姨,晃着她的胳膊,“金姨,你明早不跟着一起送相公去贡院吗?”

    “去,那我就早些过来。”

    “金姨,相公这第二场考试说不得就会紧张,有个长辈住在一起,他肯定能放松些,我还想着明早相公能明早吃上金姨做的饭呢,我虽然会做几样,到底没有金姨会的多,金姨,你就可怜可怜相公,让他吃饱了好去考试。”

    金姨好笑地看着耍赖的冯轻,她还真看不出来方铮在紧张,莫说是吃上她做的饭了,恐怕就是一日不吃,也不会影响他的发挥。

    冯轻都这般挽留了,金姨也不忍心再拒绝,她点头,“那成,我就住在这里。”

    另一屋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随时都能住。

    冯轻放下心,她又去灶房烧了热水,让忙活了一天的金姨洗洗,好早些睡。

    为了不打扰小两口,金姨洗漱好,早早进了屋,吹灯休息了。

    冯轻这才有时间单独跟自家相公呆着。

    金姨灯吹灭的瞬间,冯轻只觉身上扑过来一个重物,随即一阵轻风吹过耳际,她抖了抖,声音有些软,“相公,你,你也要早些睡,明天还得早起去考试呢。”

    这乡试可比高考重要的多了,不能有丝毫马虎,冯轻想挣扎。

    耳边又是一声轻笑,方铮咬了咬她的耳朵,笑道:“娘子想多了,为夫只想抱抱娘子。”

    冯轻脸刷得一下红了,亏得天已经黑了,要不然方铮定能欣赏一下自家娘子脸红的过程。

    方铮当真只抱了自家娘子一阵,而后牵着冯轻回屋。

    冯轻微微挣扎了下,她脸还是有些烫,“相公,我,我还没洗呢。”

    “我帮娘子洗。”两人已经许久没这么黏糊了,冯轻还真有些害羞。

    “我自己来。”

    方铮却不放手,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娘子身后,就差帮着冯轻刷牙洗脸了。

    “相公,你要不要再看看书?”冯轻擦完了脸,转头问

    “不用。”方铮笑道:“乡试不过是小事,陪着娘子更重要些。”

    听听这是什么话?

    她急忙转身,捂着方铮的嘴,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而后压着声音说:“相公这话你可不能出去说,会被人打的。”

    一声闷笑,冯轻手心一阵湿热,她想缩回手,下一刻,手却被方铮抓着。

    十指相扣,方铮跟自家娘子并肩而站,仰头望向天上的半月,“娘子,今日累了吧。”

    这话肯定。

    “不累。”原本她觉得自己跟厨房不会有任何牵扯,如今却觉得为相公洗手做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为夫却帮不上娘子。”方铮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有些苦恼。

    冯轻笑弯了眼,她握紧方铮的手,笑道:“相公精通的已经足够多了,这庖厨之事就不用相公沾手了,相公吃的高兴,我就不累。”

    术业有专攻,方铮这样就很好,一个人无需太完美,这样的方铮让她觉得崇拜又心软。

    方铮深深看了自家娘子一眼,低头,亲了她额头一记。

    “夜深露重,娘子,跟为夫回屋去。”

    靠在方铮怀里,冯轻睡的比前几日都好。

    一夜无梦。

    第二日冯轻醒得早,天才放亮,她歪了歪头,见方铮仍旧紧闭双眼,呼吸舒缓,一夜过去,下巴上又多了些胡茬。

    不知道是这古代山水养人,还是古人习惯早睡早起,虽然吃的不好,不过据她所见,多数年轻男女皮肤都还不错,除了整日下地的妇人黑些外,并无其他皮肤问题。

    而方铮跟她又是众人当中的佼佼者,不管是方铮还是她自己,俱都皮肤白皙,连毛孔都少见,一觉醒来,脸跟嫩豆腐似的,让人爱不释手。

    只是这胡茬——

    冯轻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有些扎手。

    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扎手的胡茬在她眼里都是顺眼的,她心一软再软,而后抬头,准备咬一口。

    还没来得及动作,旁边的人已然睁开眼,还未开口便笑了起来。

    嗓音是早上特有的沙哑。

    “娘子饿了?”

    不待冯轻开口,身侧的人直接一个翻身,将冯轻压在身下。

    刚要低头。

    外头传来金姨的说话声。

    “方铮,轻轻,天不早了,今日还要去贡院,得早些起来。”

    糟了!

    冯轻眼睛一瞪,猛地推开方铮,她小声说:“我忘了做饭。”

    亏得方铮反应快,否则被这么一推,定是要摔下床去。

    冯轻后知后觉地将人往里拉了一把,“相公,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你啊。”

    “相公,快些起来,不能让金姨久等。”都顾不得听方铮的话,只要想到金姨看自己那了然的视线,冯轻就觉得没脸见人了。

    她先给方铮拿了今日要穿的衣裳,这才穿自己的。

    等两人着急忙慌出门时,金姨已经将饭盛好,放在了桌上。

    冯轻不知道金姨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只见桌上不光放着白米粥跟酱菜,还摆放了六个包子,六个蒸饺,及六个紫米糕。

    “听轻轻说你喜欢吃牛肉馅的包子,我早上特意去买的肉,给他们加了点银子,让他们把肉馅给我剁好,我直接拿回来包。”金姨主要是怕剁陷会吵醒方铮跟冯轻,这才加了钱,让卖肉的夫妇两人帮着剁碎。

    这紫米糕是金姨在外头买的,紫米在荆州少见,金姨便是会做也没有材料,蒸饺是鲜肉的,金姨自己做的,肉馅同样是让卖肉的人剁好了。

    “金姨,这么多,你是不是都没睡觉?”冯轻心疼地问,她有些后悔叫金姨住在家里了。

    “哪里会没睡?只是人老了,觉就少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起来找些事做。”

第472章 作弊法子

    “金姨才不老。”这话不是哄金姨。

    金姨虽然年纪跟方蒋氏差不了多少,不过她没有跟方蒋氏一般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活,整个人看着也不过才三十出头,且金姨长得虽算不得娇媚,不过却也是大气清美,冯轻心疼金姨,金姨本不该这般孤身一人的。

    金姨但笑不语,只是摸了摸冯轻的后脑勺,而后催促两人:“你们快些吃,吃完还是早些去,今早往贡院赶的人肯定不少。”

    冯轻将金姨拉着坐下,夹了个包子跟蒸饺在空碗里,放在金姨面前,“金姨辛苦了,也要多吃些。”

    三人吃了早饭,将早收拾好的考蓝跟吃食带上,朝贡院赶去。

    郑家贤又跟上回一样,已经等在门口了。

    “方兄,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干粮,都是能带进贡院的,我都尝了,味道还行。”郑家贤提了两个食盒,将其中一个递到方铮面前。

    正巧,方铮也将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

    郑家贤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就差点热泪盈眶了,“给,给我的?”

    虽带着书童,可到底不是爹娘,郑家贤偶尔夜半醒来,也是有几分惆怅的,尤其是看着方铮有冯轻跟金姨真心对他,说不羡慕是假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吃上冯轻跟金姨给准备的吃食。

    “我都是自己琢磨着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冯轻笑道。

    “合,合的。”郑家贤如获珍宝似的紧紧抱着食盒,一脸激动。

    这模样实在是不像个富二代,冯轻有些无语。

    方铮握着冯轻的手,冯轻回神,她催促,“咱们快些吧,早些排队,早些进去,背着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太重。”

    今日去的比上回早,不过仍旧是人挤着人。

    “相公,别紧张,尽力考就成了,身体最重要,至于我,有金姨照看我,相公你别担心。”每次将方铮送到考场,冯轻总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话。

    方铮知晓娘子比他还紧张,冯轻说一句,他应一声,直到最后冯轻都找不到话说了。

    “相公,你快去吧,晚上早些休息,别冷着了。”冯轻最后叮咛一声,而后转向郑家贤,明知道方铮不需要,她仍旧开口:“郑公子,排队的时候你多照看着点我相公。”

    “方夫人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挤得着方兄的。”

    方铮这才在冯轻依依不舍中离开。

    有上一回的经验,冯轻虽然一样的担忧,不过总算不会慌张。

    两人哪怕来的早,也排到了很后头,门口的检查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队伍挪动的很慢。

    冯轻视线就没从方铮身上挪开过,约莫两刻钟后,总算是快要到方铮了,在他前面还有三个人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一阵混乱。

    冯轻不禁往前走。

    金姨也急忙跟上。

    不过这些送考的亲属却不能离的太近,一小队官兵过来挡住他们的路。

    方铮就在这时回头的,他看向冯轻,而后朝自家娘子摇头,示意冯轻快些回去。

    冯轻注意力都在方铮身上,这却不妨碍她将周围的议论声听了一耳朵。

    “那位考生试图作弊,被发现了,这乡试可不比院试,据说这后面两场不让他考了,这考生正求那些官兵呢。”有了善打听的人说。

    “这,这么严重?”有人低声问。

    “就是啊,他们可是等了三年,若是这回不让考了,那就还得再等三年,这可咋办?”都是学子的家属,他们感同身受。

    有人却哼了一声,不赞同地说:“既然知晓学习不易,那他为啥还要走捷径?既然准备作弊,那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让他这回不能考还是轻的,要我说,最好是连着两回不能考才能让他长记性。”

    在他们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前头一阵惊叫。

    又有一小队人跑了过去。

    “可不得了了,那考生竟然趁着检查官兵不注意的时候,拿刀摸了脖子。”

    这考生竟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法子,将纸条放在蜡丸里,放在舌头下头,准备蒙混进去,检查的官兵觉得他神色不太对,便问了两个问题,却发觉他说话模糊,便让这考生张嘴,这考生知晓这是要被发现了,便想着将蜡丸吞入腹中,这些官兵见识的太多,在考生吞咽之前,直接上前,卸了他的下巴,而后将蜡丸取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捻开蜡丸,露出里头写满字的布条。

    得知自己无缘之后的两场考试,这学子一时羞愤,他已经考了三回了,这是第四回,若是再考不上举人,他便放弃。

    这考生也是孤注一掷了。

    学了这么多年,哪怕已然是秀才功名,可秀才与举人乃天差地别,他一时想不开,直接拔了刀,抹向脖子。

    亏得那官兵反应的快,及时打掉刀,即便这样,那学子也是伤势严重,脖子上的血喷涌而出,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这些送考的家人小声议论的时候,两个官兵抬着那学子朝这边走来,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冯轻被人挤在中央,她跟着众人一起让开,那两个官兵抬着人恰好要经过冯轻身边,这学子浑身的血,有些刺眼。

    只扫了一眼,冯轻便转开,她重新看向方铮时,却见他正转身,准备朝自己走来。

    冯轻急忙后退,她拼命摇头,不愿方铮过来,那样就太耽误时间,还会引人注意,这种时候冯轻不愿方铮成为众人瞩目的存在。

    方铮已经跨出去一步,却被郑家贤抓住胳膊,郑家贤着急地跟他说话,方铮却充耳不闻。

    每每遇到自己的事,方铮总容易失控,冯轻咬咬牙,拉着金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知道郑家贤是无法阻止方铮的。

    她也没彻底离开,而是快速过了两个路口后,转身进了一个巷子。

    金姨气喘吁吁地跟在冯轻身后。

    “我是万万没想到方铮竟有如此冲动的时候。”金姨取笑,“看样子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金姨也就放心了。”

    论感情,金姨对冯轻自然更是疼爱。

    至于方铮,实在是他平日太过冷淡自持,让人敬而远之,觉得便是天塌下来,方铮也仍旧能够面不改色的。

    “相公对我一直都这般好。”冯轻喘口气,小声说。

    “那就好,方才他突然要过来,实在是吓到我了,这好不容易排到他了,可不能过来,否则还得重新再排队,那便太累了。”随是八月,可白日荆州的阳光还是刺目的,长久在阳光下晒,也会让人疲累,对考试不利。

    冯轻又恼又心疼,“等他考完,看我怎么收拾他。”

    金姨但笑不语。

    若说方铮看重冯轻十分,那冯轻同样看重方铮十分,她是狠不下心真的教训方铮的。

    等两人喘匀了气,冯轻还是没忍住,又伸出头,往远处看。

    因着离的实在有些远,路上又是人来人往,她哪里看得到方铮的身影。

    “轻轻别担心,方铮应当知晓你的意思,他也知道轻重。”金姨想着这会儿方铮差不多已经进了贡院,她这才建议,“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再去看看,若是看不到方铮,想必他是已经进去了。”

    冯轻正有此意,她有些尴尬,又有些脸红地看向金姨,“麻烦金姨跟我跑了,要不金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走吧,金姨不累,你不是说了吗,多走走路也是好事。”金姨干脆拉着冯轻,往回走。

    等两人回到人群当中时,那作弊的考生已经被抬走,只余路上几个已经泛黑的血点子。

    冯轻看了许久,没见着排队人中有方铮的身影,她松口气。

    “看吧,只要你不在,方铮可稳重的多,这会儿应当已经到了考舍。”金姨也悄悄松口气,她取笑道。

    冯轻觉得耳朵有些热。

    注意力不在方铮身上,金姨这才有空观察周遭,这一看,她脸顿时冷了下来。

    即便冯轻从不在人前描眉涂脸,可她容貌实在太过出色,哪怕不施粉黛,看着仍旧出水芙蓉一般让人忍不住驻足。

    “轻轻,既然方铮已经进去了,咱们也回去,我跟钱夫人约好了,她今日过来拿手捂子。”金姨挡住行人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她说。

    冯轻心思不在这里,她点头。

    那位钱夫人总愿意去金姨的铺子里买绣品,一来二去,跟金姨渐渐熟识,两人算得上是手帕交了,这回金姨做手捂子,钱夫人自然要捧场,她们约好了今日去铺子里。

    看天色,已经快到午时,怕是钱夫人已经到了。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钱夫人一步。

    “钱夫人,实在抱歉,今日晚了些,快请进。”金姨一块块挪开门板,请钱夫人进门。

    这几日冯轻都跟金姨一起在铺子里,钱夫人也认识了冯轻,知晓冯轻是陪着相公赶考的,她是个宽容温和的人,知晓今日是乡试第二场,她笑道:“你要是觉得抱歉,那今日就赏个脸,跟我一起出去吃个饭,我可是叫了你好几回了。”

    金姨不善交际,熟识的人不多,被她当做朋友的,她都放在心上,钱夫人就喜欢金姨这性子,钱夫人是个心宽的,被金姨拒绝了这么多回,也没有生气。

    “成,待你看过了手捂子,我就跟你去。”

    “还有方小夫人,也得去。”钱夫人看向冯轻。

    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金姨爱护冯轻,自然是冯轻跟金姨合得来,在钱夫人看来,冯轻的性子跟金姨还真是有三四分相似的。

    这么个晚辈,她自然也是喜欢。

    金姨也看向冯轻,她没有替冯轻做决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轻福了福身,笑道。

    钱夫人双手一拍,“是个爽快孩子,快把你们绣的手捂子拿来我瞧瞧,这几日我可心心念念的想要呢。”

    “你这急性子可真是——”金姨笑着白了她一眼,动作却不停,将手捂子,连带着冯轻绣的几个帕子跟香囊,还有暖手炉套子都拿了出来,献宝似的跟钱夫人说:“快过来看看轻轻绣的帕子,我这可是专门给你留着的。”

    金姨像极了夸自家孩子的爹娘。

    “我瞧瞧。”

    先前金姨一直夸冯轻的绣技,钱夫人一直好奇,能让金姨赞不绝口的,那绣技应当真的是少有人能及的。

    钱夫人一眼就被最上头的帕子给吸引住了目光。

    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拿起帕子,“哎呦,可真好,菡雅啊,方小夫人这手艺比你可不差,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冯轻被夸,金姨与有荣焉,她笑道:“我刚看到轻轻绣的帕子时,也是惊喜。”

    “这些我都要了,快些给我包起来。”钱夫人是不差钱的主,下面的她不用看就觉得好,快些包起来,省的来人瞧见了跟她抢。

    瞧她猴急的样,金姨取笑,“你不挑挑?下面有手捂子,还有旁的,多数是轻轻绣的,也有我绣的。”

    “不用,都给我包上,以后有多少我要多少。”钱夫人豪迈地开口。

    这些绣品不管自己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是极有面子的。

    提到这个,金姨笑容浅淡了些。

    再有没多少时日,方铮跟冯轻就该离开荆州了。

    金姨有些惆怅。

    “慢着!”钱夫人身后的丫鬟正要将所有绣品包起来时,门口传来一道娇蛮的命令,“这些我要了。”

    这声音耳熟。

    冯轻还没反应过来,金姨跟钱夫人同时冷了脸。

    “还愣着作甚?快些包起来。”钱夫人呵斥愣神的丫鬟。

    别人追捧这位杨小姐,她可不怕。

    “我看谁敢?”杨小姐已经跨进了门,上回她实在丢了脸,这连续好些日子没出门,今日本想着街上人少,这才出来,路上,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便改了道,怒火冲冲地过来。

    钱夫人干脆推开丫鬟,自己上前,将所有帕子都整理好,系上,将整个小包袱提在手里,而后养着下巴看杨小姐,“我敢,怎么地?”

第473章 谁给的勇气

    “是你?”杨小姐显然也是认识钱夫人的,她高傲地扫了钱夫人一眼,而后不屑地开口:“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满身铜臭味,也不怕熏着人。”

    说着,还用手扇了扇风,做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样。

    钱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她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死巴着人苏公子的杨小姐啊,小小年纪,整日屁颠地跟在人家爷们身后,这要是我的女儿,我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打蛇打七寸,钱夫人一张嘴就逮着杨小姐的痛脚踩。

    到底是年轻气盛,杨小姐瞬间变了脸,“你算什么东西,竟取笑我,等我回去告诉我爹,你们家就等着被抄吧。”

    这位杨小姐能依靠的只有她爹,她引以为傲,且她也一直以为她爹能为她做任何事,不过抄一个暴发户的家,就是抬抬手指的事。

    “你以为你爹是谁?”对这种内里草包,长得还一般,又无才无德的大小姐,钱夫人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忍,“你爹这么能干,怎么不让你嫁皇子去?不过在京都呆了没几天,就觉得自己多高贵,杨小姐,你是不是每日都不照镜子的?”

    钱夫人这话跟当日金姨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钱夫人更直白些,也让杨小姐更难堪。

    “我依稀听说人家苏公子死活要退亲。”钱夫人啧啧有声,“想必苏公子也是忍无可忍了吧。”

    杨小姐气的眼睛都快脱眶而出,她举起手,朝钱夫人冲来,连丫鬟都忘了叫,“我跟你拼了。”

    钱夫人比杨小姐高了足足有一个头,她刚到跟前,钱夫人往后一闪,同时伸出一只脚。

    一个是泼辣有力气的夫人,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蛮小姐,力气悬殊可想而知,杨小姐停顿不及,整个被绊倒,朝前趴去。

    “你说脑子不好使就算了,连路都不会走了,要不你再回去学学走路?”居高临下地看着都没脸起来的杨小姐,取笑道。

    今天的脸实在是丢大了,她趴在地上呜呜的哭。

    “小姐?”丫鬟小心翼翼地上前,想扶起杨小姐。

    却被她甩手就是一巴掌,杨小姐骂道:“废物。”

    自己被欺负的时候不知道帮她挡着,这丫鬟要她何用,杨小姐气不过,挥手又是一巴掌,“等我回去就发卖了你!”

    丫鬟吓的直哆嗦,她今日见着小姐的狼狈,小姐肯定会把自己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杨小姐磕头,“小姐,奴婢该死,求小姐别卖了奴婢,小姐怎么罚奴婢都成。”

    被迫看了一场主仆大戏,哪怕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两年,冯轻仍旧不习惯如此轻贱人命的制度。

    可她又不能插手。

    相公说过,这种时候若是自己开口,替这丫鬟说话,待她回去,等待她的下场会更惨。

    钱夫人虽泼辣,可也是心善之人,不管平日这丫鬟行事如何,不过今日之事,丫鬟是无辜的,若因她而让这丫鬟被发卖,她会内疚。

    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急,如今冷静下来,钱夫人叹口气,上前,伸手,亲自将杨小姐扶起来。

    “莫要哭了,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你且放心。”钱夫人暗叹,这位杨小姐自小没了娘,爹事事都依着她,殊不知,这是害了她,加之如今杨府那位继夫人,虽面上是个胆小怯懦,可能坐稳杨夫人的位置,她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

    这位杨小姐脑子简单,可不是那扮猪吃老虎的对手。

    这般想着,钱夫人就有些内疚了,她何必跟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计较。

    在钱夫人本来要扶她时,杨小姐本能地想甩开,可她力气不如钱夫人大,硬生生被钱夫人扶了起来。

    而后又扶着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除了苏正谦,她长这么大,还没人当面这么给她难堪,还对她动手,杨小姐张嘴又说:“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

    “找你爹是吧?”钱夫人打断她的话,一时气又上来了,这杨小姐可真是有气人的本事,她按捺住怒火,“我说杨小姐,你这么时时把令尊抬出来,给你面子的人还好,若是遇到个你爹都得下跪的人,你这般只会害了你爹。”

    那位杨老爷大约觉得女儿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就是疼爱,他许是从没教过杨小姐做人的道理。

    “你胡说!”杨小姐又要骂人。

    钱夫人哼了一声,眼刀子飞了过去。

    骂人的话堵在喉间,杨小姐哑了,她只鼓着眼睛看向钱夫人,看着跟个青蛙似的。

    噗

    目睹了全过程的冯轻没忍住,笑了出来。

    杨小姐的怒火瞬间转移了目标,她不善地看向冯轻,“你”

    也是奇怪,上一回见着这位杨小姐时,冯轻只觉得厌恶,可方才她瞧见摔倒的杨小姐眼角有些红,张嘴闭嘴都是她爹,一时竟有些同情。

    方家人口简单,几个妯娌都各有心思,更何况是那些官员的后宅。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笑了?”冯轻白了她一眼,而后打量这位杨小姐,说:“你在我们跟前逞能有什么用?除了你爹,你还能拿出啥来吓唬人?”

    “再说了,你以为你爹就是万能的?把你爹抬出来,也许在荆州管用,在别处你试试?分分钟人家把你秒成渣渣。”

    “你什么意思?”冯轻的话拆开她不明白,不过放在一起,她也能囫囵听个明白,“信不信我”

    冯轻又打断她的话,“信,你说啥我都信,成了吧?”

    当真是三句不离她爹。

    这位不会是古代版爹宝吧?

    冯轻搓了搓胳膊,而后从长案后头拿出一个帕子来,“你不就是想要这帕子吗?三十两,一两不少,若是想要就拿去。”

    这是杨小姐上回要找的双面绣帕子。

    杨小姐眼睛一亮,随即脸变了,“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扫了她一眼,冯轻慢悠悠地说:“我这不正抢着呢吗?”

    杨小姐气的脸通红,她看看冯轻,又看看钱夫人,最后视线落在金姨身上,顿时一阵气馁,这里一个两个,明明身份低微,竟一个个都不给她面子,也不怕她。

    到底是谁给她们的勇气?

第474章 又掳人

    眼见杨小姐眼睛又开始转悠。

    冯轻晃了晃帕子,又将帕子收了回去,“要不要?你若是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

    “不准卖给别人。”上回气不过,她遣了丫鬟满荆州的找比冯轻绣技更好的绣娘,莫说荆州了,就是放眼京都,怕是也少有能跟冯轻比肩的,杨小姐当时气的摔了半间屋子的瓷器,可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杨小姐做梦都想要冯轻手里那一方帕子。

    如今就在眼前,哪怕她不喜欢铺子里的三人,这也不能阻止她买下帕子。

    “三十两。”冯轻朝杨小姐伸手。

    “你可真是个奸商。”杨小姐咬牙,别以为她不知道,别人买,最多也就十多两,她买却要翻一倍。

    冯轻勾了勾嘴角,她轻飘飘地扫了杨小姐一眼,“我不喜欢你,自然要多收你银子。”

    说的这么明白,杨小姐差点就气个仰倒。

    她捂着胸口,手颤巍巍指着冯轻,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看你这般喜欢的份上——”冯轻将帕子铺放在长案上,又瞥了一眼杨小姐,见杨小姐眼睛微微睁大,她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就给你便宜一两,收你二十九两。”

    金姨别开脸,忍住笑。

    钱夫人就直接的多,她掐腰大笑,而后击掌,“轻轻真是善心,这一两银子可不少,够一般人家吃上一个月的。”

    杨小姐觉得铺子里这三人都在笑话自己,她胸口又开始闷疼了,而后一挥袖子,大喊:“不用你假惺惺,三十两就三十两!”

    而后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拍在冯轻眼前。

    “我可以拿走了吧?”杨小姐指着帕子。

    冯轻点头,退开少许距离。

    杨小姐哼了一声,而后抓着帕子,转身就走。

    那丫鬟小心翼翼地跟在杨小姐身后。

    等人走后,冯轻这才好奇地问:“这位杨小姐可真是奇怪,上一回见她,可真是让人讨厌,恨不得给她头上套个袋子揍她一顿,方才那样又觉得可怜,当真是个矛盾的人。”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位杨小姐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自私惯了,又觉得比她低一等的人皆该以她意愿为主,这样的人有些坏,却又没脑子,通常下场都不太好。”金姨解释。

    这杨小姐在荆州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可她这样的若是放在宫里,是绝对活不过几日的。

    是以,哪怕杨小姐嚣张霸道又不讲理,金姨还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钱夫人点头,“菡雅说得对,这丫头确是可恨也可怜,自小没了娘,爹自以为是将她捧在手心的,可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如今还未家人,她尚能嚣张几日,一旦进了人家后院,可有的她受的。”

    说到这里,钱夫人竟有些同情杨小姐了。

    被人同情的杨小姐刚打了个喷嚏,她停下脚步,小心从袖中掏出帕子,迎着阳光看。

    帕子一面绣的是绰约多姿的芍药,一面又是层叠绚烂的折枝牡丹,帕子两面的花色无论形态色泽,皆不同,这技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本有心编排冯轻几句,看着帕子,杨小姐到嘴边的话缓了缓,这才哼道:“她该庆幸她已经成婚了,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我一定会让——”

    想到冯轻三人对她的讥嘲,她不甘不愿地咽下后面几个字。

    说起来,杨小姐也是见过方铮的,不过方铮踹过她一脚,她对方铮没有丝毫好感,她一颗心都在苏公子身上,旁的男子与她而言,都是不值她多看一眼的。

    “苏公子为何要退亲?”想到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杨小姐有些伤心。

    而后脚步一顿,“不行,我得回去问问她。”

    她想再跟冯轻买一副绣品,过几日就是苏夫人的生辰了,她这回肯定要送一个让人惊艳的礼。

    若是苏夫人一高兴,不同意退亲,那她就还是苏正谦的未婚妻。

    当杨小姐兴冲冲地回到铺子时,远远的就看到两个粗壮的婆子正扛着一个人往外走。

    今日街上人很少,如今又是午时,这整条街上都不见一人,钱夫人跟金姨则拼命阻止,却被两个壮硕的婆子推开,直接摔倒在地。

    “你们什么人?竟当街抢人,反了天了!”杨小姐加快脚步,指着两个粗壮婆子叫了起来,“快些将人放下,本小姐可以既往不咎。”

    那两个夫人相视一眼,而后加快脚步,准备离开。

    “轻轻!”金姨凄厉叫道。

    杨小姐正想着要冯轻给她绣件精品,可不能让这两人将人带走,杨小姐拔下脑袋上的金簪就朝两人冲过来。

    两个夫人光顾着离开,没注意到身后,待她们听到动静想转身时,金簪直接刺在那个扛着冯轻的婆子胳膊上。

    这金簪又尖又长,几乎刺入了这妇人的骨头里,她嚎叫一声,这直接将肩上的冯轻朝杨小姐扔过去。

    杨小姐躲闪不及,只能伸手,抱住冯轻。

    冯轻再瘦,也有八九十斤,被这么一砸,杨小姐后退几步,而后抱着冯轻直直朝后倒。

    要是这么一摔,她这条命可就没了。

    这会儿再想将冯轻推开已经没了力气。

    都这会儿了,杨小姐竟然还有空骂,“要被你这个小妇人给害死了!你骂我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怎么就被人抓着了。”

    杨小姐闭上眼,等着疼痛的到来。

    没等她倒地,杨小姐只觉得背撞上了一个软的后背。

    “小,小姐,你没事吧?”竟是杨小姐的丫鬟用后背挡住了杨小姐。

    杨小姐劫后余生一般出口气,“没事,你做得好,回去本小姐定要赏你。”

    那丫鬟喘口气,小心地开口:“奴婢只求小姐别将我发卖了。”

    “你救了我的命,你家小姐就是这样不知感恩的人?”杨小姐气哼哼地反问。

    那丫鬟不敢回话,她已经没力气撑住两个人了。

    金姨跟钱夫人恰好也到了,两人小心扶起冯轻。

    “可真是沉。”杨小姐甩甩胳膊,看着双目紧闭的冯轻,问:“她这是怎么了?”

    “多谢杨小姐。”金姨小心将冯轻扶到怀里,感激地跟杨小姐说。

    钱夫人则警惕地看着两个婆子,学着杨小姐,她手里也拿着簪子,钱夫人指着两人,厉声说:“我已经让丫鬟去报官了,你们敢过来试试,老娘跟你们拼了,大庭广众下竟如此明目张胆的抢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方才好机会错过了,再抢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边动静不小,街头隐约出现人影,两个婆子这才不甘愿地离开。

    金姨轻拍冯轻的脸颊,半晌,她仍旧没反应。

    “她会不会——”杨小姐小心地问。

    “闭嘴。”金姨朝钱夫人点了点头,钱夫人上前,跟金姨一起将人扶着,去医馆。

    杨小姐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丫鬟,气愤地说:“我可是救了她们,她们这是什么态度?”

    丫鬟小心地看着杨小姐,“小姐息怒,她们大约是太过担心了。”

    杨小姐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本小姐原还想着让她们去请邹大夫,既然她们这么不识好人心,我也懒得管了,回去!”

    拐过一个巷口,再走百步,便是医馆。

    里头是个年过半百的坐堂大夫。

    那大夫替冯轻把了脉,而后替冯轻下针。

    少卿,冯轻悠悠转醒,她脑袋还有些昏沉。

    “轻轻,感觉如何?”金姨柔声问,她心疼地摸着冯轻的额头,那里青紫一块,只那婆子扛着冯轻时碰到的。

    摇头,冯轻说:“金姨放心,我没事。”

    “没什么问题,只是吸了些迷药,缓一阵就好了。”一旁的大夫开口。

    都是一条街上的人,金姨偶尔有个病痛也会过来让大夫瞧瞧,她信大夫的医术。

    “孙大夫,多谢你。”

    “无须客气,让她休息一阵便能回去了。”

    钱夫人的丫鬟这会儿已经领着几个短衣打扮的中年男子过来,她指着其中两个,说:“这几日你们就跟在金夫人跟方小夫人身边,好好保护她们。”

    钱家开的是武馆,当然,除了夫家武馆外,钱夫人娘家也是荆州城里数得上号的生意人,这三个中年男子功夫都不错,保护金姨跟冯轻是绰绰有余。

    “这怎么使得。”金姨想拒绝,可思及方才那两个婆子,她又觉得有必要留下这三人。

    “这么客气做啥,你们放心,白日你们去铺子里,他们就在不远处守着,晚上也守在你们院门口,他们都知道好歹的。”钱夫人找的自然是最可靠的。

    她也知晓女子名声最重要,这三人绝对不会给金姨跟冯轻造成困扰。

    金姨没再拒绝。

    冯轻一觉醒来,浑身力气差不多回来了,她摸上自己的手腕,袖箭还在,随即半眯着眼睛,神色有些冷。

    那两个婆子似乎知晓她有袖箭,是以,这才装作是看绣品,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直接拿出一个帕子,捂住了她的嘴,那个接住她的婆子分明想解开她的护腕。

    只是这护腕是相公设计的环扣,除了相公跟她自己,旁人根本拿不下来。

    许是这样,那婆子这才作罢。

    冯轻思绪飘远。

    她想了许多,知道自己有袖箭的却没几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商复。

    也就是说,这商复极有可能想将自己掳走,好让相公着急。

    他既然是派遣的婆子过来,又把自己迷晕,也就是说商复极有可能不会真的伤了自己,他怕是只为了让相公无法安心考试。

    好歹毒的心思!

    冯轻捏着拳头,气的呼吸急促,牙齿咬的咯吱响。

    “轻轻,你醒了?”金姨提着食盒进来,她没时间,也不放心回去做饭,便直接在外头买了吃食,“感觉好些了没?饿不饿?”

    金姨并没多问这些人为何要抓走冯轻,她只担心冯轻的身子。

    “金姨,我已经没事了。”劫后余生,没有相公在身边,冯轻就越发依赖金姨,她抓着金姨的手,并没隐瞒自己的猜测。

    听完冯轻的话,一向清冷有礼的金姨也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个阴险小人!这么卑鄙无耻,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金姨,你答应我一件事,今日这事先莫要跟相公说,待相公考完三场试我会亲自跟他说的。”冯轻抓着金姨的手,低声说。

    金姨明白冯轻的心思,她叹口气,“难为你了。”

    这事若落在别人头上,哪还会如此冷静?

    “相公会替我讨回公道的,金姨你放心,相公最心疼我了,他心疼我,我肯定也要疼他,相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若是因我而耽搁考试,那就真是太可惜,哪怕相公愿意,我也不愿。”若说冯轻方才还有些后怕,提到方铮时,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这回她们没带走我,知晓我肯定会有准备,应当不会再贸然出手了。”冯轻接着说。

    金姨从食盒里将粥端出来,她心疼地看着冯轻,“就按你说的,轻轻,你是个知道轻重的,不过你也要护好自己,方铮定也舍不得你受苦的。”

    “我知道。”

    金姨这才将钱夫人送来武馆师傅的事说了。

    “那感情好,有这三位师傅,那两人不敢再来的。”

    只是她得想个法子,不能让相公看到三人才是。

    吃过了饭,孙大夫又过来替冯轻号了脉,确定她已经无碍,两人这才离开。

    没有再回铺子,金姨直接带着冯轻回了她的院子。

    那三个师傅果真站在门口,夜里也打算轮流守夜。

    哪怕冯轻已经无碍,金姨也没让她再碰针线,她让冯轻收拾收拾,早些睡。

    金姨不放心冯轻,打算这几天就跟冯轻睡一个屋。

    冯轻也没拒绝,没有相公在身侧,冯轻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坚强,不过黑夜到来时,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有金姨陪着她,冯轻便觉得好多了。

    翌日醒来,冯轻身上并无任何不适,她再次肯定,商复没打算要她的命。

    冯轻昨天半夜还醒了一阵,早上起的就有些晚,金姨已经做好了饭菜,顺便也给外头三位师傅做了饭。

    “轻轻,要不你今天就呆在家里休息。”虽然冯轻脸色红润,看着也无任何不适,金姨仍旧是不放心。

第475章 恩将仇报

    冯轻还是跟金姨一起出了门。

    三个师傅不远不近地跟着。

    钱夫人担心金姨跟冯轻两个妇道人家呆在铺子里不安全,一早就带着丫鬟过来,准备在这里呆上一天。

    两位长辈这般待她,冯轻心底感动,她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种时候任何感激的话都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

    “方小夫人要是想谢我,不如就给我再绣两个帕子,我瞧着昨日杨小姐手里那双面锈帕就不错,不过花色我用着有些鲜艳了。”

    “好,我这就给夫人绣。”冯轻知晓钱夫人故意这般说,只为了别让她有负担。

    金姨倒是没反驳,虽然冯轻嘴上不说,不过金姨还是能看出她有些焦虑。

    有事做,冯轻便能冷静下来。

    她埋头绣帕子的时候,金姨跟钱夫人就在招呼客人,那三个武馆的师傅都离的远,不会打扰进门的客人,若是铺子里有风吹草动又能第一时间看到。

    金姨今日比往日都热情,铺子里的绣品都便宜了卖。

    那些富户跟官员家夫人小姐是极少来这些不起眼的小铺子的,金姨的客人多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妇人,今日绣品比往日便宜许多,起初客人不多,不过从古至今,普通人都有好奇心,一个两个满面喜悦离开后,其他人就忍不住进门来询问一番,到了午时,客人就多了。

    哪怕铺子吵闹,冯轻仍旧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是会时不时抬头看金姨一眼,她知晓金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昨日就是因着铺子里没人,那两个婆子才得了空,将她迷晕,若是客人多了,再有人心生歹心,瞧着这么多人,也会有所忌惮。

    金姨手艺好,平日这些绣品卖的虽不贵,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如今便宜许多,那些一年只能进两三回绣品铺子的姑娘妇人就能狠狠心,一次性多买几件。

    一日时间,铺子里的绣品就卖出去小半。

    一日时间,冯轻已经锈好了三方帕子,这三方帕子用的绣技不尽相同,各有特色,俱都让钱夫人爱不释手。

    “真是好手艺。”钱夫人那里已经有了冯轻绣的一个香囊跟一方帕子,是上回金姨专门留给她的,她一直收着,舍不得用,若不是家里没有闺女,她都想把这帕子留着给闺女做嫁妆了。

    女子多的地方最是容易攀比,作为过来人,钱夫人清楚,大到身世背景,小到哪怕一方帕子都会各有比较。

    “钱夫人喜欢就好,这几日我有时间,钱夫人若是不嫌弃,明日我再给夫人绣个靠枕。”冯轻说。

    “你这孩子别想太多,就这帕子就成。”钱夫人握着冯轻的手,拍了拍,笑道“我跟你金姨是闺中密友,我也喜欢你这孩子,若是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我甄姨。”

    钱夫人娘家姓甄。

    “甄姨。”冯轻乖巧地应声。

    “乖。”钱夫人将自己腕上的翠绿镯子拨下来,拉着冯轻的手,就往她腕上套。

    冯轻想缩回手,她慌忙摇头,“钱,甄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哪怕不懂,瞧着这水头,冯轻也知晓这镯子定是珍贵无比,且她看到甄姨身上只有这么一个首饰,这镯子定是甄姨喜爱的。

    钱夫人的力气却不是冯轻能比的,无论她挣扎,镯子仍旧被钱夫人戴到了冯轻腕上,她望着冯轻细白的腕子,朝金姨笑,“我就说这镯子最配轻轻,你瞧瞧这腕子,多嫩,配上这翠绿的镯子,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冯轻还想将镯子褪下来,却被钱夫人阻止,钱夫人故作不悦地问“怎么,我都叫你轻轻了,你是不愿甄姨这么唤你吗?”

    这话问的,冯轻有些疑惑,她自然摇头,“不是,我——”

    “既然不是,那就收下,要不然甄姨可不高兴的。”

    这送镯子跟唤称呼好像没什么关系,冯轻不知道钱夫人是如何强行将两件事对等的,她心下不稳,为难地看着晚上的镯子。

    待仔细感受后,冯轻才感觉到这镯子竟是温热的。

    暖玉?

    这可真贵重了。

    冯轻手又要摸上腕子。

    钱夫人眼睛一瞪,又朝金姨使了个眼色。

    “轻轻,你甄姨给你你就收下,你放心,你甄姨有钱,她这镯子还有好几个呢。”金姨取笑地看了一眼钱夫人。

    钱夫人娘家经商,家里只有钱夫人这么一个闺女,钱家老两口自然是将钱夫人捧在手心的,钱夫人自小就不缺这些首饰,又嫁了个疼自己的丈夫,生了两个孝顺的儿子,哪怕放在后世,钱夫人都是人生赢家,因着生活环境单纯,钱夫人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还说一不二的性子。

    既然她想将镯子送出去,冯轻自然就推拒不了。

    “多谢甄姨。”冯轻倒也没有受宠若惊,她对甄姨却是真的感激。

    见此,甄姨越发喜欢冯轻了。

    三人气氛正好时,那位杨小姐又出现了。

    “呦,这是又演的哪一出?”昨日没有钱夫人,杨小姐虽然心情仍旧不过,却也不至于气怒,今日钱夫人在,杨小姐本来想过来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就变成了恼怒。

    毕竟昨日这位杨小姐出手相助,冯轻才得以逃脱,金姨对杨小姐就多了些宽容,她朝杨小姐笑道“不知杨小姐今日会来,有失远迎,还望杨小姐莫怪,杨小姐请。”

    金姨这般客气,杨小姐心底的气就不知道该怎么撒了,她鼓着嘴巴,看着铺子里相谈甚欢的三人,眼睛瞪的生疼,这才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我昨日可是救了她。”站在三人不远处,杨小姐想用下巴看人,可惜个头不够,这般就有些滑稽。

    金姨今日格外的温和,她点头,“昨日多谢杨小姐,我们无以为报,若是杨小姐不嫌弃,我这铺子里的绣品随杨小姐挑。”

    “你什么意思?”杨小姐怒火又蹭蹭上来了,她指着铺子里有些乱的绣品,“你以为我缺这个帕子香囊吗?”

    而且还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早知她们这般小心眼,昨日她,她就不救人了。

    冯轻上前一步,挡在金姨身前,朝杨小姐福了福身,真心道谢,“多谢昨日杨小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杨小姐,我怕是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杨小姐救了我的命,我永生不忘,若是杨小姐不嫌弃,请收下这个。”

    冯轻手里的帕子是她自己准备留着用的,这帕子用的是她最擅长的蜀绣,蜀绣的色泽明丽清秀,针法精湛细腻,韵味独特,这帕子绣的是傲雪寒梅,片片梅花傲雪独立,黄色花瓣小巧精美,浅粉色花蕊柔软细腻。

    杨小姐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不客气地接过帕子,脸上这才有了笑,“这才是感谢人的样子。”

    钱夫人嘴角紧抿,想开口,却被金姨摇头阻止。

    不管杨小姐性子如何,她到底是救了冯轻的。

    钱夫人这才不甘不愿地转开眼。

    “哼,本来我还想让我爹派人去抓那两个婆子,你们若是这般对我,我可得好好想想。”杨。

    这位小姐当真是有让人不喜欢的本事。

    “谁稀得让你爹帮忙。”钱夫人没忍住,呛声说。

    那位杨老爷可不像杨小姐这般糊涂,哪怕再疼女儿,也不会插手这种小事。

    杨小姐横眉一扫,“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可不会再帮忙了。”

    “不帮就不帮,再说了,能有什么事?”钱夫人寸步不让。

    冯轻站在两人中间有些为难。

    情感上她当然是偏向甄姨的,可杨小姐毕竟救了她,她不能恩将仇报。

    “不知杨小姐今日过来有何事?”金姨上前,生硬地转开话题。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铺子里今天还敢不敢开了。”杨小姐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冯轻,一般人遇到昨日那种事,肯定会吓的卧床不起,见冯轻好模好样地站在铺子里,杨小姐还是有些惊奇地,她朝冯轻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胆子可真大。”

    冯轻哭笑不得。

    倒不是她胆子大,主要是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了,相公又不再跟前,她不能胆小。

    “不会说话就闭嘴。”钱夫人知晓昨日的惊险,她没好气地说“天不早了,菡雅,你快领着轻轻回去,我也回了,我家老二今日回来。”

    钱家二儿子从十岁开始就住在钱夫人娘家,主要为了陪甄家老两口,也跟甄老爷学做生意,每个月回来一趟。

    这话正合金姨的意,“成,你先回去,我跟轻轻这也就要走了。”

    哪怕真心感激杨话实在是不讨喜,金姨也不能保证杨小姐再开口时,自己还能不能笑下去。

    自己一来,她们就要走,杨小姐不得不多想,她撇嘴,又想开口。

    “杨小姐不走?”钱夫人打断她的话,“你这想帮菡雅看铺子?”

    杨小姐最受不了别人贬低她,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以后有事,你们可别求我。”

    等杨小姐听不到了,钱夫人这才好笑地说“她这性子怎么能活得下来的?”

    金姨笑着摇头。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分别离开。

    回到金姨家,冯轻跟金姨一起做饭。

    两人胃口不大,晚饭又不宜多吃,金姨便只煮了红豆粥,又炒了个莴苣牛肉片跟鸡蛋羹。

    吃了饭,天还未黑,金姨担心冯轻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便拉着她讨论绣技。

    两个真心喜爱刺绣的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这一沉浸,时间就过的快了,等两人意犹未尽地停下时,已是月上中天。

    冯轻这一夜睡得好些。

    她睡得熟,贡院的方铮却猛地惊醒。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上一回是昨天夜里。

    昨日白天,他写完了两张卷子,正合衣休息时,突然一阵心悸,他睁开眼,捂着胸口,无声唤了一声‘娘子’。

    之后似乎一切都正常,只是每次写完卷子的空隙,方铮都会偶尔失神。

    睁开眼,透过透风的考舍门缝,方铮望着满天星斗,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这第二场考试要比第一场难的多,考五经一道,及诏、判、表、诰一道,这些书目都是耳熟能详的,可若要让改卷的官员耳目一亮却是不容易,哪怕心里有事,方铮下笔仍旧如行云流水一般,字更是铁画银钩,独具风流。

    三日时间很快过了。

    冯轻跟金姨如前一场一样,等在贡院外头,这回方铮要比冯轻预想中出来的快得多,而第二场出来后倒下的人比上一场又多了些。

    当方铮看到自家娘子好好地站在远处时,他那颗一直跳动不稳的心这才回到原处,方铮不由勾起唇角,加快脚步。

    正要朝娘子走来时,身侧一人突然朝他倒过来。

    方铮想侧身避开,可此刻周遭全都是学子,他避无可避,只能伸手扶着倒过来的年轻学子,那学子脸色有些白,嘴唇颤抖,看起来极为不适。

    在方铮扶着他时,那学子本能地也抓着方铮的胳膊,他眼皮抖动的厉害,摇摇头,又点点头。

    而后才费力站起身,收回手,朝方铮拱手,“多谢相助。”

    方铮扫了一眼自己的考篮,而后伸手,拍了拍这位学子的胳膊,劝“身子不好就多休息,下回若是摔了,便不一定就今日这运气了。”

    话落,不再多说,提着考篮离开。

    “等一下!”方铮走了没两步,他身后不远处,那位学子叫住了方铮。

    方铮脚步不停。

    那学子握了握拳头,而后咬牙,朝身侧不远处的官兵喊了一声,“他作弊。”

    ‘作弊’这两个字如一声惊雷,镇住了周围学子,原本吵嚷的贡院门口瞬间安静,众学子视线落在方铮身上,原本有些疲累的学子们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方铮,这些视线多是漠然看戏的,也有幸灾乐祸,少有同情。

    “你放屁!”方铮还没开口,跟在方铮不远处的郑家贤推开人群,挤了过来,他有些胖的身子小山似的挡住这些人看向方铮的视线,而后指着那摇摇欲坠地学子骂,“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方兄方才可是救了你,若不是方兄,这会儿你说不定都被人踩的非死即伤了,对救命恩人,你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方兄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第476章 考完再说

    郑家贤最知道方铮的本事,他崇拜方铮,自然不允许有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污蔑方铮,哪怕这盆污水不会泼到方铮身上,那也恶心人。

    郑家贤可没什么君子风范,他张嘴就是市井之言,那叫住方铮的学子苍白的脸上表情纷呈,而后捂着胸口,又打算晕过去。

    “你别给我装。”哪怕真要晕,在郑家贤看来,这人也是装的,他一把揪住这人的手腕,死死捏着。

    这时候郑家贤无比庆幸他平日吃得多,力气比一般人都大,这学子被他捏的痛叫出声。

    “都让开!快些让开。”这边的动静不小,方才那学子叫声又刻意抬高,不少官兵都听见了。

    这种敏感时候,有人怕沾上作弊这事,围在方铮周围的学子纷纷离开,很快,这一片就只剩下方铮,郑家贤跟那个被郑家贤揪住不放的学子。

    那官兵语气不算好,他问那学子,“你为何说他作弊?你可看到了?既是看到了,为何在考舍的时候不说?”

    若是真找到证据证明方铮作弊,那岂不是他也有责任?

    要知道进贡院之前的检查就是他把关的。

    哪怕周围学子都离的远远的,但是仍有不少视线悄悄看过来。

    那学子不适地吞咽了几下,而后才说“我,我不是在考舍看到的,我,我方才在,在他考篮里看到——”

    嗤——

    郑家贤又忍不住了,“你有千里眼?”

    方铮的考篮里上面搭着一块布,这会儿正严严实实地盖着考篮。

    “不,不是,方才他的篮子歪了一下,我无意间看到。”这学子模样太过反常,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来,更何况是见多了魑魅魍魉的官兵。

    那人朝方铮走去,直接掀开方铮考篮上面盖着的深蓝色的棉布,而后仔细翻看里头的东西。

    考蓝里东西并不多,一眼就看到底,那官兵回头冷笑,“你哪一只眼睛看到这里有作弊证据?”

    “怎,怎会没有?”那学子睁大了眼,几乎要将方铮的考篮盯出个窟窿来,“不可能的,明明——”

    “你想知道明明你已经把布条悄无声息地放入了我的考篮,为何又不见了?”一直沉默的方铮开口问。

    这学子猛地抬头,腿有些软。

    周遭无人再扶他,这学子直接摔在地上。

    郑家贤都看出不对劲了,他冷笑,“好啊,原来是贼喊捉贼呢,你这人可真是心思歹毒,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方兄,当真是其心可诛。”

    “你住口,我没有,我分明看到他考蓝里有作弊的布条了,为何突然又不见了,定是他觉得被我发现,迅速销毁了证据。”

    郑家贤恨不得给他一拳,动手之前他看了方铮一眼。

    方铮朝他摇头。

    压下怒火。

    “官爷,您真是明察秋毫。”郑家贤转头,毫无负担地夸道“得亏有您在,要不然我这兄弟就遭了冤枉了,我瞧着这位脸色不太对,是不是陷害我兄弟不成,反倒吓着自己了?”

    郑家贤可真是人精,那官员被拍的心花怒放,同时看地上的学子越发不顺眼了。

    “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郑家贤来不及细想,方铮又开口,“既然他这般在意别人的考篮,那不如就把他的也检查一回。”

    “不行!”那学子分明看到方铮眼底的恶意了,他心慌意乱,直接抱住自己的考篮。

    这般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眼看着冯轻已经逆着人群走了过来,方铮不愿意多呆,他干脆明了地说“他言语闪躲,陷害不成,又恼羞成怒,我不过提及他的考篮,他便如临大敌,想必里头有不能让人知晓的物件。”

    那官兵二话不说,直接从那考生手里抢过考篮,在里头翻找。

    “这是什么?”在镇纸下头摸出一个卷成细长条的布条,那官兵不善地问。

    “不,这不是我的。”那考生伸手,想抢走官兵手里的布条,却被人一脚踹开。

    “带走。”

    哪怕是考完了试,只要还在贡院内,这就是作弊。

    那考生后悔了,他扑通一声跪在方铮面前,“我不是故意的——”

    方铮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书生,提着考篮离开,郑家贤紧跟在他身后。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是为了银子才陷害他的,这布条子也是我出了考舍才拿到的,真的不是我的。”

    脚步没有停顿,方铮大步离开。

    “相公,你没事吧?方才发生了什么?”冯轻离得远,没听到。

    “还不是有人——”郑家贤正要说,却被方铮冷冷扫了一眼。

    “没什么。”方铮拂去自家娘子肩头的法子,而后碰了碰冯轻的胳膊,说“回去再说。”

    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冯轻点头,跟方铮一起离开。

    金姨也看到这边的混乱了,不过方铮跟冯轻都没开口,她也没多问。

    刚到家,冯轻就迫不及待地看向方铮,先是抓着方铮的手,检查了一下他的身子,而后心疼地说“相公瘦了。”

    听到自家娘子的话后,方铮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娘子就是这般惹人疼,他反手抓着冯轻,笑道“为夫吃的好,睡得好,没有瘦。”

    而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冯轻,问“娘子这几日在家可好?”

    冯轻点头,“我跟金姨都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相公你饿不饿,我跟金姨做了几喜爱吃的菜,你快去洗洗手,很快就好了。”

    冯轻不擅长说谎,她紧张起来,便将之前在贡院的疑惑忘在脑后,直往灶房冲去。

    望着冯轻的背影消失在灶房门口,方铮这才看向金姨,他面上轻松的笑消失,而是朝金姨拱手,紧声说“还望金姨能告知铮。”

    冯轻本就不擅长说谎,方铮又这般聪明,她哪里是方铮的对手?

    叹口气,金姨却没有直接说,而是问“只剩下最后一场了,你需静下心来,轻轻不告知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失了冷静,旁的我不会说,待你考完了,你可以问轻轻,我跟你保证,在你考完之后,轻轻会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方铮又朝金姨作揖,再抬头时,“多谢金姨。”

    这就是不再追问的意思了。

    金姨拍拍他的肩头,“轻轻这几日一直惦记你,等会儿让她安安心。”

    说完,金姨便去灶房帮着冯轻一起做晚饭。

    等院子里就剩下郑家贤跟方铮时,郑家贤小心上前,“方兄,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方才听了金姨跟方铮的话,知晓冯轻定是也被人算计了,以方夫人在方兄心底的位置,恐怕方兄这会儿怒火已经到了奔溃边缘。

    “留下吃饭吧。”留下这句话,方铮跟着去了灶房。

    今天冯轻又换了几样菜,这回她做了两个后世常见的菜,宫保鸡丁,跟鱼香肉丝,另外便是一锅熬的浓白的豆腐鱼汤,及一盘酱牛肉,这回的酱牛肉不是在外头买的,是金姨做的,据金姨说,当年在宫里,曾今有一位宠极一时的嫔妃就喜欢这道酱牛肉。

    在冯轻看来,牛肉若是切不对,炒不好,那是极难嚼碎下咽的,可金姨这酱牛肉真真是香气扑鼻,入口即化。

    除了肉,剩下两道则是脆炒青菜,及一个凉拌花生。

    晚饭是粥跟包子,及冯轻做的古代版烧麦。

    莫说郑家贤了,就是方铮都没见过这种面皮包着糯米的点心,他尝了一口,发觉里头竟还有肉丁,这肉丁还是卤过的,味道极好。

    方铮一连吃了三个。

    冯轻做的烧麦不大,两口就能吃一个,不过晚上吃多了糯米还是不好消化,当方铮准备夹第四个时,冯轻按住他的手,笑道“相公尝尝别的菜,这是我跟金姨一起研究出来的,味道不知如何。”

    冯轻曾吃过不少回宫保鸡丁跟鱼香肉丝,不过她没做过,在这里也是凭着记忆,准备了材料,跟金姨一起琢磨了一阵,才炒出来,味道跟记忆里的有差别,却也不难吃。

    闻言,方铮果真不再逮着烧麦吃,他各吃了一口其他的菜,而后替冯轻夹了一筷子鸡肉,笑道“娘子跟金姨厨艺了得,味道极好。”

    郑家贤来荆州这两三个月也算是吃遍了荆州的饭馆酒楼,平心而论,冯轻的手艺算不上他吃过的顶尖,不过却不知为何,他还是最喜欢来方家吃饭。

    趁着方铮跟冯轻说话时,郑家贤偷摸往自己碗里夹了小半碗的菜,而后埋头苦吃。

    虽然方铮嘴上不提,不过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也算是能看懂方铮脸色的,郑家贤知晓方铮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开口。

    一顿饭下来,郑家贤满身大汗,他摸了一下额头,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我再来跟方兄一起去考舍。”

    方铮点了头,他才离开。

    金姨今天还在这里睡,为了给冯轻跟方铮多些时间说话,金姨愣是将准备刷碗的冯轻赶出了灶房。

    吃饱喝足,冯轻也不慌张了,她将方铮拉到一边,原本有一肚子的话,可看到方铮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的模样,她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冯轻抓着方铮的手,勾了勾他的手心,“相公,明天就剩最后一场考试了,相公你别紧张。”

    说完,冯轻还深吸一口气。

    显然她比方铮要紧张的多。

    方铮低头,亲了亲自家娘子的眉心,而后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手轻轻拍打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说“为夫听娘子的话,不紧张。”

    感受着熟悉的心跳,冯轻吐出一口气,心跳稳了许多,她伸手,搂着方铮的腰,满足地叹息。

    相公在身侧,冯轻这一夜睡的好了许多。

    她醒来时,方铮已经不在身侧,她摸了摸身侧的褥子,已经冰凉一片,冯轻慌忙起身。

    昨日贡院门口的事到底还是让她心里有了阴影。

    随意披上衣裳,冯轻起身。

    “娘子?”门打开,方铮披着晨露进来,他进门,随手又将门关上,而后搓热了手,这才走向冯轻,“娘子穿好了衣裳再出门,今日有些冷。”

    “相公起的这么早。”抓着方铮的手,冯轻仰头。

    “昨日睡的好,今日就起的早些,我担心在屋里看书会炒着娘子,便在外头看了一阵。”方铮一边解释,一边将冯轻昨日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一件件替冯轻船上。

    “金姨已经做了早饭,都是娘子爱吃的。”方铮笑道。

    想到这一回方铮离开,又要三日见不到,冯轻心里不舍,待方铮替她穿好了衣裳,她直接扑过去,坐在床边,抱住方铮的腰。

    “我跟相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不见,就是九年了。”压下不舍,冯轻玩笑道,“我允许相公这未来九秋可以不想我。”

    揉了揉冯轻的发顶,方铮笑道“娘子放心,为夫定会听娘子的话。”

    搂着方铮的腰紧了紧,而后冯轻推开他,仰头,白了他一眼,“相公最好说话算话。”

    而后再不看方铮,自己穿鞋,洗漱去了。

    待她离开后,屋里传出一声轻笑。

    冯轻脚步一顿,哼了一声,朝灶房走去。

    本来还不舍的心情,被方铮这么一打岔,她倒是想开了。

    不就是三天吗?

    眼睛三睁三闭就过去了。

    等到了灶房门口,冯轻已经收拾好心情。

    金姨今日做的是牛肉面,牛肉是昨天吃的酱牛肉,没想到放在面条里,味道竟丝毫不差,菜则是简单的清炒白菜心。

    担心方铮吃不好,金姨又做了几块锅贴,还煮了鸡蛋。

    这回她跟冯轻商量了,干脆多煮些鸡蛋,好让方铮带着去考舍,若是冷了,可以剥了鸡蛋壳,再放热水里烫一烫。

    这回冯轻给方铮带了两种,一种白水煮鸡蛋,另一种则是茶叶蛋,茶叶蛋是昨天晚上煮好的,过了一夜,味道浸透入鸡蛋,鸡蛋多了一些茶香味,让人很有胃口。

    除了鸡蛋,冯轻这回也做了面饼跟煎饼,及酱菜,另外还带了几个水果。

第477章 病了

    发生了昨日的事,今日贡院门口的官兵又多了一队人,而检查也比前两场更加仔细粗鲁。

    贡院门口排队的学子也比前两场安静许多。

    望着方铮跟郑家贤一前一后地拍在后头,冯轻跟金姨感叹,“幸亏今日带的吃食都好检查。”

    哪怕离的远,她也隐约看到好多学子带着的饼子被掰碎了,一点点检查,不错过任何能藏作弊布条子的地方。

    不光是吃食,就连考蓝的缝隙都要细细扣一遍。

    方铮这回带的鸡蛋都是整个的,应当容易过,煎饼是很薄的,透过阳光都能看到对面人影的那种,那些官兵一眼就能确定没有私带作弊工具。

    方铮的带的吃食很快被检查过,这官兵脸色稍霁,而后指着身后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让方铮进去,脱了衣裳继续检查。

    这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且是要脱掉所有衣裳,再有专人检查衣裳中是否夹带,都是自认风光霁月的人,这么不着寸缕地被人翻着看,哪怕经历再多回,学子们仍旧无法淡然视之。

    轮到方铮时,检查的官兵多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因为他太过淡然冷静,俊逸的面上没有一丝不适跟尴尬。

    “你可以走了。”那官兵将衣裳还给方铮,而后又看了他一眼,心下好奇方铮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铮朝那官兵点点头,谢过,而后慢条斯理地又将衣裳一件件穿上。

    跟在方铮身后进来的郑家贤也比旁人自在些,他是脸皮厚,本以为这官兵会如对待方铮一般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岂料,那官兵只是嫌弃地扫了一眼白白胖胖的人,待检查完他的衣裳,便随意将衣裳直接一甩,兜头罩在郑家贤的头上,“赶紧走。”

    郑家贤捞下衣裳,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腹议,都是不穿衣裳的,为啥差别对待?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问出口。

    方铮没有等他,郑家贤眼看着方铮束好了发,提着考篮跟装着吃食的包袱往外走,郑家贤胡乱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叫“方兄,等等我。”

    这一声叫的尤为响亮。

    屋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视线落在郑家贤走一步晃三晃的肉上,俱都满脸嫌弃。

    能走到乡试,那都是常年埋头苦读的,哪会有心思放在寻摸各种吃食上,像郑家贤这般圆润的,还真是极少见。

    “看什么看?”郑家贤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系上腰带,颤颤地追了出去。

    等出了屋子,却见不远处,一人脚步一歪,撞向方铮。

    方铮躲闪不及,手里的包袱跟考蓝掉落在地。

    那人似是没想到会撞到人,他练练道歉,凑近方铮,想帮方铮捡起地上的东西。

    “不用。”方铮冷声跟这人说。

    对方却坚定地拨开方铮的手,而后将散落在地上的笔跟砚台捡起来,又伸手,准备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包袱。

    昨天的事还记忆犹新,郑家贤急忙上前,推开这人,“你怎么走的路?我看到你故意往方兄身上撞的,这想做什么?”

    “你误会了,方才我突感不适,实在不是故意,兄台若是不信,可去跟王大人说,让王大人请个大夫替我把脉即知我说的是真是假。”这人说着,还咳了几声。

    方铮皱眉,朝后避开。

    郑家贤看向方铮,他听方铮的。

    “无需。”马上到了考试时间,再找王大人实在是耽搁时间,方铮捡起笔跟砚台,检查一番,没有损坏,而后提着考篮跟包袱,起身离开。

    “亏得我方兄性子好,若你撞着旁人,旁人定不会轻易罢休的。”郑家贤还是不忿,他总觉得这人歪倒的太是时候了。

    被教训,这人也不恼,他又咳了几声,脸都开始泛红,“兄台教训的是。”

    王大人还未到,考卷也没发下来,郑家贤往方铮这边跑。

    方铮的考舍里,他已经擦拭好了两块木板搭好的考桌,将考篮放置在一旁,正准备转身整理被子。

    因着有三场考试,来回背着被子太过麻烦,每次检查也更费时间,王大人便让考生将被子全部留在考舍里。

    “方兄,你再检查一下旁的,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郑家贤。

    方铮头也不回,他摸着被角,眉头皱紧。

    这辈子有些潮,却也没有湿透,不像是有人故意泼了水,方铮将被子全部打开,里头同样有些湿。

    “干什么呢!赶紧回自己考舍坐好!”外头,已经有官兵过来做考前最后一遍巡视。

    “方兄,那我先回去了。”郑家贤缩着脖子离开。

    方铮直起身,定定望着门外,待那巡视官兵走过时,他松开紧握着的拳头,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不宜出声。

    卷子很快发下来。

    最后一场考的是五道时务策,这五道题极为费脑力精力,也是众考生最担忧的一场,卷子才发下来,周围就是一阵抽气声。

    这五道竟涵盖了治国,战争,水利,及仕途。

    以往便是取其一都让人抓耳挠腮,这回竟连出五道如此难以下笔的题。

    方铮端坐在考桌前,并未立即动笔,而是双目微阖,手指规律地在桌角点动。

    这一坐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再睁开眼时,他双目清明,眼底隐有浓雾升腾,方铮抬手,开始磨墨,神色仍旧沉冷,待浓黑的墨汁冒出,他顿了顿,继续。

    直到足够写出一篇策论,这才停手,挥笔开始书写。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用在方铮身上却不合适,他的字可称得上是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这一沉入,方铮再听不到周围的动静。

    方铮对面,本来还在抓耳挠腮的那学子悄悄瞄了一眼方铮,而后苦着脸,抓了抓头发,也勉强开始下笔。

    两个时辰后,方铮停笔,这第一篇就足足写了五张。

    长出一口气,方铮起身,在考舍里走动几圈,而后按照娘子说的,烧了热水,喝了满满一杯。

    喝了水后,原本因久坐的身子开始渐渐回暖。

    他刚要放下杯子,却觉得鼻子有些痒。

    下一刻,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他眉峰又紧了紧。

    娘子嫁来方家之前,他身子极度虚弱,尤其天气多变的日子,几乎每月都会染上风寒,咳嗽更是从不间断,而娘子为他调理身子后,这一年多他也只染过一回,这种打喷嚏,嗓子干的情况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了。

    都说医者不能自医,方铮能觉察出身子不适,他脚步一顿,又喝了一杯热水,而后将写好的试卷放在一旁,重新拿出另一个试题,几乎没有多耽搁,又开始提笔写。

    对面学子都惊了。

    按照以往的经历,他知晓方铮转悠过后便会吃些东西,而后再休息半个时辰,醒来才开始写第二题。

    今日却是反常。

    方铮的反常让对面的学子越发紧张,他手一抖,一大团墨汁低落在宣纸上,墨汁很快晕染开,漆黑的一团煞是刺眼。

    这么一张已经写到一半的纸就废了,他扯着嘴角,都想哭了。

    这学子重新拿出一张宣纸,准备下笔重新写,可落笔之前,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对面,只见方铮笔走游龙,竟没有丝毫停顿思索的时间。

    方铮的沉稳跟不骄不躁竟渐渐影响了那学子,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方铮刚开始的模样,闭目养神。

    方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模仿学习的对象,他全部心神都放在面前的纸上,方才半个时辰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思路,下笔的时候只要再润色一番即可。

    又是两个多时辰,方铮眨了眨眼,再次放下笔。

    咳咳。

    同时再也克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方铮撑着桌子起身,又烧了些水,喝了一杯,这才舒服些,连续写了四个时辰,方铮竟觉不出饿,他起身,身子却晃了晃。

    扶着桌子又坐了下来,待脑子里的昏沉褪去一些,这才起身,从身后的简易床榻上将装着吃食的包袱提了过来,他先剥了两个鸡蛋,放在装有热水的碗里,而后又将煎饼展开,直接放在炉子上烤热。

    娘子不让他吃冷的。

    烤热的煎饼虽不如刚做好的,味道总比冷的好,除了酱菜之外,冯轻还让方铮带了金姨做的卤牛肉,跟上回一样的肉酱。

    娘子说煎饼能卷一切,方铮干脆将有些冷的酱牛肉放在煎饼里,如此吃着,倒有些热乎。

    吃完一块饼,两个鸡蛋也差不多热好了。

    第一口鸡蛋入口时,方铮胃里一阵翻滚,嗓子又开始发痒,他死死扣着嘴角,又喝了一口水,压下胃里的滚动后,继续将剩下的鸡蛋全部吃完。

    这一顿饭后,方铮竟出了一身的汗。

    恰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方铮不由打了个冷战。

    考舍的屋子说是每人一间,不过因着监考的大人要时不时过来巡查,考舍的门只有下面半扇,上面还是透着风的,这也是为何对面的学子能看得到方铮。

    方铮扶着桌子起身,脑中又一阵晕眩,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回身,将冯轻给他准备的衣裳裹在身上。

    如此似乎才能暖和些。

    等方铮拾掇完,天色已经暗了,有不少学子都点着油灯继续写。

    这五篇实在是太过庞大,也太过难以下笔。

    他们熟读四书五经,也推崇儒家,可这五篇偏偏有两篇事关战争跟时政的,若写不对方向,非但得不到看重,甚至会惹怒天子。

    每年第三场的时候都会有学子彻夜不睡,奋笔疾书,巡视的官兵也是司空见惯了,而这两夜也会增派人手,夜里轮流巡视。

    以往这时候方铮已经合衣睡了,今日却见他点了油灯,继续磨墨。

    对面的学子惊呆在桌前。

    他已经知晓方铮写了两篇了,若是再继续,那这一夜至少会写出四篇来。

    对面的学子本打算休息,见此,刚稳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心又焦躁起来,他才写完一篇,若是按这个进程,三日他根本写不出五篇来。

    方铮已经将第三篇的卷子铺放在桌上,正敛眉思索。

    这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再次提笔书写。

    咳咳咳。

    才写了没几个字便一阵咳嗽,喘息声也有些大,方铮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察觉不出异样,随即唇角又泄出几声咳嗽,身子也是一阵阵的泛着冷。

    他知道自己应当是烧起来了。

    不管心里如何想,手上却是不停。

    豆大的火光到底不如灿烂的阳光,加之方铮身子越发不适,他速度比前两篇慢了许多,整整三个时辰,才写完第三篇。

    写完后,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又捂着嘴一阵咳。

    而后摸索着再少了热水,喝了一杯,而后长出一口气,脸色却并不见好。

    本想起身,脑中却像是有人再拿针刺一般,让他再次跌落在凳子上。

    咳咳咳咳。

    在巡视的官兵换了第三轮时,方铮扣了扣桌面,朝那人看去。

    那官兵只扫了一眼方铮,便转头继续走。

    熬夜作答并不罕见,而半夜也总会有各种情况,有的甚至写着困乏,不小心烧了试卷跟被褥的。

    也有半夜倒水,烫到自己的。

    当真是只有他想不到,没有这些考生做不到的。

    扣扣扣。

    桌子再次被扣响,且这回声音不小。

    那官兵冷着脸走过来,方铮忍着喉间的不适跟脑中的刺痛,说“我感染了风寒,如今正高热,不知是否能帮我买些药,煎了,我会给大人写个药方子跟欠条。”

    哪怕火光昏暗,这官兵仍旧能看出方铮脸上通红,他思忖片刻,而后留下一句话,“等着,待天亮我会请示王大人。”

    因乡试跟会试考舍简陋,尤其是会试,正是天还未回暖的时候,许多考生考试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因得不到救治而丧命。

    连接有考生丧命在考舍里,皇上仁慈,便让众臣商量出对策来,好让考生能安然度过这九天六夜。

    经过众臣商议,又经皇上的首肯,大业每个贡院都设了专门熬药的地方,每年还会有御医开了方子,专门送往各个贡院。

    至于大夫,是不允许进贡院的。

    也就是说便是病了,没有大夫,只有药。

第478章 感应

    那官兵已经在这里巡视了两场,他看过这么多的学子,方铮给他的印象挺深,尤其他还注意到王大人特意看过方铮。

    本不愿跑一趟的,见灯光下,方铮的脸已经烧的通红,这学子最终还是心生同情,他斟酌了一下,说“你再等个两刻钟,待下一轮巡视的来换我,我便给你去拿。”

    他看着方铮手里的方子,却没有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没有请示王大人,他不敢私自接。

    咳咳,咳咳咳。

    方铮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这人脚步顿了顿,还是离开,走下几步,仍旧能听到方铮被风吹过来的道谢声。

    方铮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并未往身后的床榻上趟去,而是坐靠在考舍的墙壁上,闭目养神。

    接连写了三篇,哪怕胸有成竹,这会儿也是耗尽了方铮的心神,高热,浑身无力,加之嗓子肿的生疼,方铮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写第四篇。

    实在是太累,哪怕浑身不适,方铮靠在墙壁仍旧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敲桌声吵醒的。

    费力地睁开眼,考舍门前站着王大人及先前答应他拿药的官兵。

    还未开口,嗓子又是一阵疼痒,方铮别开脸,先咳了一阵,而后才起身,朝王大人作揖,沙哑着嗓子说“小生见过王大人。”

    初升的阳光照射下,方铮的脸越发红艳,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瞧见他眼底一夜之间爬上来的血丝。

    王大人前两场巡视的时候也曾注意过方铮,一向整洁干净的人这会儿发丝凌乱,外衫随意地裹在身上,嘴唇干裂,即便竭力想镇定,在他起身时仍旧晃了晃。

    “你可知晓这时候大夫是不能入贡院的?”王大人问。

    方铮点头,“小生知道。”

    王大人视线落在桌角没有收拾的药方子上。

    “这是自己写的?”王大人拿起宣纸,除了几种常见的药材外,并无别的赘述,王大人放下药方子,紧紧盯着方铮,问。

    “小生闲暇时曾看过几本医书。”方铮回道。

    王大人面容仍旧紧绷,隐隐还透着不赞同,“不过看了几本医书便能给自己开药方,你这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岐黄之术?”

    原本王大人还挺看好方铮,可这药方子让王大人对方铮多了一层审视,他觉得方铮到底还是年轻,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一般。

    要知道这用药很多时候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药量不对都可以起到相反作用,这方铮实在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方铮只是朝王大人拱手,“还望大人能成全。”

    一双凌厉的眸子盯着方铮足足看了几息,最终,王大人又拿起了药方子,只是声音有些冷,“也罢,既然你这般看得起自己,那就照你自己这方子抓药熬药,至于你用药之后对你这病情是否有效,将跟本官无关,且本官只会给你这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一旦方铮用错了药,他不会再给方铮换药的机会。

    后退一步,方铮恭敬地又作揖,“多谢大人,小生感激不尽。”

    将药方子递给他身后的官兵,王大人吩咐,“去抓药,煎好送过来。”

    那官兵领命离去。

    王大人刚要提步离开,视线扫过放在桌角的考卷,整整十多张的纸,每一张都是满满的字,且字迹实在是引人注目。

    又往桌边走了一步,王大人扫视最上面一张宣纸,而后暗暗点头,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既然病了,就不慌写,趁着熬药的时候休息一阵。”

    王大人向来是不苟言笑,能让他语气温和几分,实在是罕见,周遭学子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看这位能让王大人驻足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都看什么?你们是写好了?”厉眸一扫,王大人环顾一圈,不悦地问。

    那些学子又急忙低头答卷。

    王大人这才哼了一声,离开。

    方铮摸了床上的被子,仍旧是潮湿冰凉的,他捂着嘴,又咳了一阵,而后扯掉被子,合衣躺在床上。

    此刻金姨家。

    冯轻猛地睁开眼。

    从昨天午后开始,她的眼皮就一直跳。

    冯轻摸了摸左边的眼皮,想到曾今方蒋氏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不信这些,可心跳却一直不对劲,冯轻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方铮,眼皮跳动的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频繁了。

    手再次被针刺出了血珠子,冯轻无意识地看着冒的越来越大的血珠子,眼神飘忽。

    金姨送走了客人,回头就看到冯轻混不守着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金姨叫了一声,她上前,心疼地替冯轻擦掉手上的血珠子,“轻轻,你这是怎么了?我方才看到你走神好几回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待冯轻回答,金姨抽出冯轻手里的绣绷子,“别绣了,快去歇歇,我给你上药。”

    绣娘的手是最应当好好护着的。

    冯轻拉着金姨的手,指着自己的眼皮,神情凝重,“金姨,我眼皮跳的厉害,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我担心相公——”

    明明不迷信,可这种时候,她总忍不住想各种不好的事。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都是没影的事。”金姨拍拍冯轻的手,笑道“我瞧着你是太过紧张方铮了,你放心,就剩下最后一场了,他肯定会完好无损地从贡院出来,你信金姨。”

    冯轻点头,很想信金姨。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总想着自家相公在考舍会遇到各种不好的事。

    这般想着,眼皮跳动的越发厉害,金姨都能看到冯轻左边眼皮不停地在抖动。

    金姨活了这么多年,又在宫里跟一品大员家后院各呆了不少年,平日一起相处的宫女绣娘都是来自大业各地,偶尔闲聊的时候她也听到过各种不合常理的事。

    尤其是这种说不上来缘由的感应之事。

    怕冯轻更加担心,金姨没有多说,她转身出了门,又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小珠片,金姨掰下一小块竹片,而后往冯轻眼皮上一贴。

    “你这是眼睛太过疲累了,压一下就没事。”金姨笑着解释。

    冯轻心思正不定,她就是希望有个人能肯定地在她耳边说没事,一切都是她的猜想,方铮不会有事,方家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冯轻希冀地望着金姨。

    “肯定没事,你放心,方铮是个沉稳性子,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就放宽心,再有两天便是见着他了。”金姨笑的。

    不知是竹签起了作用,还是金姨的话有了作用,冯轻觉得眼皮跳动的似乎真的不如方才那般剧烈了。

    她这才松口气。

    。。

    睁开眼的时候,冯轻摸上眼皮,又开始跳了。

    她捂着胸口,喃喃地唤着方铮。

    昨天夜里她醒醒睡睡,做了许多梦,都是关于方铮各种不好的,冯轻拒绝再想,她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

    待冯轻出了门,金姨吓了一跳,她望着冯轻眼下的黑青,“是不是昨天夜里没睡好?怎么这般憔悴?快过来吃饭,吃完你今天就在家里休息。”

    心里有事,冯轻连胃口都没有,更别提睡了回笼觉了。

    “金姨,等吃过了饭我想去贡院门口看看。”许是离相公近一些,她心里的不安就会少一些。

    “你这孩子可真是固执,行,吃了饭我跟你一起去守着,你要是不放心,这剩下两天咱们两都在贡院门口等着。”金姨早没了家人,这种牵挂之情已经许多没有经历过了,她让冯轻去洗漱,早些吃饭。

    “不用了金姨,我自己就成。”冯轻连忙拒绝。

    “你这是不拿我当自己人是吧?”金姨故意绷着脸问。

    “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这么说定了。”金姨不由分说地拍板。

    哪怕没有胃口,冯轻仍旧吃了不少,饭后,她抢着刷碗,金姨也没跟她抢,有事做,她也能少乱想。

    收拾好灶房,金姨便跟冯轻一起去了贡院门口。

    贡院门口有官兵守着,周围还会有小队人巡逻,便是有人对冯轻起歹心,也不敢再有动作,金姨便让那三位师兄将她们送到贡院门口,之后无需他们再守着。

    今日不是考试结束的日子,贡院门口很安静,百姓不能离的近,冯轻跟金姨只好找个允许范围内最近的一家茶楼二楼坐着。

    这里一眼就能看到贡院的大门口。

    也因着这里位置极好,这茶楼这段时日人满为患,幸好冯轻跟金姨来得早,靠窗的还有两个位置。

    要在这里等上一天,冯轻担心中途会被人赶走,索性点了两壶茶馆里最贵的茶水跟点心。

    那茶馆掌柜的喜不自胜,冯轻跟他提了要在这里坐上一天,那掌柜的起初还有些犹豫,这个位置极好,一天到晚都不会空着,哪怕冯轻点的再贵,可两个人又能喝多少?

    冯轻干脆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掌柜的面前,而后无声看着他。

    “我能在这里坐两天吗?”冯轻轻声问。

    两天平白得了十两银子,加之今天冯轻点的,若是明天再来,肯定还会再点,掌柜的在心里盘算一番,而后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能,自然是能的,二位随意,我这就给二位亲自沏茶去。”

    瞧着冯轻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金姨对她刮目相看。

    “你能这般,金姨就放心了。”金姨本还担心冯轻太过清冷,不会跟人打交道,这样的性子若是去了京都,会吃亏的。

    冯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的有些牵强,“平日都是跟着相公一起,无需我开口,我是跟相公学的。”

    说到最后,冯轻心情又低落了。

    金姨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你今日做的很好,不过女人家的事,他也有不懂的,日后你们去了京都,会遇到比荆州更多的人,更难处理的事,正好趁着这两天有时间,我给你多讲讲京都的人跟事,不过我多数时候都是呆在宫里跟人家后院,认识的人也不多,你听着就行,有用最好,若是无用,你权当是听故事了。”

    冯轻自然是愿意的。

    待茶水跟点心送上来,金姨便一边回忆一边跟冯轻讲她曾今经历过,听到过的人跟事。

    金姨声音轻柔,冯轻渐渐听的入了迷,也暂时忘记了担忧。

    此刻在考舍里煎熬的方铮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茶楼,他是被人唤醒的。

    还是方铮寻求帮助的那个官兵,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泛着苦味的药。

    不是自家人,煎药自然也不会多尽心,需要熬两个时辰的药,贡院专门熬药的人只熬了一个时辰。

    睡了一觉,高热跟咳嗽的症状并未减轻,反倒重了些。

    他眼前阵阵发黑。

    待稳住身体后,才缓慢地朝考桌前走来。

    “多谢。”方铮费力地朝这人拱手。

    “别拘礼了,快些喝吧,你看你病的不轻。”这官兵放下碗,“等下我过来收碗,你快些喝。”

    两只手端着碗,送到嘴边,好在还是能闻到味道的,方铮深深嗅了一下,而后闭目分辨,再睁开眼时,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这碗药还是滚烫的,喝完后,身心涌出一阵暖意。

    方铮眼神清明了些。

    他仍旧坐在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垂首静坐着。

    对面的学子不停朝方铮看过来,昨夜他还好奇方铮为何反常,今日总算是明白缘由,他同情地朝方铮摇头。

    哪怕学问再好,这第三场怕是没办法完成了。

    想必是与举人无缘了。

    这学子就有些同情方铮了。

    就在他摇头叹息的时候,方铮突然抬头,隔着一条过道,直直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药有了效用,方铮的脸好似不如先前那般红了。

    这学子没想到自己偷看方铮被发现,他尴尬地朝方铮点点头,而后埋头答卷。

    若是方铮身在后世,他定会送这位学子三个字——“戏真多”。

    身上开始发汗,方铮眼神又清明了许多。

    他坐直了身体,开始研磨,动作如他教冯轻那般恰到好处,丝毫看不出此刻正高热无力。

    研好了墨,身上最里层的衣衫已经湿透。

    方铮干脆脱掉里衣,而后穿上两层外衫,还有冯轻特意做的夹袄。

    再次坐在桌前,他腰背挺直,挥笔,继续答卷。

第479章 考完

    哪怕是对症下药,这药也不会喝一顿便痊愈的,两个时辰后,方铮浑身又开始发冷,这一波来的汹涌,方铮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稳住胳膊,提腕,一字一句,没有丝毫停顿。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方铮重重吐出一口气,搁下笔,而后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费力起身,回到床上,卷缩着躺下。

    呼吸粗重,哪怕睡梦中,眉头仍旧是紧蹙着。

    方铮无意识地含着娘子。

    在方铮意识模糊的时候,转了差不多一圈的王大人再次停在方铮的考舍前,隔着不高的门板,王大人望向脸再次通红的方铮,问身后的人“没给他煎熬?”

    “回大人,两个时辰前已经给他送来了。”

    王大人视线从方铮身上移到桌上,“可是药不对症?为何他还在烧?”

    身后的人小心地回道“药方子是他自己开的,熬药的先生看过方子,说是对症,只是这学子身子怕是本就虚弱,加之风寒来的太过汹涌,这药一时半刻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王大人觉着有些可惜,不过事已至此,他又是个公正严明的人,不会对方铮有明显的偏向,离开之前,他提了一句“让人再熬一碗,总不能让人丧命在荆州贡院。”

    走了两步,王大人又看了一眼被方铮仍在地上的被子,奇怪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身子不适,将被子踢落在地。”

    方铮无声无息地躺在仅两块木板搭成的床上,王大人眉头拧紧,他吩咐身后的人,“去将他被子盖上。”

    那人打开锁,进了门,拾起地上的被子,动作一顿,有些为难地看向王大人。

    “怎么回事?”王大人本准备离开,见属下表情异样,干脆推开考舍的门,一步跨进去,而后捻起被子一角。

    “为何他的被子是潮湿的?”王大人脸顿时阴沉下来,他摸了整个被子,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视线落在方铮身上,王大人心头怒火顿起,“考生离开之后都是哪些人在巡逻?去查清楚。”

    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瞧着方铮意识涣散的方铮,再摸一下手上的被子,王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去拿一床被子来,再催人快些熬药。”王大人原本虽觉得可惜,却不怎么同情,要知道身子若是这般虚弱,便是过了这乡试,以后也难过会试,即便他有幸做官,若三天两头的生病,又如何能为陛下效力,为百姓做事?

    在王大人看来,身子是否康健也该是科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会儿他知晓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王大人心中的天平就往方铮这边偏斜了。

    “是。”那属下领命离开。

    待王大人领着一众属下离开后,躺在床上的人睫毛微颤,而后归于平静。

    王大人亲自过问嘱咐的,这回药又熬了一个时辰才端过来,除了药外,那巡逻的官兵竟还端了一碗稀粥。

    “你风寒未愈,不宜吃干粮,这粥还剩一碗,你要是不嫌弃,就喝了。”能在贡院混的,那都是有眼力见的,王大人的偏好就是他们行事准则,这人态度比先前要好许多,甚至还破例端了一碗稀粥来。

    一觉醒来,方铮嗓子越发低哑,“多谢。”

    “别做哪些虚礼了,快些喝吧。”

    方铮先喝了粥,而后才端起药碗。

    这一碗比上一碗浓的多,药味也重,方铮眼神闪了闪,而后一饮而尽。

    “大人知晓你这被子不能盖了,特意让我给你再拿一床新的。”等方铮喝了药,这人将碗端走,再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一床被子。

    王大人如此关注一个考生,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他跟人悄悄打听方铮的背景,却什么没探听到,越是这般,他越是觉得方铮的身份不简单,这端药拿被子的差事他就抢着做。

    不管这考生身份如何,能让大人另眼相看的,跟他交好没有坏处。

    方铮摸了一下新拿来的被子,虽不如娘子做的厚实,不过胜在干燥。

    “你这湿被子也不能盖了,不如我帮你拿出去扔了。”考舍统共这么点大,两床被子放不下,且方铮这床半就不新的,扔了也不可惜。

    这被子怕是晒不干的。

    方铮却拒绝。

    这被面是娘子绣的,方铮温柔地摸索着被面上冯轻绣的大朵缠枝牡丹花,他恼中浮现出娘子嘴角含笑,娴雅地坐在门口的模样。

    连着喝了两顿药,方铮总算是恢复了清明,不过高热虽退了,却仍旧浑身无力,应当是还有些低热。

    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虚弱,方铮适应了好一阵。

    待他再次坐到考桌前,已经是第二日傍晚。

    太阳西落,洒下最后一点余晖,白日的燥热被凉风取代,方铮将干了的里衣重新穿上,而后又烧了一壶水,连着喝了三杯。

    娘子说过,病了多喝温水好。

    视线落在最后一道题上,方铮如之前一般,并没急着拿笔。

    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指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

    此题大意为,打仗必然会死人,杀人绝不是好事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最近边境多事,朝廷正在讨论征伐之事。如果能通过外交努力,实现罢战息兵,那是最好的。对此,诸位有什么好建议?

    方铮挑眉,他看过以往的乡试试题,虽涉及了各个方面,却大体没脱离儒家思想,如今这题却是不同。

    仅能背诵儒家经典的学子怕是会觉得棘手了。

    冯轻曾好奇过乡试跟会试,及殿试的考试范围,方铮大略跟她提过,若是冯轻此刻见到这个题目,定会惊奇的抹汗,用后世的话说,这简单的一题就能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法律、社会、教育等方方面面。

    方铮也明白了为何过去的一个日夜他总能听到各种叹息声。

    在方铮点了油灯过后,对面的学子咬着笔不停地看过来,本以为方铮会将这最后一题答完再休息,却没想到方铮看完了题,便坐着不动了。

    连墨都没磨。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他竟又吹灭了油灯,回到身后的木板上上躺下,盖着被子睡了。

    约好的挑灯夜答题呢?

    对面学子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而后抓耳挠腮地看着空白的宣纸。

    这个时候他已经能肯定,方铮绝不是因为题目太难才不写的。

    在对面学子看来已经睡了的人此刻虽闭着眼,神志却再清明不过。

    用了大半个时辰,方铮打好了腹稿,这才吐出一口气,抛开纷乱的思绪,闭目睡觉。

    夜半的时候,方铮再次醒来,他喉咙几乎是着了火般难受,摸了一把额头的汗,他起身,将杯中还剩的半杯冷透的水喝了。

    冷水冲刷过肿痛的喉咙,只带来短暂的舒适,随即又是一阵麻痒,方铮捂着嘴,闷咳几声。

    夜间最是容易烧起来,里衣又一次干了之后便再不出汗,方铮手碰了碰床上的木板,手心传来一阵冰凉。

    他知道自己又烧起来了。

    叹口气,哪怕再不舍,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方铮起身,将最外面的衫子下摆撕下来一块,叠成手掌大小,而后将布浸湿,覆在额头,再重新躺下。

    冷意透过额头,让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这一夜极为难熬,待那官兵将早上的药端过来时,方铮整个人都在抽搐,覆在额上的布早掉落在地上。

    敲了几声考舍的门,方铮没有清醒的迹象,这官兵有些担心。

    “他的烧还未退?”正想着要不要上报,身后传来王大人的询问声。

    昨日王大人让下属查了,对方做这事并不算隐晦,王大人很轻易便查到,他顺藤摸瓜,自然也知晓了背后之人。

    此事虽看着不大,却触了王大人的逆鳞。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乡试这般关键时候。

    王大人连夜写了折子,递了上去。

    不过要传到京都,再得圣上批复,怕是还要不少时日。

    这位方姓考生是难得的人才,王大人越是厌恶背后之人,对方铮就多一份偏向,他今日一早专门过来看方铮。

    “应,应当未退,我敲了门,他没有应声。”

    王大人直接命人将锁打开,亲自跨入了考舍,来到方铮的简易床榻前,弯着腰看向仍旧没有清醒的方铮。

    “去找个大夫来。”王大人拍板。

    “可是——”昨日王大人让人查方铮被子一事并没避着知州苏大人,今日苏大人早早过来,想跟王大人解释,王大人却打断他的话,直接将人带到了方铮的考舍,听了王大人的话,知州有些犹豫,“这不合规矩。”

    皇上虽让各个贡院准备了药,却是不准大夫进门的。

    王大人这般就是抗旨了。

    冷笑一声,“合规矩?他的被子被人刻意浇了水就是合规矩了?王大人,这里是荆州,你的管辖之地,竟出陷害同窗之事,这是何等让人瞠目之事!”

    苏大人恨不得给王大人跪了,众目睽睽下,王大人竟这般明摆着说出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的责任是逃不了的。

    要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无凭无据的,受害的考生便只能和着眼泪往肚子里吞,谁知道今年来荆州的就是这个铁面无私的王大人?

    还恰好就被王大人给看到了?

    苏大人真是恨不得将使坏的人即可就压入大牢。

    可目前还是王大人的怒火更重要。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苏大人满头的汗,“下官这就让人请个大夫过来。”

    大夫进贡院之前同样是要被搜身的,对方铮施针的时候也有人全程盯着。

    王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一个方铮便耽搁巡视整个贡院。

    他只留了一下属下跟那给方铮端药的官兵看着大夫。

    方铮悠悠转醒。

    那大夫得了苏大人的吩咐,只让将人唤醒了就成。

    “喝了这药,你能暂时退烧,一切待你考完了再说。”那官兵将药递给方铮。

    这里毕竟还是贡院,不是看病的医馆,大夫只负责将方铮扎醒,连药方子都不会开。

    方铮清醒了些,他谢过几人,而后喝了药,又出了一身的汗,之后烧便暂时退了。

    天色已经不早,方铮甚至来不及换一身衣裳,便坐在考桌前,磨墨,提笔。

    这一篇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方铮搁下笔。

    就在停笔的下一刻,铜锣声敲响,是考试时间到了。

    考舍内哀嚎阵阵。

    这最后一篇实在是难,大多数考生虽钻研了四书五经,可对军事跟对外邦的交流却是一带而过的,考试期间,他们抓耳挠腮,却不敢出声,铜锣声一响,考生才敢大声哀叫。

    刚退了烧,方铮身上一阵冰冷,面上的红潮褪去,只余下苍白,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对面的考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本想过来跟方铮打个招呼,见此,他张了张嘴,说了句,“兄台可要我帮忙?”

    他们也算是有九日六夜的相对而坐经历,这考生自觉跟方铮已算是点头之交了。

    收拾考桌的动作一顿,方铮抬头,看向这位学子。

    “兄台,我,我没别的意思。”这位考生被方铮清凌凌的视线这么一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是想感谢方铮的,方铮的答题速度虽让他紧张,对他却也是一种鞭策,他觉得自己虽然极有可能无缘举人,不过最后一题他却答上来了。

    今日他本来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可看到方铮拖着病体仍旧专心答题时,他一阵自惭形秽,而后绞尽脑汁,到底是将最后一题贴满了四张宣纸。

    方铮点点头,没有开口,继续收拾。

    “方兄,方兄——”就在这位学子尴尬地想要离开时,郑家贤一阵风似的跑来,他的东西都不要了,待看清方铮的容色时,郑家贤着急地说“果真是方兄你生病了,方兄你坐着别动,我来帮你收拾。”

第480章 飞来横祸

    方铮也是真的没力气了,他任由郑家贤替他收拾。

    这回带的东西没吃完,还剩下不少,方铮提醒郑家贤,“小心些,这些吃食都还能吃。”

    郑家贤为难地看着方铮,“可是方兄,你身子不适,这些又放了好几天,还是别吃了,回头我去买些粥,听说和顺楼的肉糜粥味道很好,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喝菜粥。”

    方铮没回答,自己动手,将煎饼跟酱菜都收拾好。

    “方兄,你放着,我来。”

    郑家贤不常做事,收拾的有些慢,不过到底也是胡乱系好了,他背着方铮的被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拎着方铮的考蓝。

    方铮伸手,想接过考蓝,郑家贤却躲开,“方兄你不舒服,我来就成。”

    待经过郑家贤的书桌前,方铮停下脚步,看了眼郑家贤的考舍。

    对比方铮的干净,郑家贤这里就显得杂乱的多,被子胡乱堆在一角,木板床上还隐约能看到糕点跟干饼屑,考桌上笔东一支西一支,砚台上的墨汁洒落在周遭,恐怕卷子上也干净不到哪去。

    郑家贤脸皮再厚,看到被自己折腾的狼藉一片的考舍,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干笑几声,“咱们先出去吧。”

    方铮朝郑家贤伸手,“东西给我。”

    “别,还是我拿。”郑家贤避开方铮的手,方兄都快站不稳了,若是再背着个被子,怕是要摔倒,“方兄你有所不知,我这被子都是半旧不新的,丢了也不可惜。”

    至于笔墨纸砚——

    “方兄你等我一下。”郑家贤还是进了自己的考舍,将笔墨都收拾好,放在考蓝里,提了出来。

    郑家贤是真的想帮方铮。

    方铮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跟郑家贤一前一后朝贡院门口走。

    两人收拾的慢,就走到了最后。

    左右无人的时候,郑家贤这才敢朝方铮竖起大拇指,凑到方铮身边,“方兄,你可真是神了。”

    方铮给我他不少题目,也给了他解题思路,郑家贤知道这都是方铮的一片心意,他也就认真看了好几天,本以为方铮猜出来一题已经是了不得了,没想到这第三场五题当中竟然又中了一道。

    方铮神色淡淡的,并不见得色,郑家贤对他越发的崇拜了,他势要抱住方铮的大腿,乡试题目他都能猜对,还有什么是方兄做不了的?

    “方兄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郑家贤又小声保证。

    方铮又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郑家贤嘿嘿的笑。

    两人到了门口,学子们已经差不多都离开了。

    门口等着的人也就看的更清楚了。

    “相公!”在见到方铮的身影时,冯轻一直提在心口的那股气这才散开,她抓着金姨的胳膊晃了晃,喜悦地说“相公没事。”

    “我一早说没事了,是你太过担心,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这几天冯轻吃不香睡不好,金姨看着也焦急。

    冯轻头朝金姨肩头蹭了蹭,笑道“这几天让金姨受苦了。”

    “你这孩子——”

    方铮跟郑家贤已经到了门口。

    走的近了,冯轻才看到方铮不正常的脸色,她上前,摸上方铮的额头,“好烫!”

    心瞬间就慌了,她紧紧攥着方铮的手,“相公,你怎么发烧了?”

    “方兄都烧了好几天了。”郑家贤没媳妇,不知道有些时候隐瞒也是一种心疼,他瞧着冯轻这般担心,便一股脑地说“王大人——”

    “郑兄。”方铮冷冷看了他一眼。

    郑家贤心一凉,话到嘴边被冻住,他讪讪地捂着嘴。

    来不及多说,冯轻直接拉着方铮往回走,“咱们去医馆。”

    离得近,冯轻察觉到方铮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他眼底血丝显眼,眼角明显有一片黑青,嘴唇干裂红肿,冯轻心疼的厉害,眼圈瞬间红了。

    “娘子,我没事。”在见冯轻之前,方铮已经特意清了清嗓子,尽管这般,声音仍旧有些沙哑无力。

    冯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怕是她眼皮直跳的时候相公已经发烧了。

    这么烧了三天,相公该多难受?

    “相公,身体重要,若是为了这区区乡试,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让娘怎么办?”冯轻背着方铮,抹掉眼泪。

    “娘子,我在考舍的时候喝了药了,只是这回风寒可能有些重,出来之前又烧了起来,我没事,不信你问郑兄,王大人对我很是照顾。”方铮朝郑家贤使了个眼色。

    郑家贤这回看懂了,他连连点头,附和道“可不是,王大人还特意看了方兄两回,不光是让方兄喝了药,还担心方兄冷着,给他搬来一床被子呢,方夫人你放心,方兄不会有事的。”

    冯轻将信将疑,不过这会儿不是询问的时候,她拉着方铮走了几步,又放慢脚步,“相公,你还能不能走?我背你。”

    说着,人已经站到了方铮身前,半弯着腰,真的打算将方铮背去医馆。

    双手扶在自家娘子的肩头,在冯轻打算用力,将方铮背起来时,却见方铮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改为握住冯轻的胳膊,他将半个身体靠在冯轻身上,笑道“为夫还有力气走,娘子扶着为夫就成。”

    本来还是头脑昏沉,浑身无力的,在见着娘子后,方铮竟觉得力气恢复了些,人也比先前精神的多,竟还有力气说玩笑的话。

    “嗯,相公你会没事的。”冯轻全服心神都在方铮身上,她几乎是半抱着自家相公的。

    “轻轻,我知道最近的医馆在哪,你们跟我过来。”金姨去了方铮另一侧,也伸手扶着他。

    “好。”

    最近的医馆离贡院也是要走半柱香时间的。

    四人才走没多远,迎面跑来一小队衙役。

    这些人跟贡院的官兵不同,这是荆州衙门的差役,这些人身着暗红色短衫,各个横眉冷眼,他们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直接停在方铮几人面前。

    领头一人脸上横肉抖动,眼神凶狠,直接问方铮,“你可是郑家贤?”

    方铮不动声色地挡在冯轻面前,抬头,同样冷眼看着对方,却没回应。

    “来人,将他带走。”领头之人觉得方铮不回应就是承认了,他招呼身后的人。

    “你们住手!”冯轻在方铮身后着急地呵斥,相公正发着烧,若是被带走,荆州府衙的人定不会好心给相公请大夫,冯轻是不可能让他们在她面前将相公带走的。

    他们本没将冯轻跟金姨两个妇人放在眼里,听了冯轻的话,领头的人不善地问“你可想被带走?”

    冯轻握着拳头,愤怒地看着对方。

    还没来得及开口,方铮侧了侧身,又将冯轻挡在身后,方铮转头,朝冯轻摇头,“娘子,无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

    冯轻心焦的不行,同时也有些害怕,他们在荆州人生地不熟,又不认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若是方铮真的被抓走,冯轻怕自己求救无门。

    “你们凭什么抓人?”金姨往前两步,又挡住了方铮,她又说“他们可是刚考完试的学子,都是身负功名的,你们不能随意抓人。”

    领头那人冷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说着,不耐烦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走。”

    “等一下!”身后的那几个衙役想要上前抓着方铮时,一直没做声的郑家贤开口,“我才是郑家贤。”

    郑家贤苦笑一声,自打方兄让他将书烧了之后,他一直心存侥幸,可每当午夜梦回时,也偶尔会惊醒,心底隐约也会生出恐惧来。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郑家贤知道自己这一去怕是再也出不来了,他心凉,也害怕,却仍旧强撑着笑脸,跟方铮说“方兄,我这一去怕是暂时出不来了,我想让方兄给我爹娘带句话——”

    方铮打断郑家贤的话,“有什么话你自己跟郑老爷说。”

    虽然方铮的语气满是不耐烦,这话听在郑家贤的耳中却无疑是天籁。

    方兄的意思是他不会呆在牢里很久?

    郑家贤眼睛发亮地看向方铮,想仔细问问。

    对面的衙役却没有这么多的耐性,他不善地看了一眼郑家贤,而后视线又移到方铮脸上,“哪怕你是郑家贤,你们是一伙儿的,他也逃不了,都带走。”

    冯轻真的没见过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她眼睛通红,想骂人。

    方铮却朝她摇头,而后安慰地捏了捏冯轻的手心,“娘子莫担心,为夫没事。”

    这种时候还不忘了儿女情长,那为首的衙役嗤笑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回去,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哪来的底气,敢如此三番四次的阻我办案。”

    “你们过来这般胡乱抓人,苏大人可知晓?”方铮掀了掀眼皮,淡声问,“过来拿人,总得有个由头,及苏大人亲手下的抓捕令。”

    那领头之人又是一声冷笑,他双手抱臂,“都快死到临头了,还在装模作样,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信。”方铮直直望进这衙役的眼里,嘴角勾着,满是嘲讽。

    他当然是想吓吓这些没用胆小的书生,却没想到碰到了方铮这么个硬茬,这衙役头领一时骑虎难下,心头怒火更炽,他深深看了方铮一眼,“我记住你了,等进了牢里,你可千万别求饶。”

    “我是郑家贤,你们抓我就成,跟方兄没关系。”方兄已经帮他很多,人在屋檐下,郑家贤不愿意方铮惹恼了这些衙役,这样对方铮没好处。

    且听了方铮的话后,郑家贤知晓方铮肯定会有办法救自己的,如此的话,方铮就更不能被抓了。

    郑家贤的主动并没让这领头衙役脸色变好,原本他只想抓住这个叫郑家贤的,此刻他只想着将这个目中无人的书生带回去,好好收拾一顿。

    在他们眼里,这些学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最没骨气的。

    “都带走!”这领头的衙役已经没耐性再跟这两个书生掰扯,他心里早想好了将人带回去后如何让他们招供了。

    “你们不能带走方兄。”方铮是无辜的,郑家贤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自己牵连,“方兄可是王大人亲自看顾的,王大人还说了,过一阵就会让人看望方兄。”

    郑家贤睁着眼睛一阵胡说。

    那衙役一时没想到王大人到底是谁,他讥笑道“我只听说过苏大人,杨大人,可没听说过什么王大人,敢问这位大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大官啊?”

    大官这两个字咬的有些重。

    这回不光是方铮,就是冯轻跟金姨都抬头看了过去。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竟不知道王大人是谁?

    被两个妇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领头衙役怒火中烧,他按住佩刀的手有些痒,“你们都想去牢里待几天是吧?”

    那一队手下知道他们老大没了耐性,纷纷上前,两人抓住郑家贤,另外三人推开金姨,朝方铮伸手。

    相公本就烧的厉害,若是被带走,哪里还有活路,没有人比冯轻更清楚,连续发烧几天是件多可怕的事,她顿时没了理智,直接上前,手腕对准那领头的人,按动袖箭。

    “娘子。”方铮抓住冯轻的胳膊。

    却已经晚了一步,他只能让袖箭错开寸许。

    只听咻的一声,随即那领头的衙役抱着胳膊,哀嚎出声。

    这一出震惊了几个衙役。

    “你,你,你竟然敢对我动手,你找死!”领头衙役捂着胳膊,血湿透了手心,正一滴滴朝下滴,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被冯轻重伤,心中顿生一股杀意。

    “给我剁了她的手!”他疼的想打滚,只能吩咐手下。

    方铮已经悄然取下冯轻另一只手上的袖箭,装在了自己腕上。

    还没来得及对准几个衙役,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娇蛮的呵斥声。

    “都给本小姐住手!”

    这一声太过响亮,也太过自然,几个衙役停下动作,回头看。

    只见一个身着红衣,头高高扬起的小姐踱着步子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侍卫。

    “你是何人?”一个拿刀的衙役声音不太稳,他问。

    领头衙役却是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的,他咬咬牙,想开口。

    杨小姐却是一副见鬼的模样,她指着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不知道本小姐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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