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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门技术活全文阅读

作者:画江     皇后是门技术活txt下载     皇后是门技术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3章 彻底告别

    明达眼底精光一闪,捧着茶盏,一面轻吹茶叶,一面笑问道:“子渊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

    难不成是知道他利用职务之便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显眼处的事情了,因此特地赶来劝诫?

    毕竟,明缃曾在英国公府住了十几年,而英国公府又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

    张潭见状,恐其中有异,便没有直接说明来意,笑道:“我有一朋友,他亲戚家中恰有适龄女子待选,因此再三央求我来问一问。我推脱不掉,便只好跑这一趟了。

    “若是姨父觉得不便,那便当我没有问过吧。”

    张潭回答得坦荡。

    明达放下来心。

    自从两宫太后下诏礼部为皇帝选后以来,多少人来央浼将自家或是亲戚朋友家的待选女子归入一类名册,他也因此收获颇丰。

    张潭作为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交游广阔,更有他这个经办选后名册的姨父,有人求到他的面前,也是正常。

    不过,张潭来得晚了些。

    “不,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明达连忙摆手笑道。

    对于英国公府这座靠山,他并不愿意轻易得罪。

    虽然明缃已经被遣送回了明府,但若是真有事了,英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对唯一的外甥女见死不救。

    “只是,你来晚了一步。”明达放下茶盏,歉然笑道,“前日立后待选名册就已经呈送上去了。”

    不然,他倒是很乐意送张潭这个顺水人情。

    “已经呈送上去了?”张潭愕然,问,“宫里给的期限不是还没有到吗?”

    “是还没有到。”明达点头笑道,“只是大家对待立后之事十分积极用心,提前就把差事都给办完了。既是如此,总不能把待选名册一直留在衙门里落灰吧?因此前日就呈送入宫了。

    “子渊来迟了一步。”

    他为了明缃立后之事,前后费了多少功夫,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且也好借此表功,彰显他的办事能力嘛!

    “自是应当如此。”张潭笑道,呷了口茶,又笑问道,“只是,我既然接受了朋友的恳托,总不好空手而回。不知姨父可记得工部文思院副使黄大人的千金,名列几等?”

    明达一愣,想了想,脑海里隐约有点儿印象,迟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末等。”

    张潭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名列末等,那入选的几率几乎为零。

    “多谢姨父。”张潭拱手笑谢道。

    说罢,呷了口茶,笑道:“姨父这茶不错。正好我那里新近得了几两好茶,衙署里多有不便,回头我就差小厮给您送到府上去。”

    便算作是报酬吧。

    他这个姨父,是半点忙都不肯白帮的。

    明达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连连摆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

    英国公府的好茶,那可都是宫中赏赐,贡品级别的,有钱也难买。

    张潭又客套两句,便起身告辞。

    明达亲自将人送出礼部衙署外,目送张潭走远了,这才优哉游哉地回来了。

    路上遇见几个同僚,都比平日更加热情地同他招呼。

    明达心中得意。

    他毕竟是英国公世子的嫡亲姨父嘛,那些人想要巴结他也是情理之中。

    等回到公房,喝了盏茶,明达皱眉自言自语道:“不过,‘工部文思院副’,这官职我最近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

    究竟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的呢?

    明达用力想了许久,都没能想起来,便也丢开不管了。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九品小官罢了,不值得他费心思。

    ……

    “阿嚏——”

    明府里,正在挑拣宝石的明缃重重地打了喷嚏。

    “小姐是不是冻着了,快先去歇歇吧。”新拨过来的小丫鬟满脸堆笑地讨好道。

    “不用了,一个喷嚏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明缃冷声道。

    就季氏那小门小户的,又能调教出什么得用的丫鬟来?

    若不是院子里有粗活杂活需要人做,更兼她也想听几句顺耳的奉承话,像这样的蠢笨献媚之人,她早就打发出去了。

    等她将来入了宫,便只带兰芳等几个英国公府的婢仆,一来得用,二来也可以把英国公府立作靠山,成为她在宫中的依仗。

    到那时,别说是黄宜安一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的女儿了,就算是张溪这个权门贵女,也得在她面前俯首跪拜、毕恭毕敬。

    “兰芳,你来看看,这匣子宝石用来做什么头面好?”明缃随手拨弄着那一匣子光华灿灿的各色宝石,问道。

    兰芳上前,一面观察宝石的成色、形状,一面恭声建议道:“这几颗红宝石色泽鲜亮,可以打制凤钗,用来点缀凤眼和凤尾,金红相衬,华贵大气;那几颗蓝宝石……”

    小丫鬟被那些光华灿灿的宝石晃瞎了眼,又见兰芳从容不迫地说着各色宝石的各式用法,不由地连连惊啧。

    英国公府真有钱!

    英国公夫人待大小姐真好!

    这样的宝石竟然一送就是两匣子!

    明缃见小丫鬟那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儿,心中暗嗤,十分得意。

    季氏的眼界,也就这样了,又凭什么跟她斗!

    ……

    且说张潭回了英国公府,立刻便去正院将消息报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沉默半晌,吩咐道:“既是名列末等,那便还有机会。你这就派人去给冯公公递个话儿,请他悄悄将黄小姐的名字划去。此人贪财权重,只要多送财帛,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张潭领命去了。

    ……

    黄宜安自那日从英国公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地等着消息。

    原以为一两日就能办成的事情,谁知直等了三五日,张溪才来回复她。

    “大哥去晚了一步,礼部已经将立后待选名单提前呈送了上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名列末等,几乎没有入选的可能。再加上大哥已经请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帮忙划去你的名字,此事便可无忧。”

    怕黄宜安担心,张溪来不及寒暄,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始末飞快地说了。

    黄宜安的心情便随之忽上忽下,最终落了地儿。

    冯永亭此人她是知道的。

    皇帝尚未出生时,他便在李太后身边伺候,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与倚重。因此等皇帝出生之后,李太后便将他调拨去服侍皇帝。

    冯永亭侍奉皇帝十分用心,是以皇帝对他亦十分信赖与倚重。

    后来先帝意外崩殂,皇帝以十岁稚龄继承大统,冯永亭更是利用李太后与皇帝的信任,与时为末辅的张圭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自此后便与张圭一内一外,执掌朝政。

    有人称之为“内相”,可见其权柄之重。

    既然冯永亭已经答应将她的名字从末等之中划掉,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握住张溪的手,从心底绽放明媚的笑容,“也谢谢国公夫人和世子!”

    从今后,她便与前世的命运,彻底告别了!

第074章 宫里来人

    十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初时只是零星的雪粒子,紧接着越来越密,雪霰蒙蒙乱扑人面。

    不多时,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随风急旋,很快便将房顶树梢覆上一层白色。

    大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

    到了第三天夜里,铅云消散,一弯眉月斜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漫天的星子闪烁璀璨。

    黄宜安裹着厚厚的披风、捧着手炉立在檐下,对着洁净如洗的夜空,长吐了一口气。

    听说京郊已经有民房被大雪压塌了,幸而今夜雪停,否则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子这个寒冷的冬日无处栖身呢。

    阿梅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出来催促道:“天寒雪重,小姐快些歇息吧,站久了小心着风。”

    黄宜安点点头,笑着叮嘱阿梅:“你夜里也多加床被子,把炭火烘热了,别着了凉。”

    阿梅笑应了,服侍黄宜安进屋安睡。

    第二天黄宜安起了个大早,准备扫雪。

    扫帚刚拿到手里,大春就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黄宜安惊得手下一个没拿稳,扫帚就直直地跌落下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砸出一个深浅不一的坑。

    等她回过神来,王氏已经换了见客的衣服,慌忙去了前院。

    黄宜安抿紧下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潭不是已经恳托冯永亭将她的名字划去了吗?为何宫中还会派人来?

    况且,这也太早了些,比前世足足提前了半个多月。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一旁阿梅见喊了半天不见黄宜安回神,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扯她的衣袖。

    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脸色却苍白如雪,不见半分血色;神情更是惶惑不安,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

    阿梅吓坏了,赶忙道:“小姐或许是冷了,不如先进屋里喝杯热茶暖暖吧,正好炭盆里的火还没熄呢。”

    黄宜安木然地点点头,任由阿梅将她搀扶进屋,安坐在垫了棉垫的椅子里。

    炭火的暖意、茶水的温香,好半晌,黄宜安才回过神来。

    阿梅见黄宜安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神情也不再茫然空洞,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王氏从前院回来,满面欢喜地推门进了西厢。

    黄宜安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奔过去,紧紧抓住王氏的手,颤声问道:“母亲,宫里来的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笑着刚要张口要答,猛地瞧见黄宜安惊慌不安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握紧她的手,连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坐下!”

    说着话,就要将黄宜安按回椅子里。

    黄宜安只得深吸一口气,略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母亲,我没事。就是猛然间听说宫里来人了,吓了一跳。”

    又连忙问道:“来的人是谁?为的什么事?”

    王氏半信半疑,见问,连忙笑着安慰她道:“是寿阳公主派来请你去南海子赏雪景的嬷嬷。”

    黄宜安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去赏雪呀。”

    她还以为是立后的旨意下来了呢,差点没吓死。

    还好,还好!

    黄宜安暗自庆幸,笑得眉眼如月。

    王氏莫名其妙,然而宫里的嬷嬷还在前院等着,由不得她耽搁。

    “那嬷嬷眼下正在前厅等着呢,你赶紧去梳洗,别让人家等久了。”王氏催促道,“那嬷嬷说,寿阳公主虽然邀请了不少人,但是专门派人派车来接的可没几个。就冲这份体面,你就不能怠慢了。”

    不过,寿阳公主什么时候这么看重自家女儿了?

    难不成是看在张溪的面子上?

    王氏想不通,只急忙忙地帮着黄宜安梳洗。

    等黄宜安梳洗毕,刚到前院拜会过驱车来请的嬷嬷,张溪就来了。

    “怕你一个人路上无聊,因此我特地拐过来,同你一起去南海子。”张溪拉着黄宜安的手,笑盈盈地说道。

    又看向那嬷嬷,笑问道:“嬷嬷不会嫌弃我吧?”

    那嬷嬷慌忙躬身笑道:“张小姐说笑了,能侍奉您,奴婢求之不得呢!”

    张溪爽然一笑,吩咐兰心看赏。

    那嬷嬷谢了赏,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银豆子,开心得合不拢嘴。

    原以为这趟会是个苦差事,谁知竟是个肥差,没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得了两份赏,掂掂分量,各自都差不多有二两银子呢!

    真是赚了!

    王氏本来还有些担心,怕黄宜安在赏雪会上失仪。毕竟是寿阳公主的宴席,万一出了差错,那可不得了。

    如今见张溪与黄宜安同行,她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央托张溪道:“喜姐儿就有劳张小姐看顾了。”

    “黄夫人太客气。”张溪笑道,“您放心,我一刻也不与安妹妹分开!”

    王氏高兴地再三道谢,送两人出了门。

    黄宜安和张溪同乘一车,前来接她们的两个嬷嬷则另乘一车。

    路上,张溪吩咐阿梅:“到时候兰心和你一起伺候你家小姐,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尽管问她。”

    阿梅恭声应了。

    张溪又向黄宜安道:“虽说你不是第一次见寿阳公主了,但今日乃寿阳公主宴集,自然又不同;更兼南海子乃皇家园囿,远非英国公府可比,规矩礼仪繁琐。有兰心同阿梅一同伺候着,也省得出了什么差错。”

    黄宜安笑道:“多谢张姐姐。到时候,我就跟着你,绝不自己乱跑。”

    虽然宫里的那套规矩她十分谙熟,然而到底如今人微言轻,自来各种宴会都是众女争奇斗艳、各逞心计的场所,她一个九品小官之女,可玩不转。

    张溪满意地点点头,扬眉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你毫发无损!”

    黄宜安抿唇一笑,点头附和。

    等到了南海子,两个嬷嬷连忙下车迎上去,各自扶了张溪和黄宜安下车。

    看着眼前彩绘鲜明、巍巍伫立的门楼,黄宜安脚下一顿,心中感慨万千。

    “安妹妹,走了。”张溪笑着招呼道。

    “来了,张姐姐。”黄宜安笑应道,迈步跟上。

    迈过大门,进得院内,只见高山起伏如腾雪浪,湖遍布泽似嵌明珠;林木森森,琼枝玉干直插云霄;寒梅灼灼,红花黄蕊散播芬芳;玉宇琼楼彩绘鲜明,衣香鬓影富贵闲逸。

    《北都赋》有云:“又有上林苑,种植畜牧。连郊逾畿,缘丘弥谷。泽渚川汇,若大湖瀛海,渺弥而相属。其中则有奇花异果、嘉树甘木,禽兽鱼鳖,丰殖繁育。飑飑籍籍,不可得而尽录……”

    虽说是冬日,禽兽潜藏、花叶零落,不见记载之盛况,然积雪莽莽、银装素裹亦别有一番风姿。更兼天气晴朗,阳光照耀在积雪之上,房顶、树梢、山脊……到处都晕开一层明亮的光,璀璨夺目。

    好一个晶莹纯净的琉璃世界!

第075章 不太对劲

    虽是大雪初停,然而主要的道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踩在上面,不必担心湿了鞋袜裙角。

    路上碰见了熟人申小姐,三人便结伴同行。

    寒暄毕,黄宜安问起徐小姐。

    申小姐笑道:“九月末她就回长洲去了。她外祖家有个表姐十一月要出嫁,叔母特地使人来京城接她回去,送她表姐出阁。”

    十一月过后,便是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了。徐小姐肯定要留在长洲家里过年的。

    黄宜安笑问道:“那徐小姐明年还来京城吗?舍妹同她颇为投契,说是等来年,从张姐姐家移栽的那十来株早桂开花了,要请徐小姐去赏桂花呢!”

    申小姐笑道:“大约是要来的。到时候,说不定叔母也会同她一起来京。”

    黄宜安想起徐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了然一笑。

    徐夫人来京,大约是想借申家的势,替徐小姐寻一门好亲事。

    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当初若不是徐老太爷将申大人当作亲子教养,供他读书科举,只怕“父不详”的申大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焉会有今日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徐老太爷在申大人高中状元之后,并没有索取回报,让他光耀徐家门庭,提携徐家子侄,而是告知其身世,强令其恢复本来姓氏。

    也因此申大人虽然恢复了本来姓氏,却一直将徐老太爷当作亲父尊敬,对徐家也多有照拂。

    ……

    两个嬷嬷领着张溪、黄宜安和申小姐三人,一路到了宴客的积翠宫。

    积翠宫建在一座遍植松柏翠竹的山上,因山上四季常青,故名之曰积翠山,称建于其上的宫殿为积翠宫。

    此时冬雪覆盖,松柏竹木皆覆上一层白色,犹如画纸,而其上露出的点点翠斑、丝丝翠痕,便如用画笔沾了颜料,点染勾勒,徐徐铺展成画卷,意境开阔、清新淡远。

    三人到得殿内,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见张溪和申小姐进来,便都笑着上前招呼。

    黄宜安也顺便将前世那些入眼的或是未曾入眼的“夫人们”提前又认识了一回。

    正在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顺声看过去时,只见一片珠光宝气,差点儿被晃瞎了眼。

    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明亮耀眼,映衬着一身的锦绣绫罗、白狐裘斗篷,愈发显得华贵非常。

    明缃很满意众人的表现,脸上却带着温婉谦逊的笑,待看到张溪也在殿内,连忙一脸欢喜地迎上去招呼:“表姐!”

    说着话,就挽上张溪的手。

    张溪心中不喜,但想到英国公夫人对明缃的爱护,只得笑着回了句:“表妹。”

    黄宜安去将目光放在被明缃光芒遮住的郑玉烟身上。

    相比明缃的灼灼华贵,郑玉烟就显得素淡多了。

    挽起的螺髻上只戴了两只水头极好的雕花玉簪,耳上戴着同色的玉珠坠子,天青色滚毛边的斗篷下,露出桃粉色的长袄和松针绿裙角,在这雪深天寒的时节,恰如一枝如早春的娇花,淡雅清新。

    虽比不得明缃的耀目,却也自有一番风姿,赏心悦目。

    黄宜安收回目光。

    郑玉烟如何,今生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不少人赴宴。

    黄宜安先时还未曾在意,等看到几个前世后宫的“老姐妹”一一出现时,顿时心中一慌。再环顾一周,发觉前来赴会的都是未婚适龄的官家小姐时,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看样子,赏雪景是假,立后选妃才是真!

    可是她的名字应该已经从后妃待选名册上划去了才对,那寿阳公主为何会邀请她?是为了她请张溪帮忙呈送的那五只风筝,还是看张溪的面子?

    黄宜安心中发慌,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胸口。

    张溪见了,连忙低声问道:“安妹妹,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申小姐见状,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怕引来更多人注意,黄宜安连忙勉强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些闷,大约是这殿里人的太多……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张溪和申小姐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积翠宫依山而建,高大敞阔,正殿更是约有十间阔,眼下殿里才来了二十余人,空阔得很,且时值冬雪初晴,空气寒而清冽,怎么就人多到心口发闷了?

    张溪有些担忧,正待要细问,却见明缃和郑玉烟招呼了一周,正迎面走了过来,只得作罢。

    赏桂花会上这两人合谋设计张池,要不是黄宜宁恰巧经过,只怕就让她们得逞了。因此一见这两人联袂而来,她就如刺猬一般,忍不住竖起浑身的尖刺,高度警戒防备。

    ……

    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人前来赴会。

    黄宜安也惊恐地发现了更多的“熟面孔”……

    不多时,寿阳公主鸾驾至。

    众人便连忙都出殿迎接。

    黄宜安见寿阳公主身边除了日常伺候的李嬷嬷,竟然还有李太后身边的庆嬷嬷,愕然之余,心慌愈甚。

    庆嬷嬷与李太后一同入宫,在李太后承宠有孕后,便被调拨到李太后身边伺候,一直到如今,成为慈宁宫一人之下的掌事嬷嬷,极得李太后的信任和倚重。

    庆嬷嬷同寿阳公主一同到来,到底是单纯为了照顾寿阳公主、负责赏雪会,还是别有任务在身?

    黄宜安心中如一团乱麻。

    见礼毕,各自落座。

    见黄宜安和张溪同席,而明缃却另设一席,众人不由地暗自交换眼神。

    寿阳公主如此安排,不知有何深意。

    是看明缃被接回了明家,明主事身份不够,而眼下张溪又正和黄宜安交好,特地如此安排;还是……

    黄宜安亦是十分惶恐,冲张溪低声道:“我坐在这里,不合适吧……”

    张溪也觉得寿阳公主如此安排有些不妥,却怕说出来黄宜安会更加不安,遂笑着安慰她道:“或许是因为寿阳公主喜欢你,又见咱们两个关系极好,才特地如此安排的呢?”

    黄宜安听罢,想到特地去接她的嬷嬷,愈发心慌了。

    和张溪交好的人不止她一个,也没见寿阳公主越过她们父兄的身份,将人都安排在上席呀!

    况且,五只风筝而已,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寿阳公主虽然贪玩了些,但并不是贪玩到置规矩礼仪于不顾的性子。

    更何况,还有庆嬷嬷在一旁瞧着呢。

    忽然间,黄宜安想起那个屡屡让她惊讶的皇帝来。

    难不成今生的寿阳公主,就跟皇帝一样,改了前世的性子不成?

第076章 脱颖而出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张溪扯了扯她的袖子,黄宜安抬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张溪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又用眼神示意她端杯。

    黄宜安连忙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周,这才发现寿阳公主已经祝词完毕,众人正举杯敬酒。

    黄宜安连忙随众起身,躬身敬酒。

    饮毕,落座。

    这种宴会向来重在应酬,不在饮食。

    觥筹交错之间,奉承不断。

    寿阳公主听多了只觉得无趣。

    宴席一结束,寿阳公主便起身,笑道:“枯坐无趣,不如去殿外观赏雪景。苍山茫茫、玉干琼枝,别有一番风姿趣味。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连声附和。

    于是寿阳公主当先,李嬷嬷和庆嬷嬷陪侍两旁,余下之人皆自觉按照方才的座次,依次而下。

    黄宜安倒是想敬陪末座的,奈何寿阳公主已经将她的坐席同张溪安排在一处,她若是此时退缩,非但显得怯懦——虽然她早已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还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寿阳公主的一番美意不说,只怕更引得他人议论不休。

    权衡一番,黄宜安还是选择乖乖与张溪并肩而行。

    积翠宫的各座建筑之间,均有长廊相连,彩绘鲜明、曲折逶迤,如长龙起伏。

    众人便沿着长廊,时而上行、时而下行,曲折盘桓,游览四周雪景。

    走了没两步,寿阳公主便点了张溪、申小姐、黄宜安三个作陪。

    想了想,寿阳公主向身后扫了一眼,见队伍末有个披着天青色滚毛边斗篷的姑娘,瞧着温驯和婉的,身份应该也不高,便也点了来作陪。

    郑玉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一时愣在那里。

    直到身边的人好心提醒她,她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垂首趋行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女郑玉烟,多谢公主抬爱。”

    寿阳公主抬手笑道:“起来吧。”

    郑玉烟连忙谢恩,自觉走到黄宜安身边,垂手侍立。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黄宜安陪侍在旁,就不显得突兀了。

    于是,众人投向黄宜安的艳羡与妒忌的目光,便分了一半给郑玉烟。

    人群中,明缃恨得差点将手炉摔在地上。

    郑玉烟全靠着她,才能名列一等,如今凭什么越过她去,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

    别人或许不清楚,然而她却早就得过父亲的叮嘱了,今日之会,名为游赏雪景,实则是为了立后选妃!陪在寿阳公主身边的那个眼生的嬷嬷,听说就是李太后特地派遣来考察各位待选之女的!

    她虽然特意瞒了郑玉烟,然而以郑玉烟的心机不可能猜不到。

    如今有了机会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以郑玉烟的性子,还不得铆足了劲儿,直奔着皇后之位而去!

    虽说皇后之后,还有二妃,然而妃乃妾室,如何能与正室皇后相比?

    兰芳见明缃气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怕她气急之下闯出祸端来,连忙轻轻拉了拉她的斗篷。

    明缃会意,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果如明缃所料,接下来的一路上,郑玉烟竭尽所能,势要在寿阳公主面前留下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寿阳公主说要做咏雪诗,不消片刻,郑玉烟便口占一首七律,虽然比不得申小姐的格调韵味,却胜在速度上力压群芳;

    寿阳公主说起某个与雪有关的典故,郑玉烟便立刻接上去,还能迁移延伸一番,说些民间雪景的趣事,引得寿阳公主好奇不已;

    寿阳公主提起某幅与雪有关的丹青,郑玉烟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能接上话,还提起自己于雪上作画的乐事,引得寿阳公主恨不能立刻趟进雪窝里,也试一试;

    ……

    总之,一条长廊走下来,郑玉烟已经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

    黄宜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郑玉烟的才情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在一群只读过《女诫》、会写几个大字的后妃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能吟诗作对的佼佼者,她要是皇帝,只怕也会注意上。

    譬如眼下一脸惊奇的寿阳公主,就成功地被郑玉烟吸引了。

    “没想到郑小姐才学如此渊博。”寿阳公主笑道,“语言更是风趣。本宫听了,倒像是自己也打雪仗、作雪画了一般。”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在母后划定的一后二妃的待选名册里呢?

    寿阳公主看了一眼庆嬷嬷。

    庆嬷嬷微微摇了摇头。

    寿阳公主不免好奇,接下来的一路上便有意多了解郑玉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同郑玉烟说话。

    郑玉烟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的欢喜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黄宜安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有郑玉烟挡在前面,只怕谁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了!

    张溪却不免忧虑。

    若是郑玉烟入了宫,无论是为后为妃,于英国公府总是不利的。

    毕竟,赏桂花会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

    雪景虽好,天气却实在寒冷。

    到了傍晚时分,寿阳公主便起驾回宫了。

    黄宜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起伏的群山、巍峨的宫殿,积雪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出耀目的金黄,分外巍峨壮丽。

    再见了!

    不,再也不见!

    黄宜安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张溪回到英国公府之后,将南海子发生的诸事都一一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道:“这么说来,缃姐儿竟打算入宫不成?”

    张溪无奈地点点头,低声叹道:“缃妹妹一向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

    如今明缃回了明家,不论是明达还是明缃,都不会放弃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英国公夫人想起明缃自小与张溪明里暗里相争,即便是认输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后来更是为了嫁给张池而不惜设局,以自己清誉做赌……

    “唉,这孩子……”

    所有的怜爱与痛心,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道:“我看寿阳公主似乎很喜欢郑小姐,若是郑小姐将来入了宫……”

    英国公夫人摆手打断了她,道:“我看却未必。寿阳公主或许很喜欢她,庆嬷嬷却未必喜欢这样上蹿下跳、逢迎媚上之人。

    “再说了,即便是郑玉烟来日入了宫,不论是为后还是为妃,难道咱们还会怕了她不成?后宫不得干政,就连太后娘娘不也事事都听张首辅的?”

    英国公府从开国屹立至今,可不是几句枕头风就能吹倒的。

    更何况,以皇帝的圣明,只怕枕头风未必能吹得起。

    她现在担心的是黄宜安。

    “你说,寿阳公主为什么要请黄小姐?”英国公夫人凝眉道,“她的名字应该已经被划去了才对。”

第077章 她很合适

    张溪也想不通。

    黄宜安同她不一样,身份已经决定她不可能入宫。寿阳公主请她去是因为私交,那请黄宜安去难道也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对了,母亲。今日寿阳公主特地派了个嬷嬷去黄府接的安妹妹。”张溪连忙补充道。

    英国公夫人闻言吃了一惊,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让你大哥再去催催冯公公才行。”

    说罢,便让人叫来张潭,仔细吩咐。

    ……

    冯永亭从乾清宫出来,尚未走到自己的住处,路上便被一个干儿子拦住了。

    “干爹。”那内侍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行礼问安。

    冯永亭瞥了他一眼,见四下无人,抬抬下巴,召了人上前,问道:“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冷天的来这里候着。”

    那内侍忙凑上去,躬身施礼,低声谄笑道:“还不是英国公世子前日央浼干爹之事么。今日他又来问事情办妥了没有。”

    说着话,悄悄地递了个封子过去。

    里头装的是银票。

    冯永亭揣进袖间,捏了捏,笑道:“你去告诉英国公世子,就说我知道了。此等小事,让他不必时时挂怀。”

    内侍得了话,满脸堆笑地退去。

    干爹吃肉他喝汤。

    内侍摸着袖间的那锭银子,乐开了花儿。

    且说冯永亭一路不紧不慢地行到自己的住处。

    进屋,关门。

    冯永亭迫不及待地掏出封子,捻开一看,一百两的银票,一共十张。

    “呵,就这么点儿。”冯永亭数了又数,撇撇嘴,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藏进床头的暗格里。

    那里面还躺着张潭上次送来的三千两银票。

    放好银票,推回暗格,冯永亭在床边坐下,贪婪的神色变得冷酷,低声冷笑道:“敢和陛下一起耍手段,把咱们当猴儿耍,一千御林军‘护送’!哼,这点银子,就当是赔罪了!”

    历代英国公常年镇守边关,参加战役无数,缴获的战利品亦颇为丰厚,珠宝珍玩的不计其数。张潭要是真心求他办事,就先把英国公府库藏捡好的运过来再说!

    ……

    慈庆宫里,寿阳公主和庆嬷嬷正在向陈太后和李太后禀报昨日赏雪会之事。

    禀报毕,寿阳公主忍不住好奇地问李太后:“母后,那郑玉烟品貌才学都很出色,不知为何没有在您拟定的备选名单之列?”

    李太后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以为会作几首诗、懂得几个典故,就能称之为才女;懂得逢迎阿谀,便是品德出众了?”

    寿阳公主无端被训,一脸莫名其妙,委屈地向陈太后求助。

    陈太后轻轻拍了拍寿阳公主的手,转头对李太后道:“寿阳又不知情,你冲她发什么脾气?没得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外人,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李太后向来尊重陈太后,闻言便放缓了脸色,叹气道:“这孩子性格纯正,不晓得人心险恶,我这不是担心她年纪小,被人骗了去嘛!”

    陈太后笑道:“正是因为怕她被人欺骗,你也才要好生教导,让她学会分辨人心善恶。”

    李太后闻言,便将祁钰出宫回来了,带了郑玉烟画像一事告知寿阳公主。

    “你皇兄出宫不过三次,便带了她的画像回来,可见她的心机手段。”李太后叹息道,“这样的人,别说是为后了,即便是只入宫做个宫女,只怕也是个不安生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画像上的郑玉烟人物妖娆、眉目含情、楚楚可怜,一看就是魅惑君上的狐媚子!真要是让郑玉烟进了宫,只怕皇帝就得成为大齐的桀纣了。

    寿阳公主闻言大吃一惊,脱口道:“竟有此事?!”

    那么温驯和婉、才情出众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和本事?

    陈太后和李太后俱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庆嬷嬷从旁劝解道:“公主且想一想,您昨日是第一次见那郑玉烟,可回来却对她赞不绝口,可见此人心机手段。”

    寿阳公主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连连点头。

    顿了顿,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黄宜安时也很喜欢对方,不由地一愣。

    旋即又摇摇头,心中暗想道:黄宜安和郑玉烟可不一样!她能感受得出来,黄宜安是真心喜欢她、宠着她,而郑玉烟却刻意巴结奉承她。

    就譬如吧,长廊风大,黄宜安怕她冻到了,会默默无声在站在风口遮挡着,而郑玉烟则会言辞恳切地关心一句“公主小心风大着凉”,然后再刻意站到一旁帮她挡风……

    李太后见寿阳公主认真受教,便细细教导她道:“除了这位郑小姐,一等名册里还有不少人不是身份不合适,就品貌有瑕疵。可见礼部主管此事的官员借机收敛了多少人情银子。

    “尤其是礼部主事明达之女,在英国公府养了十余年,突然在这时节被遣送回家,还参与立后选妃,让人不得不多想。况且其父正是经办此事的主事之一,她能名列前茅是因为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寿阳公主恍然大悟,问道:“所以母后才直接舍了一等待选名册,先从末等名册里选人,对吗?”

    李太后欣慰地点点头,教导她道:“人有私心,此乃人之常情。所以在上位者要学会辨别处置,免得被臣下糊弄。”

    寿阳公主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家的小姐,两位母后看定了吗?”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惊讶地看向寿阳公主。

    陈太后笑问道:“怎么,寿阳觉得那位黄小姐人很好吗?”

    寿阳公主重重地点点头,笑道:“黄小姐人很和善,又心灵手巧,孩儿很是喜欢。”

    李太后闻言不置可否,转头看了庆嬷嬷一眼。

    庆嬷嬷会意,立刻恭声答道:“那位黄小姐看着倒是端庄本分,虽有才气,却不逞才;待公主虽恭谨有加,却不谄媚阿谀;虽其父身份不高,然她却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与吏部右侍郎家的申小姐关系都很不错。”

    李太后惊讶地扬了扬眉。

    庆嬷嬷忠心能干,在宫中生活几十年,一双眼睛极为毒辣,看人十分之准。能得庆嬷嬷这样的夸赞,可见这孩子人真的很不错。

    寿阳公主见状,连忙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说道:“二位母后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黄小姐不但端庄机敏、心地纯正,而且更难得的是她心怀大义!

    “您二位还记得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吗?就是出自黄小姐之手!黄小姐说,大齐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是每一个大齐子民的祈愿!”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大为惊喜。

    ……

第078章 君臣相争

    祁钰近来有些焦头烂额。

    上次他虽然耍了个心眼,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前往嘉峪关,但到底引起了一干主守朝臣的警觉与不满,日日在朝堂上吵闹不休。

    张首辅虽然依旧出面安抚各方,然而也对他的“擅作主张”心生不满。

    近日不论是在朝堂上议政,还是在御书房教导他时,张首辅都建议他尽早下达旨意,命英国公率领三军将士固守嘉峪关,不许主动出战,以此来安抚朝臣。

    可是他不愿意!

    区区高昌小国,弹丸之地,且内乱未定,就敢率兵骚扰边境、劫掠边民,若是大齐将士此时龟缩不出,又如何保护边民,震慑包括高昌在内的一干四邻小国?

    他知道张首辅为何力主固守,坚决不肯出战,也明白张首辅即将施行的政令于国于民都有大利……

    可是,明白不意味着要接受!

    念往昔,太祖皇帝从一介草民,四处征战,打得天下;成祖皇帝纵马挥戈,将宿敌打得无处容身,只得避居沙漠、远迁北海。

    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却要受一个小小高昌国的欺凌。

    他不好战,却也不畏战!

    然而朝堂上却不是他说了算……

    祁钰登基近五年,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无力。

    可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以张首辅为首的一干朝臣,以及李太后、冯永亭等人周旋。

    哪怕不能派兵去支援英国公,他也要保证那一千御林军不被立刻召回,争取在被迫下诏之前,让英国公能够从容布置,打得克里木再也不敢轻易犯边!

    祁钰长吐一口气,起身振衣。

    不多时,翰林院修撰于可远等人依次进殿,开始今日的经筵。

    今日讲的是太祖皇帝于金陵大败陈九四军,奠定王业。

    “太祖据金陵,陈九四率水军来战。陈军极善水战,船坚而大……太祖初据金陵,部下不习水战,又金陵水盛,谋士多以为应避其锋芒,暂时撤离……

    “太祖以为退则无路,战或存身,坚执不退。刘军师遂作计,先遣细作行计,暗中设伏……

    “两军相遇,激战不休……太祖身先士卒,最终于湖泽大破陈九四,保住金陵,遂开创一方霸业!”

    祁钰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太祖大败陈九四,倒让朕想起今日高昌国侵扰边境一事。诸卿以为,眼下该当如何?”

    众人没有料到祁钰竟然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一时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之后,便都个个垂首侍立,如鹌鹑一般,不敢发一言。

    朝堂上为此事已经争吵了近半个月了,至今未有定论。

    虽说如今内阁首辅张圭表明态度,力主固守,赢得大半朝臣的拥附,然而到底还有不少人坚决主战。

    尤其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悄没声息就以“护送”之名,调遣一千御林军精锐西赴嘉峪关,是何意图,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皇帝和首辅打擂台,他们不论站在哪一边,都是错。

    祁钰见先前还侃侃而谈太祖如何英勇不退、力战陈军的几人,眼下都成了没嘴的葫芦,心中怒气翻涌。

    这就是他的朝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到他们这里就只剩下前半句了!

    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一直以来的焦虑和烦躁,让祁钰差一点就忍不住厉声呵责众人。

    好在翰林修撰于可远及时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既然是战是守,朝臣各执一词,争吵不休,那倒不如想个折中的主意。”于可远拱手答道。

    见于可远没有直接言固守,祁钰来了兴致,追问道:“哦?不知如何个折中之法?”

    于可远拱手答道:“高昌国小,且多年来内乱不休,三王子克里木却胆敢在此时进犯边境,除却秋冬少粮,未必不是看我大齐多年坚守嘉峪关不出,心生轻慢,因此是该适时出兵震慑。

    “然贸然征伐高昌国,臣以为亦不可。高昌老国主身故之后,三位王子为了汗位常年互相攻伐,边境也因此得多年太平。若此时大齐派大军压境,亡国的恐惧之下,说不定三位王子会暂且摒弃仇恨,合力对付大齐。”

    “可如今克里木已经将他的两位兄长都逼退到了高昌北境。此时朝廷若是出兵,可先派遣人联络大王子和二王子,许以重利,与之联合剿灭克里木。”祁钰道。

    至于剿灭克里木之后,剩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这样的残兵散勇,根本没就不足为虑。

    “或许会陛下所料。”于可远拱手道,“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王子和二王子是否会如陛下所料,并不可预知。”

    祁钰臣下脸来,道:“即便是克里木与其两位兄长联手,面对大齐王师,亦将毫无抵抗之力!”

    于可远并不退让,拱手切问道:“敢问驱民以战,是陛下的初心吗?”

    于可远这话说得极为大胆和不敬,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十月的天,其他几位日讲官竟是满头大汗,心中惊惧忧惶。

    初生牛犊不怕虎,于修撰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没经历过风雨,不知宦海险恶,竟敢如此直言质问皇帝,害得他们也跟着遭殃……

    正在不安怨怒之间,就听得上位的皇帝冷然道:“诸卿暂且退下,于修撰留下。”

    众人长吐一口气,慌忙都躬身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祁钰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冯林。

    冯林会意,连忙领着一干内侍宫女退了出去,关紧殿门。

    “啪——”

    刚关上殿门,殿内就传来一声摔掷杯盏的声音。

    紧接着是祁钰的质问:“先前说起太祖大败陈九四水军,尔等倒是慷慨激昂,盛赞太祖临危不惧、坚决与战;如今面对小小高昌的侵扰,尔等皆言不当战,究竟是何居心?

    “朕欲效法太祖皇帝行事,又有何不可?”

    冯林吓了一跳,连忙挥退了小内侍,自己附耳近门偷听。

    只听得于可远坚执不退,恭声回道:“臣不敢。然世殊时异,岂可同等而视?陈九四水军来袭,太祖皇帝进则可问鼎中原,退则或跌入悬崖,乃不得不战;今大齐与高昌国却是易地而处,陛下若是派兵征伐,焉知高昌国三位王子不会效仿太祖皇帝,背水一战?届时……”

    “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截断了于可远的奏请。

    紧接着是祁钰的怒声呵斥:“混账东西!区区蛮夷,怎可与我太祖皇帝比肩!”

    冯林悄悄撤回身子,松了口气。

    只要朝堂上的人都站在张首辅和干爹这边,坚决主张固守、反对出战就好。

第079章 毕功一役

    御书房内。

    于可远虽跪地请罪,然态度却十分坚决,丝毫不在意如此坚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端。

    祁钰看着挺身跪立的于可远,蓦地想起有次经筵毕,他拿出许多历代字画,让日讲官们赋诗题字。诸卿纷纷提笔留诗,唯有于可远自己作了诗,却请他人代题。

    他不解,便问何故。

    于可远拱手请罪道:“臣字拙陋,恐玷辱名作,故而请他人代为书写,还请陛下责罚。”

    他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诚实忠厚之人,因此非但没有怪罪,还当即挥毫写了“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给他。

    不过自从张首辅责备他耽溺书道,并以李后主、宋徽宗因沉溺此道而亡国的历史教训劝诫他之后,他便甚少写字了,更不曾再赐予臣子……

    祁钰叹息一声,上前双手扶起于可远,道:“于爱卿快快请起。”

    于可远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给弄懵了,愣愣起身之后,才慌忙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祁钰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于爱卿勿要放在心上。”

    于可远拱手敬称“不敢”,然而心里却着实糊涂。

    打一个棒槌给颗甜枣,陛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祁钰负手而立,遥望西北,叹息道:“是战是守,朝廷上争论不休。朕已知出战必不可得,然一味固守亦不可取。

    “克里木如今已经统一了高昌大半国土,若是此时面对其侵扰,大齐将士龟缩不出,无疑会助长其嚣张气焰。只怕等克里木彻底吞并其兄长的部族之后,两国少不得一场恶战。

    “大齐固然不畏战,然只怕到时边境战火肆虐,将士、边民可就要受苦了……

    “因此朕坚决主战,非是为了出战,而是为了不一味固守。

    “于爱卿可明白朕之良苦用心?”

    于可远没有料到皇帝竟会对他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震惊之余,心中十分激动,连忙拱手道:“陛下心系边民,宽厚仁慈,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祁钰面露欣慰,笑叹道:“方才委屈于爱卿了。”

    于可远连忙拱手称“不敢”,然比起先前的纯然恭敬,此时却多了一分诚挚。

    “不知方才于爱卿所言‘折中之法’为何,还请不吝赐教。”祁钰诚恳请教道。

    “臣不敢。”于可远连忙拱手道,“臣以为,眼下莫如先探明敌情,提前设伏,诱兵出击,毕其功于一役。虽不能全歼克里木,却能起到震慑之用。

    “如此,边境可得数年安稳,朝堂亦不会因此吵嚷不休。”

    边境晏安,张首辅的新政令才能顺利推行。

    祁钰击掌道:“于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顿了顿,又叹息道:“只是,眼下朝臣大多力主固守,元辅更是多次上奏劝谏朕下诏英国公,命其固守嘉峪关、不许出战。因此,如此折中之法只怕也不能施行。

    “如要施行,恐怕只能暗中下诏英国公依计行事。为此,朝堂之上,朕暂且还不能退。

    “于爱卿明白吗?”

    皇帝如此交底,于可远心中感激不尽,连忙拱手应道:“陛下放心,臣定会保守今日之言。只是,不知陛下打算何时下诏英国公,又派遣何人去传旨?”

    祁钰叹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朕思虑纯熟,再做决定。”

    等他思虑成熟了,张池和张澜应该已经带着那一千御林军精锐和他的密令,抵达嘉峪关,开始从容部署了。

    ……

    冯林得空,便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告知冯永亭。

    第二天下朝后,冯永亭拦住张圭,将此事一一告知。

    张圭听罢,皱眉道:“陛下这是还一心主战呐……”

    冯永亭点点头,道:“陛下年少,血气方刚,好勇斗战也是正常。眼下朝臣大多主张固守,内更有太后娘娘时时劝谏,只怕陛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此事到底非同小可。冯林说于修撰提出什么‘折中之法’,未能提出,便因陛下盛怒被打断了。于修撰是您的学生,张大人是不是……”

    张圭皱眉道:“下衙后,本官便着人去请他。”

    冯永亭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在官场上,师生向来是最紧密的关系之一,若是于可远叛变,那于主守派可是大为不利。

    连自己的学生都要反对,张圭又怎么能要求别人都信服他呢?

    ……

    张圭下衙回府后,便着人去请了于可远来。

    于可远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倒也镇定,从容赴会。

    寒暄毕,张圭问:“听说昨日陛下在御书房呵责你了?”

    于可远便拱手将人前之事一一禀明。

    张圭见同冯永亭说得一样,便点点头,又问:“那你的‘折中之法’,陛下同意了吗?”

    于可远心中一凛,拱手应道:“陛下……似乎仍属意出战。”

    这样答,倒也不算是欺瞒恩师。

    毕竟,皇帝的意思,是欲效法太祖,将高昌国一举歼灭。

    张圭却以为于可远言下之意,皇帝并未同意他提出的折中之法,遂松了一口气,谆谆教诲道:“你还年轻,不知这世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折中的余地。”

    比如他力主对高昌国固守,再比如他即将推行的新政令。

    “往后,切不可再如此冒进。天威难测,务要谨慎。”张圭提点道。

    于可远连忙拱手应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张圭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

    祁钰在皇宫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宜安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悠闲舒适。

    得知张潭已经央托冯永亭从末等名册上划掉她的名字,又见赏雪会上郑玉烟成功引起了寿阳公主和庆嬷嬷的注意,眼见着自己离前世的命运越来越远,重生以来便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被彻底给搬开了。

    放下心来之后,黄宜安便专心准备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前日张溪给她带来了一封信,是张澜从路上寄回来,说是他们已经平安抵达西北境内,离着嘉峪关不过百余里之遥。还说等抵达嘉峪关之后,若是与克里木的人交上了手,他定要活捉几个高昌士兵,帮她打听长绒棉之事。

    黄宜安心中感激不已。

    因此趁着天晴雪消,她便同王氏一起,去西郊田庄探望怀孕的戚氏,顺便也和黄伦仔细商谈来年到西北种棉花之事。

第080章 大战在即

    戚氏虽然已怀孕三月余,然而因孕吐得厉害,人日渐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显怀。

    黄宜安到田庄的时候,戚氏正穿着靛青色的家常裙袄,坐在院子里大槐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

    黄宜宁正伏在她的膝上,仰头笑着不知说些什么,逗得戚氏也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依偎细语,安宁又祥和。

    听见响动,母女俩齐齐朝院外看来,见是王氏与宜安,忙都笑着站起来迎接。

    “弟妹你别动,快坐下好好歇着。”王氏慌忙赶上前去,扶着戚氏在垫了棉垫的藤椅上重新又坐了下来,道,“一家子客气什么。你如今可不比从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脚不能动了,您不必如此紧张。”

    王氏颇不赞同,道:“你不要觉得如今孕吐没那么厉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与生梁哥儿又隔了七年多了,万事都得小心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见黄伦在家,便问道:“这时节二弟不在家,去哪儿了?”

    戚氏笑道:“前儿大雪,有些佃户的房舍被雪压塌了,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赞道:“你们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户的福气。”

    戚氏笑道:“佃户们大都是爹娘在世时便租种土地的本分人,大家处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帮就帮一把呗,就当是给孩子们积福。”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王氏笑着点头,看向戚氏尚未显怀的肚子,笑道:“这个将来出生了,也是个有福气的。”

    ……

    晌午时分,黄伦才回来。

    黄宜安和黄宜宁已经做好了午饭,见黄伦回来,便连忙摆饭。

    黄伦见了,笑赞道:“好孩子!”

    说话间,从兜里摸出一捧枣子,分给她们姐妹两个,笑道:“佃户送的,甜得很很,你们尝尝。”

    黄梁凑过来,趁人不备,飞快抓走一把枣子,嗖地窜到墙角去了,冲黄宜宁得意地笑。

    黄宜宁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两人围着饭桌追跑打转儿、喊闹不止。

    戚氏见这情形,伸手抚摸肚子,叹息一声,直发愁:“两个孩子就这么淘气了,这要是再来一个,可怎么得了啊……”

    黄宜安笑道:“二婶不用担心,三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黄伦哈哈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黄宜安自知失言,连忙撒娇混了过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无赖撒娇的俏模样,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黄梁连忙捧了枣子递给戚氏,嘻嘻笑道:“给弟弟吃!”

    戚氏见儿子这么懂事,脸上的忧愁顿时一扫而空,笑容满面地伸手去拈枣子吃。

    “娘等一等。这枣子还没有洗呢。等我先去洗干净了,您再吃。”黄宜宁说着,连忙从黄梁手里接过枣子,拿去灶房洗了,端来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宁姐儿和梁哥儿这般懂事孝顺,都是弟妹的福气呐。”

    戚氏满面笑容地点点头,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发地轻柔了。

    吃罢午饭,王氏陪着戚氏说话,黄宜安便寻黄伦说起去西北种棉花之事。

    张溪帮忙打听的情况,早前黄宜安已经悉数告知黄伦了,因此黄伦见黄宜安依旧决定在西北买地种棉花,不免有些惊讶,问道:“不是说西北地区没有种植高昌国长绒棉的吗?”

    黄宜安点点头,道:“因此才决定先想法子弄点长绒棉的种子试种。若是合适,再买地大片种植。”

    事到临头,黄伦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国如今进犯边境,长绒棉的种子只怕不易得。”黄伦捻须沉吟道,“再说了,如今边境情势紧急,现在去买地试种,未免太过冒险。”

    黄宜安明知边境不日即将重新恢复安定,却不能跟黄伦明说,只得道:“有英国公在,边境出不了乱子。”

    黄伦颇为踌躇,道:“可即便是如此,万一高昌国的长绒棉在关内无法成活或是高产,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黄宜安闻言,诧异地看了过去。

    难道最初他只听那西北来的客商一言,便决定去西北考察试种,就不冒险?

    更何况眼下还有张溪帮忙打听来的这么多消息帮忙。

    黄伦明白黄宜安的意思,一咬牙,叹气道:“二叔就跟你说实话吧。并不是二叔不愿意西北试种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婶这情况,二叔实在是不放心走开啊……”

    自从戚氏怀孕之后,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饭,人迅速地消瘦下来;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么厉害了,情绪却变化极大,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能为了一点不知影儿的事哭起来。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宁姐儿还算贴心稳重,梁哥儿却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

    这一家子,让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来,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时照应。西北与京城相隔几千里,万一家里出了点什么事,他在外面就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啊……

    黄宜安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呀。二叔不用亲去西北,派个人去就是了。”

    黄伦摇头叹道:“这时节,要派人去西北试种长绒棉,谈何容易……”

    谁也不愿意为了点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给搭上喽。

    黄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过一段时间,西北边境安稳了,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

    可是黄宜安没有想到,今生边境的情势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十一月,嘉峪关飞马传来战报。

    高昌国三王子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主守派说,都是因为皇帝未曾及时下诏命英国公坚守不出,导致双方频频交战,最终才酿至今日的大祸。

    主战派说,都是因为主守派一味避让,助长敌人气焰,克里木这才敢藐视大齐,集结重兵,欲要开战。

    总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尚未安静的朝堂,吵得是越发火热了。

    乾清宫里,祁钰站在浓深的黑暗里,只觉得周遭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克里木非但没有被伏击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气了呢?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黑沉沉的宫殿里,阒寂无声,无人回答。

    唯有夜风不时拍打门窗,发出刺耳惊心的响动。

第081章 身陷敌营(一更)

    数日前的嘉峪关。

    主帅帐内,一身铠甲的英国公端坐在帅位上,凝眉肃容。

    张潮立于案侧,手紧紧地按在刀柄。

    两侧依次而下是张池并几位副将。

    众人个个敛气屏息,面上愤怒与担忧之色交杂。

    营帐内阒寂无声,唯有帐外怒吼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

    良久,英国公开口打破了岑寂:“忠显校尉张澜轻率冒进,以致身陷被擒。克里木以此要挟,于边境集结重兵,欲逼迫我军退让。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局?”

    张潮连忙抱拳道:“父亲……”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英国公冷睨一眼,张潮连忙又改口道:“主帅,属下以为,张校尉此番兵败失陷,未必是因为轻率冒进。毕竟设伏之时,谁也没有料到克里木竟会舍弃南面自己的领地,而选择从大王子和二王子驻守的北面突围。

    “因此北面设伏的张校尉所带领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里木大军,双方力量悬殊,张校尉兵败被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主帅明察。”

    余下众人亦纷纷附和,替张澜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里木驱逐至高昌国北境,对之恨之入骨,若克里木从北面突围出逃,进入两位王子领地,肯定会遭受其趁机打击报复。

    克里木只要不傻,都不会如此行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克里木偏偏就选择了北面突围。

    英国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里木大军,情况不妙的情况下,他为何不设法逃脱,反而鲁莽拼杀,以致兵败被擒,成为克里木要挟大齐退让的人质?”

    他生气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张澜不是第一次领兵出战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况,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

    站在队列之末的张池握紧了拳头,想起临出发前张澜的那句壮志踌躇的话:

    “这次出战,我一定要俘虏几个高昌士兵,问明长绒棉的种植情况,等回京了好答复她!”

    难不成,澜弟正是为此,才不顾敌我兵力悬殊,一味鲁莽追击,以致身陷被俘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又被张池给否决了。

    不,澜弟并不是那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莽夫,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澜弟此次失误被俘呢?

    ……

    高昌军营帐内,张澜手脚被缚,闭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样被缚住手脚的御林军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将逞功,莽撞追敌,才害得张小将军被敌人俘获,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张澜睁开眼睛,沉声道:“王校尉尽心王事,本无不对。谁都没有料到,克里木竟然会从北面突围。敌我兵力悬殊,我等兵败被俘,也是无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责。”

    “可,可是,克里木如今拿张小将军来威胁英国公率部退让……”

    张澜打断王校尉的话,冷然道:“父亲必不会因我而退兵。若无良图脱身,我便是以身殉国,也绝不会让父亲与众将士为难!”

    王忠闻言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壮之气,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将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余下被俘将士,闻言目眦欲裂,齐声道:“吾等愿随张小将军,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张澜看着眼前这些将死生置之度外的将士,眼圈发红,重重地点点头,朗声道:“以身殉国,万死不悔!”

    只是,那个还在京城等他回去成亲的姑娘,他就要辜负她了……

    ……

    黄宜安得知克里木于边境集结重兵,随时准备开战的消息之后,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黄宜安便乘车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得知她的来意之后,眼圈当即就红了。

    黄宜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夫人想了想,也没有瞒她,点点头,道:“是澜哥儿,他,他被克里木的人抓住了……”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黄宜安心中一紧,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黄宜安才找回自己声音,低声问道:“克里木胆敢如此叫嚣,就是因为拿四少爷做了人质吧?”

    英国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声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瞒你了。虽说此事未曾上报朝廷,只说是克里木成功突围,俘虏了不少大齐将士,遂以此要挟,欲陈重兵逼迫大齐退让,然而你不是外人,还差点就同澜哥儿定了亲……”

    “夫人放心。”黄宜安“无礼”地打断英国公夫人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只要四少爷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国公夫人没有想到黄宜安会说出这番话来,怔愣过后,感动地拉了黄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黄宜安愕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英国公夫人是觉得张澜回不来了吗?

    英国公夫人叹息道:“澜哥儿在克里木手,是用来要挟国公爷的人质。可国公爷从来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澜哥儿更不是个苟且偷生的孬种。

    “所以,如果澜哥儿不能在双方交兵之前脱险,只怕……”

    英国公夫人说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泪。

    黄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国公夫人的意思是,张澜很有可能会以身殉国吗?

    那么真诚爽朗、朝气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国吗?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将军,会因为她的意外重生,年纪轻轻的就命殒敌营吗?

    黄宜安心中烦乱茫然……

    ……

    乾清宫内,李太后看着颓唐忧痛的祁钰,终是于心不忍,停止了接连两日的训诫。

    “先喝碗羹汤吧。”李太后将汤碗推了过去,叹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祁钰勉强笑道:“母后,孩儿不饿……”

    “不饿也得吃!”李太后训诫道,“不吃怎么有力气想边关之事如今该怎么解决?”

    说着,看了眼更漏,道:“元辅很快就要来了,陛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到时候尽可请教他。”

    本是安慰的话,到了祁钰的耳朵里却成了催命的警告。

    对啊,他得打起精神来,否则怎么应对张首辅的训责?

    张首辅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与痛苦。

    在张首辅的眼里,永远都只有朝政得失,就连他这个皇帝,大约都不过是处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谁坐在这个这位子上,对张圭来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祁钰端过汤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太后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不多时,张圭在殿外求见。

    祁钰立刻端直身体。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听张首辅的话,朝堂很快便会平静下来,边关之事也会尽早解决。

第082章 雪夜偷袭(二更)

    暗夜里,北风凛冽,野兽潜藏。

    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漆黑的营帐内,张澜侧卧听了会儿风声,拿脚轻轻地踢了踢王忠。

    王忠连忙以肘撑地起身,悄悄挪了过去,低声问:“动手吗?”

    张澜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忠会意,轻轻地拿脚踩了几下地面。

    不多时,在呼啸的朔风的遮掩下,营帐内被俘的大齐将士,悄悄挪到了一起。

    两两一组,一侧躺一端坐。

    绳子打的是死结,他们手里又没有任何尖锐的器具,唯一解绳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用牙齿啃咬了。

    浸过水的绳子十分结实,又粗又硬又韧,想要咬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暴雪将至,呼啸的朔风足以将一切啃噬的声音淹没。

    帐外看守的高昌士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四处巡视着,手持长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铅云浓重,北风呼啸,空气中暴风雪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在侧躺的一组将士将牙根咬酸、嘴唇磨出血之后,端坐的将士们反缚在后的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咬断,散落在地。

    双手自由的将士们甩了甩被缚了几天酸痛无力的手腕,立刻低下身去,嘴手并用,飞快地替侧躺的将士们解开反缚双腕的绳索。

    很快,双脚的绳索也被各自解去。

    重获自由的将士们来不及欢喜庆贺,迅速用军中特有的训练方法,在呼啸的夜风的遮掩下,努力恢复手脚的灵便。

    好在克里木要拿他们做人质,以威胁英国公撤退,所以倒不曾克扣了他们的伙食。众人又早就打定了主意伺机出逃,所以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攒足了力气。

    否则,真要是连饿他们几天,别说是逃出去,只怕他们连咬断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手脚自如了些,张澜命军中斥候,到营帐口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主帐及其附近透着几点灯光,光影在营帐上摇曳不定,看得人心头发慌。

    怕被看守的人察觉,斥候扫视一周,立刻缩回营帐,寻到张澜,低声禀报了。

    张澜闻言沉思片刻,果断低声吩咐道:“只怕敌人打算趁风雪夜袭嘉峪关,大家赶紧将绳子都重新缚上,记得留活扣!”

    王忠犹自不敢相信,低声道:“外头风声越来越紧,只怕暴风雪很快就要到来。顶风冒雪夜袭攻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澜低声回道:“或许克里木也猜到咱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要选在今夜奇袭,以攻其不备呢?”

    王忠一怔,不免有些踌躇,问道:“那小将军如何得知克里木打算今夜攻城?”

    “因为主帐以及周围的营帐一直亮着灯。”张澜低声道,暗夜里双目锐利如剑,“如果克里木不打算攻城,那么主帐和副帐的灯火不会亮得这么齐整,而营地内也不会灭了各处篝火。”

    主帐和副帐内亮有灯火,是克里木和副将们要部署夜袭计划;而营地内灭了篝火,则是因为大军随时准备拔营出发。

    解释罢,张澜听着外面越来越紧的风声,催促道:“快快行事,以免耽搁!”

    王忠不敢再犹疑,慌忙随众行事。

    心里却想,若是克里木打算奇袭攻城,肯定要将他们也带上,以防万一攻城不下,好推出去威胁英国公。到时候,张澜肯定会被第一个推出去的。

    张澜临时改变潜逃计划,选择留守,是打算在敌军丛中给克里木突然一击,以策应驻守嘉峪关的将士们吗?

    这可是以命相搏啊!

    没想到张澜小小年纪的,却能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忠等人大受鼓舞,抱定必死的决心,以身当敌!

    ……

    京城今夜却是分外晴朗。

    深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从空中遍洒下来,落在花木上,如成千上万的星子熠熠闪烁。

    祁钰披上外袍,伫立窗前,遥望西北,目光沉沉如夜。

    英国公能打退气焰嚣张的克里木吗?

    ……

    果如张澜所料,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时,主帐突然传出拔营的号令,原本阒寂无声的营地,突然响起一阵阵低沉而整齐的队列声,在暗夜里喧腾出冲天杀气。

    负责看守他们的高昌士兵,挑帘执灯进来,见俘虏们个个都乖乖地躺在那里,手脚都绑得好好的,也没来得及细查,便立刻揪起众人,推搡着出了营帐,塞住嘴巴,又赶上囚车,随众出发前往嘉峪关。

    行到一半,鹅毛般的大雪便密密层层地随风急旋飘落下来。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层薄雪。

    暴风雪之中,克里木亲率高昌大军,人衔枚、马摘铃,一路往嘉峪关挺进。

    ……

    此时的嘉峪关,黑暗阒寂的主帐内,英国公端坐未眠。

    张潮等副将亦率领各自心腹部下,身穿盔甲、手拿兵刃,严阵以待。

    或许克里木今夜不会趁暴风雪奇袭嘉峪关,然而他们却不敢怀有这种侥幸。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手无寸铁的边民,是大齐的万里河山!

    ……

    夜色越来越深。

    暴风雪也越来越大。

    张澜等人在囚车内坐着,很快便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像。

    然而夜色和风雪的遮掩之下,缚住手脚的绳索越来越松,众人在有限的空间内,悄悄开始了战斗前的热身。

    ……

    晴朗洁净的夜空中,突然不知打哪儿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皎洁光辉的明月。

    祁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两步,推窗朝外看去。

    静谧安详的夜色,因乌云的陡然出现,变得昏暗幽深起来。

    值夜的内侍听见响动,连忙恭声问道:“陛下?”

    祁钰回神,沉声道:“朕无事,尔等不要来搅扰。”

    内侍闻言,遂无声退下。

    祁钰双手握紧窗台,暗自祈祷。

    这次,英国公可一定要打退克里木!

    ……

    在暴风雪的掩护之下,克里木率众顺利抵达嘉峪关。

    关上静悄悄的一片,唯有几点残灯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发出昏黄无力的光亮。

    克里木见状,心中大喜。

    英国公果然没有料到他会趁着暴风雪夜袭嘉峪关,竟然毫无戒备!

    这次,他一定要血洗嘉峪关,以报前日被伏之仇!

    等拿下嘉峪关,关内的土地、财物他尽可随意占有索取,百姓亦可供他随意驱使!

    到时候,他就是西北之王,再也无需畏惧任何人!

    先锋部队按照克里木的指令,悄悄摸到关下,架起了云梯。

    高昌士兵沿云梯而上,顺利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只有几个身穿盔甲的大齐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瞌睡,连敌人攻到了眼前都未曾发觉。

    高昌士兵见状,抽出短刃,悄悄凑上前去……

    噗——

    血花四溅。

第083章 噩梦连连(三更)

    断刃划过颈项,高昌士兵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齐士兵,换上对方的头盔,探出城头,嘬嘴发出一声利哨。

    克里木听得哨声,心中大喜。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攻上了城头,真是天助他也!

    张澜却愣住了。

    王忠听得哨声,心中大急,连忙凑过去,拿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张澜。

    没想到英国公完全没有防备,如此轻易地就被克里木攻上了城楼,他们是不是应该及时示警,以免英国公应对不及,嘉峪关失陷?

    张澜略思索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曾随父亲戍边两年有余,深知父亲于军事上的卓绝天赋。即便是父亲没有料到克里木会趁雪夜偷袭,嘉峪关城楼的布防也绝不会如此不济。

    或许,这正是父亲的引君入瓮之计?

    王忠心中虽然不解,但多日的相处,让他对于张澜在愧疚之余,更多了一份信任。既然张澜认为此时不宜动作,那他便耐下心来,静等时机吧!

    克里木已经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队主力逼近城门,等待攻上城楼的士兵从城内开门。

    就在主力部队于城门前的空地上集结完毕,静待城门从内打开之时,无数的利剑突然从城楼破空而下。

    毫无防备的高昌将士,被这一通乱射惊得大声惊呼、四处逃窜,攻城的队列都差点维持不住。

    克里木更是吓得急忙策马后退,以免被乱箭射中。

    好不容易箭雨间歇,克里木急忙命令主力部队整理好队列,准备发起强攻。

    虽然已知上当受骗,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到城门口了,此时若是贸然撤退,只怕损失更加惨重。

    如今只能让先头部队顶住,再有计划地撤退,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然而英国公并没有给他从容撤退的机会。

    几门大炮罗列在城楼上,对准了克里木的主力部队。

    轰隆隆——

    一阵炮响,火花四溅。

    急旋的雪花在炮火的映照下,发出妖冶致命的光芒。

    高昌士兵刚整好的队列,被这炮火一阵猛轰,立刻便如灰末一般迎风溃散。

    尖利的叫骂、恐惧的呼喊,伴随着轰鸣的炮火声,彻底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克里木在撤退的同时,高声呼喊:“我有人质!我有人质!”

    手下的士兵闻言恍然惊醒,慌忙赶到囚车旁,准备将张澜等人推到阵前,逼退城楼的炮火。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到囚车前,就被从里面伸出的双手抱紧脑袋,咔嚓一拧——

    震惊和恐惧,定格在垂落的脑袋上。

    张澜等人抽出对方的佩刀,砍断锁链,跃出囚车,在震惊的高昌士兵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加入战斗。

    高昌军队后部的骚乱,引起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张潮的注意。

    借着炮火的亮光,张潮远远瞧见那小股兵士熟悉的搏杀队列和技巧,激动地向英国公禀报道:“父亲,是澜弟!是澜弟啊!”

    英国公亦早就发现了端倪,闻言面色不改色地点点头,然而眼圈却悄悄地红了。

    澜哥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在炮火的掩护下,张潮、张池打开城门,率众应敌,与张澜等人前后配合,大杀四方。

    克里木眼见着大势已去,只得愤恨撤退。

    临逃之前,克里木拈弓搭箭,对正在后军中挥刀砍杀的张澜。

    咻——

    利箭破空而来。

    张澜察觉不妙,侧身要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

    一阵夜风吹过,乌云悄悄退去,又露出皎洁光辉的明月来。

    祁钰长吐一口气,暗自祈祷西北的情势也会如这月夜一般,再转分明。

    ……

    黄宜安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梦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婚当时。

    漫天的红色如鲜血般漫延开去,刺痛了她的眼睛;礼官的高声祝颂,在她听来却如索命的催促;盖头掀去,少年俊朗的皇帝,突然对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

    黄宜安在梦中尖叫出声,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狂跳至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黄宜安才慢慢地喘匀了气。

    眼底不是大红的锦被,而是洗得半旧的秋香色绣牡丹花的棉被。

    黄宜安慢慢地抬起头,素色的床帐,更是不见半点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尊贵与奢华,遂慢慢地回过神来。

    是了,她死后没去阴曹地府报到,却重回十三韶龄,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等张澜从西北回来,英国公夫人就会请官媒上门提亲。

    到时候,她便彻底同前世的噩梦告别了!

    清醒过后,黄宜安才发觉自己梦中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浑身汗津津的正难受,四肢发沉,嗓子更是干涩得发疼。

    挑开床帐,见阿梅在外间正睡得沉,黄宜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先去炭盆上取了茶壶,倒了杯茶水,双手捧着小口轻啜。

    温热的茶水自口中一路而下,暖意渐渐传至四肢百骸,将梦中残存的恐惧一点点驱退。

    感觉手脚渐渐恢复了正常,黄宜安放下茶盏,取了身整洁干爽的中衣换上,重新挑帐上床躺下。

    然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找人说说话,好将梦中的前世驱逐得更远,可听着外间阿梅轻微的鼾声,到底不忍心将她叫醒。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深夜无眠了,是醒还是睡,便随它去吧。

    黄宜安摊平身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着帐顶,自暴自弃地想。

    明月西坠,曙色将来。

    不知什么时候,黄宜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一次噩梦而已,黄宜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这也不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梦到前世了。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同样的噩梦总是在深夜不断地重复上演。

    黄宜安由一开始的自我宽慰,到最后的惶惶不安,自然被王氏看出了端倪。

    “喜姐儿,你这几天怎么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人也憔悴了不少。”王氏担忧不已,抬手在黄宜安额上试了试温度,见一切正常,遂道,“不如去请李老大夫号号脉,开些安神宁心的方子?”

    黄宜安也觉得自己最近被噩梦缠扰得心神憔悴,闻言遂点头应下。

    说不定是近来天寒,邪风入体,这才噩梦连连的呢?

    等吃两贴药,若是好了,她也能安心了。

第084章 喜鹊登枝(四更)

    李老大夫替黄宜安好了脉,又问了她近来饮食等情况,沉吟片刻,道:“身体并无大碍。既是噩梦频频,那便先开两副安神宁心的药吃吃看吧。近日且宜静养,莫要劳神费思。”

    听李老大夫这么说,王氏便放了心。

    李老大夫可是一颗药丸就让女儿起死回生的盖世神医,既然他都说并无大碍了,那就肯定没有问题。

    母女二人谢过了李老大夫,又到柜台抓了药、付过账,便告辞了。

    刚出得药铺,就听街上有人议论:

    “听说高昌国的三王子率众趁雪夜袭嘉峪关,正好中了英国公的埋伏,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逃回高昌国去了。”

    “这回看他还敢不敢猖狂,竟然敢屯兵边境,向英国公叫嚣!”

    “听说此次能够取胜,多亏了张四少爷假意被俘,趁势搅乱敌人后军,与两位兄长前后夹击,合力击溃了敌军呢!”

    “对啊对啊!想想张四少爷的风姿、胆色,就让人折服呢!”

    “可恨那三王子,临逃之前,竟然暗箭射杀张四少爷!”

    “对啊,也不知道四少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

    黄宜安心中“咯噔”一下,登时几乎站立不动。

    难不成,她的噩梦竟然要应验在这里?

    凉意自心口生出,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开去,冰冻得人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一下。

    王氏见黄宜安神情不对,连忙扶住她,又问那人:“不知张四少爷如何中的箭?现在伤势如何?”

    这一刻,王氏不知道是该庆幸张澜仁厚,许诺从西北回来之后,再请媒上门提亲,还是担心那么好的一个少年郎,竟然深入敌军、命悬一线!

    那人见问,便绘声绘色地说道:“时值暴风雪侵袭,张四少爷于敌军当中傲然挺立,一人一把刀,直杀得高昌士兵哭爹喊娘,两股战战,如见天神……”

    王氏听到这里,便知道这人言语夸张,十有八九不值得相信。

    黄宜安亦渐渐回神,拉了拉王氏的手。

    王氏会意,待那人唾沫横飞地表演毕,便草草谢过,告辞而去。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立刻遣了大春去英国公府询问详情。

    既然街上已经议论开了,那英国公府肯定早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与其打听这些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还不如直接询问英国公夫人来得快而真实。

    英国公夫人得知大春拜访的缘由后,红着眼睛感叹道:“难得这孩子有心,特地遣人来问。溪姐儿,你便亲自去一趟黄府,同人家说明白吧。”

    张溪亦眼圈红红,哽咽应下,乘车与大春一同到了积庆坊。

    王氏和黄宜安得知张溪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行人见礼罢,分宾主在暖阁坐下。

    暖阁里烧着炭,将一室严寒驱散。

    “今日冒昧前来,是要说明澜弟受伤一事,免得夫人忧心。”张溪道,“嘉峪关夜袭一战,澜弟率部下二十余人搅乱敌人后军,虽说凶险了些,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如今澜弟正在嘉峪关养伤,不便移动,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回京。

    “母亲怕夫人悬心,所以特地命我来说明情况。且因此事耽搁,只怕得等到来年春日,澜弟才能回京,到时方能请媒上门议亲。还请夫人勿怪。”

    “阿弥陀佛!”王氏双手合十,止不住地庆幸道,“只要四少爷人没事就好了,提亲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女儿翻过年也才十四岁,并不着急议亲出嫁。

    张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劫,比什么都强!

    黄宜安亦止不住地后怕,连连点头附和。

    张溪见王氏和黄宜安母女二人如此通情达理,一心为张澜着想,心中十分感激。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向英国公夫人言明此事,感叹道:“澜弟能得遇这般仁厚的岳家和妻子,真是一件幸事。”

    英国公夫人亦含笑点头,欣慰道:“虽说这回是惊险了些,但好歹澜哥儿保住了性命,还立下了如此大功。等他从边关回来,少说也能升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到时候婚事也能办得更风光体面一些,才不枉费黄家待他这般仁厚。”

    张溪亦含笑点头。

    ……

    十一月十六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连好几日都雾蒙蒙的天空,终于放了晴,露出湛蓝高远的穹顶。

    冬阳跃上树梢,明亮而和煦,播撒下金色的光芒,普照人间。

    一大早的,黄家小院里就罕见地飞来两只喜鹊,落在光秃秃的碧梧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王氏仰头见了,和王婆子笑道:“冬日严寒,难得见到喜鹊。如今它们却成双成对地飞到咱家树上,可见是张四少爷身子大好了,这婚事啊,将近喽!”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嘛!这鹊登枝,喜事到!张四少爷说不准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两人正在说话间,见西厢的门开了,便相视一笑,默契地收住了话头,说起家常琐事来。

    黄宜安虽然有主意、本事大,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当着她的面议论亲事呢。

    “娘,栋哥儿呢?”黄宜安不知王氏和王婆子的议论,推门出去,笑问道,“他今日晨起的书还没有读呢!可别又是怕冷,偷偷躲回被窝里去了。”

    王氏笑道:“在暖阁里看书呢。就是你昨儿个教的《千字文》。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读了有一会儿了。”

    黄宜安笑道:“难得他这般刻苦!等晌午,我下厨给他做他最喜欢的煎饺饵。”

    暖阁里的黄栋听见了,连忙高声应道:“我要吃一大盘!肉馅儿的!”

    “好!你个小馋猫儿!”黄宜安朝暖阁的方向,撮手做喇叭状,脆声笑应道。

    王氏和王婆子见状,也都笑了起来。

    正在说笑间,只见黄伟满头大汗地匆忙跑了进来。

    王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讶然问道:“你怎么才出门就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伟气都没有喘匀,嘶哑着嗓子,连连摆手,急声催促道:“快!快!快!宣旨,宣旨的马上就要来了!快,快去准备香案接旨!”

    黄宜安心底“轰”地一声,杏目圆瞪,双手攥紧了衣襟,几乎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宣旨!

第085章 竟然是她(五更)

    黄家是第一次接旨,哪怕有黄伟特地从衙门赶回来亲自操持,依旧是手忙脚乱、慌乱不堪。

    设香案。

    行三拜九叩大礼。

    天使宣旨。

    接旨,跪谢圣恩。

    黄伟忧急又忙又忐忑,好不容易这一流程走下来,大冬天的他却浑身都汗透了。

    王氏白着一张脸,搀住同样血色尽失、茫然呆怔的黄宜安,怯怯地躲在黄伟身后。

    宣旨的人见了,只当是小门小户,乍然富贵起来,手足无措,倒也不曾留意。再加上黄伟递出的丰厚的谢赏,他们更是懒得深究这其中的内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宣旨的天使,黄伟禁不住长吐一口气,而后吩咐大春关紧大门,严加看守,便脚步匆促地回了内院。

    王氏已经打发阿梅带着黄栋到后院玩耍去了,自己搀着黄宜安在东次间的榻上坐下,正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水喂她。

    黄伟进屋时,正看见黄宜安坐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眼神空洞,口中机械地咽着汤水,不由地心中一沉,鼻尖有些发酸。

    好好的闺女,眼看着就要和张四少爷议亲了,谁知却碰上这样的事情……

    黄伟暗叹一声,侧身拿袖子飞快地拭了下眼睛。

    王氏眼见着一碗汤水已经喂得干干净净,然而闺女却还是一副茫然呆怔的模样,禁不住红了眼圈。

    黄伟回头见了,上前接过汤碗,递了方帕子给王氏。

    王氏接过帕子,鼻尖一酸,眼泪滚滚而落。

    她慌忙拿帕子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最后不得不将帕子整个捂在眼睛上,不敢拿下来。

    黄伟抬手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背,又拿手轻轻抚了抚黄宜安的发心。

    母亲细碎的呜咽和父亲温暖的掌心,终于让黄宜安慢慢回了神。

    对啊,她还有父母家人需要守护,怎么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呢!

    黄宜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震惊、委屈、不安全部都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爹、娘,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王氏见了,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抱住黄宜安,低声呜咽起来。

    多好的孩子,明明比谁都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他们。

    黄伟看得心酸,连忙背过身去,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王氏才堪堪稳住情绪。

    黄伟亦强忍泪意。

    三人坐下,商议此事。

    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株连家人的。

    而托病死遁,眼下黄家还没有那个能耐。

    看来看去,黄宜安似乎都只有入宫这一条路了……

    无可奈何之际,王氏喃喃道:“世子爷不是已经请托冯公公划去喜姐儿的名字了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纰漏?”

    是啊,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呢?

    英国公府不是等闲权门豪贵,乃是本朝硕果仅存的开国功勋,世代深沐皇恩、颇得倚重,寻常人岂敢开罪?

    那么深谙政道的冯永亭,又为什么收了英国公府的财物,却不办事呢?

    黄宜安皱眉深思,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冯永亭权柄深重,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一个人名而已,对他来说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原因只可能是他故意借此为难英国公府。

    那又是为什么呢?

    冯永亭到底什么时候和英国公府结下了仇怨呢?

    黄宜安脑子里飞快地翻过前世今生相关之事,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蓦地,脑中闪过一道光,黄宜安顿时坐直了身体。

    前世此时未有之事,今生却发生的,并不止眼下这一桩,还有先前皇帝以护送为名,派遣一千御林军随张池与张澜兄弟二人西赴嘉峪关!

    ……

    十一月初六,宫中下诏,言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端庄、温恭淑慎、贞静持躬,堪居中宫,予册立为后,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

    迁延近一年的立后,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此消息一出,立刻将英国公率部重击克里木,将其赶回高昌腹地的消息给压了下去。

    乾清宫内,祁钰看着一脸严肃的张圭和李太后,沉默良久,只得退让,颓然道:“母后和元辅请放心,朕不是那等好战不惜民力之君。先前一心主战,也不过是要给克里木一个教训,也还边民安宁。

    “既然眼下克里木已经被彻底打退,西北边境太平,那朕这就拟旨,命英国公率部固守嘉峪关,不得妄自出关追击克里木残部。”

    见皇帝肯退让,张圭缓了脸色,拱手道:“陛下仁善,爱惜百姓,乃天下万民之福。”

    李太后亦笑道:“正该如此呢!高昌侵扰、边境动荡,百姓心中不定;眼下边境晏安,陛下再行大婚,升平景象,定能安抚万民。”

    祁钰眼神微动,然面上却顺从道:“孩儿听从母后的安排。”

    反正即便是他反对了,也未必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费那个力气呢?

    祁钰自暴自弃地想。

    听说母后已经派人前去未来皇后家宣读立后的懿旨了,可他却还在乾清宫被人逼着下诏,命英国公固守嘉峪关不出,就连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皇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呵,所谓帝王,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李太后见祁钰面色颓唐,心中不忍,遂爱怜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劝道:“陛下不用担忧,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品貌俱佳、贤良淑慎……”

    祁钰愕然抬头,脱口问道:“黄副使之女?”

    张圭见状,神色不动。

    之前李太后就已经私下里跟他说过皇后的人选了。只因担心皇帝心系郑司户的女儿,不肯应承,所以李太后才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派遣内官去黄家宣读立后的懿旨。

    到时候即便是皇帝不乐意,也无法再拟旨更改了。

    李太后见祁钰一脸怔愣,误以为他这是不乐意立黄宜安为后,连忙劝解道:“正是。这位黄小姐可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听寿阳说,哀家寿辰上的那组‘海晏河清’的纸鸢,就是她想出来的呢!可见其深明大义,可堪母仪天下!”

    祁钰一时愣住了。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吗?

    黄小姐竟然是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啊!

第086章 拒绝选妃(一更)

    李太后又道:“只是,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翻过年来也才十四岁,年龄太小了些,入宫后恐无法立刻绵衍皇嗣。不过,等立后之后,陛下即可选立二妃,届时挑选及笄待选之女……”

    “母后!”祁钰失礼地打断李太后的话,温和但坚决地说道,“孩儿年岁尚且小,不宜过早绵衍皇嗣,所以选妃之事,还请暂缓。”

    李太后没有料到祁钰会出言反对,愕然片刻,皱眉不悦道:“可皇嗣绵衍乃是攸关国本的大事,如何能够拖延后置?”

    祁钰见李太后态度坚决,便转向张圭,拱手请道:“元辅曾经有言,朕年岁尚少,此时大婚,恐于皇嗣绵衍不利。既是如此,不论皇后、二妃年岁几何,朕都自当保重身体,切忌敦伦。

    “如此,选妃又有何益?倒显得将士军前半死生,君王殿内犹溺乐,岂不是让百姓议论、将士心寒?”

    皇嗣攸关朝政,只要言明利害,张首辅绝对不会轻忽置之。

    再说了,君臣博弈制衡,本就是互有进退,这还是张首辅教给他的帝王权术。

    方才他已经在西北的问题上退让了一大步,现在不过提出一个小小的合理要求,顺水人情而已,相信本就有此担忧的张首辅,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而母后一向信从张首辅,只要张首辅肯帮他说话,母后即便是不乐意,最终也会同意的。

    张圭看向少年天子,试图解读他言语背后的深意。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天子将所有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坦坦荡荡,半点都不曾隐瞒。

    惊愕之余,张圭既觉得欣慰——为人师者,当然都希望被学生坦诚相待、尊敬信赖;又不免叹息——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论面对何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忘记掩藏自己的情绪。否则便会有那善于揣测帝心之徒,为了献媚邀宠,徒生许多事端。

    张圭思索不过一瞬,便拱手向李太后奏请道:“启禀太后,臣以为陛下所虑甚是,选妃之事,还请娘娘三思。”

    立后乃国之根本。

    选妃焉能与其相提并论?

    李太后没有料到张圭竟然会同意皇帝这个无理的要求,心中不满。然而事已至此,势单力孤的她只能选择退让。

    既然是元辅首肯了的,那不会有错!

    李太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既是如此,那便来年大婚。等皇后及笄之后,再行周公之礼。”李太后无奈应道。

    到时候,再行选妃以绵衍皇嗣。

    “多谢母后!多谢元辅!”祁钰拱手致谢。

    这一次,无比真诚。

    张圭自然不敢受皇帝的礼,连忙避开身去,拱手还礼。

    ……

    明府。

    明缃自从得知黄宜安被选立为皇后之后,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明达亦气得不轻。

    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明缃的画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特地花了大笔的银子——虽然是明缃从英国公府带回来的——疏通关系,谁知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给截胡了!

    不过,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不就是上次张潭找自己打听的那个吗?难道是张潭从中使力,才使得名列末等的黄家女一跃成为大齐未来的皇后?

    明达想到此处,立刻将明缃叫来询问。

    明缃听罢,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才低声道:“不会是英国公府出力让她做的皇后。”

    “为何?”明达不解地追问道。

    明缃垂目道:“因为她曾是姨母挑中的儿媳妇,两家早就已经相看过了的……”

    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先是大闹五丈风,后是设计落水……当然,更不会被撵出英国公府了!

    明缃握紧拳头,咬牙暗恨。

    明达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工部文思院副使’一职似乎听谁说过,原来是你!”

    只是当时明缃败于对方之手,个中详情不愿意细说,所以他也未曾留心记住。

    “既是如此,那为何黄小姐还要参加选后?难不成是和英国公府的婚事有变?”明达皱眉不解。

    还有张潭上次特地去礼部找他,问起此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明达百思不得其解。

    “女儿不知。”明缃垂目答道。

    明达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缃,眼神里充满的估量,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如今黄氏女意外被册立为皇后,不能再做张家媳,说不定明缃可以趁机借着与英国公夫人的这层血脉关系,嫁入英国公府。

    国丈既不可得,英国公的连襟兼亲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缃很不喜欢明达的眼神,遂捏紧帕子,侧身避开。

    对于有利用价值的女儿,明达还是很愿意表现出几分慈父的和蔼的,见状遂笑道:“缃儿不必气馁。立后之后,还有选二妃嘛。”

    二妃选不上,不是还有个张池可以再努力一把嘛!

    再不济,也还可以靠着英国公夫人,嫁得高门嘛!

    总之,早逝的原配留给他这么个女儿,维系住与英国公府的关系,也总算对得起添在明家家谱上的姓氏了。

    明缃屈膝应诺,心中却冷笑不止。

    就算是被选为二妃之一,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样要被黄宜安踩在脚下!

    不过,黄宜安竟然弃了英国公府,直奔后位而去,不知她的好姨母,若是知道自己千挑万选的儿媳妇原来是这个势利眼,又会作何感想呢?

    明缃不无恶意地揣测道。

    ……

    英国公府,四下岑寂。

    张潭等人围着呆坐着的英国公夫人,十分担忧。

    张溪哭红了眼睛,伏在英国公夫人的膝头,哀声唤着“母亲”。

    好半晌,英国公夫人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张溪的脑袋,叹息道:“那孩子,和澜哥儿没缘分呐……”

    说着话,就红了眼圈。

    “母亲,都是孩儿办事不利……”张潭哽咽请罪。

    “这怎么能怪你呢?”英国公夫人打断他,喃喃道,“冯公公只怕是记恨池哥儿和澜哥儿率领一千御林军驰援西北之事,故意借此为难咱们呢。”

    冯永亭一向和张圭关系甚厚,张池和张澜率兵驰援西北一事与张圭力主固守的主张背道而驰,冯永亭要借故报复,拿钱不办事,没有将黄宜安的名字从末等名册上划去不说,甚至还有可能故意在两宫太后面前推举黄宜安,这本该是提前预想到的事情。

    如今事情果然如此,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怜了澜哥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心盼着回来娶亲成家,若是得知此事,该有多难受啊……”英国公夫人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可是再难受又有什么用呢?

    两宫太后已经派内官去黄府宣读了立后的懿旨,天下广而告之,不管是为了黄宜安,还是为了英国公府,两家曾经相看的事情,都只能死死地瞒下。

    好在相看之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未曾外泄,否则还不知道得如何费神去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第087章 泪洒边城(二更)

    郑府,郑玉烟得知黄宜安被册立为后,气得差点儿把帕子都绞碎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黄宜安那么好命?

    先是张溪与她亲厚非常,后是寿阳公主对她青睐有加!

    好不容易赏雪会上她努力拔得头筹,夺取了寿阳公主的关注与赞赏,自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一转眼,得到的却是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消息!

    黄宜安不是要嫁入英国公府吗?为此让黄宜宁还搅了明缃的局,使得明缃被撵出英国公府。

    可是为何一转眼,黄宜安却又来同她们争夺皇后之位?!

    黄宜安就这么见不得她们好吗?

    郑承宪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劝解郑玉烟道:“乖女儿,不做皇后,还可以做宠妃嘛!你看宪宗皇帝,还不是一生独宠万贵妃一人?名号能得固然好,若是不能得,咱们还可以想法子捞些实惠嘛!

    “你且再耐心等等,等册立皇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便是选二妃了。说不准,我儿的荣华就在那时呢?”

    郑玉烟下意识地排斥入宫为妃做妾,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暂且按捺下来,静候选妃的消息。

    ……

    十一月二十日,立后的诏书正式下达,传布天下。

    明缃、郑玉烟等人不甘之余,也都悄悄地等待二妃的人选公布。

    然而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等来的竟然是皇帝体恤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抵御外辱,因此躬自深省,克己勤政,决定暂不选妃的消息!

    进宫梦想破灭,不知多少人家失落幽怨。

    ……

    皇帝暂不选妃的诏书下达之后,黄伟和王氏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家女儿自家了解,是最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阴私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明缃和张池的纠葛,而对和张澜的婚事心存疑虑了。

    要论这世上哪里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得最厉害,那自然是后宫了。

    后宫佳丽三千人,为了争宠固宠,少不得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毕竟不是谁都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人。

    为了宽慰女儿,王氏连忙将皇帝下诏暂不选妃的消息告诉了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后愣了愣。

    前世,可是立后诏书一经下达,紧跟着皇帝便依据祖制宣布了二妃的人选。

    今生为何会有这番变故?

    难不成真如诏书上说的那样,是因为皇帝怜惜西北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不敢贪图个人之乐?

    可即便是有了这般变故,那又能如何呢?

    她不想做皇后,根本就不是因为皇帝选妃的早晚,而是厌恶皇后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生活。

    漫长的岁月、无尽的孤寂。

    战战兢兢、夜夜难安……

    再说了,前世郑氏本就在此次立后选妃中落选,直到天佑九年才进的宫,又过了两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睐,余生专宠。

    所以,皇帝是否立即选取二妃,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

    表彰战功的诏书和立后的家书,同时抵达了西北。

    英国公看着薄薄一页却重若千钧的家书,不知道该怎么向身体尚未痊愈的幼子说明。

    为免两家曾经议亲的消息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徒生事端,英国公夫人在信中只说宫中下诏册立黄宜安为后,并未提及两家相看,以及担忧劝慰张澜之事。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会没有任何痕迹,尤其是在当事人的心里。

    英国公犹豫良久,终是站起身来,踱出公房,去了后院。

    张澜自打被从乱军之中救回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养伤。

    英国公推门进去时,张澜正拄着双拐,在屋子里来回锻炼。

    “怎么不好生歇着。”英国公皱眉道,上前扶张澜在椅子上坐下。

    张澜笑道:“孩儿已经好多了。当初那一箭,也并未伤及肺腑……”

    说到这里,张澜脸上的笑容暗淡下来。

    那一箭,若不是王校尉舍命相救,只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了……

    英国公叹息一声,道:“你放心,王校尉为国捐躯,朝廷抚恤优厚,并恩荫其长子充入御林军,也算是免了他的身后之忧。”

    张澜点点头,心里却很难受。

    朝廷给再多的抚恤封赏,都换不回王校尉的命了……

    “对了,陛下赞你英勇无畏,特提拔你为正五品的武德将军,连升三级。”英国公又道。

    张澜冲京城的方向抱拳,勉强笑道:“多谢陛下龙恩浩荡。”

    这份军功,有一半是王校尉的。若是没有王校尉舍命相护,他也没命享有这份荣耀。

    英国公点点头,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道:“西北平定,陛下大婚在即,海晏河清,百姓们都能放心过个好年了。”

    张澜讶然问道:“陛下大婚在即?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了?”

    问罢,不待英国公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正月下诏选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说着话,执壶给英国公斟茶。

    “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之女。”

    张澜愕然抬头,满脸震惊。

    “水漫了。”英国公伸手接过茶壶,叹息道。

    张澜怔怔地任由英国公将茶壶接过去,脸色变得煞白。

    英国公见状,推了杯热茶给他,道:“先喝口热茶。”

    张澜怔怔地接过,机械地凑到唇边,一饮而下。

    “烫……”

    英国公慌忙去夺。

    可还是晚了一步,张澜已经把整杯茶都灌了进去。

    眼睛也被热茶蒸烫出一层水汽。

    “快看看烫坏了没有。”英国公慌忙起身,要召军医。

    “父亲,不必了。”张澜自嘴巴而下被热茶烫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都抵不过心口那钝钝的疼,还有无尽的痛悔。

    他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回京之后再上门提亲呢?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请媒求亲呢?

    为什么不赶在离京之前,将她娶回家呢?

    又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变故……

    可心里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如果两人早早地成了亲,可若是没有王校尉替他挡箭赴死的话,那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又怎么办呢?

    眼泪,喷涌而出。

    哪怕是身陷敌军、死地求生,幼子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眼下却哭成了这副模样……

    英国公叹息一声,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一旁,任由张澜哭个够。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张澜哭了许久,才收住眼泪,嗓子嘶哑道:“父亲,涉及相看的家书都烧了吧,二哥和三哥那里也要嘱咐一声。她,她如今成了皇后,这些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放心!”英国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我和你母亲会安排好一切的!”

    张澜点点头,双目空洞地坐在那里,默然如同一尊雕像。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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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门技术活介绍:
黄宜安十四岁踏入巍峨的皇宫,成为一国之母,从此开始了她尊荣无匹又战战兢兢的一生,直到五十八岁寿终正寝,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她就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正月,正赶上宫里下诏给皇帝选后!
黄宜安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挣开那沉重的枷锁,快活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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