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婚前夕
积庆坊黄府,再一次迎来了宫中赏赐。
黄伟和王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当得知两宫太后派人传赏竟然是为了那一对抹额和一张百果冻奶的方子时,夫妻俩还是吃了一惊。
两宫太后竟然如此中意自家女儿,以至于连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寿礼添头都要特地着人来传赏吗?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也能放心不少了。
有了两宫太后庇护,哪怕将来宫里又添了新人,自家女儿也能安稳度日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五月中旬。
帝后大婚在即,李太后搬回慈宁宫。
皇帝要大婚啦!
五月十三,开始斋戒。
五月十五,祁钰派遣官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日大婚。
是夜月明星疏,清风徐来。
送走道贺的宾客,黄家热闹喧嚷的小院一下子变得静谧起来。
黄宜宁陪着黄宜安在西窗下闲坐,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交代阿梅入宫诸务。
等阿梅领命去了,黄宜宁抓着黄宜安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仰视她,钦佩不已:“大姐,你好厉害!明天就要嫁进皇宫了,你非但一点都不担心害怕,还能将事事都安排得如此妥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呢!”
黄宜安暗想:我可不就是宫里熬出来的嘛!
面上却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别的不说,就单说从英国公府移栽的那几株早桂,你不就照养得很好吗?”
说起自己擅长之事,黄宜安眼神更亮了,毫不谦虚地连连点头笑道:“那倒是!就连徐小姐也说我养的早桂不比英国公府的差!我们还约好今年一起到田庄赏桂呢!”
徐小姐四月同徐夫人一起来的京城,如今在申府隔壁巷子赁房居住。徐小姐上门恭贺那日,黄宜宁恰好也在,两人便重提去年的约定,说好等早桂开了要相约玩赏的。
“可惜那时大姐成了皇后,不知道方不方便出宫同我们一起赏桂花……”黄宜宁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黄宜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不能实现的承诺,就不要轻易许下,否则自己转头就忘了,却累得对方心伤。
……
乾清宫里,祁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觉。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有一个人来同他一起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李太后已经搬回了慈宁宫,再也没人拘着他管着他催着他及早安歇了,陡然而来的自由让祁钰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贪恋起自由的可贵来。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他突然觉得,如此良夜用来酣睡实在是太煞风景,遂披衣起身。
田义听到内室的动静,惊觉醒来,连忙躬身帘下问道:“陛下?”
“掌灯!”少年天子带着一声兴奋的清冽之声在室内响起。
田义连忙恭声应了,挑帘进去。
窗子已经被推开,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如水澄明,似轻纱笼罩在殿内。
祁钰正站在窗前,负手仰望天上的那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浴在轻柔澄澈的月光之中的少年,少了白日身为帝王的威严,多了少年人的温朗翩翩,清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袖,恍若仙人下凡,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一般。
倏忽,田义点亮烛台。
明亮的烛光燃起,将室内如梦似幻的月光逼退。
祁钰闻声回头。
烛光映照着他扬起的眉梢唇角,飘然欲飞的仙人瞬间便被拉回了尘世,成为满怀春情的待婚少年。
“备笔墨来。”祁钰兴致勃勃地吩咐道。
田义恭声领命,忙去御案前铺纸研磨。
祁钰阔步绕到御案后,执笔沉思片刻,沾墨,笔走龙蛇。
田义在旁掌灯伺候。
只见祁钰挥毫之间,一首传唱不衰的《望月怀远》便徐徐呈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田义看了,暗想:皇帝这是在思念明日就要大婚的新欢皇后呢,还是那位据说是其旧爱的郑司务家的小姐呢?
祁钰写完,似乎心中之情仍未表尽,遂撤纸换笔,细细勾勒。
先是大片的绿荫。
而后是树下小径。
画到这里,祁钰执笔不动了,凝眉构思。
田义不敢打扰,只将烛台举得更近了些。
好半晌,祁钰掷笔叹道:“扔了吧……”
话虽如此,人却对着那绿荫小径失神良久。
田义见了,暗暗记在心中。
等墨迹干了,田义便仔细地将画卷同字幅一并收拾好,放入御案旁的卷缸中——皇帝同别人不一样,越是珍贵的东西越要放在近手可得之处。
听说,上次冯公公就是在这卷缸中无意间发现郑小姐的画像的……
祁钰踱到窗边,仰望穹顶那轮圆月,低声叹息。
他怎么越是极力回想,就越是看不清楚她那恭顺中带着狡黠的模样了呢?那眉眼仿佛被一层轻纱遮住,只有那神情风姿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唉,看来他果然是太久没见她了,以至于连她的眉眼都记不甚清了……
祁钰自认为找到了理由,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
等天一亮,他便派使节去黄府迎亲!
……
黄家,黄宜安同样深夜难眠。
与前世的激动忐忑难以入眠不同,她却是在细细地思捋前世之事,思索该如何一一破除前世所犯之错,让今生的皇后之路走得更平顺一些。
首要的一点,便是管束住自己的心,不可再因皇帝初婚时的温柔体贴,便傻傻地捧出一颗真心,递给对方伤害自己的刀子。
皇宫,从来都不是讲情的地方,尤其是夫妻之情。
黄宜安捂住心口,深呼吸几次,将心头泛起的微澜压下,面容冷静而沉肃。
夜色深深,夏虫时鸣。
朗月清风之下,两般儿心思。
明月逐渐西斜,虫鸣渐渐停歇。
穿过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旭日破晓而出,金光洒满大地。
京城,一下子清醒喧腾起来。
皇帝要大婚啦!
第118章 帝后大婚
寅时初刻,祁钰便吩咐田义为自己整理冠冕。
田义看着外面的天色,劝谏道:“陛下,眼下时辰尚早,您不如小憩片刻?”
这一整夜的,陛下尽在对月抒怀了,都没能合会儿眼。这样下去,怎么能顺利撑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不必,朕不困。”祁钰神采奕奕地拒绝了。
田义想了想,又劝道:“即便是陛下不累,可眼下首辅大人和英国公尚未进殿,陛下换了礼服亦需坐等。
“且大婚在酉时,这漫长一天的,陛下若是此时不养足精神,只怕迎娶皇后娘娘时会略减神采风姿。”
田义是祁钰亲自提拔上来的,为人忠诚,做事又妥帖仔细,如今渐得祁钰倚重。因此这样的稍显亲近的劝谏,他才敢为之。
祁钰被田义的最后一句话劝服了。
今日乃是两人大婚之日,十分重要,如何能在皇后眼前减却风采英姿?
“也罢。朕就小憩片刻,你记得天亮前叫醒朕。”祁钰从善如流。
田义恭声应了,伺候祁钰就寝。
说是小憩片刻养足精神,但是祁钰又怎么能够睡得着?
人是躺下了,可也不过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罢了。
田义放下帐子,便出去吩咐小厨房熬煮提神补气的药膳。
等到药膳烹煮好,东天里也泛起了鱼肚白。
田义吩咐小内侍将药膳端到寝殿外,他则轻手轻脚撩帘进入内室。
帐内安静无声。
田义又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好不容易睡着了,此时时辰尚早,不必搅扰。
田义吩咐小内侍将药膳温在炉上,他则守在帘外随时听命。
……
黄府,黄宜安却是天未亮便起床,由宫人匀面梳妆。
不同于祁钰的辗转反侧,昨夜黄宜安在思捋清楚一切之后,便安然入睡,直到宫人来请她起床梳洗。
梳髻。
戴冠。
更衣。
蹑履。
等黄宜安收拾妥当,已是天光大亮。
前来道贺的亲朋友好友也逐渐增多。
张溪和申小姐等天色未亮时便登门道贺,一直陪在闺房了,同黄宜宁一样看着黄宜安在宫人巧手妆扮下,渐渐从一个温婉贞静的少女,变成雍容华贵的皇后,不禁感慨万千。
黄宜安见时辰不早了,便打发了宫人出去,趁这间隙和张溪等人说些体己话。
“没有想到,安妹妹明明比我们几个都小,却最先出嫁。”张溪感叹道,想到远在西北的张澜,不免更添一层伤感。
黄宜安握了她的手,玩笑道:“张姐姐不必着急,李家已经登门求亲了,想来姐姐的好事也不远了。”
和前世一样,今生张溪依旧许嫁辽东总兵之子李子桢。
说起自己的亲事,张溪微微红了脸,心中的感伤之意倒是散了大半。
黄宜安见了,微微一笑。
因张澜之事,她本就对英国公府诸人颇多歉疚,更不想张溪因此事而难过。
“安妹妹说我做什么。”张溪略整了整心思,不甘示弱地回道,“父亲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了,不多时便会以天子正使的身份持节前来迎亲,安妹妹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做好一个新娘子吧。”
娇嗔的语气,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唯有黄宜安笑意未及眼底,看向皇宫的方向,心中沉沉。
皇后,和普通的新娘子可不一样。
今生,她会比前世做得更好吗?
……
且说祁钰醒来时,见外头已经天光大盛,惊得当即连声大喊道:“来人!更衣!什么时辰了?!”
一直守在帘下的田义闻声立刻卷帘进来,恭声答道:“陛下,还有一刻钟方到辰时。”
从陛下入睡算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祁钰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口中却呵责道:“为何不早些唤朕起身?”
虽说眼下也不算太晚,但是时间充足了,他才好从容安排嘛!
田义躬身请罪,并不为自己辩白。
“更衣!”祁钰沉着脸催促道。
田义应诺,立刻吩咐在外候着的宫人进来,伺候祁钰净面梳发、整冠更衣。
辰时刚至,祁钰便已收拾妥当。
田义适时地将温热适宜的药膳奉上。
祁钰刚用了一小碗,就有宫人来报,说英国公并张首辅等奉命迎亲的朝臣皆已经进了宫,如今正在皇极殿待命。
祁钰立刻扔下碗,匆匆漱了口,便一面整理冠带,一面吩咐急往慈庆宫。
田义急忙跟上。
殿外早就有内侍抬辇等候,见皇帝过来,纷纷跪下请安。
祁钰赞赏地看了田义一眼,脚下不停地乘辇往慈庆宫疾行而去。
难怪田义敢由着他睡,原来是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不怕耽误大婚之礼。
先后往慈庆、慈宁二宫向陈太后和李太后行礼、接受教诲之后,祁钰便立刻又乘辇赶往皇极殿。
皇极殿内节案、册案、宝案早已安置完毕,殿外则陈设有皇帝法驾卤薄。
英国公与张圭率领文武重臣候在殿内,见祁钰着冕服升座,齐齐跪地叩拜,三呼万岁。
祁钰抬手命众卿起身,并宣布由英国公张岳充正使持节,大学士张圭等捧制敕册宝,前往积庆坊黄府举行奉迎礼,宣读册立皇后的册书,迎皇后入宫。
众人领命,拥仪仗而去。
仪仗队、鼓乐队在迎亲队伍前,迎亲使者英国公等居中,后面跟着迎亲官员、太监、侍卫,出午门,会同皇后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一路浩浩荡荡、鼓吹喧天地直奔黄府而去。
迎亲的队伍一出宫门,便被沿途的百姓欢呼围观。
皇帝代代有,可帝后大婚却不是回回都有。大齐开国至今两百余年,共历十三位君王,但只有英宗皇帝和今上举行过大婚之礼,说是百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
因此京城的百姓们热情分外高涨,哪怕有五城兵马司沿途设哨,御林军亲自护卫,也依旧挡不住民众们围观的热情。
身为正使的英国公见了,想到这样盛大的帝后大婚之礼是以张澜颓唐避居西北为代价的,不由地暗自叹息。
然而面上却仍旧是一派端恭欢喜。
迎亲的仪仗一路吹吹打打,行至积庆坊。
早有礼部官员在此迎候,将英国公等人迎至黄府。
第119章 抓住她了
黄府一切早已由礼部官员打理妥当,黄伟得到消息,先一步率众在大门口设案迎接天使。
迎礼毕,张圭高声宣读立后诏书。
“朕惟天地职覆载之常,乾元必资乎坤顺,君后理阴阳之教,国治盖本于家齐。故妫汭嫔虞,光启重华之运;涂山翼禹,诞开文命之基。惟宗祧之重计攸关,肆昭代之彝章具在。咨尔黄氏,星轩降秀,沙麓兆祥,躬淑哲以伣天,体安贞而应地,上副慈闱之简,下孚泰筮之占,宜表正于宫廷,用登崇其位号。兹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主领长秋,母仪函夏。尔尚明章阴教,嗣续徽音,帅六壶以式万方,懋端一诚庄之行,奉两宫而承九庙,服孝慈仁敬之规,鸡鸣儆戒以相成,麟趾繁昌而益衍,用笃邦家之庆,永流图史之光。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黄伟率众叩谢接旨,将天使迎入府内。
张溪等人搀扶黄宜安出了西厢。
黄宜安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于庭中受皇后金册、金宝。
到了这一刻,黄宜安自重生后便飘忽不定的心却反而安定下来。
“吉时已到,恭请皇后仪仗。”
黄宜安最后环视了一眼有幸重居一年余的小院,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镌在心底,拜别忍泪含笑的亲,登凤辇离家而去。
既然前路已定,无可更改,那就踏踏实实地走好今后的每一步!
黄伟和王氏率众恭送,直将皇后仪仗送出积庆坊,直至消失在眼前,这才万分不舍地回了家。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担忧,面对满院道贺的宾客,夫妻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笑语应承,安排宴席。
好在前院有礼部的人安排,后院又有张溪等人帮忙,虽然忙乱了些,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
且说黄宜安一路乘辇入了皇宫。
自宫门前的御街起,入目的便是一片丹红,红红的绢缎、红红的毡毯,随处可见,喜庆非常。
黄宜安袖间交握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这是她第二次大婚了,作为一个历经后宫风云的人,原本应该坦然以待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又紧张起来。
黄宜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凤辇抬至坤宁宫,于殿阶前停下。
鼓吹声暂歇,调子一转,先前的喜庆顿时多了一分恢弘气象。
换了宫女装扮的阿梅,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黄宜安下了凤辇,踏上红毯,徐步上阶。
丹墀上,身着大婚礼服的祁钰,看着那个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的身影在漫天的红色之中款步向自己走来,欢喜之余,只觉得眼前蓦地一晃,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时怔住了。
“陛下?”
“陛下!”
田义眼见着皇后娘娘拾级而上,而皇帝却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地着了急,一面低声急唤,一面失礼地轻扯了扯祁钰的龙袍。
祁钰恍然回神,再盯紧看时,人已经将至面前。
端庄大气的皇后礼服,衬得眼前之人愈发华贵雍容、气度非凡。
那个恭顺中掩藏着狡黠的小姑娘、那个温婉中不乏坚持的少女,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妻子了,将与他共览世间风光、共度余生百年!
祁钰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脑海中那些不断闪过的来不及抓住的模糊片段,瞬间便被这漫天的丹红和无限的欢喜占满。
“宜安。”
他轻声呢喃,上前牵住命运的红绸。
抓住了,他就不会再放开!
……
黄府,终于送走了满院道贺的宾客。
面对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寂寥的庭院,黄伟和王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廊下怔怔发呆。
戚氏冲黄伦使了个眼色。
黄伦会意,以议事为名,将黄伟诳到了书房。
戚氏则将黄楷交给戚妈妈照顾,又叮嘱黄宜宁照看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起身拥着王氏去了内室。
丫鬟们见状,都乖觉地退了出去。
王氏先前还绷着,强颜欢笑地同戚氏说些家常,等无意间说起黄宜安在家的趣事时,胸中的酸涩便再也难以压抑,眼泪喷涌而出。
戚氏叹息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上,也不多言语,只陪在王氏身边由着她哭了个够。
许久,哭声才渐渐停歇。
而王氏的一双眼睛也已哭得红肿了。
戚氏见王氏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开口劝慰道:“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咱们做父母的,唯有盼着她们出嫁后夫妇和顺、日子安稳。
“虽说喜姐儿嫁得高远,咱们照顾不到,但是我看两宫太后对她十分喜欢,不时赏赐;陛下亦是少年俊彦、不可多得,喜姐儿又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后这宫中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大嫂且放宽心。
“况且,咱们与其在这里不舍哀啼的,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免得喜姐儿人在宫中,却还要担忧家里。
“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氏性子爽利,听戚氏这么一说,顿觉十分有理,遂勉强打起精神来,重新洗漱了,又唤丫鬟进来问:“老爷在做什么?”
“和二老爷在书房喝酒呢。”丫鬟应道,“已经喝了一坛了,老爷还让再送酒进去。正要请夫人示下。”
王氏略想一想,道:“今日乃大喜之日,由着他们喝去吧,只别贪杯喝坏了身子就行。醒酒汤记得先煮上。”
丫鬟领命去了。
王氏握着戚氏的手,叹息道:“喜姐儿一向得她爹十分疼爱,如今她嫁入深宫,你大哥指不定得有多担忧不舍呢。就有劳二弟陪他多饮几杯了。”
男人不比女人,有了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大半,他们有事总是闷在心里,免得有损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也让家人跟着担心。
因此能借酒浇浇愁,也不错。
“自家兄弟,大嫂说什么‘有劳’。”戚氏笑道,“不如咱们再去厨房给他们加两个菜,一来让他们有酒有菜的喝得尽兴,二来也省得他们尽喝酒伤身。”
王氏知道戚氏是要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一心沉浸在嫁女的不舍和担忧之中,遂点头应下。
妯娌二人便起身出门,转去厨房。
西天里,一轮红日发出最后的耀眼璀璨的光芒,映红了半天晚霞。
王氏看了眼艳若红绸的夕阳,喃喃道:“不知道喜姐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
第120章 洞房花烛(月票30加更)
坤宁宫正殿内,帝后正在行同牢合卺礼。
祁钰一身龙袍端坐在东首,黄宜安则一袭礼服端坐于西侧。
帝后两座正中稍南正中稍南设置一酒案,红绸覆盖,上面安放四个金爵和两个卺。
主持女官取金爵酌酒奉上,吉祥话儿说不尽。
祁钰接过金爵,侧首看向黄宜安。
只见圆润洁净的指甲今日涂上了丹蔻,衬得那一双柔荑愈发地白嫩玉润了。
祁钰心头像有羽毛拂过,轻轻的,却如狂风过境,掀起了澎湃的心潮。
欣悦的眸光,渐渐变得深沉。
黄宜安垂首作娇羞状,只当是没有感受那炽热的探究的目光。
前世大婚时是怎么一种情形,黄宜安已经记不住清楚细节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皇帝新婚的欢喜是克制而冷静的。
她不知道今生为何会有这番变故,也不觉得大婚前那有限的几次相见她比前世做得更好,甚至连那恭顺都不如前世真诚。
总不会皇帝是个受虐狂,别人越是不待见他,他便越是上杆子吧?
黄宜安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很疯狂,便借着金爵中的酒压了下去。
帝后饮酒完毕。
女官命宫人送上菜肴。
醯酱、菹醢、黍稷等都是分开盛放,帝后各一份,唯独“牢”只有一份,由帝后合食,寓夫妻共食一饭、同甘共苦之意。
黄宜安起身,恭谨地每样捡了一筷奉予祁钰。
心里却想,帝王或可同甘,至于共苦……
呵!
祁钰含笑接了,想着自此后便有人同席而食、甘苦与共,只觉得那膳食都比平日里鲜香几分,看向黄宜安的眼神也愈发温柔了。
如此再三,同牢礼毕。
女官用卺盛酒,再次奉上,恭声吟唱:“朝蒸同心羹,暮庖比目鲜。挹用合卺酳,受以连理盘。”
黄宜安接过合卺杯,勉强抿了一小口,将剩下的都留给祁钰。
前世怕皇帝嫌合卺酒苦,她可是一口气闷了大半,把自己苦得不行,也注定了今后在宫中一退再退、孤独茹苦的命运。
今生她才不要只苦自己,便宜皇帝呢!
余光瞥见祁钰饮酒毕,黄宜安恭谨地将手中的合卺杯奉上。
祁钰笑着与黄宜安交换了合卺杯,一饮而尽。
黄宜安接过祁钰的合卺杯,却是微微一愣。
手中的合卺杯,只有底部浅浅的一线残酒。
她记得,前世皇帝明明十分守礼地给她留了一半的……
黄宜安怀着复杂的心情饮,或者说是抿完杯中之酒。
祁钰满意地笑了,看着两只合卺杯之间系着的红线,暗想这大约就是月老牵定的红线,将眼前的人儿送到自己面前。
正所谓“缘分天定”“千里姻缘一线牵”。
……
嘉峪关,棉田。
张澜对着藏在艳色花瓣里的棉铃发呆,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起来分外寂寥。
柳莺儿打完一行棉花杈子,抬头看见这幅情景,心头似乎也被这夕阳染上一抹凄凉。
捏了捏手中的棉花杈子,柳莺儿深吸一口气,出了棉田,挪到张澜近前,怯怯地问道:“将军何事烦忧?可是担忧这些棉田的收成?”
张澜一愣,顿了顿,顺势点了点头。
他的心事本就不可对外人言说,更何况是柳莺儿这样无甚交情的战俘。
“将军不必担忧。”柳莺儿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从眼下的长势看,今年棉花必定会大丰收的!”
张澜点点头,笑着敷衍一句:“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柳莺儿连忙摇头道,语气极其诚恳,“能得遇将军,是奴家及父兄三生有幸!”
虽说眼下父兄的死罪尚未免除,但是张澜已经竭力周旋,暂且保全他们的性命,她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张澜没有心情谈论这些,问过两句话有关棉田的话,便打发柳莺儿继续打棉花杈子去了。
张澜遥望京都,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久久未动。
今日,是她大婚之喜。
亦是两人决绝之日。
从今后,宫墙巍峨,各如路人。
……
坤宁宫内,红烛高燃。
黄宜安卸去礼服钗鬟,洗净妆容,着中衣躺下。
阿梅替她覆上薄薄的锦被,又放下百子帐帘。
不多时,祁钰更衣回来,明黄的龙袍已经换作常服,冠冕已摘,墨发散在肩上。
威严冷肃的少年天子,瞬间变作温润清隽的陌上少年。
阿梅悄悄吐了口气,屈膝行礼。
祁钰认得她是黄宜安从黄家带来的人,因此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清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阿梅顿了顿,想起进宫前黄宜安的叮嘱——在宫里,需谨记一条,绝不可违逆上意,遂恭声应诺,与其余宫人一并退至外殿。
帐内的黄宜安,听到外面的响动,被子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交握,身子往里一侧,干脆紧闭双眼装睡。
可是过了许久,皇帝都没有掀帘进来。
黄宜安不解的同时,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多时,帐外响起层层帐幔被掀开的窸窣声和轻微的脚步声。
黄宜安重新合上双眼。
听到百子床帐被掀开。
又感到有人在床边坐下。
然后便是清冽中带着温柔和急切的呼唤:“你睡着了吗?”
黄宜安闭着眼睛不答话,心中却惊讶不已。
前世皇帝直接由宫女伺候入帐……根本就没有这一遭。
黄宜安尚未想明白,耳边就响起一声闷笑。
她只觉得耳边一热,下意识地侧身躲开,瞪大眼睛看过去。
正撞进祁钰那双得意洋洋又温柔深沉的眼眸里。
黄宜安心中尚在糊涂,手却已经自动自发地揉了揉眼睛,装作才看清祁钰的样子,慌忙起身,跪坐在床请罪:“臣妾君前失仪,请陛下……”
“责罚”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祁钰笑着截断了:“今日大婚,礼仪繁琐,你累倦而眠实乃正常,又何罪之有?”
况且,他方才看得分明,她根本就是在装睡。所以才故意凑到她耳边轻笑,逗她醒来的。
想来,她是太紧张了吧。
毕竟,是第一天做皇后,更是第一天成亲……
祁钰捂了捂砰砰乱跳的心口,从里面摸出一个香囊来。
第121章 同床共寝(月票60加更)
黄宜安认得,那是解缨结发礼时用的香囊,里面放着她和皇帝各自的一绺头发,用红缨扎束,寓意永世不分离,有词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唔,这样算起来,她和皇帝虽然未能做到“恩爱两不疑”,但前后两世,孽缘如此之深,倒也算是永世不分离了……
黄宜安思绪渐渐地飘得远了。
“你看,朕把这上面的红缨又重新束紧了,保证一生不散。”祁钰将香囊打开,露出紧缚结发的红缨,低声笑道,眸光灼灼。
黄宜安蓦地回神,愕然看去时,果然见发端束着的不是方才行礼时女官扎束的红缨结。
“朕把它放在坤宁宫,你要小心守好。”祁钰说罢,将香囊重新束好,珍而重之地藏在枕头底下。
黄宜安:……
陛下,您是不是错拿了风流才子的戏本子?
前世明明没有这出戏啊!
“臣妾遵命。”黄宜安恭谨应诺。
祁钰藏好香囊,拍了拍枕头,低声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安寝吧。”
说着,掀起锦被,自己先躺了下来。
黄宜安只得应诺,重新躺下,却自觉地与皇帝保持一拃的距离。
片刻,不见祁钰动作,黄宜安渐渐放宽了心,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却蓦地伸了过来。
黄宜安吓了一跳,好险才没有直接一巴掌拍开。
她很快翻个身,趁机躲开了去。
那只手便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空隙处。
片刻,祁钰也翻了身,手也再次装作无意地又伸了过去。
黄宜安避无可避,干脆闭着眼睛翻身一侧,将宽大的被子压在身下,结结实实地挡在两人之间,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可避免地和同样侧卧的祁钰面对面了。
高燃的龙凤喜光透过层层帐幔,照得帐内朦胧不明。
祁钰借着幽微的光,看着对面那个眼睛紧闭、强作镇定装睡,睫羽却忍不住紧张地轻颤,犹如一只纯洁无助的小鹿一般的女孩子,抿了抿唇,眼中的促狭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她是自己的皇后,这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
祁钰劝服自己,欺身而上……
“陛下。”
温软但坚定的声音响起,惊得祁钰倾身的动作顿时一止。
黄宜安却已经坐起身来,十分恭谨地垂首请罪道:“母后有旨,待及笄后方行周公之礼,臣妾不敢违逆。还请陛下见谅。”
祁钰笑意收敛。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李太后当时之所以如此许诺,不过是见张首辅站在他这一边,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要论这世上谁最想让他早日与皇后夫妻敦伦,诞育皇嗣,只怕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未必比不上李太后那般急切。
黄宜安早料到祁钰会不悦,但是却并不退缩。
前世她不敢违逆圣意,任由皇帝折腾了半宿,后又接连三日同寝,不幸中的,怀了身孕,却因年龄太小,未足两月,孩子便没了,而她也因此大伤元气,从此孕育艰难。
直到四年之后,方才艰难诞下一女,之后再无所出,也因此给了郑氏母子上蹿下跳的机会。
今生重来,她说什么也得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让郑氏即便是再次进宫得宠,也不能像前世一样仗着子嗣踩她一头!
热情满满的少年求欢被拒,本就不是什么快事,更何况祁钰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更觉难堪,脸色便不由地沉肃下来,坐直身体,与黄宜安相对而视。
黄宜安依旧恭顺垂首,看起来十分温驯柔弱,然而脊背却挺得笔直。
祁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副明明很紧张、很害怕,却偏要强作镇定的模样,胸中的郁气突然就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味与好奇。
唔,这样的皇后倒是出乎他的预料……嗯,很别致,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祁钰扬了扬唇角,低声笑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急色之人。既是母后有命,朕自当遵从。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明日还要早起给二位母后请安,早些安歇吧。”
黄宜安没有料到祁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她,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费解。
怎么这一路走来,她像是嫁了位假皇帝一般?
可是很快,“假皇帝”便在薄被之下,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黄宜安心中一紧,尚未来得及再次把李太后拿出来做挡箭牌,就听得耳边响起轻柔的呢喃:“你放心,朕就抱抱,绝不动你……”
黄宜安满肚子拒绝的话,便不好再说出口了。
片刻,揽在腰间的手动了动,欲要四处游走。
黄宜安顾不得犯上,一把抓住了那只欲要作祟的手。
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那只手竟然意外地老实了下来,乖乖地覆在她的腰侧,一动不动。
黄宜安长吐一口气,闭着眼睛,浑身僵直,双手却没有撤开。
女孩子纤长柔嫩的素手让祁钰忍不住心猿意马,然而手上的力度和怀里紧绷的身体,却提醒他怀中之人的紧张与拒绝。
良久,祁钰暗叹一声,体贴地稍稍往后撤了撤身,免得吓到了她。
唉,他大概是史上洞房花烛夜过得最憋屈的皇帝了……
……
黄宜安以为有祁钰在旁,她大概会彻夜难眠。
但是意外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沉沉地睡去了,并且一夜无梦酣眠。
等她醒来时,整个人正面向里躬身侧躺着。
黄宜安看着半散的中衣,强自镇定地拢了拢衣襟,翻了个身,躲开那两只碍眼的手。
祁钰被她这一动,也醒了过来。
看着铺了一枕的秀发和薄被下窈窕的身姿,想起自己昨日刚刚大婚,娶了位外表端谨恭顺、实则满肚子主意的皇后,祁钰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唔,他还记得昨夜软玉温香在怀的销魂……
“陛下?”
正在此时,田义在重帘外轻声呼唤。
黄宜安长吐了一口,装作才睡醒的模样,起身问道:“陛下可要起身?”
第122章 拆穿谎言
祁钰“嗯”了一声,撑床起身,暗责田义没有眼色。
当此宁谧清新的晨晓,重重锦帐之内,佳人在怀,谁要起床?!
因此梳洗时,祁钰瞪了田义好几眼。
田义莫名无辜。
梳洗罢,祁钰着冕服,黄宜安着礼服,二人先往慈庆宫向陈太后行谢恩礼。
陈太后十分亲切地拉了黄宜安在身边坐下说话,并赏赐玉如意一柄、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副、蜀锦、杭绸数匹,珍珠一斛、宝石一匣,等等。
黄宜安十分真诚地谢了恩赏。
前世陈太后虽然不如李太后那般回护她,更常常劝她顺从皇帝,但是却不从曾真正为难过她,还在郑氏气焰嚣张时,委婉地劝过皇帝要雨露均沾,尤其不可将她这个皇后弃置一旁,否则“妾大胜妻”,后宫将无宁日,亦会带累前朝。
陈太后避居慈庆宫,整天礼佛度日,不问朝政,亦不理后宫诸事,一心清修,能够委婉地劝说皇帝几句已经是十分难得。
陈太后对皇帝一向比李太后这个生母还要慈爱许多,她的劝告皇帝也常常能听取一两句,因此多年来皇帝不管如何专宠郑氏,置其他妃嫔于不顾,却坚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宁宫来,给她这个皇后做面子。
不管陈太后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皇帝,亦或是为了江山社稷,她都感念陈太后这份前世的恩德。
陈太后见黄宜安举止得宜、温良诚恳,心中很是喜欢,便体贴道:“今日你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哀家就不多留了。等来日得闲,你再来陪哀家好好说会儿话。”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黄宜安说过。
黄宜安知晓陈太后这是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给她这个新晋皇后体面呢,因此心中十分感激,遂恭顺笑应道:“儿臣遵命。”
祁钰叫屈:“母后只叫她来陪您说话,却不叫孩儿,可见是有了儿媳,便忘了儿子。”
陈太后被他逗得笑个不止,指着祁钰对黄宜安笑嗔道:“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竟然连这点醋也吃,也不怕被天下人知道了,笑掉大牙!”
话虽是如此说,然而眉宇间却有如清风拂过,欣慰开怀。
对于一生无子的陈太后来说,打小就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地孝敬她的祁钰,就是她后半生的寄托。
祁钰愿意彩衣娱亲,她心中只有高兴。
又说了两句闲话,眼见着时间不早了,祁钰和黄宜安便双双告辞退出。
一应赏赐自有慈庆宫的宫人送去坤宁宫。
等到了慈宁宫,黄宜安明显察觉到身边之人瞬间收起在陈太后身边的放松无赖,变得端肃恭谨起来。
想到前世因国本之争而势同水火的母子二人,黄宜安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谢恩礼过,李太后亦未如陈太后一般拉着一对新人闲话家常,而是正色催促祁钰道:“文武百官都在皇极殿等陛下升座呢,陛下快些去吧。”
祁钰闻言,看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连忙起身,屈膝恭送道:“臣妾恭送陛下。”
祁钰心头一窒,只觉得自己这秋波算是白送了。
他是让她恭送吗?
他分明是担心她一个人在严苛的母后面前应付不来!
然而事已至此,祁钰只得满怀郁郁辞去。
皇极殿里还有文武百官等着朝贺他大婚之喜呢,而他确实也急着册立中宫、诏告天下,完成大婚之礼,将那个没眼色,或者也没良心的姑娘绑牢在自己身边。
待祁钰一走,黄宜安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自在许多。
李太后一双眼睛在宫中淬炼了多年,自然没有忽略这对新婚帝后的小动作,想了想,遂笑道:“你们刚刚成婚,彼此尚不熟悉,过些日子就好了。”
黄家门户低微,这孩子乍然间做了皇后,难免忐忑不安。
可难得皇帝如今看重她,她可不能因为这份畏惧,便冷了皇帝这番如胶似漆的心意。
帝后不谐,后宫不宁,于前朝亦影响颇深。
黄宜安没有料到李太后会察觉她的这点小心思,还出言安慰她,感动之余,又不觉心中一凛。
她念着前世的婆媳情谊,在李太后面前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然而李太后却不知道这些。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得李太后便会觉得她这个皇后不够稳重,压不住后宫一众妃嫔。
毕竟,李太后虽然疼爱她,但是更看重皇后的尊仪。
正如在李太后的心里,祁钰先是大齐的皇帝,而后才是她的儿子一般。
黄宜安收敛神色,恭顺应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记住了。”
对于黄宜安的恭顺端谨,李太后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她看中的皇后,自然是差不了的!
想起祁钰临去时的那一瞥,李太后又笑道:“原本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哀家不便多问。但是你们毕竟不是寻常夫妻,一举一动皆攸关江山社稷,故而哀家就不得不多说两句了。”
黄宜安恭谨应道:“还请母后教导。”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遂开始对黄宜安进行为人妻、为皇后的教导。
这些话,黄宜安是第二次听了,前世也用一生践行过了,却依旧听得很认真。
无他,只是为了报答李太后前世的善意与庇护。
她是真心将这个为前朝后宫安稳操了一辈子心,庇护自己半生的太后,当作长辈敬奉的。
李太后见了,自然是愈发满意了。
等到祁钰从皇极殿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婆慈媳孝”的画面,不免暗暗称奇。
母后一向待人严厉,即便是寿阳这个娇娇女,每每见了母后也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恨不能躲着走,怎么皇后在母后面前却自在从容,不见半点畏惧与拘谨?
正在想时,只听得李太后说起百果冻奶之事,夸赞黄宜安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琢磨了这方子出来,既能减却冰之寒气,又兼味美醇厚,哀家十分喜欢。”
祁钰闻言,顿时心中一紧。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皇后他对母后的那番托词,皇后不会说漏嘴吧?
祁钰一着急,便紧几步上前,向李太后行礼罢,恭顺笑道:“母后有何训示,孩儿同皇后一起聆听。”
李太后抬头看了祁钰了一眼,笑容中掩藏着惊讶探究。
皇帝一向孝敬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平日里皇帝可没有这般急切地表达过他的孝敬之情……
第123章 啰嗦皇帝
黄宜安看见祁钰进来时,便起身见礼。
礼毕,听得祁钰这番话,亦心中愕然。
李太后和陈太后可不一样,对皇帝一向要求严格,说是“严母”也不为过。因此正如李太后把“皇帝”放在“儿子”之前一样,皇帝也一向把“太后”放在“母亲”之前的。
在李太后面前,皇帝可从来都不会说“和皇后一起聆听训示”这样和软至有些撒娇意味的话。
正在思索间,李太后已经开口笑道:“正说起百果冻奶一事呢。你当日虽是一句无心之语,人家可是放在心上了呢!”
李太后一语双关,既赞了黄宜安的孝心,又暗示黄宜安对祁钰的用心。
对于撮合帝后这件事情,不顾皇帝意愿、强横定下皇后人选的李太后,一向乐此不疲。
黄宜安闻言愕然。
皇帝什么时候跟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旋即恍然大悟。
难怪皇帝刚才那么着急插话,原来是怕她说漏了嘴。
想明白了的黄宜安,一时心情复杂。
说起来,前世大婚之初,皇帝也说谎维护过她来着,譬如她打翻墨汁泼污了奏章的那一次……
好在黄宜安一直恭顺地垂首听训,因此心中这番风云变化并不曾被李太后察知了去。
逃过一劫的祁钰也长吐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一回去就把这件事情告知懵懵懂懂的皇后,免得她不知宫中忌讳,再犯了类似的错。
午膳是在慈宁宫陪着李太后一起用的。
黄宜安布菜侍奉十分周到,得李太后多次夸赞。
祁钰看了黄宜安一眼,默默扒饭。
膳毕,李太后要午歇,祁钰和黄宜安便恭敬告退。
一出慈宁宫,祁钰便命摆驾坤宁宫。
黄宜安想了想,没有出声拒绝。
她得先跟皇帝通个气儿,免得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说不拢,再演砸了。
等回到坤宁宫,两人换上常服,祁钰便以午歇为由,屏退宫人。
黄宜安恭顺地立在床边。
祁钰看了看她,伸手一把牵住了交握的柔荑。
黄宜安以为祁钰欲行不轨,心中一惊,正待要把李太后暂不洞房的懿旨祭出来作挡箭牌,就发现他只不过是拉她在床边一起坐下而已。
黄宜安悄悄吐了口气,稳住心神,装作撩帘子要抽回自己的手。
祁钰一把握紧了。
黄宜安便不好再强行抽回了。
祁钰想了想,以百果冻奶为切入点,将那日的事情都说了,末了又问:“你是从何处得知母后喜食百果冻奶的?”
黄宜安从容不迫地回答,是从寿阳公主处得知的。
她既然敢进献百果冻奶的方子作为贺寿之礼,就不会毫无准备,让自己落个私窥贵人饮食、意图不轨的罪名。
祁钰轻哼一声,道:“朕就知道是她!”
寿阳看着矜贵端庄的,实则在熟悉人的人面前根本就是个大大咧咧、没有心眼的傻丫头。
黄宜安想了想,道:“多谢陛下周全。”
说着,趁势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向祁钰屈膝一礼。
祁钰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这次的谢礼比往日严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礼节更真诚了一些,顿时心中大悦,因此谆谆教导道:“往后再碰上这样的事情,你可要仔细斟酌了。对母后孝敬是好事,可千万别犯了忌讳……”
黄宜安觉得面前的皇帝有些啰嗦。
她作为前世在后宫中成功熬到寿终正寝的人,还需要别人来提点她宫中有哪些忌讳吗?
但是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被皇帝如此谆谆教诲,这感受还真是奇异……到一言难尽。
她记得前世大婚之时,皇帝因还在变声之期,说话向来是能简则简、能省则省的,就连床笫之间,也还记得掩饰自己的喘息声……
今生非但不见他在意了,竟然这么啰嗦。
好不容易训导完了,祁钰端坐看向黄宜安,一脸“你不用太感谢朕”的骄矜模样。
黄宜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屈膝道谢:“多谢陛下教诲,臣妾都记住了。”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
就听阿梅在帘外请示道:“启禀陛下,燕窝粥熬好了。”
黄宜安闻言一怔。
皇帝何时吩咐熬燕窝粥了?是觉得她在慈宁宫伺候得不够周到,没有吃饱吗?
祁钰却已经吩咐道:“端进来。”
阿梅应了声“是”,端粥奉到黄宜安面前。
黄宜安一愣,看向祁钰。
竟是要罚她亲自喂他喝粥吗?
阿梅恭声回禀道:“陛下担心娘娘午膳时忙着布菜,未能用好,故而一回宫便吩咐奴婢去小厨房熬煮燕窝粥了。”
皇帝疼爱娘娘,她也跟着开心,当然要替皇帝表功了。
祁钰满意地看了阿梅一眼,转头却泰然如常地对黄宜安道:“你且去喝了燕窝粥,再午歇吧。”
饿肚子睡觉可不好。
黄宜安闻言心情复杂,屈膝应道:“多谢陛下。”
便由阿梅伺候着,到内室外用粥。
总觉得今生皇帝的细心,同前世大婚之初相比,愈发地体贴入微了……
黄宜安确实饿了。
接连两天繁琐的大婚礼仪,饶是她重生后一向注意锻炼身体,也还是有些吃不消。而刚才在慈宁宫伺候李太后和皇帝用膳,她确实也没怎么吃几口。
原本她是打算回坤宁宫之后,先用些点心垫一垫,等晚膳时再好好用餐的。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悄没声息地吩咐阿梅熬了燕窝粥来……
黄宜安满腔心思地喝完了燕窝粥。
阿梅奉水给她漱口净手。
环视一周,见宫人们早都被打发到了外殿,阿梅低声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黄宜安擦手的动作一顿,没有作声。
阿梅见了,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低声道:“昨晚,娘娘睡后,陛下让人装满一浴桶的凉水……”
黄宜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阿梅话里的暗示,不由地面颊微红。
皇帝为了遵守和她之间的约定,竟然泡凉水澡降燥吗……
“知道了。”黄宜安清了清嗓子,低声回道,想了想,又叮嘱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记得煮碗姜汤,别让陛下着了凉。”
及笄之前侍寝,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因此冻坏了皇帝,否则不是她的罪责,也是她的罪责了。
第124章 只因是你
“是,奴婢记住了!”阿梅重重地点点头,眉目舒扬。
小姐能够振作起来,接受陛下的好意,认认真真地开始宫中生活,这真是太好了!
等明日见了老爷和夫人,她一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在宫外担忧。
主仆之间的这段插曲,祁钰自然是不得而知。
他正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等着佳人来伴呢。
可是直到他渐渐沉睡,再到午睡醒来,佳人都没有来。
黄宜安正在外间看画,看当初祁钰连同赏赐的年礼一并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
阿梅的话提醒了她,不论心里如何旧意难平,总得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既然皇帝对她释放了善意,那她也总得有所表示,这样才能让皇帝的这份善意维持得更久一些,如此她才能在波诡云谲的斗争来临之前,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黄宜安对着空白的《美人图》静静思索,揣测祁钰送这幅画给她的用意。
唯一与她和美人图相关的,便是五丈风后院的那次偶遇了。
难不成,皇帝让她再画一次郑玉烟?
不,不对。
如果皇帝此时就注意到了郑玉烟,绝不会如此对她——皇帝对郑氏的专情,她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那皇帝送这幅空白的《美人图》给她,究竟有何深意呢?
阿梅在旁研磨,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黄宜安沾墨,徐徐落笔。
粗笔勾勒疏枝,泼墨晕染成荫,留白的间隙是透过叶隙洒下的阳光。
细碎若金的阳光之间,一个颀长挺秀的背影渐渐呈现……
侍立桌前的阿梅无意间瞥见一抹明黄的身影靠近,连忙要屈膝行礼,却被来人抬手阻止了。
祁钰午睡醒来,不见佳人相伴,对着里侧空空如也的床铺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他原本打算张口喊人,转念一想,却又止住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倒要看看,大婚后的第一天,皇后娘娘究竟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都亲自赖到坤宁宫了,她居然都不陪他午歇!
祁钰穿好外衣,套上鞋子,轻轻地掀帘出去。
然后就看到本应躺在他臂弯里沉睡的皇后娘娘,此时正在窗下的案桌前执笔挥洒,贴身宫女阿梅在旁侍墨。
午后的阳光透窗洒落案前,将那个清隽秀雅的身影轻柔包裹,光晕朦胧得像仙女一般不真实,时光仿若停止在这一刻,那画面迷离得恍若昨日。
祁钰呼吸一窒,一颗心狂躁地跳动起来。
又来了!
和昨日大婚时一样,总觉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识,让人一时分不清何者为梦、何者为真。
祁钰痴痴地看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的身影,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眼前这幅恬静美好的画面一碰就碎了。
然后,他便看见阿梅发现了他的到来,欲要屈膝行礼,连忙挥手阻止了。
双脚不由自主地行了过去,在佳人身侧稍后站定,目光从她在阳光的映照下几近透明的白皙的脸庞,缓缓落到了桌案上。
然后便惊喜地发现,自己送去的那幅空白的《美人图》被一点一点地绘满。
大片的浓阴之下,一条石径上站着一个背影挺秀峻拔的少年,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杏眼桃腮、明眸善睐,端谨而不失烂漫、稚气中透着狡黠,如一只可爱狡猾的小狐狸。
祁钰心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竟然补全了他大婚前夕那幅未完的画作!
心中迷雾一下子被驱散,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和作画的这个人,此刻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梦境,眼前这个一身光华的女子真真切切地陪在他的身边,将伴他白头、与他偕老!
“阿梅。”黄宜安长吐一口气,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将手中的笔递了过去。
笔被接了过去。
一同被接过去的,还有她的手。
黄宜安一惊,转头看过去时,愕然发现身边侍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阿梅换成了祁钰,而她执笔的手正被祁钰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对皇帝这么没有防备心的吗?
黄宜安心中大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嘴角扬到恰恰好,欲要抽回手行礼。
一抽,没能抽动。
再抽……
整个人就被眼前的人一把扯到了怀里。
在撞向祁钰胸口的那一瞬,黄宜安下意识地将空着的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
阿梅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一对相拥的璧人。
午后的风穿窗闯进,掀起帐幔翻卷。
……
黄宜安没有想到,一幅揣摩圣意的《美人图》而已,竟能让祁钰如此感动。
看着眼前那一叠投桃报李的御笔题写的情诗,黄宜安哭笑不得,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感动的模样,屈膝谢恩:“多谢陛下赏赐墨宝,臣妾定会妥善珍藏的!”
祁钰觉得眼前的人没有抓住重点——他赏赐的不是墨宝,而是回赠情诗表白心意啊!
皇后果然是年龄尚小,尚未解风月情爱。
枉他费搜肠刮肚,将自己利用为政读书的间隙学习的所有情诗都一笔一划地用心写下来……
祁钰心中忧闷,但是帝王的自尊又让他拉不下脸来去解释,遂只骄矜地“嗯”了一声。
黄宜安亦无意纠结此事,乐得就此揭过。
恰巧殿外响起一阵喧嚷声,阿梅尚未来得及通传,寿阳公主就一路小跑闯进正殿。
笑容自眼底流露出来。
黄宜安向祁钰轻施一礼,亲自去正殿迎接来得正巧的寿阳公主。
祁钰却黑了脸。
寿阳也不小,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
皇兄皇嫂昨日刚刚大婚,她就这么闯进寝殿,成何体统?
没有眼力见、不成体统的寿阳公主还是很知趣的,人进了正殿之后,没有再闷头往里闯,而是乖乖停住脚步,朝寝室喊人:“皇兄?皇嫂?”
都这个时辰了,皇兄皇嫂午歇肯定都已经起来了,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拜访,就是怕打扰了人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
果然,她话刚落音,穿戴整齐、眉若春风的皇嫂就从内殿出来了。
寿阳公主笑嘻嘻地迎上去,一把抱住黄宜安的胳膊,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皇嫂,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第125章 此心安处
黄宜安心道:你来得正好。
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得身后祁钰凉声反问道:“你说呢?”
寿阳公主缩了缩肩膀,冲黄宜安做了鬼脸。
黄宜安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了寿阳公主攀在她胳膊上的手。
寿阳公主本就仗着祁钰的纵容与宠爱,在他面前颇为放肆,如今见新娶进宫的皇嫂也站在自己这一边,胆子愈发大了,遂笑嘻嘻地耍赖道:“要我说呀?那自然是没有呀!”
祁钰被寿阳公主这厚脸皮的话气得一噎,觉得以前那么多好东西都白送了。
祁钰正待要呵斥寿阳公主两句,就见寿阳公主抱着黄宜安的胳膊来回摇晃,软声撒娇道:“皇宫这么大,能和皇嫂说得上的话却没有几个。我这不是想着皇兄日理万机,怕皇嫂新婚孤闷不适,这才特地赶过来陪她呢嘛!
“皇嫂,你说是不是?”
寿阳公主冲黄宜安眨眨眼睛。
黄宜安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一脸纵容与慈爱地笑道:“多谢你记挂着。”
今生皇帝不曾点选二妃,只册立她一个皇后,宫里除了两宫太后和皇帝,也就只剩几位公主了。可惜大公主寿阳如今也才十四岁,其他的就更小了,即便是大家在一处待着,也难得能说到一块去。
寿阳公主得了黄宜安撑腰,冲祁钰嘻嘻笑。
皇兄那么在意皇嫂,为了顺利把皇嫂娶回来,不知道被她趁机顺走多少好东西。如今有皇嫂帮忙说话,她就不信皇兄还能真的责罚她!
祁钰看着寿阳公主那副恃宠而骄、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气得没脾气,心中暗暗委屈:他怎么觉得皇后对母后和寿阳,都比对他这个丈夫还要亲近……
面上,祁钰还不得不端着皇兄的架子,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寿阳公主两句。
无关痛痒的几句训责,寿阳公主并不放在心上,转头便霸者黄宜安不放,给祁钰有力的一回击。
祁钰眼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就这么没了,只得以政务为由,悻悻地离开了。
黄宜安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国政繁忙、首辅帝师要求严格,因此哪怕刚刚大婚,皇帝还是得照常办差。
毕竟,前世少年皇帝就极为勤政不怠,直到首辅张圭去世,才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更是数十年不上朝……
恭送祁钰出了坤宁宫,黄宜安便和寿阳公主分长幼在西窗下的榻上坐了,一边吃茶水点心,一边说些闲话。
寿阳公主关心地问道:“皇嫂刚进宫,可有不适之处?”
黄宜安被寿阳公主问得一愣。
寿阳公主见状,还以为自己问到了黄宜安的心事,连忙笑着安慰道:“皇宫与民间大有不同,皇嫂初嫁入宫中,衣食住行、规矩习惯之类的难免有一时不谐之处,若是皇嫂有不便对母后和皇兄言说的,就尽管对我说,母后和皇兄那里,我会帮忙转达的。
“若是皇嫂自己一个人闷得慌,也可以招我来伴。别的不说,皇宫有哪处好玩可以聊作解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啦!”
新妇大都谨言慎行、不敢出错,更何况是皇家的新妇,更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别说是向婆婆和丈夫诉委屈、表意愿了。
皇嫂是她一力举荐的,自然得她罩着了!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一副“你别怕,尽管依赖我”的大包大揽的模样,既好笑又感动,连忙笑道:“没有事的。母后和陛下待我都很好,宫人们也都恭谨,我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事实上,她非但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反而觉得适应得很。
从迈进皇宫的第一步起,先前的担忧、幽愤似乎一下子都消散了,她心里只觉得分外踏实。
这踏实不仅仅是因为命运终于停止了摇摆,落在了既定的轨道上,更是因为前世几十年的后宫生活,将皇宫的一点一滴都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成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朝进宫,便如鱼儿入水,自在从容、游刃有余。
除了心中那份无法改变命运的憾恨依旧未曾消解……
她不愿意入宫,却又不得不承认,后宫生活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为了像吃饭睡觉那样的习惯和本能。
寿阳公主见黄宜安不像是客套,便放了心,遂不再提此事,笑道:“永宁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的,却被延庆绊住了脚,所以托我先来向皇嫂告罪,她们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永宁是二公主的封号,年十岁。
延庆是三公主的封号,年仅七岁。
黄宜安笑道:“自家人,说什么告罪不告罪的。正好我一会儿去小厨房做些点心果饮之类的,等她们两个来了,正好赶上吃。”
前世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虽然不如寿阳公主和她亲厚,但也算是乖顺知礼,今生重来,对于这些年幼的小姑子们,她不免纵容一些。
寿阳公主听罢,十分惊喜地问道:“皇嫂要亲自做点心和果饮吗?那不知能不能做百果冻奶?”
她和母后一样,到了炎热的夏天就极为喜欢冰凉清甜的百果冻奶之类的冰饮。可惜母后总以她是姑娘家,碰不得寒凉为由,每次都只允许她吃上一两口,别说是解馋了,便是润润唇都嫌不够。
听说母后寿辰时,皇嫂进献的新的百果冻奶方子,其中有几味香料能中和冰之寒气,且冰沙甜软、口味极佳,只是最近宫里都在忙着帝后大婚之事,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尝尝鲜呢!
“做倒是能做,但你可不许贪吃。”黄宜安笑道,“最多一小碟,否则我就不做了。”
一小碟那也是百果冻奶呀!
寿阳公主眼睛一亮,将头点得似小鸡啄米。
……
御书房。
田义看着御座上的少年天子手中许久都没有翻动一下的书,暗暗叹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何苦对卷装苦读?
正在叹息之际,只见守门的小内侍提着一只食盒行了进来。
田义看着御座上兀自对卷出神的少年天子,悄悄退至帘外,拦住小内侍,低声不悦道:“陛下吩咐不许打扰,连奉茶也一概都免了,你这是要违背圣命吗?”
想谄媚晋身想疯了吧!
小内侍连忙举了举手中的食盒,低声回禀道:“回田公公,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话未说完,就听得御座上的少年天子蓦地开口道:“皇后命人送来的?呈上来吧。”
田义愕然回首,就见先前还神游物外的少年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了身体,手中的书卷也放在了御案上,正一脸漫不经心却又难掩急切期待地盯着他——面前的食盒看……
说好的要好好读书,一律不许打扰,连茶水都不要进奉呢?
第126章 宽衣解带
等到晚膳时分,祁钰回到坤宁宫时,发现不仅是寿阳公主,就连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也都在,三个人围着黄宜安“皇嫂长”“皇嫂短”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黄宜安含笑听着,不时应上两句,一脸长嫂的慈爱与温柔。
已经燃起的烛光,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映着天边的晚霞,一切显得是那么地宁馨而祥和。
这样寻常却又温馨的场景,祁钰只有在很小的时候,由冯永亭等人伺候着玩耍时,才偶尔一得。
嘴角不禁扬起,祁钰摆手示意殿门外侍立的宫人不必通传,脚步轻快地迈进殿内,一面扬声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黄宜安等人俱被惊得一跳,闻声看过去时,见是祁钰,慌忙都纷纷起身见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祁钰笑道,上前亲手扶起了黄宜安,并在她身旁坐下。
寿阳公主还好,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见状却暗暗吃惊。
虽说她们和皇兄确实是一家人,平日里皇兄也确实对她们颇为和善,但是这样话的,极为重视规矩礼仪的皇兄以前可是从来都不会说的。
尤其是延庆公主,刚出生不久,先帝便驾崩了,自她记事起皇兄便是那高高在上、端肃威严的皇帝,何曾这般家常亲切过?
因此延庆公主十分激动地连连点点头应承。
永宁公主却悄悄瞥了正在给祁钰奉茶的黄宜安一眼。
皇兄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娶了皇嫂吧……
祁钰接过茶,冲黄宜安眼神示谢,心中暗自得意。
可见他的皇后很优秀,连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也能轻易收服。
想到黄宜安命人送去的那几样点心,或酥脆香咸、或宣软清甜,便是连他这个不怎么爱吃零嘴的人都忍不住每样都吃了大半,也难怪寿阳这几个贪嘴的丫头会被轻易收服了。
寿阳公主嘻嘻笑回道:“我们在说皇嫂厨艺精湛,准备今后用膳时都来皇嫂这里蹭饭呢!”
祁钰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黄宜安就站在近前,见状便接过茶盏,递了方帕子过去。
祁钰接过帕子,捂嘴咳嗽一阵,方才渐渐止住了。
拿帕子拭干唇边的水渍,祁钰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手中的帕子上。
帕子是用杭绸裁成的,一角绣着几朵魏紫,比他大婚前特地吩咐宫人送到坤宁宫的那两盆真花还要鲜妍明丽,几乎以假乱真。看针线,倒是和李太后寿辰时收到的一对抹额寿礼有些相似。
祁钰递还帕子的动作一顿,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帕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已经伸出手去预备接回帕子的黄宜安:……
“你们各自宫里都有膳食,何必要来坤宁宫叨扰皇后?”祁钰淡淡地反问道,不怒自威。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吓了一跳,慌忙以眼神向寿阳公主求救。
皇兄果然还是那个皇兄,先前的亲切随和是她们头昏眼花看错了吧……
寿阳公主却并不害怕,闻言嘻嘻笑回道:“宫里的膳食哪里有皇嫂亲自下厨做的好吃?皇兄,正所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您总不能一个人霸者皇嫂吃独食吧?”
祁钰被寿阳公主的“虎狼之词”惊得差点又是一阵猛咳。
吃独食?
呵,他到现在根本连味儿都还没能尝一口……
“一派胡言!”祁钰睨了寿阳公主一眼,端正威严地教训道,“宫中的饮食自有分例规矩,要是都像你们似的来坤宁宫蹭饭,那岂不乱了套?
“再说了,皇后执掌后宫,每日有诸多事务要忙,怎么能尽围着灶台转,伺候你们这几张嘴?简直是胡闹!”
祁钰说得义正辞严。
永宁公主和延庆公主吓得瑟瑟发抖,深深地垂下小脑袋,一声也不敢反驳。
寿阳公主虽然明白祁钰不过是借着大义要霸者黄宜安独处罢了,却也不好再继续胡闹下去。
再说了,皇兄和皇嫂感情好,她自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因此寿阳公主十分体贴地悻悻点头,领着吓得呆若木鸡的两小只辞别了祁钰和黄宜安,各自回宫去了。
剩下黄宜安一个,对着祁钰直发愁。
如何与皇帝自在从容地相处,是她进宫没几年就荒废的技能。
如今要重拾这项技能,一时不免有些困难。
更何况,她早就没有了前世大婚时的喜悦与期待……
好在很快,祁钰便命宫人传了晚膳。
等膳食摆上了桌,黄宜安照例站在桌前,执箸欲要布菜。
“此处并无外人,坐下同朕一起用膳吧。”祁钰笑阻道。
黄宜安想了想,屈膝应命,在祁钰下首坐下。
前世她倒是克己恭谨、规行矩步,从不肯定与皇帝同桌而食,更别提是像郑氏那样抢皇帝的菜,甚或是让皇帝反过来为她布菜了,可是也没见一向极重规矩礼仪的皇帝念着她的好,反倒觉得郑氏率性自然、从不矫饰。
既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饿着肚子伺候皇帝呢!
祁钰见黄宜安在自己身旁坐下,满意地点点头。
阿梅见状,上前替二人布菜。
膳毕,自有宫人撤下膳食。
黄宜安伺候祁钰更衣沐浴。
先是外袍。
再是里衣……
黄宜安别开脸去。
说起来,前世虽然直到她辞世,皇帝都坚持每月初一十五到坤宁宫歇宿,但实际上自从郑氏诞下皇三子,搅起国本之争起,两人便几乎是同房不同宿了。
甚至乾清、坤宁两宫意外走水后,皇帝不得不和她同居启祥宫数月,大多数时候两人亦不过是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各自生活罢了。倒是让一众翘首期盼她这位中宫之主借机承宠,一朝诞下龙嗣,彻底掐灭郑氏母凭子贵的野心的朝臣们大失所望。
祁钰却误以为黄宜安是害羞了,忍不住逗她道:“你们都退下吧,由皇后伺候朕沐浴即可。”
黄宜安手下一顿,原本要解开的衣带,便被她手下一慌,打成了死结。
黄宜安急忙连扯带拽,却只是将衣带越越紧,急得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双颊也涨得通红。
本来应声告退的田义,见状便退至屏风外,随时等候传唤。
只听得里面响起一阵闷声低笑,接着便是祁钰意味不明的轻笑:“皇后不必如此着急,我们有漫漫长夜来宽衣解带……”
第127章 迷住了眼
屏风外的田义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啧啧,觉得皇帝故意逗人家小姑娘,实在是恶趣味得紧。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皇后娘娘带着惶恐的哭腔小声请罪道:“臣妾手脚粗笨,请陛下责罚。”
然后便是皇帝体贴地调戏:“你不用紧张,朕来教你如何解衣……”
田义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耳朵听下去了,遂眼屏闭五感,尽职尽责地做一个无知无识的木桩子。
殿外,夜色沉沉,皎洁的明月缓缓从东山升起,玉宇澄明,清辉遍地。
……
良久,田义只听得屏风内的祁钰朗笑道:“田义,你进来伺候。”
田义立刻灵魂回壳,恭声应了声“是”,垂首迈步进去。
“那,臣妾先行告退。”
田义只听皇后娘娘惴惴不安地小声请辞道,然后便见一角秋香色的裙裾从眼前趋过,逃也似的转出了屏风。
即便不抬头看,他也能想象得到皇后娘娘此时脸色有多么地紧张与不安。
而紧张不安的皇后娘娘转出屏风后,脸上的紧张与不安悉数敛去,只剩下平静无波。
呵,怎么说也多活了一辈子,岂会被皇帝几句脸红耳热的话就惊得失去了分寸?
不着痕迹地给衣带打结,可比解开衣带有技术难度得多了!
身后,传来祁钰爽朗的笑声。
黄宜安撇撇嘴,拂袖自去梳洗。
……
夜风习习,虫鸣阵阵。
祁钰辗转反侧,看着身边那恬静的脸庞,暗自叹气。
看得着却吃不着,最是煎熬。
许久,祁钰起身,轻轻撩开帘帐,对外间伺候的宫人道:“备水。”
宫人应诺,掌灯去了浴室准备。
阿梅听见动静,悄悄起身,去小厨房的炉子上温了一碗姜汤。
等祁钰泡完凉水澡出来,就见黄家来的那个宫女端着一碗姜汤进奉道:“娘娘担心陛下着凉,特地吩咐奴婢煮了姜汤待用。”
祁钰眼眸一亮,曜若星子,未及用汤,却已经暖到了心底。
……
大婚第三天,黄宜安照例要接见命妇朝拜。
一大早的,黄宜安便起床梳洗。
祁钰昨晚被那碗姜汤烘暖得半宿没睡,这会儿正睡得深沉。
今日无需朝会,黄宜安便也没有叫醒他,从床尾绕到床边,轻轻掀帘下床。
阿梅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
梳妆时,见黄宜安眉梢眼角俱是前两日所没有的轻快,阿梅也跟着欢喜道:“娘娘很快就要见到老爷和夫人了。”
皇后不比民间新妇,没有三朝回门这一说,但可以宣诏父母家人入宫,聊作团聚,各慰相思。
进宫之前,老爷和夫人就答应她了,今天会带着祖母和兄长一起入宫,让她也趁机与家人小聚片刻。
想到这里,阿梅手下眉间亦轻快起来。
黄宜安闻言扬了扬唇,只见镜中人亦眉眼欢愉地冲她笑了笑。
阿梅见了,抿唇笑得更开心了,用心从妆奁中挑了支九尾嵌宝凤钗给黄宜安戴上。
赤金的灿烂和红宝石的明亮相映成辉,映衬得黄宜安明丽如玉的脸庞愈发雍容矜雅。
祁钰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一身华服、灿灿金冠的美人眉目舒扬地吩咐宫人伺候他梳洗。
这样明媚鲜妍的黄宜安,他只在陶然居无意间见过一次,那时她正伴着张溪,为五丈风的贺寿纸鸢出谋划策,小姑娘杏眼桃腮、笑若春花,只一眼,便镌刻在心上。
之后再见,那明媚灵动的小姑娘便带上了恭谨的笑容,客气守礼又疏离淡漠。
祁钰很珍视眼下这样鲜活生动的黄宜安,所以他想了想,笑道:“听闻国丈一家熟知边地风俗,今日午宴后,朕预备请他到御书房赐教,你若是得空,便也一起去吧。”
国丈一家是否熟知边地风俗他并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这样难得的家人团聚的时光,眼前的人肯定很渴望与珍视。
黄宜安闻言手下一顿,方才接过宫人手中的冕服,亲自服侍祁钰穿戴,一如既往地恭谨应道:“臣妾遵命。”
可是祁钰却分明听出了这其中的惊讶和雀跃,满意地点点头。
虽说皇后母仪天下,一言一行都需恭谨端肃,如此才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但是作为妻子,他还是希望她私下里能像别的妻子一样,明媚灵动、喜怒鲜活,而不仅仅是一位合格的皇后。
原先他还未曾在意,可近一年来却逐渐深刻地体会到,被迫困锁内心以活成别人期望的样子,是多么地让人疲惫又麻木。
因为这段插曲,心情愉悦的黄宜在接见命妇时愈发地优游从容、端庄雍容,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也让那些等着看出身寒微的皇后娘娘的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王氏见了,满怀欣慰,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略略放下。
午宴的间歇,张溪寻黄宜安说悄悄话,黄宜安在内室招待了她。
“都退下吧,留阿梅伺候即可。”黄宜安宽厚又不失威严地温声吩咐道。
“是。”宫人恭谨应命,鱼贯退下。
阿梅则退至帘下侍立。
兰心见状,上前斟茶伺候。
张溪见了,感慨道:“我原本还担心你从未进过皇宫,此番乍然为后,会多有不适呢,没有想到你做得这么好。我虽然自幼出入宫廷,却自问若是异地而处,绝不能像你这般端庄沉稳、从容不迫。”
没有外人在,张溪也不讲求那些虚礼。
黄宜安见了,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人生能得一不论富贵贫贱都始终待你如一的知己,实在是幸运!
“不过是端着架子唬人罢了。”黄宜安谦逊一句,将此事揭过,与张溪说起家常。
张溪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偏偏就是看不透,被这架子迷住了眼睛……”
黄宜安听张溪这般说,便问道:“张姐姐何故如此感慨?”
张溪长叹一声,说明因由:“你也知道的,当日你大婚,明缃和郑玉烟之流都特地借此机会赶来巴结,俱被你以大婚规矩礼仪繁琐给推了。
“然而她们却不肯死心。别人我不便多说,但缃姐儿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两天,她可没少求见母亲,极尽逢迎阿谀之能事,就是想在今日能得母亲提携入宫,以求得天赐良缘……”
张溪含糊一句。
黄宜安会意。
这良缘,大概就是想发设法偶遇皇帝,再趁机来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吧。
果然是被这架子迷住了眼睛。
第128章 危机暗伏
“你是没有亲眼瞧见,她那副巴结讨好的模样,和她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实在不能把她和曾经那个温驯柔弱的缃妹妹联系起来……”
张溪叹息。
不过大半年而已,有些人却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黄宜安却觉得这样的明缃才是真正的明缃,不论前世今生,明缃都和其父明达一样,最喜攀附权贵、贪慕虚荣。
黄宜安安慰张溪两句,便调转了话题。
难得相见,自然不能将时间都浪费明缃身上。
没说几句话,阿梅便转到帘内,屈膝回禀道:“前头开宴了,太后娘娘着人请娘娘过去。”
黄宜安只得收住话头,起身携了张溪,笑叹道:“等明儿得了机会,我再着人去请你。”
虽说有前世的经验在,但今生她毕竟连皇后的位子都还没有做热乎呢,很多事情都不好任性而为。
张溪理解黄宜安的难处,爽然笑道:“行。那我等着!”
若是安妹妹不便着人宣召她入宫,那她就自己递帖子进来好了。反正进宫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寻常之事了,倒是比安妹妹派人宣召她还要便宜一些。
黄宜安会意一笑,十分感动。
两人便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前殿去了。
转过回廊时,正碰上冯永亭前来禀复前朝之事。
“臣参见皇后娘娘。”冯永亭目光落在两人相挽的手上一瞬,躬身请安道。
黄宜安泰然自若地松开张溪,端庄温雅地笑道:“冯公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张溪面色不变,心底冷哼。
“多谢皇后娘娘。”冯永亭谢恩道,“臣有事要禀报太后娘娘,先行告退。”
黄宜安笑容不减,道:“冯公公请便。”
目送冯公公远去,张溪冷哼一声。
黄宜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想着方才冯永亭盯过来的那一眼。
以冯永亭的性子,能被英国公威胁一时,却肯定不甘心被英国公威胁一世。说不定,那一眼的背后,就酝酿着什么阴谋呢。
“此人权欲心、报复心都极强,眼下他正得势,你回去提醒国公爷务必小心提防着。”黄宜安低声叮嘱道。
张溪觉得大婚之后的黄宜安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沉稳从容了,譬如眼下,她竟然有一种被长辈谆谆叮咛的错觉。
张溪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眼见着午宴快要开始了,便不再耽搁,脚下不停地往前殿行去。
……
且说冯永亭给两宫太后请了安,回禀道:“陛下说,他同国丈说起西北之事,十分投契,因此预备午宴后留国丈到御书房详谈,请黄夫人午宴后到坤宁宫稍待。”
两宫太后相视一笑,点头应允。
说什么与国丈论说西北正是投契,分明是要借机多留黄家人片刻,好让皇后与家人多会片刻。
“如此小事,陛下着个小内侍来传话就是了,怎么还特地劳动你。”李太后颇不赞同地说道。
冯永亭连忙躬身笑应道:“事无大小,皆是陛下之命,只要能为陛下效命,无论大小,臣皆荣幸之至。”
言语神态十分恭谨,然而微垂的双目却掩盖了他真正的心思。
传话这样的小事,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但是借机查看皇后娘娘和英国公府关系这件事情,他却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做。
方才见皇后与张溪分外亲厚,可是这些日子一来,他将黄家查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有查出两家祖上有什么交情。两家开始有所往来,是去年英国公府的迎春会上,表小姐明缃在叠翠轩下的那一推……
冯永亭灵光一闪,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
午宴罢,两宫太后当着一众官眷的面,亲自挽留王氏,并说明缘由。
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看样子,帝后感情颇为融洽。
黄家,这下子是真的要发达了。
王氏因事先得知此事,倒也不曾慌乱,离席恭谨领命。
两宫太后见了,甚是满意。
黄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是这份泰然自若的气度却不输那些世家。有这样出色的母亲,也难怪能教出那么优秀女儿来。
王氏紧紧地攥了攥藏在袖间的出汗的手,借着垂首施礼的功夫悄悄吐了口气,心中庆幸:总算是没有给女儿丢脸!
……
众眷辞归后,黄宜安便和王氏在坤宁宫内殿说体己话,也放阿梅和王婆子祖孙两个自去团聚。
王氏拉着黄宜安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长吐一口气,笑叹道:“瞧着倒没瘦……这样娘就放心了。”
黄宜安觉得才两日未见,她即便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瘦到一眼就看出来的。不过,若是能让王氏放心,那便是让她虚说自己还胖了一圈也成。
“娘您尽管放心,我好着呢!”黄宜安把头靠在王氏肩上,抱着她的要嘻嘻撒娇道。
王氏见女儿娇嗔似在家时,不像是在宫里惶恐不安或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心中略定,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低声笑问道:“这两日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太后娘娘可喜欢你?陛下可尊重你?宫人们也敬服你?……”
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
黄宜安也不着急,抱着王氏的腰,一一笑着作答。
王氏见女儿依旧是一派未嫁时的天真烂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陛下近两日都歇宿在坤宁宫吗?”
黄宜安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抬头无意瞥见王氏的脸色有些尴尬,这才蓦地明白,王氏问的是她和皇帝是否行了周公之礼。
这种话,黄宜安不好直接回答,遂佯作害羞地委婉应道:“不过明日照例陛下就会搬回乾清宫了。大婚前太后娘娘有懿旨,要等我及笄的……”
王氏听罢,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帝谨遵太后懿旨,不曾强行周公之礼;忧的,也是此事。
虽说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之后,皇帝紧接着就发布诏令,不再照例选取二妃,但是谁又能保证皇帝不会心血来潮,过几日就选妃召美呢?
到时候一群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还不很快就把皇帝的魂儿给勾去了!
自家女儿孤零零地守着冷清空旷的坤宁宫,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哟……
第129章 赢得帝心
直到内侍来通禀,黄宜安和王氏才止住话头,携手往御书房行去。
到了那里,黄伟正虚坐在椅子边沿,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的西北风俗民情恭谨地告知御座上的祁钰。
而黄栋则坐在黄伟下首,乖巧地垂目聆听,不敢直视天颜。
黄宜安和王氏向祁钰行礼。
祁钰十分宽和地起身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王氏闻言,心中略定。
看来皇帝并没有因为侍寝一事心生不满。
黄伟和黄栋则连忙起身,冲黄宜安躬身施礼,尊称道:“参见皇后娘娘。”
黄宜安连忙扶起黄伟,笑道:“父亲快快请起。陛下都说了,自家人不必多礼。”
黄栋到底年龄小,听黄宜安如此说,长吐一口气,起身牵住黄宜安的衣角,仰头欢快地笑道:“姐姐!”
黄伟和王氏见状大惊,连忙要呵止黄栋。
黄宜安却摸了摸黄栋的小脑袋,脆声笑应道:“哎!”
祁钰见了,哈哈笑道:“一家人,正在如此。”
非但没有责怪黄栋失仪,反而十分畅快地看着亲昵欢喜的姐弟两个。
黄伟和王氏见了,连忙收住到了嘴边的呵止,心中俱是欢喜。
不论皇帝是生性宽和温厚,还是只对自家女儿如此,这下他们都能放心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即便是祁钰有心让黄宜安一家多相处片刻,然而眼见着宫门要下钥了,他也不便再留人。
好在黄伟和王氏十分知礼,眼见着时辰不早,便主动请辞了。
黄宜安虽然不舍,但还是依礼将人送出,临别之际,依依不舍地拉着王氏的手道:“等明儿得空了,我再让人去请爹娘栋哥儿入宫叙话。”
黄栋牵着黄宜安的衣角,重重地点点头。
黄伟和王氏却劝说道:“娘娘不必挂怀此事,务要协助太后娘娘打理好宫务,照顾好陛下。人生漫长,相聚良多,不必急在一时。”
比起见女儿来,他们更希望女儿能在宫里站稳脚跟,平顺安稳地度此一生。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下,然而等待人一走,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阿梅亦情绪低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劝说黄宜安道:“娘娘且忍着,先回坤宁宫吧。”
皇宫可不是想哭就能哭的地方,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指不定会借机搅出什么风波来呢。
黄宜安点点头,上了凤辇,一路往坤宁宫行去。
到了坤宁宫,才发现祁钰竟然已经在殿内坐着了。
黄宜安连忙上前见礼。
祁钰含笑亲手扶起了她,又屏退了殿内侍候的一众宫人。
阿梅知晓帝后有话要说,因此十分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待人都退了出去,祁钰伸手轻轻环住了黄宜安。
黄宜安吃了一惊,却没有借故躲开。
只要不是召幸侍寝,别的皇后应尽的义务,她都不会躲避。
更何况,今番她是真心感谢皇帝特地帮她挽留家人,让她能和家人多相聚片刻。
前世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好好地做回爹娘的女儿、弟弟的姐姐。
对怀中人的乖觉,祁钰很是满意,双臂不由地收紧了些。
黄宜安想了想,到底没有出声拒绝。
良久,祁钰才松开了黄宜安,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温柔地许诺道:“你放心,往后你若是想家人了,就尽管派人召他们入宫。国丈不便出入后宫,那朕便在御书房召见他,到时你们父女在御书房说话,也甚是便宜。”
温柔的话语、贴心的许诺,若是前世大婚之初的自己,只怕早就沦陷了吧。
可是近四十年的荒芜岁月,让黄宜安一颗柔软的也逐渐变得荒凉、坚硬起来,又岂是一个许诺、几句好话就能够烘暖得了的。
黄宜安垂目谢恩:“多谢陛下。”
祁钰看着眼前人的发冠,却看不透她的心思。
先前在御书房时,她是那么欢快地与家人相聚,即便仍旧守着宫中的礼数,但是那眉梢眼角的欢喜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那样欢快生动的她,他还只有在陶然居无意间见过一次。
为什么黄家人一走,她便又是这副恭敬端谨的模样?是他做的还不足以让她放下所谓规矩礼仪,做回真正的自己吗?
或者……
不,绝不可能是如此!
像他这般出色的天之骄子,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眼前之人没有道理不为他动心!
祁钰拒绝承认自己的第二个猜测——他还没有住进黄宜安的心里。
念及此处,祁钰突然觉得心头猛地一缩,疼得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交握的手,便下意识地用了力。
黄宜安察觉到手上的力度,微微抬头,便看见祁钰微蹙的眉头,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脸色?
黄宜安飞快地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可是想了半天,她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恭谨温驯、堪称完美,皇帝完全没有理由生气。
“陛下?”黄宜安轻声唤道,一脸担忧地看了过去,关切道,“陛下可是有哪里不适?”
祁钰低头看向那张毫不掩饰担忧和关心的小脸,温驯端谨、一心一意,看不出任何的不妥来,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开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到底少了什么呢?
祁钰自己也不知道。
黄宜安看祁钰茫然地看向自己,一时也失了主张。
这样的皇帝她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不对,她还是见过的。
前世张圭去世后,皇帝清算其罪责时,就曾流露出这样痛心又茫然的神情。
那时郑氏虽然入了宫,却还没有得宠,她这个皇后还算得圣心,不论是出于皇后的职责,还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关切,她都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因此她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吃食,送去了乾清宫。
然后,她便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皇帝,也认识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内阁首辅。
那日皇帝没有动一下那些她辛辛苦苦做了大半天的各色吃食,只是一个劲儿地灌酒。
灌醉了,便拉着她的手,口吃不清地喃喃道:“你说,他怎么是那样一个人呢?他告诉朕要节俭克己,要戒除晏游,要摒弃华服……
“他说他是老师,当以身作则,所以衣冠简朴、克己自律……”
“可是你知道吗?实际上他却是姬妾成群、婢仆无数、良田千顷……单是从他京城的宅子里,竟然就搜出了金银无数、珍玩成堆……
“你说,他到底是艰苦朴素、一心为公的帝师元辅,还是两幅面孔、宽己苛君的弄权奸臣?”
黄宜安没法说,也不敢说。
她震惊于张圭私下里的淫乐奢华,也心疼皇帝被骗多年的无奈。
唯有抱着醉哭流涕、怨声抱屈的皇帝,给他无声的陪伴与安慰。
第二天,醒来之后的皇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日设宴纵饮、通宵达旦享乐,甚至做出了一日之内连升九嫔的荒唐之事。
而后来后宫独宠、气焰嚣张的郑氏,便是在那一次被提拔上来的九嫔之一——淑嫔。
想到此处,黄宜安顿时清醒过来。
她得赶在郑氏进宫得宠之前,尽己所能,努力改变前世悲苦半生的命运!
第130章 意外发现
“陛下若有不适,不如先坐下歇着,臣妾在家时学了些推拿之法,或可缓解一二。”黄宜安温声道。
她看得分明,皇帝这是心里不适,而不是身体不适,用不着传召御医。
祁钰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关切恭谨的脸庞,心中只觉得不如意,但是理智却告诉他皇后做得十分周到恰切,那这不如意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祁钰心中茫然,怔怔地在靠窗的榻边坐下。
下一刻,柔软指腹便轻轻地落在他的太阳穴上,力度适中、不疾不徐地按压轻揉,淡淡的茉莉花香也随着佳人的靠近,幽幽地飘散过来。
祁钰只觉得先前混混沌沌的脑子渐渐地放松下来,一颗心亦随着那柔软游走的指腹渐渐地安定下来。
感到手下的人渐渐地放松下来,黄宜安渐渐放缓了速度、减轻了力度。
不多时,只觉得祁钰的脑袋往一边轻轻偏去。
黄宜安连忙用手轻轻托住,低声唤阿梅进来。
阿梅进来时,祁钰已经将脑袋靠在黄宜安的臂弯处,沉沉地睡着了。
阿梅讶然看了过去,见黄宜安朝榻上示意一眼,顿时会意,连忙将榻上的小几撤去,又铺了锦被在上面。
主仆二人合力,将祁钰放在榻上,脱鞋,躺好,盖上薄毯。
不多时,田义进来请示是否传晚膳。
黄宜安往帘后看了一眼,轻声道:“陛下刚刚睡下,等他何时觉起,便何时传膳吧。”
田义低声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去,却又被黄宜安叫住了。
“等一下。”
田义连忙停下脚步,躬身待命。
“今晚不必传膳了,陛下若是醒了,在小厨房做点易克化的小食即可,免得夜食不当伤了肠胃。”黄宜安温声道,“你们也早些下去歇息吧,这里自有本宫照料。”
田义恭谨领命。
皇后娘娘关心陛下、体贴宫人,是他们的福气。
……
“什么,陛下没用晚膳就安寝了?”慈宁宫里,李太后闻言皱眉。
按时而食,既是规矩,也是为了皇帝的身体着想。皇帝向来做得很好,为何这次却废了礼数?
“可知是为何?”李太后问前来传话的宫人。
宫人恭谨地回禀道:“尚不知晓。皇后娘娘送别国丈与夫人归来之后,陛下便屏退了宫人。等田公公请示传膳时,皇后娘娘便告知陛下已经歇下了,不便搅扰。”
李太后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么说来,此事乃皇后自作主张。
“退下吧。”李太后挥退宫人,神情不乐。
……
坤宁宫里,黄宜安亲自到小厨房安排羹汤。
红豆薏米山药粥、馄饨汤、鸡汤时蔬……都是些养胃亦克化的食物,晚间吃了也不打紧。
又吩咐看炉的宫人:“小心看着炉火,温着膳食,陛下起来就要用的。”
宫人连忙应诺。
等黄宜安离开了,小厨房的宫人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大婚才三日,就已经下了两次厨房了。”
“做的东西还那么好吃。”
“为人也很温厚宽和。”
……
黄宜安自是不知宫人私下的议论,她梳洗更衣罢,回到榻前,见祁钰依旧睡得沉沉,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的映照下,没有了白日的端肃威严和调笑她时的揶揄火热,显得格外地恬静温和。
这样睡容平静对她毫不设防的皇帝,她有许多年都不曾见过;……
黄宜安不知在榻前站了多久,直到阿梅进来请示她是否安寝时,她才蓦地回过神来,看了眼依旧在榻上熟睡的祁钰,道:“挪张美人榻过来吧。”
总不能皇帝睡在榻上,她却安卧在床吧。
阿梅领命,出去吩咐宫人挪了张美人榻过来,她则拿了锦被、软枕等物,服侍黄宜安在美人榻上歇下。
灭了烛,阿梅到帘外守夜。
窗外明月朗照,疏星闪烁。
夜半时分,祁钰才悠悠转醒,睁眼看着昏暗不明的殿内,一时有些茫然,许久才想起黄宜安见他不适,主动要给他推拿之事。
原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去过去么。
看来,皇后颇善此道。
目光一转,便落到美人榻上侧躺的身影上。
狭小的美人榻,显然睡起来不怎么舒服,睡在上面的人不时地烦躁地转个头缩个脚,睡得很不安稳。
祁钰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守相伴,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祁钰轻轻地下了榻,弯腰准备将美人榻上睡不安稳的人儿抱到床上去睡。
黄宜安睡得极浅,祁钰胳膊刚一伸到她的身下,她立刻就惊醒了,戒备之下,蓦地挺身坐起。
然后脑袋“砰”地撞到一个东西,头顶随即响起一声闷哼。
黄宜安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朝上看去,就见昏暗中祁钰一手捂住了下颌,口中嘶嘶忍痛。
“掌灯。”黄宜安连忙冲帘外吩咐道。
说话间,人已经下了美人榻,趿拉着鞋子,踮脚去看祁钰的伤势:“臣妾无状,陛下您……”
没事吧?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祁钰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阿梅掌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祁钰很快便松开了黄宜安,笑道:“朕没事,你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可是当黄宜安借着烛光,看清祁钰下颌上被撞出来的那块红印时,还是十分不安地请罪道:“都怪臣妾无状,伤着了陛下。陛下快坐下,臣妾给您敷一下。”
说着,就要扬声吩咐宫人打水进来,却被祁钰拦住了。
“深更半夜,不必惊动旁人,让她去吧。”祁钰指了指阿梅。
阿梅连忙领命退了出去。
黄宜安看着阿梅离去的背影,心中复杂难明。
皇帝这是怕惊动了旁人,她撞伤他下颌的事会被传到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耳朵里,给她招来罪责吧。
大婚之前,李太后一直在乾清宫照顾皇帝的起居,而坤宁宫的宫人也都是李太后一手调拨的,因此帝后之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到李太后的耳朵里。
黄宜安自然不惧李太后的责怪,也知道如何讨李太后的欢心,轻松躲过责罚,但是皇帝的这份难得的细心和体贴,还是让她心中大为触动。
原来早在此时,恭谨孝顺的皇帝就已经知晓自己的处境,并且对李太后起了防备之心了吗?
她一直以为,皇帝和李太后的矛盾是从张圭去世后的清算开始,在郑氏得宠之后激化,到争国本而不可调和的,却原来母子之间的罅隙早在大婚之时,或许更早些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第131章 悄悄护着
“多谢陛下。”黄宜安屈膝施礼,低声道谢。
见黄宜安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顾虑,祁钰十分高兴。
暗想:这大约就是诗中所写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阿梅端水进来时,只觉得帝后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可到底有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干脆也不再多想,专心侍奉。
黄宜安接过帕子,用温水浸透了,绞得半干,亲自给祁钰敷红了一片的下颌。
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享受的祁钰,觉得下次自己还可以再多被皇后不小心“伤到”几次。
黄宜安一边替祁钰温敷下颌,一边柔声问道:“陛下一会儿也要用些宵夜?灶上还温着羹汤,若是陛下要用,臣妾这便吩咐宫人送进来。”
祁钰点点头,眼睛依旧舒适地半眯着,道:“让你家把丫头去吧。”
黄宜安应诺,吩咐阿梅去捧饭。
阿梅应诺去了,心里却觉得皇帝用她是不是用得太顺手了些,明明田公公也在坤宁宫侍奉,为何陛下却偏偏可着她一个人使唤?
等安排完宵夜,得了祁钰好大一份赏赐时,阿梅顿时便把这些小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每次夜晚当值,皇帝都能赏赐她这许多金银锞子的话,那就是让她夜夜当值都没有问题!
阿梅伺候得愈发勤谨了。
“你先下去吧。”祁钰却开始赶人了。
他和皇后月夜独处,才不想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呢。
不相干的人阿梅,应诺退了出去。
黄宜安见状,便执筷准备亲自为祁钰布菜。
祁钰却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还笑问道:“国丈平日在家,夫人也这般侍立布菜伺候吗?”
自然不是。
黄宜安觉得祁钰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温驯地答道:“在家时,母亲和父亲都是同桌而食,互相夹菜盛汤的。”
“那咱们便也如此。”祁钰笑道,说着便端起黄宜安面前的碗,为她盛汤。
黄宜安看着祁钰有些笨拙的盛汤动作,一时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互敬互爱的父母都是她理想中的婚姻的典范,没有想到如今皇帝竟然也欲效仿二人……
皇帝这是打算抛去帝后的身份,与她做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吗?
……
第二天,祁钰和黄宜安照例卯时起身,梳洗完毕,先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慈庆宫那里寒暄几句,二人见到了陈太后礼佛的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陈太后也没有多留。
等出了慈庆宫,二人便转去了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梳头,见两人来了,笑道:“皇后到这里来,帮哀家看看选什么簪鬟。”
黄宜安恭声应诺,走到近前,认真地从妆奁里挑选合适头簪。
祁钰则在外间等候。
李太后从镜中瞧见了,笑容微敛,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陛下昨日没有用晚膳就歇下了?”
黄宜安对此早有预料,闻言恭声应道:“是。陛下昨日觉得乏累,臣妾便替他按摩几下,谁知陛下竟然睡着了。臣妾不忍叫醒陛下,遂等命撤了晚膳,在小厨房另做了备用。
“陛下夜半醒来了,略用了些羹汤,便又重新歇下了。”
在李太后面前,永远都不要试图说假话糊弄她,因为整个后宫都在李太后的掌控之中,说谎是一件极容易被拆穿的不智之举。
李太后见黄宜安坦诚以对,心中的不悦散了大半。
到底是刚进宫,许多礼仪都不清楚,难免会做错事。
不过,只要乖顺听话,愿意受教就好。
“你刚进宫,想来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这样吧,哀家把庆嬷嬷调拨去坤宁宫几日,协助你打理宫务。”李太后慈爱地笑道,“等你都上手了,再让她回来。”
黄宜安十分欢悦地屈膝谢恩:“是。多谢母后体恤。”
心里却明白,如今凤印虽然在她的手里,但后宫里做主的却依然是李太后。此番李太后调拨庆嬷嬷去坤宁宫,协助她打理宫务是假,教导她规矩礼仪才是真。
比如,用膳亦是礼数,轻易不可废除。
再比如,新婚三天已过,皇帝终于可以搬去乾清宫了。
……
祁钰下朝后,照例到御书房处理政务。
之后便是经筵,由张圭亲自主持。
作为皇帝,祁钰也只得了三天婚假。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到日暮时分,祁钰才终于得以停下来喘口气,吩咐田义摆驾回坤宁宫。
田义躬身道答:“陛下,大婚三日已过,今日该回乾清宫了。太后娘娘已经吩咐宫人将乾清宫打理完毕。”
祁钰脚下一顿。
既是母后亲自安排的,那他只怕不好违逆了。
“那,便先去坤宁宫用膳吧。”祁钰退了一步,道,“皇后昨日做的羹汤很是不错,倒是比尚膳监做得还要好些。”
田义恭声应诺,传话摆驾坤宁宫。
黄宜安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庆嬷嬷教授用膳之礼,听阿梅禀报说皇帝来了,吃了一惊,却还是立刻起身往殿外迎接。
庆嬷嬷也连忙跟上。
见礼毕,祁钰见庆嬷嬷竟然也在,讶然问道:“嬷嬷也在,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黄宜安笑答道:“是臣妾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因此母后特地差遣庆嬷嬷过来帮忙。”
见黄宜安主动打圆场,庆嬷嬷心下感动,屈膝恭敬回道:“能为皇后娘娘效命,是奴婢之大幸。”
祁钰倒也没有多想。
皇后刚刚进宫,很多事务都不谙熟,有庆嬷嬷这个宫中的老人帮衬,也能轻松一些。
“传膳了吗?”祁钰一边迈步进殿,一边问道。
黄宜安落后半步跟上,见问回道:“还没有。”
“那正好,朕便在这里用晚膳吧。”祁钰笑道,“昨晚的羹汤做得极好,今日小厨房还有备下吗?”
黄宜安连忙应道:“一应食材都有的,臣妾这便去安排。”
祁钰点点头,笑道:“有劳皇后亲自调羹了。”
黄宜安谦逊一句,屈膝告退。
待黄宜安出了殿门,祁钰对庆嬷嬷笑道:“昨晚幸亏朕错过了晚膳,否则可就尝不到皇后的手艺了。”
庆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应道:“皇后娘娘心灵手巧、心系陛下,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的。”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