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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门技术活全文阅读

作者:画江     皇后是门技术活txt下载     皇后是门技术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2章 蓄意报复(一更)

    冯永亭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将乾清宫中可信的内侍宫女暗自叫来询问。

    得知皇帝惩处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冯永亭立刻沉下脸来。

    当日,冯永亭便借着差事的由头,去内阁见了张圭。

    张圭正在单独的公房内处理政务,见冯永亭来了,便搁笔抬头道:“出了什么事?”

    内阁的票拟和皇帝的政令诸务,自有专门的内官传送,除非是有重大诏命或是其他要事,一般根本无就无需劳动冯永亭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肃容道:“冯林被陛下拿住,如今已经关进了内狱。”

    张圭一愣,顿时站起身来,皱眉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冯永亭犹豫了一瞬,见张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方才道:“为了冯林将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的军机,未经陛下许可,告知于我……”

    说罢,冯永亭连忙又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此事没有多久,又想着如今克里木已经率部龟缩高昌国腹地,边境晏安,便是西北军中混有细作,也难以成事,因此才未及时告知于你……”

    张圭摆摆手,打断冯永亭的辩解。

    能够稳立朝堂之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秘密与依仗,正如冯永亭有事瞒着他一样,他也有事不可对冯永亭言说者。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或心有不甘,却没必要挑破,更无需解释。

    “你先说说西北军中混有高昌国细作之事吧。”张圭沉声道。

    总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方能找出症结,对症下药。

    冯永亭松了口气,将冯林转告之事一一道来:“元月十四,英国公一行人抵京,陛下于大殿召见……

    “事后,陛下单独留下武德将军张池,询问设伏失败一事。张池禀明乃军中细作通风报信,克里木才舍南就北,成功突围……

    “后来英国公借由克里木雪夜奇袭一事,将在两次战事中浮出的细作一网打尽,然而却不能保证军中从此再无一高昌细作。

    “冯林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将来或许有用,便告诉了我。”

    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利用这个把柄拿捏英国公,冯林就先因此而折了进去。

    张圭算了算时间,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冯永亭既然一直未说,可见原本是一直打算瞒着他的。

    张圭无意揪冯永亭这点“错处”,因此念头一闪而过,便又问他:“那陛下是如何查知此事的?”

    冯永亭摇了摇头,面沉如水道:“尚不得而知。不过,陛下拿下冯林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英国公……”

    张圭思索片刻,方才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英国公?”

    在一众开国功勋当中,英国公府之所以能够历经二百余年而不倒,靠的不仅仅是忠君爱国的忠贞,还有远离朝廷纷争、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军中混有敌方细作,这本是常态,不是什么大事,张池既然敢向皇帝坦白,自然无惧惩处。

    按照常理,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冯林给撸了,还果断地将其投入内狱,欲要严惩。

    可是皇帝召见英国公之后,偏偏就这么做了。

    可见皇帝,或者说是英国公,这回是直接冲着冯林这个人去的。

    然而冯林一个刚提拔上来没有几年的御前内侍,有什么好值得英国公一反其为人处世的原则,挑唆皇帝去算计的?

    那自然就是冲着冯永亭来的了!

    谁不知道,冯林是深受冯永亭信任和倚重的干儿子,未来或有可能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冯永亭闻言一怔,立刻想起他几次三番勒索张潭之事,一时恍然,旋即神色大怒。

    张圭见了,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皱眉道:“世宗皇帝在位时,连骂神欧阳敬都未能动英国公一根汗毛,你为什么要去得罪他?”

    冯永亭眼神变幻一阵,最终只得将张潭请他从选后的末等名册上划掉未来皇后的名字,以及他因记恨张池、张澜两兄弟与皇帝联手破坏固守嘉峪关的大计,收了钱不办事不说,还借此勒索了张潭几次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就算上面那位再年少、再信任他,那也是皇帝,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张圭听了,十分生气。

    为了泄愤拿钱不办事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贪心不足,勒索到英国公的头上去了!

    他冯永亭作为大权在握、深受李太后和皇帝倚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捧着无数的金银珠宝要孝敬他,他就那么缺英国公府的那点库藏吗?

    这下好了,为了点儿钱财,折了冯林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

    将来再想在乾清宫培养这么得用的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圭深呼吸几次,才压下满心的火气,劝说道:“英国公不敢也不能直接对你下手报复,这才捉了冯林这个错处,挑拨陛下撸掉了冯林,用以敲山震虎。

    “既然他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你不如也退一步,息事宁人。”

    他还有大计划要施行,可不想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得罪英国公这样军权在握且深得帝心的人。

    冯永亭想到英国公府的那些珍玩,不免有些心疼。

    他之前可是腾出了好些博古架,就等着慢慢收纳装满呢!

    张圭见冯永亭面露不舍,睨了他一眼,道:“我时时教导陛下要勤俭节约,陛下亦躬行不怠,你作为陛下信赖的大伴,怎好过于奢华?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吧。”

    免得将来不用英国公诸人煽动,皇帝自己就先动了怒气。

    冯永亭见张圭都这么说来,只得应下。

    心中却不免暗自腹诽:说得义正言辞的,你又比我干净多少?家中姬妾成群、奢华无度尚且不论,就单那顶下官孝敬的三十二人抬的超豪华官轿,放眼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英国公府和黄家的关系,要不要再查一查?”冯永亭问道。

    英国公悄无声息地就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怎么甘心就这么轻易收手!

    张圭警告地看了冯永亭一眼,半晌,道:“随你。只是,这回千万要小心行事。”

    到时候,别没抓住对方的把柄,反倒让对方拿住了自己的错处。

    往严重了说,张潭此举乃是干预立后,罪名极重。

    不过,既然张潭是要划去未来皇后的名字,而不是力荐,那这罪名的大小可就有待商榷了,至少眼下还动不了英国公府的根本。

    既如此,何必急于报复呢?

第103章 以死谢罪(二更)

    况且,皇帝大约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位郑小姐呢,若是此时向张潭发难问罪,说不得皇帝就会趁机提出重立皇后,与那位郑小姐重结旧缘呢?

    到时候,李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

    而妖妃媚主祸国的罪名,也将会分一半到他和冯永亭的头上。

    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情分神。

    冯永亭见张圭神色不耐,连忙应下。

    张圭又叮嘱道:“陛下虽然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你却不可不主动请罪。只是消息还被陛下压着,该如何行事,你心里要有个章程。”

    否则,贸然请罪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会引得皇帝怀疑除了冯林,冯永亭在乾清宫还安插有别的眼线,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多谢张大人提点。”冯永亭拱手致谢。

    张圭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冯永亭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这种事情具体该怎么做,根本无需他教。

    送走了冯永亭,张圭却没有忙着继续处理政务,而是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目露沉思。

    在这件事情当中,皇帝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被英国公挑唆、愤而惩处背叛自己的近侍的少年天子吗?

    ……

    且说冯永亭一路回了皇宫,先交割清楚了差事,立刻便去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臣有罪,请陛下重重责罚!”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冯永亭行跪拜大礼,痛声请罪。

    祁钰佯作惊讶,明知故问:“冯大伴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冯永亭痛哭流涕、言辞恳切地叩首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冯林无状,获罪下狱,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祁钰顿了顿,没有像以往那样亲手扶冯永亭起身,而是问道:“冯林无状,与冯大伴何关?”

    语气平静无波,还带着一些好奇不解,然而话里的试探之意却让冯永亭心惊。

    看来英国公这个老匹夫,已经成功挑起了皇帝对他的疑心。

    思虑不过一瞬,冯永亭立刻痛哭请罪道:“冯林乃臣之义子,更是臣举荐到陛下身边的伺候的,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当受其责。”

    祁钰听罢,心中大为失望。

    冯林因何获罪,他不信冯永亭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消息被他暂时压下,可以冯永亭的机警,也该想得到半个月前冯林向他泄露的“军机”才对。

    可是冯永亭却什么都没有交代,只会避重就轻地求罚。

    呵,所谓求罚,不过是换种方式求恕而已。

    “冯大伴且先起来。”祁钰像往常一样亲手扶起了冯永亭,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冯林犯错,与你又有何干?”

    说罢,又格外施恩道:“不过,既是冯大伴如此重情,那便去内狱送冯林最后一程吧。”

    最后一程?

    冯永亭一怔,却没有开口替冯林求情,只是躬身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唉,冯大伴如此心痛欲碎,这让朕怎么能放心呢?”祁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一个面生的内侍,道:“田义,你随冯大伴去内狱探视,记得小心伺候着。冯大伴若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田义连忙躬身领命。

    面对皇帝真诚的关心,冯永亭唯有叩谢圣恩。

    田义,文书房的小管事,这就是皇帝钦定的接替冯林的人吗?

    ……

    第二日,英国公下朝时,与冯永亭于御阶下“偶遇”。

    两人一番言语机锋下来,互相会意,“一笑泯恩仇”。

    等回府之后,英国公与家人说起此事,大家俱都松了一口气。

    张溪道:“明儿我去一趟黄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妹妹,免得她也跟着一直悬心。”

    英国公点点头,叮嘱张溪:“此番能够成事,多亏了黄小姐提醒,你去时记得备上礼物,聊表谢意。”

    若不是黄宜安提起冯林,他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冯永亭的权力荣宠都是李太后和皇帝赐予的,要想绵延不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忠贞不渝。

    可谁又能够想得到,冯永亭竟然胆子大到直接将干儿子安插到皇帝和李太后身边,充作耳目呢?

    不管冯永亭有没有谋反之心,眼下都唯有弃车保帅,以免牵连到他自己。

    经此一事,冯永亭绝不会再不知深浅地犯到英国公府的头上。

    张溪笑着应了。

    第二天,张溪便带了礼物,上门答谢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此事,亦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不免暗忖:前世冯林可是直到冯永亭被皇帝清算,才因与冯永亭关系亲近而被革职驱逐的,今生却因为她的关系,早早地便下了内狱,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今生与前世,到底是不同了呵……

    正如黄宜安所料,冯永亭到内狱痛心疾首地责骂冯林辜负圣恩之后,冯林羞愧难当,当即便痛哭流涕、哀声悔过,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夜里,冯林便咬舌自尽了。

    消息送到御前,祁钰默然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到底是陪伴了他数年的玩伴,他也曾真心信任过冯林的,只可惜……

    不过,冯林的死,究竟是辜负皇恩、羞愧难当,唯有以死谢罪;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祁钰仔细地回想田义随冯永亭到内狱探视冯林回来之后的禀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只得暂且放下。

    然而自此后却对冯永亭起了防备之心。

    先是卷缸里的美人画像被冯永亭“无意间”发现,后是冯林“无意间”向冯永亭泄露了他和张池那日的谈话,这让他很难继续相信,冯大伴依旧是幼时那个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

    冯林一案了结时,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与黄伦请的庄客杨富和杨贵兄弟两个,也已经带着使命,出了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往西北赶去。

    一路风餐露宿,三人终于赶在二月下旬,抵达嘉峪关,投上名帖,求见张澜。

    见到名帖的那一瞬,张澜有片刻的愣神。

    当初他之所以给黄宜安写那么一封农事专著的书信,一来是因为君子重然诺,至死不能负;二来,满腔的幽怨、深情,也总得有个寄托发泄处。

    名帖和信一起送回京之后,他虽然也有过期待,却从来都不敢奢想,黄宜安竟然会真的给他回应,而且还很快就用上了这张名帖。

    “快快有请!”张澜收起名帖,吩咐下去。

    既然今生无缘做夫妻,那便共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给这段有缘无分的相遇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张宏三人被小兵请到了公房内。

    见礼寒暄毕,三人呈上两封手书。

    一封是英国公的,一封是黄伦的。

    张澜接了,暗自叹息。

    他和她,今生到底是宫墙相隔,连互通音讯的资格也没有了……

    飞快地浏览完两封信,除了语气不同,内容并无二致,都是让他协助三人,在关内试种长绒棉。

    “三位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请暂歇一晚,待我安排妥当,明日咱们再去田间视察。”张澜笑道。

    张宏三人连忙躬身应诺,由小兵领着下去休息去了。

    张澜一个人对着那张名帖,失神良久。

第104章 谁会种棉(三更)

    第二天一大早,张澜先领着张宏三人去看了一块离军营不远的田地。

    张宏管着英国公府的田庄,虽然没有亲自下过地,但对于农事也略知一二;而杨富和杨贵兄弟二人,更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三人仔细查看了土质和灌溉等情况,又详细问了地主人田地历年的耕种收获情况,便决定在此试种高昌国的长绒棉。

    张澜和地主人商议好了价格,杨富便抢先付了银子。

    离京之前,黄伦再三交代,遇事可向张宏或张澜求助,但钱财万万要分清,不可占英国公府一分一毫的便宜。

    买好了地,还需要请人作垄。

    地主人笑道:“张小将军若是信得过小人,小人便从庄里招些人手来帮忙,酬劳不拘,饭食也有小人包管。”

    对于舍命护住一方平安的西北将士,尤其是英国公并几位公子,西北边民是真心敬爱、感激不尽。如今能有机会帮到张澜,他们自然是竭尽所能。

    张澜笑道:“酬劳便按照市价来,饭食也劳你费心,回头我便命人将米粮菜蔬之类的都送过来。”

    西北少粮,给银子还不如给粮食更便宜实惠。

    地主人连忙道:“不可不可。小人家里也存了些粮食,应付几口人两天的吃食还是没问题的!”

    张澜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饭食,就有劳老丈安排了。”

    地主人见张澜坚持,只得应下。

    租好了田地,安排好作垄的农人,张澜便带着张宏三人回去准备棉种。

    因两国交兵,长绒棉棉种不易得,所以张澜所得棉种不仅数量有限,质量上也是参差不齐,中间夹杂不少瘪籽、大毛籽和光籽。

    杨富和杨贵仔细挑选了半日,只选出不到五十多斤可用的棉种来。

    “这些棉种育出来的棉株,就算是全部都出芽,也不够种五亩地的。”杨富指着棉种道。

    张澜闻言直皱眉。

    他们刚才可是租了十多亩地呢,总不能大半都空在那里。

    杨贵见张澜犯愁,连忙道:“小人们来时,黄老爷叮嘱说,未必一定得种高昌国的长绒棉。若是棉种不足,甚或是试种失败,种本地的棉花也成。”

    只是,那样利润就会降低许多。

    不过,看黄老爷那意思,也在乎挣多挣少的。

    杨贵有些想不通。

    如果不是为了种长绒棉多挣钱,那黄老爷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跑到西北来种棉花,京郊、江浙哪里不行?为何偏偏要冒着赔本的风险,跑来这西北边地喝风沙。

    杨贵想不通的事情,张澜却很明白。

    因为冒着赔本风险也要广种棉花的人不是黄伦,而是黄宜安,那个怀着天下无寒的伟大愿望的姑娘。

    “既是如此,那我现在便派人去边民那里收购棉籽。”张澜说完,便喊了个小兵进来,安排下去。

    杨富等那小兵去了,指着长绒棉棉种,一脸为难道:“张小将军,小人们虽然种过棉花,却没有种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怕万一失手了,可就白白糟蹋这些来之不易的棉种了……”

    张澜会意,笑道:“这个不必担心,军中有不少高昌国的俘虏曾经种过地,寻他们来问就是了。”

    克里木为了争夺汗位以及侵吞西北,不断地驱民为兵,好些农人不得不离开他们世代耕作的土地,拿起武器,冲向战场。战胜了,或许能分得一些口粮,养活妻小;战败了,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继续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吧。免得育苗晚了,错过了栽种的季节,可就得等到下一年了。”杨富松了一口气,欢喜催促道。

    张澜点头应下,领着三人去了监押俘虏之地。

    阴暗狭窄的牢房内,挤满了高昌国的俘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一见张澜进来,求饶声、咒骂声、哀泣声……此起彼伏,差点把房顶都给掀翻了。

    张宏三人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一步。

    张澜大步向前,站在囚牢入口,也不言语,只“刷”地一声抽出了佩刀。

    昏暗的监牢里,冰冷的刀身发出幽幽寒光,似索命的鬼差,立刻震慑住了那群哄闹的俘虏们。

    等监牢重新安静下来,张澜方才道:“驱使你们上战场的,不是大齐,而是克里木;克里木不愿意保护他的百姓,大齐却不会让自己的边民遭受敌人杀戮与践踏!

    “侵犯他国边境、屠戮他国百姓、劫掠他国财物,如今兵败被俘,大齐未曾戮俘以报仇,已经是心怀宽厚。尔等怎敢还如此叫嚣!”

    少年沉着冷厉的声音在囚牢里回荡。

    “现在,本将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张澜扫视一周,问,“你们中间,有谁曾经种过长绒棉?”

    囚牢里一片寂静。

    有人冷哼,有人犹豫,有人懊恼……

    就是没有人应声。

    张澜眉头渐渐皱起。

    看来,这些高昌国的俘虏是生活得太好了,竟然忘了他们命是掌握在谁的手里!

    张澜按紧刀柄,正待发作,只听得角落里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我,我种过……”

    声如蚊蚋,若不是此时囚牢里过于安静,隔得这么远,只怕张澜这样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也听不见。

    怯怯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监牢原本的凝滞与对峙。

    辱骂诅咒之声,立刻都弃了张澜等人,朝着那个细弱的声音去了。

    张澜皱眉,“咚”地一声将刀鞘拄在地上,才堪堪止住其他俘虏的咒骂,却仍有人小声地叫骂着。

    比起恨张澜,显然他们更恨这个出声事敌的“叛徒”。

    张澜顺声走了过去,在一个女监牢门前停下,眼神扫视一圈,问:“方才,谁说的曾经种过长绒棉?”

    半晌,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身形瘦弱的姑娘慢慢地站了起来,举起手,小声哽咽道:“我……”

    显然之前被同监牢的人骂哭了。

    接着壁灯昏暗摇曳的微光,张澜看清那姑娘发式穿戴俱都是大齐样式,眉头一皱,清声道:“近前回话。”

    那姑娘身形颤了颤,最终顶着同监的其他人怨毒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张澜跟前。

    张澜打量她一眼,问道:“你是大齐人?”

    声音不见起伏,然而那姑娘却听出了少年将军的轻蔑与质问。因为这样的轻蔑与质问,自她出生起,便时时承受,已经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了。

    西北边军浴血奋战,保卫大齐边境安宁,对于她这样的“叛国之贼”的后人,自然是更加唾弃怨恨。

    那姑娘哆嗦一下,低声应道:“回将军话,家祖曾任哈密卫小吏……”

第105章 为了父亲(一更)

    张澜闻言了然。

    武宗皇帝在位时,哈密卫再次失陷,许多大齐的官员和百姓亦被高昌王趁机拘系、驱使。

    看来,这姑娘一家便是那时成了“高昌国人”的。

    难怪别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这个敌国将领,只有她愿意冒头应声了。

    先是被迫成了高昌国的俘虏,现在又做了大齐的俘虏,这样不幸的人,又哪里只是这姑娘一家呢?

    张澜暗自感慨,面上却仍旧一派冷肃,吩咐狱吏开牢门放人。

    待那姑娘出来了,张澜故意扬声道:“只要你好好地种植长绒棉,本将可酌情减罪。若是表现优异,便可重获自由。”

    监牢里的其他俘虏听了这话,顿时心思浮动。

    对于囚犯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自由啊!

    张澜将那些人闪烁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再多言。

    谁知那姑娘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小女子愿意一辈子种棉花,不要赏赐、不要自由,只求能换得父兄一条活命!”

    西北军是没有屠戮俘虏的习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叛降”高昌的大齐旧官故吏和曾经出仕异族之人。不论是主动叛降,还是被俘屈服;也不论失陷后是主动奉承巴结,还是被迫为官,一旦被西北军抓获,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父兄是谁?”张澜问。

    那姑娘慌忙答道:“家父姓柳讳梓,曾继家祖任哈密卫小吏,家兄名望乡,如今都被羁押在虎牢监。”

    虎牢监,是专门羁押重犯的地方。

    “望乡?”张澜心头一动。

    望何乡?

    那姑娘抹着眼泪,哽咽道:“哈密卫失陷后,家祖被捕,为保全家人,不得不出仕异族,却心怀故乡,故而给家父改名为‘梓’,取桑梓之意。

    “后来迟迟不见朝廷派兵来收复,家祖思念旧乡情甚,故而在家家兄出生之后,为其取名为望乡。可是直到去世,家祖都没有等到哈密卫广福的那一天……”

    其实不止她家,边地失陷的百姓,每一个都盼着朝廷早日派兵收复失地,重做大齐子民,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却只是“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

    张澜听罢,大为触动,思索片刻,允诺道:“此事并非本将说了算。不过,若你父兄未曾助纣为虐且真心悔改的话,本将会向上奏明,争取留他们一命。”

    那姑娘慌忙叩首答谢:“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张澜的允诺将俘虏们同仇敌忾的防线撕开了一口子,不少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自荐。

    “将军,小人也种过长绒棉。”

    “还有我。”

    “小人家中世代务农,年年都要种长绒棉。”

    ……

    张澜对此十分满意,命狱吏问明真伪,再行禀报。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着看试种的结果了。

    ……

    嘉峪关内,张宏等人在热火朝天地种棉花。

    乾清宫内,却是剑拔弩张。

    “朕按照惯例,对皇后之父予以封爵,并不没有什么不妥,不知内阁为何封诏退还?”祁钰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客气地请教道。

    “虽是惯例,然前朝滥封流毒无穷,陛下又何必规行矩步、不另作良图?”张圭辩驳道。

    祁钰心中怒气更盛。

    既是惯例,为何别人封赏得,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祁钰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争辩道:“本朝十数至数十年才册立一位皇后,国库充盈,难道就少了黄国丈那一份爵禄了吗?只是个领俸禄的虚衔而已,如何就流毒无穷了?”

    张圭毫不退让,甚至大不敬地搬出了太祖皇帝:“陛下只看到一时一人,自然觉得封爵无妨。然而从长远看,这必将成为国家的负累。

    “当初太祖皇帝封赏祈姓子弟以及他们的后代时,也不觉得区区几个爵位会给国库带来重负。可陛下如今再观,每年拨给他们后人的禄米,可谓是当初的数百上千倍,给国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因此为长远计,还请陛下收回封爵的诏书。此非臣一人之谏,内阁诸员均持此议。”

    言下之意,皇帝您若是不同意,就尽管下诏书好了,反正不论你下几道诏书,内阁都会行使职权,封还诏敕的。

    祁钰闻言大怒。

    内阁一向唯首辅马首是瞻,所谓均持此议,说白了,不过是首辅一人坚执反对罢了。

    “元辅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今日之事便先议到这里,他日再论。”祁钰吸气平心,暂时退让。

    内阁,或者说是首辅张圭的职权摆在那里,虽然他是皇帝,也无法越过内阁直接给国丈封爵。眼下两人各执一词,均不退让,再这么辩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倒不如暂且收兵,别作良图。

    张圭见皇帝虽然暂时退让,却并没有同意他的主张,不禁眉头微皱。

    他坚决反对给皇后的父亲封爵,难道是想把那点禄米占为己有吗?

    他还不是为了皇帝、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张圭不退,上前进言道:“既然前日陛下能因体恤西北将士舍命守关不易,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以示天下克己勤政、与将士同甘共苦之意;那为何今日不能为避免滥封爵位流毒无穷,而更改对国丈的封爵祖制呢?

    “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不依照祖制点选二妃,除了体恤边疆将士,只怕更是担忧李太后借此再次插手,将来他的后宫全都是李太后的人罢了。

    然而眼下却给了他进言劝谏的好借口。

    只是,皇帝看起来并不十分反感黄氏女成为皇后,而且还执意为其父晋封爵位,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喜欢的不是郑玉烟吗?那他对李太后选中的黄氏女不应该是冷淡以待吗?为何如今有了机会下黄家的面子,皇帝却执意不肯?

    张圭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祁钰一时无法招架。

    更兼张圭那探究的目光让他心惊,祁钰只得再退一步,道:“元辅的建议,朕会认真斟酌的。今日天色已晚,此事且容后再议吧。”

第106章 不再退让(二更)

    皇帝都第二次开口赶人了,哪怕张圭身为内阁首辅兼帝师,此时也不好再坚持让皇帝当即同意他的谏议。

    “臣告退。”张圭只得拱手告辞。

    君臣不欢而散。

    待张圭出了乾清宫,祁钰便去偏殿寻李太后。

    陈太后也在,两人正在审阅礼部呈送上来的帝后大婚的各项议程和各类礼单,看看还有无需要增删改动之处。

    祁钰进来,向二人见礼:“孩儿给二位母后请安。”

    陈太后便笑着招手道:“陛下快来看看,礼部已经把大婚的议程和礼单都送过来了。”

    祁钰勉强一笑,应了声“是”,上前接过大婚议程来看。

    陈太后见祁钰面色不大好,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事让陛下烦忧了?”

    张首辅一走,皇帝便这副形容,想来定是前朝遇到烦心事了。

    祁钰强颜欢笑道:“没有的事,母后不必担忧。”

    顿了顿,又叹气道:“是为了给皇后之父封爵一事……内阁,封还了孩儿封爵的敕诏。”

    陈太后一愣,讶然问道:“这是为何?”

    给皇后娘家封赏,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依例行事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内阁为何要封还敕诏?

    像她和李太后二人晋身之时,父兄都依例得到了封赏。

    李太后闻言也放下手中的礼单,看问过来。

    祁钰垂首,颓然无奈道:“元辅认为前朝滥封流毒无穷,因此坚决反对。”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脸色微变。

    张首辅所谓“滥封流毒无穷”,也包括她们的父兄吗?

    “元辅还搬出了太祖皇帝,说当初对祈姓子弟及其后人的封赏,如今给国库带来了极重的负担,让孩儿以此为戒,从长远计。”祁钰低头叹道。

    陈太后和李太后听罢,脸色又沉了一分。

    竟然胆敢非议太祖皇帝,张圭这是铁了心要阻止皇帝封赏皇后的娘家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太后沉声道,“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总不能说推翻就推翻。”

    皇后是她选的,张圭如此行事,岂不是也在打她的脸?难道她选的皇后就不配依例晋封娘家人吗?

    陈太后点头附和。

    祁钰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当初他以十岁稚龄登基为帝,朝堂之事除了几位顾命大臣,还有李太后从旁辅佐。只要李太后愿意从中说项,此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了。

    “孩儿都听母后的。”祁钰顺从依赖地说道。

    李太后见状,不免心生怜爱,想着下次等见到了张圭,定要好好说道此事。

    ……

    二月底,黄伟加封的官职下来了,和前世一样为锦衣卫千户。

    亲朋好友、街坊四邻,纷纷上门道贺。

    黄伟和王氏笑呵呵地接待众人。

    等送走了客人,两人收起笑容,面带忧容地回了内院。

    黄宜安见了,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阿梅在旁听候。

    前世她心高气傲,觉得包括阿梅在内的丫鬟规矩礼仪都不行,带到宫里只会拖她的后腿,因此只带了庆嬷嬷留下来的几个宫女,为此吃了不少没有贴心人的苦头。

    现在想想,在那段孤寂漫长的岁月里,若是有个娘家人能陪她说说话,这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因此今生她提前问过阿梅的意思,见阿梅愿意随她入宫,她便用心教导,凡事也大都让阿梅旁观知晓,以便将来入宫后阿梅能够从容应对。

    给黄伟和王氏奉了茶,黄宜安问道:“爹、娘,可是前院出了什么事?”

    王氏看了黄伟一眼,见他直使眼色,便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前来道贺的人太多,应酬得有些累了。喜姐儿不必担忧。”

    黄宜安知道是问不出来什么,干脆直接挑破,道:“是因为父亲封赏的官衔太低,并且不是陛下原本拟定的吧。”

    虽是在问,语气却很肯定。

    黄伟和王氏大吃一惊,齐齐看望过去。

    王氏更是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王氏便察觉了不妥,连忙抿紧嘴巴。

    黄伟见妻子漏了口风,长叹一声,道:“既然喜姐儿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孩子早些知道皇帝如今面对的是个什么局面,也好提早做好准备。

    王氏闻言,忧容满面地点点头。

    黄伟便将席间所闻一一说了。

    黄宜安心道: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张圭并不赞同给父亲封爵,君臣博弈的结果,依旧是锦衣卫千户一职。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如前世一般坚持,在大婚时,再次拟诏封爵,而内阁又会不会再次封还敕诏。

    “父亲对此是怎么想的?”黄宜安问。

    黄伟叹道:“你被册立为后一事,本就完全出乎意料,我和你娘只要你过得平安顺意,什么封爵不封爵的都不在乎。

    “再说了,张首辅封还敕诏,并不是针对我一人。他辅佐幼主登基,殚精竭虑,才有了大齐如今日渐昌盛的局面。若是因为封爵之事,让君臣之间出了龃龉,岂不是于国事大大不利?

    “等你将来进了宫,只怕也会因此遭受诘难。”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为了她,为了皇帝和张圭的君臣相契、共治太平,今生父亲仍旧选择了退让。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她家退让呢?

    往前数大齐历代皇后,往后看郑氏宠妃,哪一个娘家没有得到封爵赏赐?怎么偏偏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

    她知道张圭“滥封爵位流毒无穷”的担忧不无道理,也知道张圭是故意拿此事开刀,欲要逐步推行新法——连皇后的娘家都不能幸免,其他权贵要闹腾之前,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是,张圭苛求别人之前,是不是得先反省反省他自己?

    姬妾成群、婢仆无数,家中奢华无度、江南良田千顷,一顶三十二人人抬的大轿,古往今来都未有能与之比肩者。

    前世抄家之时,皇帝看着那无数的金银财宝,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常常教导他厉行节俭、连宴会都不让他举办的首辅大人的真实生活!

    而前世她听从父亲的劝告,主动婉辞为父封爵,成就了贤良无私的美名,可是一转眼,皇帝就把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给了郑氏。为此,郑氏可没少嘲弄讥刺她。

    今生,她不愿意再委屈自己,更不愿意再让娘家人因自己而委屈!

    “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黄宜安笑着劝慰道,“只是眼下尚未举行大婚,黄家人微言轻,实在不适宜搅入这场君臣之争当中。父亲且想一想,若是咱们主动请辞了,那将置两宫太后于何地?”

    虽然李太后向来信任张圭,前世她替父婉辞爵位,李太后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对她赞赏有加,可是这并不妨碍黄宜安以此来劝说毫不知情的黄伟。

    黄伟闻言一愣,沉思不语。

    对啊,两宫太后的娘家皆按例得到了封赏,若是黄家此时婉辞封爵,那岂不是踩着别人,为自己博美名?

    如此,两宫太后岂能高兴?

    将来女儿入了宫,两宫太后一个“孝”字压下来,女儿还不知道得受多少磋磨呢。

    黄伟一时犹豫不定。

    黄宜安也不催促,只静静地陪坐一旁。

第107章 伴驾春游(三更)

    良久,黄伟才怅然叹道:“喜姐儿所虑不无道理,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张首辅将来因此而迁怒女儿,那也比不上两宫太后占着婆婆的名分,光明正大地磋磨儿媳妇厉害。

    黄宜安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才对嘛!

    皇帝和首辅角力,她家干嘛要自讨苦吃地搅合进去?

    俸禄不俸禄的暂且不提,到时候只怕两边都讨不了好。

    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她前世已经做过一次了,今生可不愿再重蹈覆辙。

    “对了,这事我是从张姐姐那儿得知,不知父亲又是从谁那里知晓的?”黄宜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黄伟也没有多想,道:“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僚,去内阁送文书时无意间听到的。”

    毕竟,这事也不算是机密,内阁封还敕诏时也不曾遮掩。

    黄宜安闻言点了点头。

    父亲虽然不汲汲于钻营,然而识人却向来很准,既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告知的,那么想来对方只是出于同僚之谊好心提点,或许也有巴结之意,并无别的不良企图。

    “哦,对了,还有户部的郑司务,也曾对我提及此事。”黄伟补充道。

    虽然二人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但是郑承宪却十分替他抱屈,让他无措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谁?郑司务?郑承宪?”黄宜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黄伟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能直呼朝廷命官的名讳呢?你如今被册立为后,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否则,督察院的诸位大人风闻奏议,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记住了!”黄宜安乖顺地应道,心里却警惕非常。

    ……

    第二日,张溪上门来取黄宜安送她的上巳节的纸鸢。

    得知此事,张溪顿时眉毛倒竖,寒声道:“郑玉烟跟明缃两个狼狈为奸,先是设计三哥,后是利用职务之便妄图封后选妃,如今失败了,郑承宪便到黄大人跟前卖弄是非,真是小人做派!

    “你让黄大人小心些,别着了此人的道儿!”

    黄宜安心想,前世父亲可不就着了郑承宪的道儿,婉辞封爵,将属于皇后娘家的荣耀,全部都拱手让给了郑家。

    “张姐姐放心,此事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黄宜安笑应道。

    那日,黄伟得知郑玉烟和明缃联手算计过张池,且郑承宪还曾巴结礼部主事明达,一心将郑玉烟送入宫中做后妃,震惊之余,不免对郑家父女起了戒备之心,当即便表示要和此人保持距离,还告诫黄宜安小心郑玉烟。

    毕竟这么有心计且一心进宫的姑娘,若是来日真的入宫为妃了,如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宪宗皇帝独宠万贵妃,致使接连两任皇后一废一幽的前车之鉴尚不遥远,由不得他不谨慎。

    张溪点点头,长吁道:“那就好。”

    又将金鱼纸鸢仔细翻覆看了一遍,张溪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可惜以你如今的身份,出门不便,不然咱们应该约着一起去放纸鸢才对。”张溪叹气道。

    黄宜安笑劝道:“那张姐姐便连同我的那一份,一起放了吧!”

    前世不论婚前还是婚后,张溪都是明艳而张扬的,不像她,两辈子都被皇后的枷锁负累。

    今生,她希望张溪也能同前世一样,连同她求而不得的那份自由恣肆,一并享用!

    张溪重重点头,一脸怅然地离开了。

    ……

    然而让黄宜安和张溪都没有想到的是,三月一日,宫中下旨,上巳节皇帝要陪两宫太后前往南海子踏青祈福,命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伴驾。

    其中只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的黄伟,被破格允许列席。

    黄宜安接到旨意,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能够见到前世庇护她半生的李太后了,忧的是这意味着她离入宫更进了一步——两宫太后难得出宫,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踏青游玩的,只怕是有意考察她的品性与能力,以便着钦天监拟定大婚之期。

    黄伟和王氏比黄宜安还要紧张,整日里忙忙地演练面圣的礼仪,将皇帝和两宫太后可能问到的话,自己要如何作答,反复演练十数遍以上,生怕出一丁点儿差错。

    至于黄栋,因为年龄太小,担心他殿前失仪,黄伟便干脆让他装病不出。

    好在接到旨意后不久,英国公夫人便派人上门传话,说是已经打听得上巳节黄家男女席次都紧挨着英国公府诸人,到时候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锦衣卫千户虽然只是个正五品的官衔,然而皇后娘家的身份却足以和勋爵并席。

    黄伟和王氏听了,不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深谢英国公夫人不已。

    到了上巳节那天,天刚蒙蒙亮,黄家三口便都准备停当,乘车赶往宫门口等候圣驾,又一路伴驾赶赴南海子,匆忙紧张得跟打仗一般。

    到了南海子,众人下车,按品阶依次而下,恭奉皇帝和两宫太后前往德寿寺祈福。

    祁钰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那抹蜜合色的身影,威严自持的眉眼便如有春风拂过,舒展温柔。

    离着元夜相见,已近两月。

    这期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召她进宫,然而为着给国丈晋封之事,他同内阁角力一月有余,却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当口实在是无颜召见。

    思索良久,他只得以孝诚之语,劝说两宫太后于上巳节到南海子踏青祈福。

    两宫太后出宫,照例四品以上的官眷以及宗亲国戚都要伴驾随行。

    想想自己要见未来皇后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每次都得绞尽脑汁,以便行事尽量自然不露痕迹。

    思虑之间,已经转过几层园林,到了德寿寺山门前。

    祁钰下了龙辇,与寿阳公主分别搀扶陈太后与李太后下了凤辇。

    李太后往身后扫了一眼,笑着招手道:“溪丫头和黄家丫头两个,快近前来。”

    语气十分亲昵随和,如同呼唤自家孩子一般。

    隔世再闻李太后慈爱的呼唤,黄宜安禁不住眼底一热,慌忙借由垂首施礼遮掩了过去。

第108章 皇帝开屏

    王氏见黄宜安被李太后召去近前,不免担忧紧张。

    英国公夫人见了,低声安抚她道:“你不必担心。立后之事乃慈圣皇太后一力做主,想来娘娘定然是十分喜欢令爱的。”

    王氏冲英国公夫人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恭顺地立在一旁。

    张溪和黄宜安到了李太后跟前,屈膝向两宫太后问安。

    陈太后笑道:“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叫人瞧着就喜欢。”

    说着话,看了身边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会意,将早就备下的两只沉香木手串,恭敬地奉给二人。

    李太后见了,便笑着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只蓝田玉的手镯,一并奉给二人。

    张溪和黄宜安连忙接了,屈膝谢过两宫太后:“谢太后娘娘赏赐。”

    底下的众官眷见了,不免羡慕,却也无可奈何。

    不论是英国公唯一嫡女,还未来的皇后娘娘,哪个都比她们身份贵重得多。

    祁钰见了,笑道:“既是二位母后都赏赐她们了,那朕自然也不好让她们空手而归。田义,看赏。”

    田义恭声领命,接过身后小内侍递来的红木托盘,恭敬地奉到张溪和黄宜安面前。

    黄宜安看了田义一眼,目光方才落在红木托盘上,只见上面端放着两只玛瑙雕的莲灯,玲珑精致,乍一看除了纹理,并无任何不同。

    然而黄宜安接到手中,叩谢圣恩毕,发现自己那盏莲灯底部竟然刻着“平安喜乐”四字,一时愣住。

    这祈愿,是她元夜放灯时所写;这字迹,正是皇帝的笔迹。

    所以说,这盏玛瑙莲灯,竟是皇帝亲手做的?

    李太后看了祁钰一眼,满意地笑了,又冲张溪和蔼地说道:“寿阳一向同你交好,今日难得见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说会儿话。”

    张溪会意,只得压下心中的不甘愿,笑道:“能得公主垂青,是臣女的荣幸。”

    说着话,便上前与寿阳公主一左一右地虚扶着李太后。

    祁钰见了,心中暗喜。

    陈太后笑瞋了他一眼,看向黄宜安。

    黄宜安只得躬身上前,与祁钰一同虚扶着陈太后。

    众人进了山门,一路往大殿行去。

    祁钰余光瞥向身侧那个螓首低垂、谦恭端静的少女,只觉得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顿路,却因为同行之人不同,感受似乎也与以往截然不同。

    德寿寺的住持早就备好了香烛等物,亲自伺候两宫太后上香祈福,诵经祝祷大齐风调雨顺、国泰平安。

    祈福毕,祁钰率众人离开德寿寺,前往围场狩猎。

    两宫太后本不欲去,却禁不住寿阳公主一番撒娇劝说和祁钰眼中的殷殷恳求,只得答应乘辇前往。

    围场离着德寿寺有十数里之遥,步行或是乘辇都颇为费时,更加费力,祁钰便命众人骑马或是乘车前往。

    李太后和陈太后同乘一辆大车,命寿阳公主、黄宜安和张溪三个同乘伺候。

    英国公夫人约了王氏同乘。

    余下各自安排车马。

    让黄宜安意外的是,祁钰竟然弃了车辇,选择骑马,而且还孝敬地护在两宫太后的马车之侧。

    前世她从未见过皇帝骑马,除了偶尔步履急趋之外,大多数时候,皇帝都是从容步行、端方稳重的。

    “黄姐姐,我同你换个座吧。你那边外面的风景瞧着比这边更好些。”寿阳公主挽住黄宜安的胳膊,冲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两宫太后闻言,笑看了过来。

    黄宜安谦恭地应了声“是”,起身同寿阳公主换了位子。

    车窗外,皇帝挺直腰杆、威风凛凛,春风得意马蹄疾。

    黄宜安顺眉端坐,岿然不动。

    一直行到围场,黄宜安眼风都未往车窗外扫一眼。

    两宫太后见了,相视一眼,笑容深深。

    帝后情深和睦固然很好,然而他们到底非寻常夫妻,当事事皆以江山社稷为先。皇帝一再示好,黄宜安都能谨守规矩、言行合度,可见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

    寿阳公主见了不免泄气,她好不容易为皇兄和未来皇嫂创造的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

    张溪却大为快慰,让皇帝横刀夺爱,活该被冷待!

    一车人各怀心思地下了马车,由众女眷簇拥着,到围场附近的摘星楼暂歇。

    摘星楼,顾名思义,离天极近,手可摘星,建在围场旁的一处地势极高的山坡上,站在楼上,可俯瞰围场内的大半景致。

    两宫太后一路车马劳顿,早就倦乏了,因此到了摘星楼,便先去寝殿暂歇。

    寿阳公主和几位宗亲王妃代为招待众官眷。

    黄家和英国公府的坐席挨着,英国公夫人不时与王氏笑谈几句,又有黄宜安笑语殷殷相伴,一直紧绷着的王氏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宫太后更衣出了寝殿,由寿阳公主陪侍,在上首端坐。

    宫人们鱼贯而上,奉上茶水、果酒以及各类果子点心。

    众人连忙起身拜见。

    参拜毕,各自还座。

    李太后笑道:“诸位先用些点心,等陛下与诸臣狩得猎物,再命厨下烹煮了来,岂不鲜美?”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

    设席之处四面敞阔,遮挡的帷幔亦被宫人挽起,围场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只见祁钰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跨着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神骏,挽弓如满月,箭头正对准数十米开外的铜钲,预备开镝。

    楼上诸人不觉屏气凝神,盯着那弓箭看。

    黄宜安亦随众看去,猜测这一箭脱靶的几率有几成。

    毕竟隔得有些远,以皇帝的本事,这一箭十有八九会……

    咻——

    铮!——

    箭矢如闪电一般,笔直地射向铜钲,发出尖利嘹亮的声音。

    竟然没有脱靶!

    而且还正中钲心!

    黄宜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前世那个徒步从宫中前往天坛祈雨,中途歇了不知多少次,差点就累瘫的皇帝吗?

    摘星楼内和围场内同时发出一阵欢呼。

    众人纷纷恭贺。

    没想到少年天子看起来俊秀文雅,一出手却是如此不凡!

第109章 皇帝无赖

    众女眷的赞不绝口,让两宫太后开心得合不拢嘴。

    早先皇帝为了请武师教习,可没少跟她们磨嘴。本以为他只是少年热血,一时兴起罢了,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她们也未曾关注过。

    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冷不丁地露了这么一手,在朝臣面前大大地长了回脸!

    “出发——”

    开镝过后,祁钰振臂一挥,策马当先。

    英国公等人背弓挟矢,立即跟上。

    至于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则御马远远地缀在后面,就当是纵马春游了。

    实在是连马都不会骑的,便留在原地等着点数猎物。

    一时之间,围场内骏马奔驰、野兽窜伏,热闹欢腾。

    摘星楼上的女眷们,看了一刻钟有余,便渐觉无味。

    寿阳公主见状,便提议让女眷们各展所长,聊作助兴。

    两宫太后当即允诺。

    在场不少官眷闻言,顿时心思浮动。

    当初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她们都曾积极参与,渴望一朝为后或是二妃,从此荣华富贵、家族兴盛。

    然而谁知皇后没有捞着也就罢了——毕竟本朝皇后历来鲜少有出身于四品及以上的,可是谁知竟然连二妃也没有混上——皇帝竟然因怜惜边疆将士舍命卫国,决定克己修身,只册立皇后一人,暂不选妃!

    为此她们从去年哀叹到了现在。

    如今终于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待帝后大婚之后,便有可能被选入宫中为妃为嫔,她们当然得牢牢把握了!

    一时之间,诸位适龄小姐纷纷踊跃参与,殿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翩跹之姿有若惊鸿,清词丽句更是信手拈来。

    王氏见了,不禁替黄宜安的未来担忧。

    这么多多才多艺且野心勃勃、家世显赫的女子,等将来进了宫,自家女儿怎么应付得来哟……

    倒是黄宜安,端静温驯地坐着,不见半点忧急与轻狂。

    两宫太后见了,愈发满意了。

    献媚争宠,那从来都不是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身为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皇后应当心怀宽广、公正允明,坐镇后宫,免除皇帝的后顾之忧。

    ……

    狩猎一直持续到申时。

    待清点完猎物,排出名次,御厨便开始收拾猎物,准备晚宴。

    祁钰换下骑装,稍作休息,便到摘星楼向两宫太后请安。

    张圭与英国公则率领文武群臣,别殿设席应酬往来,等待开宴。

    陈太后心疼祁钰从早膳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口饭,还狩猎了一大圈,因此见了他来了,连忙吩咐宫人给他拿吃的。

    祁钰各色点心都尝了一点,吃了个半饱,便停下了。

    陈太后还要再劝。

    祁钰便笑道:“御厨已经在烹煮猎物了,如今吃多了,晚膳就该用不下了。”

    陈太后闻言,只好作罢。

    李太后说起祁钰开镝射钲之事,言语之间满是赞赏,又问道:“陛下今日都猎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山鸡、兔子之类,远不能与英国公等武将相比。”祁钰谦虚道,顺带着将众官的射猎排名也说了。

    不出意外,又以张家和李家子弟为先。

    英国公府张家,乃是开国功勋,以武立身,绵衍数代而不衰;辽东总兵李家,唐末时祖上避于朝鲜,建朝之初回归,投身行伍,渐渐成为于英国公府并立于大齐的两大武将世家。

    每次狩猎,排名于前者,多是这两家子弟。

    陈太后笑道:“陛下初习骑射,便能有这般身手,已经很不错了,切不可妄自菲薄。”

    祁钰笑着应了,扫视一圈,不见寿阳公主等人陪侍,便佯作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寿阳?”

    两宫太后不是命寿阳同张溪、黄宜安二人一并陪侍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寿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宴席罢,便放纸鸢去了。”陈太后笑道,佯作不知祁钰话里探寻的真意。

    “她自小便如此。”祁钰笑道,又问,“可曾派人跟着?”

    “李嬷嬷和红棉都伺候着,还有侍卫随护。”李太后笑道。

    “那就好。”祁钰干笑两声,呷了口茶。

    陈太后和李太后见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祁钰虽然做了六年的皇帝,性情早就磨炼得沉稳不惊,然而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面皮薄,此时听得两宫太后打趣的笑声,不免有些不自在。

    陈太后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诸家小姐也都陪侍在旁呢。寿阳那个跳脱的性子,哀家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各家也不好交代。

    “陛下不如去瞧一瞧?她们如今正在摘星楼下的烟霞湖畔。”

    祁钰如听纶音,连忙起身拱手应下:“是,母后。孩儿这就过去。”

    陈太后见状,禁不住一阵笑,挥手赶人:“去吧去吧!”

    免得人在心不在,她们看着碍眼。

    李太后亦含笑催促。

    皇帝愿意亲近她亲自选立的皇后,她自然十分欣慰。

    祁钰一退出殿外,便立刻转向烟霞湖的方向,一路疾步而下。

    田义等人连忙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

    尚未到烟霞湖,祁钰远远地便瞧见碧蓝的天空中,飞着数十只纸鸢,然而任何一只都远远比不上飞得最高最远的那只“北冥鲲鹏”的雄姿。

    祁钰不由地唇角轻扬。

    这‘北冥鲲鹏’乃五丈风的镇店之宝,为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形制大而威武,自扎成之日之后,便一直挂在五丈风,既不出售,亦未曾见过其试飞。

    今年入贡纸鸢,五丈风竟然将“北冥鲲鹏”呈献上来,而且今日首次试放就这般成功,可想而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这般想着,祁钰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田义,眼见着好不容易追上的皇帝,一眨眼又跑远了,顾不得哀叹,连忙又追了上去。

    唉,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文书房继续当自己的小管事呢……

    烟霞湖畔的空地上,黄宜安正一手扶着线轴一手扯着筝线,指点寿阳公主如何将“北冥鲲鹏”放得更稳更高远一些,不提防耳边陡然响起一阵莺声燕语:

    “臣女参见陛下。”

    黄宜安手一抖,空中的“北冥鲲鹏”身形一颤,摇摇晃晃似要下坠。

    寿阳公主眼睛一转,慌忙回头招呼祁钰:“皇兄快来帮帮忙。”

    祁钰连忙吩咐众女起身,疾步上前。

    寿阳公主不由分说地将线轴往祁钰手里一塞,侧身躲了出去。

    黄宜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寿阳公主一顿操作,推到祁钰怀里,而祁钰的手正握在她扶着线轴的手上……

    “皇兄、黄姐姐,快快快!纸鸢要掉下来了!”寿阳公主在一旁跳跃大喊,仿佛一颗心都挂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北冥鲲鹏”上,无辜得半点都看不出刚刚算计过黄宜安。

    张溪在旁见了,气得暗骂寿阳公主耍赖。

    众家小姐见了,心思各异,缄默不语。

    手掌的温度,让黄宜安恍然想起前世,皇帝也曾这样陪郑氏放过纸鸢,郑氏欢快的笑声隔着几重宫殿都能听得到。

    黄宜安手下一顿,“北冥鲲鹏”便如其他失了主人控制的纸鸢一样,摇摇晃晃地挣扎几番,终于再也抵挡不住下垂之势……

    反正纸鸢掉落的又不是她一个人,皇帝即便是不悦,也不好单独怪罪她一个。

    哼,今生她才不要再为了皇帝,委屈自己呢!

第110章 帝后佳话

    黄宜安打定主意,连忙要借势躲开皇帝。

    “快收线!”

    清冽中略带一丝喑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黄宜安尚未回神,右手已经被包在线轴轴柄上,飞快地转动起来,而整个人也被祁钰环着向后飞奔。

    原本止不住下坠的“北冥鲲鹏”瞬间止住颓势,摇摇晃晃,渐渐地竟然又飞了起来。

    “皇兄好厉害!”寿阳公主奸计得逞,鼓掌欢呼雀跃。

    张溪气得别开脸去。

    寿阳公主太狡猾了!

    黄宜安:……

    前世怎么没发现皇帝原来是这么无赖的?

    ……

    落日熔金,晚风习习。

    第一缕肉香味飘过来时,祁钰颇不甘愿地遣散众人,回去预备晚宴。

    要他说,吃肉哪里有放纸鸢有意思?

    虽然未来皇后很厉害,很快便不用他帮忙一起放纸鸢了……

    不过,在旁边看着、陪着,也别有一番情趣嘛!

    越是接近,祁钰就发现自己越想接近黄宜安。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大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天定”吧!

    ……

    晚宴依旧是男女分席。

    因两宫太后一向歇得早,所以女席这里早早地就散了。

    祁钰与众臣却是酣饮至深夜。

    张圭因给黄伟封爵一事,同皇帝闹了不愉快,作为胜利者,又兼想着有自己亲自看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决定纵容皇帝这一回,因此倒也不曾多说什么。

    各家寝所事早就安排妥当的。

    黄家与英国公府仍旧如宴席上的座次一般,比邻而居。

    英国公夫人还十分周到地派了储妈妈来传话,让王氏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言语。

    王氏谢过了英国公夫人,赏了储妈妈一把钱,回头便忍不住同黄伟长吁短叹,深觉对不住英国公府。

    第二日,一大早的,众人便起身伴驾回城。

    黄宜安遥望御辇上的那个一身明黄龙袍、沉稳内敛的少年天子,想起昨日寿阳公主特地告诉她的那些悄悄话,一时心情复杂。

    “黄姐姐,你知道你家的席次和住所是谁安排的吗?”寿阳公主神神秘秘地问,不等她答,便又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皇兄。

    “移驾南海子的旨意一下,皇兄便命田义安排此事。他是担心黄大人平日里与伴驾的其他朝官接触不多,黄夫人与他们的家眷也甚少打交道,遇到一处了难免别扭,遇事也没个照应。

    “知道你和张姐姐交好,平日里两家之间也有走动,所以皇兄才特地如此安排,又命人将消息透露给英国公府的。”

    因此英国公府诸人对黄家的殷切照顾,既是两家的情谊,也算是“奉旨行事”。

    黄宜安知道寿阳公主是想要替皇帝表功,否则便不会将英国公夫人未明言之事向她挑破。

    前世每每她和皇帝置气,若是皇帝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委婉地求和好,寿阳公主便是这般来做和事佬的。

    也许是中间隔着前世几十年的冷漠疏离,今生乍然又遇到皇帝这般善意体贴,黄宜安唯有一声感叹,再无前世纯粹的感动与欢喜。

    况且,皇帝既然知道英国公府和黄家素有往来,那,他查知她曾经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吗?

    以皇帝城府之深沉,在她于五丈风后院刻意挑起他的疑心后,他一定会查明此事的;然而以皇帝的骄傲,若是已经查知此事,不论李太后如何坚持,他都绝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行径来。

    所以,关于她和张澜相看一事,皇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黄宜安心中忐忑忧闷不已。

    御辇上的祁钰此时正强忍着头疼,端肃坐姿,维持着天子的威仪,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复杂的目光。

    因为宿醉一事,祁钰早上一醒来,就被张圭私下里训诫了好一通。

    李太后也顺着劝诫祁钰几句,吩咐宫人熬了醒酒的汤药,亲自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

    等回了宫,李太后又召来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亲自安排祁钰近日的膳食,以解其宿醉之后的不适。

    ……

    从南海子归来之后,皇帝骑射的英姿以及与未来皇后共放纸鸢的佳话,渐渐地流传开去,那又是一段美好浪漫到不真实的人间佳话。

    而“北冥鲲鹏”也因这一段帝后佳话,在原本的盛名之外,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情韵。

    五丈风也因此再次名声大噪。

    一时间引得更多人争相涌向店门,购买纸鸢。

    刘季见生意火爆非常,十分高兴,便亲自准备了礼物和酬金,吩咐刘秀前往黄府拜谢。

    要不是未来皇后倾囊相授,“北冥鲲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飞得起来呢!更何况还有帝后共放纸鸢的人间佳话为其增光添彩。

    见礼罢,刘秀将报酬奉上。

    黄宜安讶然道:“这又是什么说法?”

    刘秀便将“北冥鲲鹏”的事情说了。

    黄宜安听罢,便笑着收了,又问起五丈风如今的生意。

    至于什么帝后佳话,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托黄小姐的福,如今京城已经没有任何一家纸鸢铺子堪与五丈风争锋了。”刘秀恭敬地笑应道。

    当初刘季准备花费五到十年完成的事情,没有想到如今仅仅一年,便成功了。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秀连忙笑请道:“黄小姐但说无妨。”

    黄宜安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姑且一说,就当是咱们之间的闲谈。若是说得不对,还请刘小姐莫怪。”

    刘秀连忙笑应道:“岂敢岂敢,还请黄小姐不吝赐教。”

    对于刘家兄妹陡然而生、愈来愈深的恭敬,黄宜安已经从最初的婉辞过渡到如今的坦然受之,闻言,遂笑道:

    “五丈风如今风头无两,短期来看,自然是好事。可是从长远来看,却未必如此。且不说别的纸鸢铺子没了生意,肯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五丈风,以争得一席之地,单说五丈风一家独大、难逢敌手,时间长了,不免自己就先懈怠了。

    “这就好比一只狼单独生活在羊群之中,无人争抢、捕食容易,时间长了,若是有另外一只狼出现,那么在这场不可避免的较量之中,它将必输无疑。”

第111章 帝心甚悦

    曾经黄宜安也以为身为皇后,尊荣无匹,除两宫太后外,在后宫无人能敌,可是直到郑氏出现之后,她才手忙脚乱地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然而那时,她已经被皇后的枷锁套牢,失去了争宠、固宠的心力。

    刘秀没有想到黄宜安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愕之余,也觉得颇有道理,便恭敬应道:“多谢黄小姐提点,我回去就同家兄说。”

    等从黄府回了五丈风,刘秀便立即将黄宜安的劝告告知刘季。

    刘季沉吟良久,道:“你去叫管事们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刘秀应诺去了。

    五丈风的管事们便主动去其他纸鸢铺子,签订合约,将一些普通纸鸢的订单,按照一定的分成匀给他们去做,而五丈风则专攻精品、贡品。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五丈风人手不足的问题,也缓解了其他纸鸢铺子的窘境,为五丈风赢得仁厚经商的美名。

    除此之外,刘季还决定扩大五丈风春秋两季纸鸢排名的范围,京城所有纸鸢铺子,只要向五丈风缴纳一定的参赛费用,均可参与排名榜的竞争。

    此计一出,春秋两季的纸鸢排行榜大比,迅速成为京城的一大盛事,而五丈风的师傅们也愈发精修钻研,生怕落于人后。

    这是后事。

    ……

    三月初九,黄宜安接到邀帖。

    让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邀帖竟然是明缃派人送来的,邀请她参加她三月十六的及笄礼。

    且不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出去交往应酬,单说两人之间还隔着“生死之仇”,也不知道明缃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给她下帖子。

    黄宜安将帖子随手扔到一旁,吩咐阿梅:“替我回了。”

    阿梅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需要派人送上贺礼吗?”

    老爷说了,自家小姐如今已经被册立为皇后,母仪天下,须得时时处处言行谨慎。眼下别人邀帖都送上门来了,小姐不便到场,若是连礼物也没有,只怕会落人话柄的。

    “不必。”黄宜安想也没想地说道。

    明缃三番两次地害她,她看在英国公夫人的面子上,不追究明缃的罪责已经算是宽宏大度了,还要送明缃及笄礼物?

    她又不是欠的!

    阿梅想到去年迎春会上,明缃伸手一推,差点把黄宜安推进阴曹地府的事情,便笑着应了下来。

    小姐说的对,当了皇后,是要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但并不意味着面对挑衅、伤害还要忍气吞声。

    ……

    英国公府,是明缃亲自去送的帖子。

    英国公夫人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明缃,却婉拒了当她及笄礼正宾和让张溪做赞者的邀请。

    如果说将明缃遣送回家之后,她对这个外甥女尚且还有一丝的怜惜的话,那么在明缃伙同明达上门,欲要借黄宜安与张澜相看之事要挟英国公府后,她对明缃便只剩下了深深的失望。

    明缃此举,与冯永亭利用此事对英国公府的威胁勒索又有什么分别?

    她十余年的心血与养育,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英国公夫人念及此处,连午饭都未留,便端茶送客了。

    明缃强忍着怒意和委屈,挤出一个笑脸来,起身告辞而去。

    等回了明府,少不得又被继母季氏奚落一番。

    要不是想着明达还打算利用明缃再借一借英国公府的势,还有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季氏还有更多难听的话等着她呢。

    哼,小贱人竟敢讥讽她行为不端,婚前与男人苟合,那她就让她瞧一瞧,在明家,究竟是谁说了算!

    ……

    明缃的及笄礼,据张溪说,准备得很盛大,举办得却很寥落。

    “就她父亲和继母那性子,这回眼见着她没了用处,往后还指不定得怎么磋磨她呢!”张溪叹道。

    黄宜安也不知道失去英国公府庇护的明缃,这辈子会过得怎么样。不过,想到明缃不能再如前世一般闹得英国公府鸡犬不宁,黄宜安还是很开心的。

    人心,都是有亲疏远近的。

    “对了,张姐姐,我听寿阳公主说,上巳节南海子伴驾时,我家的席位和寝所都是陛下特地安排的,你说,陛下既然已知我们两家过从甚密,会不会也查到相看一事?”黄宜安担忧地问道。

    这件事情自从寿阳公主告知她起,便一直困扰着她,可惜以黄家如今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去探查。

    张溪闻言一愣,愕然问道:“竟是陛下的安排?”

    她还以为两宫太后或是寿阳公主特地关照黄家呢……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在这些小事上如此体贴细致吗?

    黄宜安点点头,面上不见娇羞欢喜,只有忧虑。

    张溪见状,也不由地郑重起来,道:“此事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等回去问过母亲,我再来答复你。”

    黄宜安笑叹道:“那就有劳张姐姐了。”

    ……

    张溪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将此事禀明了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早就知晓其中的内情,之所以没有告知黄家人,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罢了。

    见张溪肃容担忧,英国公夫人连忙笑着安抚她道:“你们不必担心,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就不会特地如此安排,叮嘱我们照顾黄家了。”

    英国公亦点头赞同。

    皇帝如今虽然越来越有帝王深沉机变的风范了,然而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心机城府绝未深沉到拿此来敲打试探英国公府与黄家。

    况且,南海子一行,虽然皇帝和黄宜安接触的不多,然而他也能看得出来,皇帝对于李太后替他选中的皇后还是很满意的。

    如此,皇帝就更加不可能是拿此事来敲打试探他们了。

    别说是帝王了,即便是普通的少年郎,也不可能在明知此事的情况下,还对未婚妻如此温和细致。

    张溪闻言,长松了一口气。

    不仅为自家躲过了一场劫难,也为黄宜安意外入宫,却能得皇帝如此相待。

    安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皇帝如此善意相护,入宫后肯定会过得平安顺遂的!

    张溪暗想。

第112章 皇后有面

    黄宜安知晓此事后,也松了一口气,余下的日子,每天除了备嫁,便是同王氏关心戚氏分娩一事。

    戚氏如今已经怀了近九个月的身孕,临盆在即。

    黄伦十分紧张,将田庄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庄头打理,他则留在城里,每日都守着戚氏,几乎寸步不离。

    临盆在即,孕期一向情绪忧郁多变的戚氏反而镇定下来,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盼望肚子里的孩子如期顺利出生。

    王氏除了应酬因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猛然间多出来的亲朋好友之外,大半的时间都在陪着戚氏。

    毕竟,帝后大婚之事有礼部等衙门操心,她这个做娘的虽然有心亲手操持女儿的婚礼,却难于一点儿都插不上手啊。

    如此过了半月余,四月的一个清晨,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戚氏突然发作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黄伦立刻将碗筷一丢,急声唤人去请早就定好的稳婆,又派人把消息告知王氏。

    王氏一得到信儿,便立刻吩咐车马,要去城西。

    刚到二门上,黄宜安就追了上来。

    王氏见了,皱眉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安心留在家里吧!”

    皇后的身份固然尊贵,可也意味着诸多束缚,这种场合,实在是不便亲自前往。

    黄宜安道:“我担心二婶,一同过去看了也放心。况且我早就同宁姐儿说定了,二婶生产时要去陪着她的。”

    黄宜宁已经是个半个姑娘了,且身为长女,不比黄梁那个跳脱调皮的性子,对于戚氏分娩一事十分紧张担忧。

    王氏见黄宜安坚持,只得同意。

    母女二人乘车,一路往城西疾奔。

    到得黄伦家时,戚氏已经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不时发出闷哼。

    戚氏虽然是第三次生产了,但是离生黄梁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身体又不复早先的康健灵便,大夫说胎儿又有些大,因此她除了阵痛得快一些,与生黄宜宁时并未有多大区别。

    黄伦急得在产房门口团团转。

    黄宜宁揽着黄梁,姐弟俩四只眼睛紧张地盯着产房的门。

    一见王氏过来,黄伦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迎上去道:“大嫂!”

    黄宜宁和黄梁也飞奔上前,同王氏见过礼,便一左一右地抓着黄宜安,神情满是担忧。

    黄宜安见状,微笑安抚他们道:“别担心,二婶很快就会给你们生个小弟弟的!”

    黄伦听了,心道:管它是儿子还是女儿呢,他只要戚氏和孩子平平安安地闯过这一关就好!

    “稳婆来了吗?”王氏边问边疾步往产房行去。

    “来了来了!”黄伦一叠声地应道,“如今正在房里呢。”

    王氏点点头,脚下不停,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小心地推开一丝门缝,闪身进去。

    产妇可不能着风。

    黄伦目送王氏进去,又急又忧,搓着手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

    黄宜安一手揽住黄宜宁,一手揽住黄梁,温声安慰他们姐弟两个:“别担心,二婶此次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四人在产房外从清晨等到日中,再到日昃。

    戚氏的呼痛声也由弱转大,再由大转弱。

    黄伦在外面急得恨不能冲进产房里去。

    黄宜安的两只胳膊也被黄宜宁和黄梁一左一右地箍得生疼。

    本来很笃定戚氏这一胎肯定会母子平安的黄宜安,此时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终于,在傍晚绚烂的晚霞中,产房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便是稳婆的道喜声:“恭喜夫人,生了个少爷!”

    黄伦长吐一口气,双手合十,激动得语无伦次道:“老天保佑!神仙保佑……”

    黄宜宁和黄梁姐弟两个亦欢喜雀跃。

    “娘生了!”

    “是个弟弟!”

    黄宜安长吐一口气,终于放了心。

    等产房里收拾妥当,稳婆出来满脸堆笑地向黄伦道喜:“恭喜黄老爷,喜得贵子!”

    黄伦连忙笑道:“多谢您了!”

    说着,亲自递给稳婆一个厚厚的红封。

    稳婆用指尖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吉祥的话儿一句接着一句,直把黄伦说得乐呵呵的,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担忧。

    黄宜安也赏了稳婆几只银锞子,喜得稳婆连连躬身答谢。

    说实在的,要不是这位的面子,以黄家的身份,可请不来她。

    等送走了稳婆,黄伦等人小心地推开门,闪进产房里。

    戚氏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躺在床上,王氏在旁边喂她喝红糖水。

    刚出生的婴儿包在襁褓里,正躺在戚氏的身边安睡,肥肥嘟嘟的脸颊白白嫩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捏。

    见黄伦进来,王氏起身,将碗往他手里一递,笑道:“弟妹为了生这个孩子,可没少受罪,你可得好好地照顾她!”

    黄伦连连应声,接过碗,坐在床边,也顾不得孩子们还在跟前,便一勺一勺地喂戚氏喝红糖水,眼神温柔地看向恬然安睡的幼子,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黄宜宁和黄梁趴在床边,关心过戚氏,便被一旁安睡的弟弟吸引了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言语轻柔地窃窃私语:

    “他长得可真小!”

    “嘘——小声点,小心吵到了他。”

    “你刚出生的时候,比他还小呢。”

    “那姐姐你呢?”

    “我?我可比你们打多了!要不我怎么是姐姐呢?”

    “我可不信!要是那样的话,大姐刚生下来的时候,岂不是更大?”

    “大姐,你说是吧?”

    ……

    童言童语,听得屋内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黄宜安忍俊不禁地点点头,心里却想,他们几个刚出生的时候,可都比不得这个小弟弟白白胖胖的。要不然,戚氏也不会费这么老大劲儿才生下他了。

    戚氏喝完红糖水,笑道:“这次都多亏了喜姐儿。若不是她,也请不来刘婆子。”

    刘婆子是京城有名的接生婆,平常只在官宦人家走动,若不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只怕黄伟亲自登门都请不来。

第113章 皇帝有赏

    “也幸得请来了刘婆子,否则这孩子这么大,只怕都难生得出来……”想起分娩时的艰险,戚氏忍不住红了眼圈。

    黄宜安连忙笑道:“是二婶和小弟弟福气大,虽然过程艰难了点,可总算是母子平安!”

    这个功劳她可不敢揽。

    前世没有刘婆子,戚氏一样顺利生出了孩子。

    只是过程更艰辛一些,而戚氏也因此伤了元气,从此与汤药为伴,后来更是早早地便过世了。

    不管怎么说,今生她总算是改变一些事情,弥补了前世的遗憾,也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

    黄伟一下衙,便直接赶了过来。

    还没等看过小侄子,就被黄伦一把拉到书房,催着他起名字。

    黄伟斟酌半晌,写下几个名字供黄伦选择。

    黄伦挑了半天,最终择定黄楷。

    ……

    黄楷“洗三礼”那日出了黄家的亲朋好友,还有许多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官宦富户送礼上门,小小的一进院子根本就接待不了。

    黄伦无奈,只得派人去酒楼定席面。

    人刚才派出去,门口就响起一阵锣鼓之声。

    “陛下有赏——”

    内侍尖细的声音,瞬间将院内道贺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

    黄伦一惊,慌得不知所措。

    还是黄伟有经验,慌忙吩咐人设香案,跪谢圣赏。

    各色锦缎数匹、长命锁一只、手镯脚镯一套以及补品药材等若干物什,东西虽不算很贵重,然而这份体面却非同一般。

    看那些前来道贺的人脸上原本挂着得体客套的微笑,一下子变得生动真挚、热情洋溢起来,就可见一斑。

    因此黄伦叩谢圣恩的时候也非常地诚恳感激,额头上都红了一片,给传赏的内侍的答谢亦十分丰厚。

    内侍回到宫中复命,少不得替黄伦美言一番。

    李太后听罢,对祁钰笑道:“从没听说有人叩谢圣赏能把额头都磕红的,可见黄家诸人皆心系圣君、本分至诚。”

    祁钰含笑点头,心以为然。

    给国丈封赏一事,他最终没有辩过张首辅,心中一直对未来皇后颇有歉疚,如今给黄伦幼子赏赐,也算是聊作补偿了。

    但愿她能体会到自己的用意。

    正如祁钰所料,传赏的内侍一来,她便知晓皇帝这是在委婉地向她表示歉意,当然,更是在向张圭表达他不满与反抗。

    并不是她与皇帝两心相契、互明心曲,实在是前世大婚之后,寿阳公主总是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替皇帝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一副势要帮助兄嫂情洽和睦、长长久久的模样。

    这其中便有赏赐黄楷一事。

    那时候她听了寿阳公主的话,只是感动于皇帝对她和她家人的爱护之意,丝毫都没有想到,这或许不过是皇帝向张圭反抗与示威的一种方式罢了。

    后来她看到皇帝对张圭的清算,看到每每朝官上书弹劾皇帝过分宠爱郑氏及其家人时,皇帝便对郑氏母子以及郑承宪父子加倍地恩赏,便慢慢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可惜,明白得有些晚,因此错付了年少时的一腔真情,也平白委屈了自己若许年。

    ……

    四月底,西北传来好消息,长绒棉试种成功了!

    四亩地的长绒棉株大半都存活了下来。

    黄宜安收到消息很是开心,立刻将手中的银子都折成银票,托黄伦派人送去西北。

    黄伦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七百两,加上之前黄宜安送来的三百两,正好凑够五千两。

    比上次黄宜安说的四千两足足又多出了一千两!

    饶是在幼子“洗三礼”上收了许多出乎意外的礼金,黄伦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看到黄宜安一下拿出这么银子来,就为了去西北种棉花,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虽然棉株幼苗是成活了,但是离着结棉铃、吐絮、摘棉花还早着呢,你就不怕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些银子就都打水漂了?

    “再说了,你现在就是拿再多银子去西北也没有用啊,眼下已经错过了棉花的农时了!”

    黄宜安笑叹道:“等到明年棉花播种之时,我大概已经进宫了,再要送银子出宫,可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

    南海子伴驾踏春归来后,李太后便着钦天监拟定了几个吉日,最近的一个正是前世拟定的五月十六这日。为此,前世李太后五月初三的寿辰都没怎么办。

    今生若无意外,李太后大约也会就近择期吧。

    黄伦一怔,点头道:“这倒也是……”

    宫禁森森,到底不比宫外自由。

    “再说了,总不能因为怕赔本,便坚持要等见了收益才肯投银子。既然要在西北广种棉花,那自然土地、人手、棉种、仓库等等均要提前备下,说不定未来还得购置纺车、织机,雇用织工……

    “这些事情,总得都提前准备着,到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黄宜安笑道。

    张澜此次已经帮他们良多,未来他们不能每次有事都依赖张澜,总得自己先立起来才行。否则别人即便是再仁厚,也只能帮得一时,帮不了一世。

    黄伦原本不住地点头赞同,等听到了最后,禁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你不打算把棉花贩卖到江南去盈利吗?”

    天下纺织最发达的地方便是松江等地,棉花的需求量自然也很大,单是本地的棉花未必能够满足需要,更何况长绒棉更是有价无市。

    喜姐儿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北撒银子、种棉花,不为了赚钱,难不成是去做善事的?

    西北地广人稀,时有敌寇扰掠,民众生活拮据,衣料布匹多是自家织的粗布,到那里大量屯棉花、开办纺织有什么利益可图!

    “自然是要得。”黄宜安笑道。

    她还没有那般大公无私,尽做些赔本的买卖。

    再说了,本都赔了,她即便是想做善事,又用什么去做呢?

    “不过,我没有那么大的心,若是能在西北小获收益,又何必费心千里迢迢地运到江南贩卖?”黄宜安借口道,“于我如今而言,‘便利’二字可比‘大利’重要得多。”

    “天下无寒”的梦想太过遥远,说出来也未必取信于人。既是如此,倒不如拿别的借口敷衍过去。

    黄伦听黄宜安如此说,想起她不日或将入宫的事,遂点点头,不再多言。

    “你二婶和宁姐儿几个在家,我不放心,就不多留了。这四千七百两银票我先收着,等杨富或是杨贵从西北回来,我再安排他们按计划行事。”黄伦道。

    说起此事,他便觉得有些惭愧。

    此番杨富和杨贵去西北试种长绒棉,一路上有英国公府的管事看在喜姐儿的面子上照料,到了那里也有张澜帮忙照应,将一应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

    他这个叔父非但没能帮上什么忙,便连银子也一分未出。

    喜姐儿说杨富二人此去西北,成败未卜,他还有一大家子要照料,不宜破财,便将此去所需的一应花费都包圆了,便是杨富兄弟俩的酬劳,也是喜姐儿出的。

    喜姐儿说,等西北种棉稳妥了,再让他往里投银子。

    本是他一心热衷之事,结果却全赖喜姐儿趟路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喜姐儿入宫之后,替她好好地打理西北的棉花生意。

第114章 拟定婚期

    等送走了黄伦,黄宜安想了想,着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溪。

    张溪早就从张澜的来信中知道了此事,尚未来得及告知黄宜安。

    见黄宜安特地派人上门告知她,张溪想了想,吩咐兰心备两样小礼,隔日便乘车来到了黄家。

    正赶上宫里的绣娘来送大婚的冠服给黄宜安比量,那鲜艳的红、耀目的金,刺得张溪微微眯了眯眼。

    安妹妹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端秀温和的,即便是生气也总带有几分有意无意的收敛,如同一朵纯和淡雅的茉莉花,温和而不尖锐;她从未想过,原来盛装之下的安妹妹竟如此地端庄雍容,如枝头傲然绽放的牡丹,仿佛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绣娘见张溪来了,忙都行礼问安。

    张溪一如既往温和地应了,然而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黄宜安见了,便吩咐绣娘卸冠更衣。

    等她换上家居的常服,果然见张溪面色微微好转。

    黄宜安心下了然,同绣娘说了几处尺寸、针线上的细节,便吩咐阿梅看赏,将人都打发了回去。

    寒暄毕,张溪道明来意:“如今已经试验成功,嘉峪关内可种植高昌国的长绒棉,我预备也投些银子,为明年种棉做准备。”

    说着话,张溪便将一千两银票推了过来,道:“这是我这些年自己积攒的私房钱,虽然不算多,但应该也够种上几亩地的棉花了。”

    黄宜安笑道:“何止是几亩地,数十亩、上百亩都尽够的。”

    西北低价不高,边民的酬劳亦比京城低上许多,这一千两银子可是大有作为。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如今存活的长绒棉株苗能否顺利结铃、吐絮,以及能否打下足够多的长绒棉种子以供来年之用。

    黄宜安将自己的担忧同张溪说了,笑劝道:“张姐姐不妨再耐心地等一等,等今年的棉花摘了,确实可行之后,再行投银子。”

    张溪扬眉道:“我是那抠抠搜搜、缺银子的人吗?此事就这么定了!”

    财大气粗的豪气,便是拿出全部积蓄五千两银子种棉花的黄宜安,亦远远不及。

    黄宜安忍俊不禁,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到时候银子花了却没有办成事,岂不是得不偿失?张姐姐就是不缺银子,可也不能这么花啊!”

    张溪跟她不一样,活得恣意自由,又有英国公府的管事张宏在西北打理长绒棉种植一事,想要投银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未必非得赶在此时。

    黄宜安说好说歹,才将张溪劝住了。

    可没过几日,张溪又来了。

    “澜弟来信说了,他又从高昌国‘借’了些长绒棉的种子,加上那三亩多地长绒棉打下来的种子,明年一准儿能扩大规模,这银子我便先搁你这里了,算是参股!”

    张溪得意地挑眉,一副“这回我看你拿什么拒绝我”的霸道模样。

    黄宜安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来了,张溪投银子参股是假,怕她缺银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借才是真。

    有这样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知己好友,黄宜安十分感动。

    可是,事实上她并不缺银子啊。

    更何况张溪作为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确实不适合在“种棉资助戍边将士”这样的事情上,同她这个即将成为皇后的人牵扯太深。

    西北边军自英宗皇帝起便世代由英国公总领,传至如今,已是第三代了,因此与英国公府关系极深。

    若是张溪与她一起种棉资助边军的事被有心人得知,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阴谋论来。

    不论是她还是英国公府,都承担不起这样恶意的揣测。

    “张姐姐即便是要投资,也不用经过我的手呀。”黄宜安道,“我如今行事多有不便,前几日刚将这一年多攒下的近五千两银子全都送给了二叔,请他日后出面全权负责此事。

    “张姐姐把银子交给我,我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直接吩咐张宏。”

    “五千两银子?”张溪脱口惊道,一只手杵到黄宜安面前,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么多!都是五丈风送来的报酬吗?”

    哪里还顾得上“资助”“种棉”之事。

    黄宜安笑着点了点头。

    张溪见状,想起自己在家里炫耀了好几回的那点分红,不由地叉腰抱怨刘季小气、“厚此薄彼”,等等。

    但倒也不再坚持让黄宜安收下银票。

    既然黄宜安不缺银子,那她便让张宏拿这银子,给她也在西北置一份种棉花的产业好了。

    以黄宜安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宜同军权在握的英国公府走得太近,尤其还是在英国公府世代驻守的西北边地。

    张溪回府后同英国公夫人禀明此事,惹得英国公夫人又叹息一回,这么聪敏沉稳的好媳妇,就被张澜的仁厚错过了——若是张澜去西北前就定下这门亲事,她再去宫里向太后请了懿旨,哪里还有皇帝什么事儿?!

    ……

    乾清宫内,正与两宫太后商议大婚之事的祁钰,猛然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陈太后连忙关切地问道。

    祁钰揉了揉鼻子,恭顺地笑应道:“没事。大约是近日天气干燥,鼻子不舒服,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母后不必担忧。”

    李太后听罢,吩咐田义:“哀家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陛下身边,你作为近身伺候的,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务要保陛下龙体安康!茶水、梨膏之类的都随时备着,殿内也要注意防干防燥,每日清水洒扫……”

    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许多。

    田义连忙躬身应下。

    祁钰便笑道:“母后不必责怪田义,他照顾朕日常起居十分用心。”

    至少,不会像冯林似的,背着他与冯永亭等人交结,违背圣意。

    “陛下一向宽厚为怀。”陈太后笑道。

    就连冯林犯了那么大的过错,皇帝也只斩他一人,不问其余。

    陈太后又哪里知道,祁钰不是仁厚为怀,只斩首恶、不问其余,而是眼下根本就没有能力深究此事。

    闲话毕,李太后又回到正题上,指着钦天监择定的几个吉日问道:“今年共有三个吉日适宜大婚,最近的一个便是五月十六,哀家有意择定此日,不知陛下和姐姐怎么看?”

第115章 帮她圆话

    陈太后一向是个不拿主意的,见李太后问,只如常笑道:“我也觉得很好。”

    李太后便看向祁钰。

    祁钰微微红了脸,恭顺应道:“任凭母后做主。”

    两宫太后看着他那副急着迎娶皇后却又极力按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

    第二日,宫中下诏昭告天下,五月十六日帝后大婚。

    婚期既定,礼部、太常寺等衙门都忙碌起来。

    而五月三日李太后的寿辰,便也如前世一样,简单操办。

    大婚在即,黄宜安不便入宫道贺,便私下里准备好寿礼,吩咐宫人送入宫去——自从她被册立为皇后,宫中便调拨了人手供她使唤。为此黄伟还特地将临近的一处空院子买下来,专门安置她们。

    寿宴毕,待进宫贺寿的宗亲臣眷一一告退,李太后才有空去看各家寿礼。

    庆嬷嬷先捧了个福寿匣子过来,笑道:“这是黄小姐特地着人送来的。”

    李太后闻言,笑道:“既是她的孝心,那便先拿过来让哀家瞧瞧吧。”

    庆嬷嬷便捧了匣子过来。

    李太后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盛着一双锦缎抹额,上面绣着宝相花,点缀着几颗珍珠,样式不算新巧,然而针脚却极为绵密精工,针法亦别致不同流俗。

    李太后拿在手里翻覆看了,惊讶道:“瞧着竟像是比文娘子的手艺还要精湛一些,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女红竟然做得这般出色了吗?”

    文娘子是尚衣局绣工最厉害的绣娘了,放眼整个大齐,能与她不相上下的寥寥可数,更别说是胜过她了。

    庆嬷嬷亦十分惊讶,眼睛盯着那一对抹额不错神,闻言连声附和道:“正是呢!去年在黄府教习礼仪时,奴婢也曾见过黄小姐拈针拿线,当时便知她擅长此道,却不知竟如此擅长。

    “或许这半年来黄小姐技艺愈发精湛,也或许是送给娘娘的贺礼,因此做的时候又格外用心了一些。”

    自己用的东西,当然不比送给李太后的贺礼精巧。

    李太后闻言笑容更盛,当即便让庆嬷嬷给她试戴抹额。

    庆嬷嬷笑着应了,动作轻柔地替李太后戴上、扶正,又捧了面铜镜过来。

    李太后前后照了,十分满意。

    庆嬷嬷笑道:“这抹额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可见黄小姐的孝心。”

    李太后颔首笑赞道:“正该如此。虽是哀家的寿辰,但慈庆宫那里一样该敬奉着。这孩子倒是个精细妥帖之人,日后执掌凤印,定能保后宫安稳。”

    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且一向照顾她和皇帝母子,不论是她还是皇帝,都打从内心敬着陈太后的。黄宜安能够如敬奉她一般敬奉陈太后,可见其人聪敏孝顺。

    “这都多赖娘娘慧眼识珠。”庆嬷嬷笑着奉承道,“否则黄小姐即便是有浑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呀!”

    李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庆嬷嬷笑嗔道:“你惯会哄哀家开心!”

    神情十分愉悦。

    庆嬷嬷见状,乐得凑趣,笑着接道:“奴婢向来是有一说一的,哪里敢哄娘娘?”

    说罢,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双手递给李太后。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一篇贺寿祝词吧?”李太后笑呵呵地接过来,打开来看,讶然挑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庆嬷嬷不明所以,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可是这上面写的有什么不妥?”

    李太后将纸张递了过去,眼底沉沉。

    庆嬷嬷双手接过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喃喃道:“百果冻奶的方子?”

    李太后点点头,喜怒莫辨,沉声道:“她是如何知道哀家喜食此物的?”

    庆嬷嬷躬身侍立,不敢作答。

    宫里贵人们的喜好向来是不外泄的,尤其是饮食,就怕有人从中下手,意图不轨。

    黄宜安身在宫外,又是怎么知道李太后喜食百果冻奶的?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

    稍晚些时候,祁钰过来给李太后请安,顺便一同用晚膳。

    李太后若无其事地同他如常闲话,还说起明日搬回慈宁宫一事——皇帝大婚,总不能还要太后留在寝殿照顾日常起居。

    皇后是她亲选的,本就是先斩后奏,已经惹得皇帝不悦了,若是此时再泄露了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一事,只怕皇帝会趁机废掉这个皇后,改立郑玉烟那个狐媚子为后!

    李太后固然不喜黄宜安此举,但相比起被皇帝质疑以及改立郑玉烟为后,她更愿意在帝后大婚之后,再花时间管教黄宜安。

    庆嬷嬷亦不敢多言。

    晚膳毕,陈太后派人来问,明日李太后何时搬回慈宁宫,她好来帮忙。

    顺便还提了黄宜安送她抹额之事,说是预备派人去黄府赏赐。

    自从祁钰登基,陈太后便避居慈庆宫,每日诵经礼佛,后宫诸务悉数交由李太后打理,此时特地派人来知会一声,是怕李太后觉得她越过李太后这个正经的婆母,私下与皇后交好。

    民间尚且忌讳此事,更别说是皇宫了。

    等打发了来人,祁钰便问李太后:“母后,黄小姐送了什么抹额?是寿礼吗?怎么慈庆宫那里也送去了一份?”

    李太后见问,只得命庆嬷嬷将匣子捧了过来,打开来看。

    祁钰见了那对抹额,果然赞不绝口,心想皇后的女红如此出色,将来入宫后,倒是可以替他才两件里衣。

    想着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服他贴身穿着,祁钰眼底笑容深深……

    余光瞥见抹额下那折起的纸张,祁钰笑问道:“这是什么,贺寿祝词吗?”

    说着话,就要伸手去取。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手下一紧,却没有出言阻止。

    离着大婚不足半月,她倒要看看,皇帝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郑玉烟,会不会借此机会改立郑玉烟为后。

    祁钰将纸张抽出来,打开来看,愕然道:“竟是百果冻奶的方子吗?”

    说着话,抬头笑看向李太后,正撞上李太后探究的目光。

    祁钰心下一顿,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到纸上,一面读上面的字,一面飞快地想李太后的意图。

    皇后是李太后一力做主选定的,李太后自然不希望在大婚前出什么变故,既然如此,那李太后方才为何独赞抹额而不赞此方,还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

    蓦地,脑中一道灵光划过。

    而方子也读完最后一句话。

    祁钰从容将方子递给李太后,神态自若地笑道:“上次孩儿偶尔提及母后喜食百果冻奶,没想到黄小姐便记在心上了。只是她这个方子,未必比得上甜食房做的百果冻奶吧?”

第116章 甜到心底

    果然,李太后听得祁钰如此说,顿时神色微霁。

    祁钰见状,亦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同黄宜安说过此事,因为自从立后的诏书传布天下,他和她就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上巳节于南海子烟霞湖畔放纸鸢时,那短暂而美好的碰触了……

    祁钰轻咳两声,突然觉得殿内有些热,扭头一看,屋角冰盆里的冰块刚融了一半。

    李太后解了心底的猜疑,又见祁钰没有趁机发作不说,还替黄宜安解释,心中欢慰不已。

    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皇帝就变得越来越有主意,对于她和张首辅的严厉教导也越来越经常地流露出反对和不满来。

    这次她先斩后奏,直接定了黄宜安为后,彻底斩断了郑玉烟媚主为后之路,本以为皇帝会很生气,也做好了母子对峙的准备,谁知皇帝乍闻此事虽然震惊生气,但是听她说了黄宜安的诸般好处之后,竟然也意外地平静地接受了。

    上巳节南海子踏春祈福一行之后,皇帝更是不时地流露出对大婚的期待。

    而眼下皇帝明明有机会发作,却一句话轻轻揭过了,她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比不比得上,总得试过才知道。”李太后笑道,转头吩咐庆嬷嬷,“派人去甜食房宣杨一道来。”

    杨一道便是专门为李太后做百果冻奶的御厨。

    庆嬷嬷闻言一惊。

    现在?

    都掌灯了,还要召杨一道来试做百果奶冻的新方?

    祁钰劝道:“母后,如今虽然天热,夜里却凉。即便是御厨做了来,您也不便多吃。倒不如等明日午后,再试做了来尽情一尝?”

    李太后思索良久,方才同意了。

    要不是顾虑黄宜安私窥宫内饮食心思不正,她看到方子时就要召杨一道试做了。

    忍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李太后便命宫人去甜食房传召杨一道。

    杨一道很快便领命来了。

    对于李太后因百果冻奶而不时兴起的传召,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参拜礼毕,李太后吩咐庆嬷嬷将百果冻奶的新方子递给杨一道,问:“你看看这方子可行?”

    杨一道恭敬地接过方子,认真看了起来。

    方子与他平日做百果冻奶的方子并无多大差别,只是换了其中的几样果子,又添了几味香料,并且将冰块换做冰屑,牛乳亦换个法子去腥。

    杨一道翻覆看了许久,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躬身回禀道:“回太后娘娘,此方应该并无大错,且其中更添的这几味香料,还有中和寒气、暖胃之效,只是不知于口味是否有影响。”

    李太后闻言,当即便命杨一道不必回甜食房了,直接在乾清宫的小厨房试做了来。

    杨一道亦一心验证此新方,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杨一道便捧着新做的百果冻奶,神情激动地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见状,便知是成了,心中大悦。

    庆嬷嬷先用小银匙试过了,见无不妥之处,方才进献给李太后。

    李太后矜持地舀了一小银匙,拿帕子遮唇品尝。

    冰凉凉、甜丝丝的奶香与果甜混合的味道一滑入口中,立刻便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挑动每一颗味蕾。

    李太后眼睛一亮,等不及品评,便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下一匙。

    一匙又一匙。

    直将一碗百果冻奶吃了一小半,李太后方才停了下来。

    拿帕子印了印唇,李太后开心地吩咐庆嬷嬷:“看赏。”

    庆嬷嬷见了,便比平时多赏了杨一道几颗银锞子。

    杨一道慌忙用双手接了,躬身向李太后谢恩。

    李太后笑道:“今儿这口味倒是比平日里的还鲜爽滑腻一些,奶腥味一点都没有了不说,这奶香与果香似乎也变得更醇厚了一些。”

    杨一道连忙躬身答道:“此方换了法子给牛乳去腥,又有香料做辅,因此才能得此效验。”

    李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那今后便按照此方来做吧,只需添减四时鲜果即可。”

    以前碍于冰寒伤身,她只有在仲夏时才能每天吃上一小碗,现在有了这能够中和寒冰之气的方子,她也能狠狠地解解馋了。

    杨一道自然是连连应诺。

    李太后多吃一碗,他就能多得一份赏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谁进献了,等见了面,他定要向对方好好地表达表达谢意才行。

    等挥退了杨一道,李太后又拿起银匙,细细地品味剩下的半碗百果冻奶。

    庆嬷嬷伺候李太后吃完漱口毕,笑赞道:“这百果冻奶的方子,甜食房也改过不少回了,可每回不是口味不对,便是过于寒凉,累得太后也总不能尽兴。

    “如今有了这方子,娘娘总算是能够放心享用了。”

    李太后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没想到那孩子女红出色不说,竟然连厨艺竟然也这般好!你记得着人去慈庆宫说一声,择定何时去黄家传赏。”

    口腹之欲固然重要,然而更难得的是这孩子的这份细心和孝敬。

    庆嬷嬷笑着应下。

    “对了,陛下那里也送一碗过去吧。”李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道。

    眼见着皇帝对黄宜安越来越满意,她这个“大媒”总得再加把火不是。

    庆嬷嬷会意,躬身领命,亲自去安排。

    ……

    御书房内,祁钰正在与于可远谈论先贤经典。

    论过一巡,君臣暂歇时,田义便捧了百果冻奶奉上。

    祁钰讶然看向田义。

    他素来甚少吃甜食,像百果冻奶之类的冰饮更是少碰,一来为着龙体康健,二来相比起这些甜腻冰凉的冰饮,他更喜欢喝清香淡远的茶水。

    田义不是第一天伺候他了,不可能不懂他的喜好。

    田义会意,回禀道:“此乃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按照黄小姐的新方子做的,送来予陛下尝一尝。”

    对于撮合帝后感情这件事情,李太后一向都很积极认真,生怕皇帝会因为不能册立郑玉烟为后,而厌弃她亲自指定的皇后黄宜安。

    祁钰对此心知肚明,亦乐见其成。

    祁钰闻言眼睛一亮,抬手接过,十分孝顺地说道:“既然是母后特地吩咐的,那朕自然要用心品尝了。”

    说罢,便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旁正等着祁钰像往常分茶一样分他百果冻奶的于可远:……

    唉,算了,既然是李太后的一片慈母情怀,那陛下自然无需跟臣子分享了。

    于可远默默地自斟了清茶一盏,对坐陪饮。

    田义眼见着祁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吃完了一整碗百果冻奶,面上不显,却暗自心惊:陛下什么时候喜欢上甜食了?他作为近身伺候的人,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哦,是了,陛下一向事母至孝,想来是为了娱亲,这才装作十分喜欢这百果冻奶的!

    陛下真是至孝之君啊!

    于可远和田义暗自感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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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门技术活介绍:
黄宜安十四岁踏入巍峨的皇宫,成为一国之母,从此开始了她尊荣无匹又战战兢兢的一生,直到五十八岁寿终正寝,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她就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正月,正赶上宫里下诏给皇帝选后!
黄宜安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挣开那沉重的枷锁,快活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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