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各家心思
刘季闻言一愣,心说:这我怎么知道!
然而发问的是皇帝,他当然不能也不敢这么回答。
仔细想了想,刘季迟疑道:“或许,与英国公府有关。”
比如目光恨不能黏在黄宜安身上的张澜。
然而此事关涉黄宜安的闺誉,即便问的人是皇帝,他也不能胡乱揣测应答。
祁钰听罢,瞅了刘季一眼。
这不废话吗?
小姑娘明明白白地告知宫礼是跟张溪学的,能不跟英国公府有关吗?
转念又一想,五丈风即便是再声名在外,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贾,在开国功勋英国公府面前完全不够看,因此刘季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见从刘季这里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祁钰便也止了心思,道:“听说黄小姐出手,价格都在百两之上。既是如此,冯林,你且取二百两银票来。”
刘季慌忙躬身道:“黄小姐为小人专请,酬劳自然要由小人支付。怎敢劳烦陛下?”
“朕富有四海,还不至于为了这两百两银子贪你的便宜。”祁钰高贵冷然地回绝了。
他请人作画,银子自然得由他出。
冯林已经取了两张百两银票来,笑着递给刘季。
刘季不敢不接,只得躬身受了,再三谢恩。
“你若是真心感激朕,不如就请朕去丰乐楼一品民间美食,如何?”祁钰很给面子地笑道。
冯林捏了捏瘪瘪的荷包,没有拆穿皇帝阔气赏人,眼下囊中羞涩,大约吃不起丰乐楼酒宴的现实。
“多谢陛下赏光,这是小人无上的殊荣!”刘季欢喜应道。
跟皇帝同席吃过酒,对于他和五丈风来说,可是最有效的宣传。
虽然事实是,皇帝坐着悠然品尝珍馐美酒,而他则站着赔笑布菜。
不过,伺候皇帝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嘛!
等酒足饭饱后,祁钰大方地将桌上没动过多少的酒菜全都赏赐给连茶都没有喝过一口的刘季,只随身带着美人图,施施然下楼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祁钰叮嘱冯林等人:“万不可对外泄露,朕拿两百两银子买的这幅美人图!”
母后和张首辅一向对他要求严格,每个月他能自由支配的银子都是有固定数额的。这两百两银子可是他为数不多的个人积蓄的一部分,即便是母后和张首辅知道他花用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要是知道他花了两百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张美人图,那可就说不定了……
冯林等人自是恭声应诺。
然而等一回宫,应付完李太后之后,冯林转头就把这个秘密悄悄告诉了干爹冯永亭。
冯永亭思索片刻,问:“陛下是爱那幅美人图,还是……”
爱画美人图的人。
冯林明白冯永亭话中的未尽之意,连忙躬身答道:“陛下没说。不过,孩儿以为,图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言下之意,皇帝爱的是画美人的美人。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遂点点头。
冯林小声问道:“那此事,干爹会告知张首辅吗?”
当年冯永亭和张首辅联手挤走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珙,并借机将时为末辅的张圭推上首辅之位。这些年来,两人更是合作无间,内阁的票拟,只要是出于张首辅授意,冯永亭作为辅佐皇帝批阅奏章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都会批红准允。
此事或许关系到立后,如此大事,双方当然得事先通个气。
冯永亭也是这么想的,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叮嘱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陛下那里,千万不能露了痕迹。”
否则,违逆圣旨的罪名一旦扣下来,不但冯林保不住,连他都要跟着吃挂落。更为重要的是,往后再想要在皇帝身边安插人,可就难了。
冯林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了,十分谙熟,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冯永亭记挂此事,不着痕迹地观察皇帝的一言一行,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便自心慢了下来。
皇帝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是李太后,都未必有他和皇帝相处的时日多,所以冯永亭自认为对皇帝十分了解——抛开帝王的身份,那就是一个乖顺听话、无甚心机的普通少年。
这样的人,是藏不住心事的。
或许,皇帝是由于不谙世事,这才会当了冤大头,花两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随便一个宫廷画师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美人图。
……
宫中一切安稳如故,黄府却突生微澜。
那日黄宜安从五丈风归家之后,王氏便连忙将她拉进内室,低声问道:“今日怎么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黄宜安却明白王氏问的是她和张澜之事。
今早张澜跟随张溪一起来接她的时候,非但没有避着人,反而特地给母亲问了安。少年郎沉稳大方又清俊挺拔的模样,博得母亲赞不绝口,笑得比廊下开着的木槿花还要灿烂。
想到五丈风后院门外那辆特地等待自己的马车,黄宜安不禁露出了笑容。
虽不是女儿家怀春的娇羞,却也眼波微漾,暖意薰薰。
王氏看了,心中大悦。
怕闺女不好意思,王氏便体贴地放了人,转头便将阿梅叫来,将今日之事一一细问。
得知张澜对待黄宜安尊重又体贴,王氏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但是听闻明缃闹了过去,又当众和张池拉拉扯扯的,王氏便凝了眉,半晌,吩咐道:“此事关涉明小姐闺誉,万不可再提。”
至于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也得好好地再考虑考虑。
毕竟,明缃若是果真和张池牵扯不清的,自家闺女嫁过去后,作为庶弟媳,肯定免不了被一向仇视她的明缃欺负。
……
英国公府正院饭厅,男女分席,默然用膳。
明缃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嗓子眼却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张溪才是自己嫁给张池的最大阻碍,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英国公夫人,她嫡嫡亲亲的姨母!
今日马车一出五丈风后院的巷子,张溪便冷了脸,直接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等一回到府中,张溪便怒气冲冲地直奔正院,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英国公夫人。
正在担忧中的英国公夫人,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明缃是冲着张池去的,没有坏了张澜和黄宜安的亲事,而后便是震怒。
第044章 意中难平
“缃姐儿,虽说你自幼住在府里,和表哥表姐一处闹惯了的,不在意这些,但别人却不知道。如今你们都大了,在家中尚且要避嫌,更别说是在外面了。
“你外祖家世代耕读,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这些道理,想必不用姨母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对吗?”
英国公夫人端肃神色,不轻不重地训诫道。
明缃当即就白了脸。
英国公夫人这话,只差明说她不知检点、勾引表哥了。
难道姨母当真不知她对三表哥的心思吗?还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装糊涂?
明缃咬紧下唇,白着脸,只能点头。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英国公夫人训诫完她,转头便吩咐仍是一脸懵的张池:“池哥儿,你既然在五军营担了职,就不要总是在家里瞎混。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住到营里去,专心职事,到中秋再回来吧。”
从现在到中秋,隔着差不多两个月呢!
明缃当即直盯着张池看过去,满眼的哀戚与期待。
然而张池的回应是,冲英国公夫人行礼应下。
明缃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若不是兰芳眼见着不对,一把扶住了她,只怕她当即就跌倒在地。
英国公夫人见状,暗自叹气。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更兼寄托着自己对亡妹的追念,怎么舍得她如此备受打击、心神恍惚?
于是,英国公夫人转头又吩咐张澜,道:“澜哥儿也是。同你三哥好好在营里历练。等你们父亲回来,考校你们,到时也好交代。”
一碗水端平,免得别人以为她是特地针对明缃,再私下怠慢了亡妹唯一的血脉。
况且,黄家那里知道了明缃今日这一闹,还不知道得怎么堵心呢!
把孩子们都远远地打发走了,大人们之间才好说话。
张澜遭受无妄之灾,更兼心上有了人,此一去两月不得相见,心中便对明缃添了一层怨气。
都安排妥当了,英国公夫人颇为疲惫地扶了扶额,道:“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打扰,都恭顺地退了出去。
等到午膳时分,众人惊讶地发现,日常用饭的男女两席中间,用一座屏风隔得严严实实。
……
英国公夫人便派储妈妈去黄府为昨日之事致歉。
王氏看着桌上的厚礼,笑道:“明小姐自小养在贵府,和诸位少爷小姐相处极好也是正常,国公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见王氏没有特地点明明缃和张池的关系,还如此周全,储妈妈不禁长舒一口气。
“黄夫人是个明白人,正是如此呢!”储妈妈笑应道,“不过孩子们都大了,夫人觉得如此下去总归是不妥,因此昨儿特地立了规矩,教导男女之大防。
“恰逢三少爷和四少爷营中有事,需要搬去营里住上两个月,大约到中秋才能归家。夫人便想着是不是趁这段时间,将亲事说定了,等四少爷从营中回来,正好来给黄大人和夫人请安送节礼。”
王氏早料着有这么一遭,遂笑答道:“我们喜姐儿年纪还小,此事尚且不急。况且哪里有做弟弟的越过哥哥先定亲的?只恐此事不合规矩。”
储妈妈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果然,昨日之事,黄家还是生气了。
这是担心表小姐若果真嫁给了三少爷,将来黄小姐嫁给四少爷后会因为嫡庶、长幼的身份吃亏呢!
从昨日之事看,眼下夫人并没有将表小姐许配给三少爷的意思。若是知晓了此事,说不得就会想法子先把表小姐许出去,免得黄家因此而生了退意。
表小姐的一腔深情,可不就要付诸东流了吗?
储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只得满脸堆笑劝道:“哪里是夫人不想给三少爷定下亲事?只是三少爷心思都在军务上,这才一直没有定下来的。眼看着四少爷也有十五了,夫人想着总不能为了哥哥就耽误弟弟吧,这才想着先把和贵府的亲事定下来的。”
言下之意,英国公夫人和张池均无意于明缃,而在英国公夫人心里,张澜这个庶子和张池这个嫡子并无任何区别……
无论如何,总归是想劝黄家先应下这门亲事,帮明缃“脱罪”了事。
王氏一听也颇为心动,但毕竟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怎么敢去赌?
遂笑道:“可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们黄家急着攀英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这才做出这等没有规矩的事情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储妈妈不好再硬劝,只得赔笑道:“黄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分明是我们夫人极其喜欢黄小姐,着急定下这个儿媳妇,免得被别家抢了去呢!”
哪个做母亲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王氏闻言,笑容便真切了几分。
储妈妈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纠缠下去,遂起身笑辞道:“黄夫人的意思,奴婢会转达给夫人的。只是,这门亲事英国公府上下都极为满意,还请黄夫人多多考虑。”
“多谢国公夫人的抬举。”王氏笑道。
却并不应下婚事。
储妈妈只得铩羽而归。
等回了英国公府,也不敢瞒着英国公夫人,遂一一回禀了。
只是关于“做弟弟的不好迈过哥哥先定亲”的话,被储妈妈有心瞒下了,免得给明缃招来更大的灾殃。
只说是王氏觉得黄宜安尚小,定亲不必急在这一时。
英国公夫人闻言叹息道:“黄家这还是因为昨日之事,心有不满啊……”
也是,若她是黄夫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受一个表小姐的闲气。
看来,明缃的亲事一日不定下来,和黄家的亲事就得悬着一日。
英国公夫人本想和储妈妈商量一下,然而转念想到储妈妈平日里对明缃的多方维护,尤其是昨日那番教导下人要敬着、顺着明缃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储妈妈同她们姊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因着长了几岁,也时常看顾着她们,与她们姐妹俩的情分原本是一样深厚的。
只是妹妹亡故之后,储妈妈同她一样,将对亡妹的一腔追念之情,全都转为对明缃的宠溺与纵容。
所以才会出了昨日的事……
明缃的亲事,还是她自己斟酌吧!
储妈妈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毫不知情,但也能猜到明缃并不是她心目中三儿媳妇的人选,不由地暗自着急,私下里不免对明缃愈发怜惜了。
……
第045章 攒点嫁妆
储妈妈离开之后,王氏立刻叫来了黄宜安,将此事与她说了。
“如果那位明小姐真的嫁给张三少爷,你打算怎么办?”王氏直接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娘,我只想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纵然张澜人是很不错,但她也不愿意为此就将自己置于和明缃一辈子的明争暗斗之中。
那样的日子她熬过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王氏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是,撇开明小姐不谈,这桩亲事确实很难得。国公夫人看重你,张小姐更是和你交情甚笃;而张四少爷人才俊秀,更难得的是待你用心体贴,将来成亲后更是可以自立门户,关起院门过你们清净的小日子。
“这样的好夫婿,娘掰着手指头数,都找不出来几个。”
黄宜安觉得王氏说得很有道理,可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尤其是昨日画了蹙眉深坐的美人图之后,她更加不愿意自己再次成为那样可怜又可厌的人。
虽然张澜比皇帝好了很多很多,可是架不住明缃比起郑氏来不遑多让啊。更何况,从眼下的情形看,明缃和郑玉烟两人狼狈为奸,合着伙儿地对付她呢!
这大约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娘不是已经跟储妈妈表明态度了嘛,那咱们就等着看国公夫人的决定吧。”黄宜安笑劝道。
和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不对等的。如果她要坚持自己的原则的话,那就只能等英国公夫人做出最终的决定。
没想到,前世一辈子都在被别人决定命运,今朝重生,还是没能摆脱啊……
黄宜安心情复杂。
“不过,娘,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通过此事,我都明白了:这人要想过得顺心,总指望别人是不行的,首先得自己立起来!”黄宜安顺势劝道,“不论是爹往上挪,还是栋哥儿读书,总缺不了银子的。所以,开铺子的事情,还请娘和爹多多考虑考虑。”
王氏一听,顿觉十分有理。
如果黄家是英国公府那样的高门显贵,明缃区区一个英国公府的表小姐,还敢这样处处当众为难她的女儿吗?
“你说的有道理!”王氏当即拍板道,“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爹那里,我跟他说!”
就当是给闺女攒嫁妆了!
“多谢娘亲!”黄宜安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眉眼弯弯。
只要搞定了娘,爹那里就完全不是问题。
母女俩正说这话呢,阿梅进来禀报道:“五丈风的刘小姐来了。”
黄宜安便松了王氏,起身笑道:“娘,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对于大财主五丈风,王氏现在很有好感,吩咐阿梅,“伺候着茶水点心,别怠慢了客人。”
阿梅笑着应了。
主仆二人便出了正房,一路往小花厅行去。
花厅里,刘秀听见外头有脚步响动,便起身迎了出去,正在门下迎上了黄宜安。
“刘小姐快快请坐。”黄宜安将人请进厅,热情笑道。
刘季讲究信义、出手阔绰,因此黄宜安对刘家兄妹观感极好。
两人分宾主坐了。
刘秀说明来意:“昨日黄小姐画了一幅美人图,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酬金。”
黄宜安眉梢一挑,知道刘季果然帮她隐瞒了已知皇帝身份一事,心中感激。
等见到那两张百两的银票,黄宜安愕然脱口道:“这么多?”
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实在是李太后和张首辅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怎么会纵容他拿二百两银子,就买了一幅画工上乘的美人图?
又不是名家所作。
“那位公子说兄长计酬都以百两数,他自然也得如此。想来,应是十分喜欢黄小姐的画作吧!”刘秀笑道,心里却觉得比起皇帝的身份,这二百两仅堪堪过得去罢了。
黄宜安咋舌。
皇帝这叛逆,似乎比前世来得早了好几年啊。
微服出宫,耽于游乐,还豪掷银子……任何一项都足以让李太后和张首辅训责。
不过,那是皇帝的事情,跟她无关。
黄宜安收了二百两银票,心中大悦,准备加大对自家香露铺子的投资。
……
乾清宫,祁钰果然正如黄宜安所料,正被李太后和张首辅联手教训。
事情的起因是冯永亭无意间看到了那幅美人图,总觉得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直到李太后有次和他念叨起立后之事,冯永亭才蓦地想起来,似乎在礼部送来的待选女子中,见过那画中的女子!
于是冯永亭状似随手翻阅堆了满案的美人图,一边翻阅一边与李太后说起各家小姐的品貌,直到他翻到了郑玉烟的画像。
比起皇帝手中的那幅美人图,礼部送来的这一幅人看起来年纪尚小,五官尚未长开,还有些稚气,但眉梢眼角,也已经可见来日的风韵。
冯永亭顿时推翻了自己先前关于皇帝喜欢的是画美人的人的推论。
如今看来,皇帝喜欢或许正是这画上的美人!
不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皇帝要是真的喜欢画美人的人,那为何不干脆携了那人的画像入宫?
冯永亭不敢耽搁,当即着人给首辅张圭传信。
两人面见之后,冯永亭将此事和盘托出。
当然,关于冯林违逆圣意、向他泄密一段,他刻意隐去了,只说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皇帝在御书房藏着一幅美人图,而图上的美人与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颇有些相似。
张圭一听,立刻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当即便叮嘱冯永亭暂且别动,等他打听清楚那位郑司务的来路再说。
内阁首辅想要打听一个小小的户部司务,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第二天,张圭派去的人便把郑家往上数三代的人全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家,祖上几代沉沦下僚,如今掌家的郑司务是个得过且过、耽溺享乐的庸人,其兄弟、子侄亦罕有能力出众者。
说起来,这位郑司务的女儿,倒是个颇有才名的姑娘,如今年方十二,恰是礼部划定的参与选后的最小年龄。郑家要想起势,自然不会错过了这个机会。
第046章 皇帝憋屈
与冯永亭交流过意见,又将冯林这个常伴皇帝左右的小太监审问了一遍,张圭猜测,或许是皇帝三次出宫,不定哪一次偶然间见到了这位郑小姐,一见倾心,故特使人画了画像拿回宫中,日日对画思人,也未可知。
谨慎起见,张圭连作画的那位工部文思院副使家的小姐也调查了一番。
比起郑家小姐的才名在外,这位倒是个寂寂无闻的。邻里说起来,也只夸赞其懂事乖顺。
再往深处一打听,这两位小姐还各自与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嫡小姐相从过密……
久经官场沉浮的张圭和冯永亭,当即断定此事绝不简单,因此禀明了李太后。
这才有了今日李太后与首辅张圭联手对皇帝的教训。
“冯大伴何时看到了那幅美人图?”面对李太后和张首辅的质问,祁钰沉吟片刻,突然对冯永亭发难。
冯永亭早就料着有这一出,闻言立刻跪下辩解请罪:“臣有日帮陛下打理书房,无意间见到那幅美人图,觉得与礼部送来的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有几分相似,故禀明而了太后。
“还请陛下责罚。”
至于他和张圭私下里的那些调查,自然不必也不能对皇帝和李太后提及。
祁钰拿不准冯永亭这话有几分真假。
那幅美人图,他一向是放在常用的卷缸中的,一来不打眼,二来便于随时取来一观。
而冯永亭一向辅佐他读书理政,或许无意间见过,也说不定。
只是,那幅美人图画的竟然是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么……
李太后见皇帝不虚心受教,反而指责冯永亭“泄密”,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念着还有外人在,李太后强压着脾气,道:“陛下三番两次出宫也就罢了,如今竟然与臣下之女牵扯不清,实在有违人君威仪。看来,立后一事,刻不容缓。”
祁钰一听这话,顿时就皱了眉头,道:“母后已经允准孩儿,立后之事不急于一时的。”
“今时不同往日。”李太后闻言怒气更盛,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质问道,“现在不立后,难道要等闹出事端来,让天下人议论指摘吗?”
祁钰闻言亦怒而不止。
母后这话,难道是暗指他会与臣下之女苟且吗?
他连那位郑小姐是谁,都是刚刚才从他们口中知道的,又怎么和她会做出苟且之事?
别说他是皇帝了,就算他是普通男子,母亲难道就能因为一幅画,就当着外人和下人的面,如此地贬损他的德行吗?
张圭见皇帝面色不虞,心知其不悦,但他作为当朝首辅,统领百官、尽心王事,更兼还是教导皇帝明理处政的帝师,又不是谄谀媚上的佞臣,当然不可能因此就转了风向,站在皇帝那一边。
“太后也是一片慈母情怀,陛下要多多体谅。”见这母子俩剑拔弩张,张圭开口劝道。
祁钰气得心口疼。
从他坐上这帝位起,便常常听张首辅教导他,要体谅母后,体谅臣子,体谅百姓……
可是谁曾体谅过他?!
张圭见皇帝脸色发青,遂退了一步,冲李太后施礼道:“立后一事,事关国本,焉能匆促就下定论?况陛下年岁尚小,早早成亲,恐于皇嗣绵衍不利,还请太后三思。”
更别说画上那位郑小姐如今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李太后一向信服张圭,见他如此说,便也稍稍退了一步,道:“即便是眼下不论立后,那美人图总得有个计较。”
才十二岁就知道耍手段勾引男人的姑娘,别说是皇后了,便是做个淑女选侍,她都看不上。
祁钰见李太后和张首辅如此态度,更兼有冯永亭在一旁帮腔,如何敢在这个关口把黄宜安供出来,再牵连无辜,遂只得强忍下不满,屈从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母后和元辅若是不信,只管将那美人图烧了便是!”
反正他留着美人图,也不是为了那画上的美人。
李太后和张首辅见皇帝语气坚定、毫不吝惜,不由地相视一眼,反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事有凑巧,他们想多了。
便都拿眼去看始作俑者冯永亭。
冯永亭自知此事得有人背锅,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便自觉跪下请罪道:“都是臣无状,才引得这场误会,还请陛下责罚!”
祁钰见状,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又无力。
他若是能够从心责罚冯永亭,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
生平第一次,祁钰对如此严格到让人窒息的管束心生怨怼。
……
告退之后,张圭随李太后到了偏殿,将郑、黄二女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说了。
李太后扶额,疲惫道:“此事应与英国公府并无干系。”
说着,便把她特地敲打英国公夫人与张溪母女之事说了。
张圭了然,总算是放了心。
“不过,自从下诏礼部选后以来,陛下倒是愈发恣意了。”张圭沉吟道,虽已过天命之年但依旧风采不输的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霾。
李太后点头道:“陛下确实越来越有主意了。”
“有主意是好事。”张圭道,“不过,就怕这主意太荒唐,甚至是被小人利用。”
李太后闻言肃然道:“元辅说得有理!哀家这就彻查左右。”
张圭点点头,起身告辞:“外臣不便参与此事,先行告退。”
顿了顿,又道:“陛下毕竟是天子,太后若要彻查,须得顾忌陛下颜面。”
天子君临天下,威仪怎可有失?
李太后点点头,道:“元辅放心,哀家自会谨慎从事。”
张圭点点头,躬身告退。
……
相比起宫中皇帝的憋屈,黄宜安近日可谓是事事顺心。
张澜去了五军营,英国公夫人又因为明缃在五丈风那一闹,近日没再催着定亲之事,她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而王氏最终劝服了黄伟,开脂粉铺子一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想着家里人对京城风尚和开铺子一事并不精通,黄宜安便特意邀请了张溪参谋。
英国公夫人知道后,叮嘱张溪道:“难得黄小姐咱们一家都满意,你可得尽心些,帮着澜哥儿顺顺利利地把媳妇娶进来!”
“母亲尽管放心,我保证比对自己的亲事还上心!”张溪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惹得英国公夫人笑骂道:“你一没出阁的姑娘,说这话害臊不?”
说着话,将人赶了出去:“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张溪笑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第047章 想种棉花
张溪见了黄宜安,便把和英国公夫人的笑谈告诉了她。
黄宜安知道张溪是想劝她尽早应下这门亲事,可她自己心还没定下来呢,自然也不好应承什么,故而只是一笑而过。
却也因此想起张溪的亲事来。
“张姐姐,先不说我,倒是你,如今已经及笄了,亲事怎么还不见定下来?”黄宜安笑问道。
张溪的及笄礼在二月,那时她正在养病,两人也无甚交情,自然没有受邀前去观礼。
前世张溪嫁的是同样出身将门的辽东总兵之子的李子桢,婚后夫妻应该也算和谐,从张溪婚后依旧像未出阁时一样性情爽飒就能看出一二来。
听黄宜安问起自己的亲事,张溪不由地面色绯红,却也并不忸怩,叹道:“你以为是你和澜弟呀,第一次相看就这么顺利?母亲为我安排了多少相看,可愣是没有双方都满意的……”
说到这个,张溪便不免有几分惆怅。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也想找一个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夫婿,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黄宜安见张溪情绪不高,便转了话题,笑道:“今日请张姐姐上门,是有事相求。”
张溪便也收了心底的惆怅,爽快应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黄宜安便把她准备开脂粉铺子的事情说了。
“你家那两间铺子,位置如何?”张溪问。
“位置有些偏僻,在城南井水巷口。”黄宜安道。
张溪想了一会儿,道:“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那地儿也太偏僻了些。况且井水巷那一带住的都是平民,日常用的胭脂香粉自然也都是寻常便宜的。
“可我看你上回做的茉莉花露,便是比起大内御制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想来你是想做精品、走高价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你家那两间铺子就不合适了。
“井水巷那一带的人买不起,而买得起的也大都不去那里。”
黄宜安也料着了这一点,又听张溪如此说,便把她准备从私人定制做起,等有了名气再招人、建工坊、驻店卖的计划说了。
张溪却不大赞同,道:“对于那些贵人来说,买胭脂香粉可不仅是为了妆扮,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你做的花露固然极好,却没有什么名气。依我看来,此计未必行得通。”
黄宜安一想也是,不免有些泄气。
张溪想了想,笑劝道:“不如把你家那两间铺子卖了,用卖铺子的银子再买一间地段繁华的铺子,用来做脂粉生意,你看如何?”
黄宜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两间铺子虽然偏僻了些,但毕竟是祖业,她一个在父母看来还是半大孩子的人,怎么能擅自做决定。
张溪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正好我家在彩霞街有几间铺面,如今正空着呢,你买或是租都可以!彩霞街多是绸缎庄、脂粉铺、银楼之类的店铺,在那里开脂粉铺子再合适不过了!”张溪极力游说道。
黄宜安哭笑不得。
英国公府的铺子,眼下她怎么好去买或是租,那和变相讨要“聘礼”又有何分别?
“多谢张姐姐的好意。”黄宜安婉辞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需父亲首肯,且容后再论吧。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一说,开脂粉铺子可行否?”
张溪见“拐人”计划失败,不免失望,又见黄宜安问,只得暂且按捺不提,应道:“当然可行了!尤其是你做的花露那么好,如果能有像醉春林那样的名气,肯定会大受那些贵妇小姐们的追捧的!”
醉春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铺子,就坐落在彩霞街上,其香粉、胭脂等物,多有被定为皇宫贡品者,名噪一时。
“那样名声在外的大铺子,我怎敢相比?”黄宜安摇头笑道,“实在不行,便在坊外赁间铺子也行。”
积庆坊人口繁密,且家资多在中等以上,若是能将脂粉生意在坊间做开也不错。
自家家底儿不厚,她也没有想过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
张溪见黄宜安主意坚定,只得歇了哄人接受自家铺子的念头,点头道:“实在不行,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又笑道:“别人我不敢说,我肯定是信得过你的手艺的!等你铺子开张了,我们家的胭脂香粉花露之类的,全都从你铺子里买!”
黄宜安心下感动,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张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京城妆容风尚的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等回了英国公府,少不得去正房禀报清楚。
英国公夫人得知黄宜安拒绝了英国公府在彩霞街的铺子一事,又是遗憾,又是赞叹。
“这恰恰说明黄小姐主意坚定、珍重自爱,不是那等贪慕名利之徒。”英国公夫人笑赞道,对于自己挑中的这个四儿媳妇是愈发满意了,当即道,“等黄家的脂粉铺子开张了,若是用得好了,非但咱们家,便是亲朋好友那里也要极力推荐。”
铺子生意红火,黄家家财丰厚,黄家夫妇的顾虑也就越少,这门亲事才能尽早定下来。
张溪点头应下。
可不久之后,黄伦的一次来访,改变了黄宜安开脂粉铺子的念头。
六月底,黄伦一家进城来访,照例带着一车自家地里种的粮食蔬果等物,还有几只收拾好的鸡鸭并一大块腊肉。
正逢黄伟休沐,一大家子团圆欢聚,十分尽兴。
等吃罢饭,大家坐在小花厅里喝茶闲话。
黄伦踌躇道:“今日过来,是想请兄长帮忙拿个主意。”
他虽然善于种地,别的方面却不太行,遇到大事,一向是请兄长帮忙拿主意的。
黄伟笑道:“何事?”
屋子里的其他人闻言,也都停下说笑,看了过来。
“前几日一个西北来的客商,说是高昌国盛产一种长绒棉,纺出来的棉线又长又密实,比咱们这儿的棉花好用。我想着,是不是跟去看看。若是有可能,就在关内买块地,种棉花。”黄伦激动得双眼放光。
黄伟却皱眉问道:“那个客商你可相熟?”
黄伦摇摇头,道:“先前并不认识。那日他的商队恰好经过庄子,上门讨口水喝,闲话间就提到了此事。对了,他还给我留了一包棉花,瞧着确实比常见的那些好。”
说罢,看了戚氏一眼。
戚氏便起身笑道:“大哥且稍等,我这就去把那棉花取来。”
说罢,起身出去了。
第048章 日常拐人
黄伟见戚氏出去了,皱眉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单凭那一包棉花,你就信他了?”
竟然还想要去西北买地种棉花,二弟莫不是疯了不成?
黄伦笑道:“虽是初次见面,然我观那人言语诚恳,不像是在撒谎。更何况,他自己也往来高昌与大齐,贩过十来年棉花了,对于个中行情肯定十分了解。既然他这么说,那定然错不了。”
黄伟听得直头疼。
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厚道了,有时候简直让人怀疑他脑子不够用……
正要再劝,见戚氏拿着一包物什进来,黄伟只得咽下了。
在弟媳面前,他当然得顾着弟弟的脸面。
戚氏把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露出雪一般洁白、云一般宣软的棉花来。
“大哥请看。”黄伦指着棉花笑问道,“是不是比寻常的棉花好上许多?”
黄伟凑近观看,只见絮云堆雪一般,洁白光亮,伸手一拉,棉丝纤长,果然十分之好。
“不错不错。”黄伟点头道,“我看比山东、松江的棉花还都要好些。”
黄伦得了兄长的肯定,说得愈发起兴了,道:“听那客商说,是因为高昌土质特殊,又长年光照充足,所以特别适合棉花的生长!因此我想着西北边境一带,靠近高昌,土质相近、气候相等,或许也适合种植这种长绒棉呢!”
黄伟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是不错。但是你别忘了,高昌国内近年来动乱频发,朝廷如今下令英国公紧守嘉峪关不出,就是严防受其战火波及。
“你这个时候要去西北种棉花,不是主动涉险吗?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件事情,你要慎重考虑!”
碍于戚氏和孩子们的面子,黄伟没好直接说他绝不同意此事。
戚氏闻言连忙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跟老爷说的,但是他脾气拗,决定的事情执意要做到底,我这才劝他过来,想请大哥帮忙劝劝他的……”
黄伦瞪了戚氏一眼。
戚氏只得把满腹的话都压了下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所求不外乎是家人平安、衣食丰足。
要钱还是要命,这根本就是无需抉择的事情!
“大哥,你别听她胡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黄伦连忙劝说黄伟,道,“大哥也知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跟土地打交道。如今知晓有这么一桩事,不去试试,我总难甘心。”
黄伟瞪了他一眼,教训道:“弟妹乃秀才之女,自小也是读书明理的,懂的不比你少。”
他在弟妹和孩子们面前给二弟留面子,可不是为了让二弟在媳妇面前耍威风的。
看他在穗娘面前,从来都不说这些自大又伤感情的话!因此尽管两个人成亲多年,连孩子都大了,却依旧如胶似漆的……
黄伦嘿嘿笑了笑,只点头不说话。
他刚才也不是存心埋汰妻子,这不是话赶话么。
“况且那客商你也不了解,对方长年往来于高昌和大齐之间,万一要是高昌国派来的细作呢?那你岂不是犯了里通外国的不赦之罪?”黄伟半是担忧半是吓唬地说道。
“不至于吧……”黄伦愕然,喃喃道,“若是细作,英国公能把人给放进来?”
“英国公又不是神仙,能透过皮相,把每一个途经嘉峪关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黄伟瞪了他一眼。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黄伦极力辩争。
眼见着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黄宜安出言调停道:“爹和二叔不要争执了。要不,我去问问张姐姐西北是个什么情况,是否适合种植长绒棉,也省得二叔亲自涉险,再白跑一趟了。”
“真的?”黄伦喜出望外。
黄宜安笑着点头。
黄伦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这次来,二叔也有这个打算的……”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等提出来,就先和大哥杠上了,两人你来我往的,他倒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还好大侄女善解人意,主动提及此事!
黄宜安笑道:“一家人,本来就该相互帮扶嘛!”
“对对对!”黄伦一叠声笑道,不住地夸赞,“喜姐儿说得对!”
这么一闹,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笑罢,黄宜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若是此事可信,到时候二叔可要让我也参一股。”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黄伟更是轻声呵斥道:“胡闹。你二叔不听劝也就罢了,你一个小孩子也跟着瞎胡闹。”
“喜姐儿虽然年纪小,可不是瞎胡闹!”黄伦连忙维护盟友,抬起下巴骄傲地道,“五丈风送来的那些银子,难道大哥没瞧见?我这个大侄女,可能干着呢!”
俸禄低微的黄伟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氏便笑着打圆场:“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呢,你们兄弟俩倒是先吵上了,多不值当的!”
戚氏也连忙笑道:“就是就是。多不值当的!”
再加上黄梁和黄栋两个在花厅里跑来跑去地闹个不停,这件事情便暂时掀过去了……
等送走了黄伦一家,黄伟正色叮嘱黄宜安:“你二叔这主意,我看是不行。你问归问,可不许跟着他一起瞎胡闹!”
黄宜安笑吟吟地应道:“爹,我办事,您放心!”
心里却不以为然。
……
黄宜安自觉此时不宜登门拜访,便依旧写了帖子,将张溪约了出来。
两人仍是在陶然居碰面。
茶过一巡,黄宜安说明来意。
张溪讶然道:“你二叔打算去西北种棉花?”
黄宜安点点头,将事情的原由说了,道:“所以我才特地来问你,对于西北那边的情况是否了解,地方是否太平,又是否适合种植长绒棉。”
张溪沉吟片刻,道:“从父亲的来信看,关内还是比较太平的。只是西北地区粮食出产一向不多,当地的人种粮都吃不饱了,又怎么会大面积种植棉花。
“因此到底适不适合种棉花,且还是高昌高的长绒棉,我得写信问过了父亲才知道。”
英国公虽然常年驻守西北边境,但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巡边,这些稼穑之事,一向是当地的官员负责的。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多谢张姐姐。”
近来劳烦张溪颇多,她都不好意思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溪爽然笑道,“就算是没有澜弟,单凭咱们俩的交情,这点事儿算什么!更何况……”
张溪挑眉,冲黄宜安笑得意味深长。
黄宜安哭笑不得,张溪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记把她“拐”回家去做弟媳呢。
……
第049章 念旧专情
从京城到嘉峪关,一路山水迢迢,往来一趟颇费时日。
张溪回府后,将此事一禀明,英国公夫人便道:“你父亲那里要去信问,京城这边你也可以先帮着打听打听。
“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是你二嫂是远房表姑,早先两家没什么往来,等你二嫂嫁进来,两家这才又序上了亲戚。你可以请你二嫂帮忙问问。”
章英作为一高官官,对于所辖之地的民政自然十分了解。章夫人或许因此而略知当地稼穑之事,也未可知。
“多谢母亲提点!”张溪欢喜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英国公夫人笑道:“你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打小锦衣玉食、婢仆成群,又成日里只想着舞刀弄剑的,针织女红的尚且嫌麻烦,又何曾想过这些。
“不过,往后这些事情你都得学起来了。省得将来嫁了人,糊里糊涂的,反倒被底下的人糊弄!”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严肃起来。
张溪头皮发麻,正想着打个哈哈混过去,就听英国公夫人又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大嫂,学着管家!”
张溪连连告饶:“母亲,您就饶了我吧。我去不是给大嫂添乱吗?”
谁知英国公夫人一听,愈发坚定了,道:“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去!你看看人家黄小姐,比你还小两岁,就已经这般能干、思计长远了。你成日里‘安妹妹’长、‘安妹妹’短的,怎么半点都没有见‘近朱者赤’?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知女莫若母,溪姐儿确实沉稳聪慧,可却从来都不肯在这些事情上用心。在家时尚有父兄护着,等将来出嫁了,执掌一府中馈,再这么懒散惰怠的,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呢!
她宁愿女儿在自家多吃些苦,也绝不愿意她嫁去婆家再吃苦头!
张溪没有料到自己帮人帮到最后,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从。
母亲一向慈爱随和,但若一旦决定做什么事,便是父亲也阻止不了。从上次母亲因五丈风之事对明缃严加管束,并且私下里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明缃的婚事就可见一斑。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能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地学呗!
学好了,她才能继续与安妹妹并驾齐驱嘛!
“是,母亲。”张溪说服了自己,乖顺地应下。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明儿起,让缃姐儿也和你一同去!”
反正大儿媳妇带一个也是带,带一双也是带。且这两个孩子打小儿争到大,由着她们暗中较劲儿,说不定学得更快。
况且她近日在给明缃选夫婿,个个都家世颇好,明缃将来若是嫁到那样的人家,单靠着英国公府的庇护是不够的,首先得她自己能立起来。
……
如此过了半月,已是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五丈风已经筹备起纸鸢秋榜之事,黄宜安也不得闲。再加之心里想着种棉花一事,开脂粉铺子的事便暂时搁置了。
这日,黄宜安刚到五丈风,便见刘季如骤逢救星一般迎了上来,口中欢喜道:“黄小姐您可算是来了。”
“出了什么事?”黄宜安愕然不解地问道。
“这里不方便,还请黄小姐到后堂一叙。”刘季伸手做请。
黄宜安环视一周,见店里满是前来选购纸鸢的客人,确实不便说话,便点点头,迈步去了后院。
刘季连忙喊了刘秀,兄妹俩一并去了后堂。
双方刚分宾主坐定,未等茶过一巡,刘季便迫不及待地道明缘由:“宫中方才派人来传旨,说是两宫太后有诏,让五丈风进贡纸鸢,以作贵主们重阳节之用。我正要派人去请黄小姐呢,可巧您就来了。”
黄宜安不解,问道:“这些原本不就有旧例吗?刘少东缘何如此忙乱?”
春风徐来、秋高气爽,本就是放纸鸢的好天儿,宫里一向会在这两季采购纸鸢的。五丈风作为老牌进贡的纸鸢店铺,原不该如此忙乱失措才对。
“旧例是旧例,可如今不是不同了么。”刘季笑着解释道。
黄宜安看刘季一脸的高兴自得,蓦地想起为李太后献寿的那组“海晏河清”纸鸢,以及皇帝御笔亲题的“天下第一纸鸢”来,恍然大悟。
以五丈风如今的声誉,若是进贡的纸鸢不能力压同行,不免有些跌份儿。
“那不知刘少东今年,有何打算?”黄宜安笑问道。
刘季笑应道:“往年都是扎些应景的纸鸢入宫,诸如鹤舞青松、喜鹊登枝、天下太平之类的。今年我还没有想好,所以特地请黄小姐来参详。”
黄宜安失笑,刘季这是把她当成纸鸢小宝库了不成,以为她每每都能出人意表呢!
“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刘少东是否可意。”黄宜安笑道。
“愿闻其详。”刘季连忙笑应道,倾耳恭听。
“就照往年的式样做吧。”黄宜安笑道。
刘季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就是黄宜安想的主意。
好半晌,刘季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黄小姐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黄宜安正色道:“如此大事,我怎敢玩笑了之?”
于两宫太后来说,这不过就是个消遣;于五丈风来说,却是前途攸关。
当然了,于她自己来说,此事也十分重要。毕竟五丈风若是倒了,她还上哪儿找这么大方的东家呢!
见黄宜安不是说笑,刘季顿时收敛了笑容,沉吟半晌,问道:“不知这其中有何奥妙。”
听刘季这么问,黄宜安不禁唇角微扬。
看来自从“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之后,刘季便对她十分信服了。在这种情况下,刘季首先想到的是她话里的深意,而不是质疑她的能力。
这种被人信服的成就感,让黄宜安心情十分美妙。
前世今生,爱她护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如此纯粹地信服她的能力的人,却并没有。亲人好友愿意信服她,大多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地优秀,而是因为他们很爱她,所以愿意信任她、迁就她。
“刘少东当知当今陛下是何等样人。自律克己、勤政不怠,这样的人,并不会喜欢太花哨的东西。”黄宜安笑道。
前世皇帝专宠郑氏一人,哪怕后来郑氏容颜渐老、青春不在,也不见皇帝宠幸那些新入宫的二八少女,可见是个念旧专情的。这样的人,不但不会贪图一时的新鲜,反而会讨厌那些花里胡哨、层出不穷的东西。
第050章 体察人心
“上次为慈圣皇太后贺寿,‘海晏河清’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不仅是因为它足够特别,更是因为那也是陛下和太后的祈愿。”黄宜安解释道,“因此我觉得,重阳节入宫的纸鸢,还是应扣紧‘应景’二字,多多在纸鸢的扎制上下功夫。”
见刘季似有所悟,黄宜安又接着说道:“争奇斗艳,是在下者踩压对手、媚上逢迎才用的手段,天然就落了下乘;沉着淡静,才是胜利者该有的风姿。”
就像后宫里的那些妃嫔,每天都费尽心思地妆扮自己,只是为了能有幸得到皇帝的一丝宠爱。自以为妍丽无双,可是一旦对上郑氏这个圣宠不衰的皇贵妃,难免自取其辱。
至于李太后,性情本就严肃周谨,更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陈太后一向安居慈庆宫,锋芒不露、随遇而安,哪有闲心去管纸鸢是何样式。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刘季说明,因此只能拿皇帝来说事。
刘季沉思半晌,蓦地抬头道:“好!那就听黄小姐的!”
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慷慨。
惹得黄宜安是哭笑不得。
“如此,还要请黄小姐多多指点铺子里的师傅们,争取这回在纸鸢质量上远远地抛下对手!”刘季雄心勃勃。
黄宜安点头笑应。
几十年后纸鸢扎制的手艺,自然非如今可比。
五丈风,这回又要出风头喽。
……
乾清宫里,祁钰想到李太后和陈太后昨日说起今年重阳节,宫中贵主儿的纸鸢全部都由五丈风入贡的事,不由地心思一恍,手中的书便化作模糊一片,半个字也看不清楚了。
能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这次入贡,又会想出些什么新花样呢?
心底不由地期盼重阳节早日到来。
……
黄宜安在五丈风忙个不停。
张溪也被府里那一团事儿累得不轻。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打理一府中馈是这么琐碎且繁重的一件事情。
明缃比张溪还惨。
她本就性情敏感柔弱,近年来更是把心思都用在笼络张池、奉承英国公夫人上,整理自己那几间铺子的账目还行,要打理一府中馈,显然是能力不足。
因此张溪只是累,明缃却是头疼。
世子夫人日常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哪里有功夫细细地教导她们,因此只是她们俩带在身边,看她接人待物、处理事务,有空了才点拨几句,各人能学多少,全凭本事。
恰逢中秋节将至,世子夫人正在准备送给各家的节礼单子。想到人情往来是世家主母必修的功课,世子夫人便把礼单分成两份,分别交给张溪和明缃处理。
“你们按照旧例拟定礼单即可,等拟好了,我再酌情添减。”世子夫人笑道,“今年有两位妹妹帮忙,我可算是能轻松过回中秋节了!”
张溪苦着脸应了。
明缃却偷偷地瞄了张溪分到的那组礼单一眼,暗自揣测世子夫人会不会看人下菜碟儿,分给张溪的都是与英国公府过从甚密的权贵世家,而分给她的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旁支远亲或者小门小户的。
世子夫人多年历练出来的,明缃的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她,见状不由地暗自叹息。
好歹母亲赶紧给明缃定下亲事,等及笄后便发嫁吧。
这要是晚了,万一明缃真的与张池生出点什么事儿来,想到要和这么一个心思多的人做妯娌,她就忍不住头疼。
……
在家里跟着世子夫人学习理家半月余,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张溪立刻约了黄宜安到陶然居大倒苦水。
“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卯时作、亥时息,都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张溪毫无形象地猛灌了一杯茶,长吐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趴在桌上,絮絮叨叨,“你说一个家里,每天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呢?尤其是各家的人情往来,简直都把人烦死。”
黄宜安给张溪续了杯茶,笑道:“以张姐姐的能力,这点事算什么?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张溪谢了黄宜安,又呷了口茶,坐直身体,自得道:“你这话倒是不假。我累是累了些,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缃妹妹可就惨了……”
说着,倾身越过桌子,凑到黄宜安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东跨院的灯几乎彻夜长明,可见缃妹妹比我还辛苦些!”
自得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黄宜安看了不觉好笑。
最初张溪虽然亲近她,却还谨记英国公府嫡小姐的仪范,飒爽英姿又端静沉敏,纵然心里对明缃有再多的不满,却从不表露出来,且还在人前多有维护。
如今在她面前,张溪倒是愈发不顾权门贵女的仪范了,甚至连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小心思都不遮掩了。
这样很好!
前世张溪护过她,今生换她来宠着张溪。
由着张溪倒完苦水,黄宜安才温言安慰她道:“既然是有旧例可循,那就照章行事好了。我倒是觉得,世子夫人此举不是为了考验你们,而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熟悉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
毕竟这些关系若是处理得当,等将来张溪和明缃出嫁了,也会成为她们自己的交际往来,这对于她们在婆家站稳脚跟,以及继续以前的生活圈子,都十分有用。
“安妹妹果然聪敏!”张溪竖起大拇指,长舒一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毕竟她打小由母亲亲自教养,不说对所有的人情往来都烂熟于心,至少经常往来的那些人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通过整理礼单,明确与各家的亲疏远近,并不是什么难事。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我不过是体察世子夫人作为长嫂的一片回护之心罢了,如此当得张姐姐这般夸赞?”
张溪却不以为然,道:“能准确体察人心,可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譬如上次慈圣皇太后寿辰,若不是你体察太后一片为母之心,想出‘海晏河清’的主意来,五丈风如何能一跃成为大齐如今最顶尖的纸鸢铺子?”
黄宜安捧杯,含笑不语。
在巍巍深宫中,不会体察人心,可是活不长久的。
第051章 心有大义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张溪看着天色不早了,起身依依不舍地辞别道:“大嫂叮嘱要在十五之前把礼单整理出来,我不能在外面多耽搁。万一把事情办砸了,甚而是落在了缃姐儿之后,不消大嫂说,我自己也能憋屈死!”
黄宜安含笑点头,一脸的包容。
谁能想得到,平日里瞧着端庄从容的张溪,私下里竟然如此争强好胜,一对上明缃就跟小老虎似的亮出爪牙,斗志昂扬。
“哦,对了。”临别之际,张溪一拍脑门儿,笑道,“你看看我这忙得,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情,眼下有了些眉目了。”
黄宜安蓦地收住脚步,一脸热切地问道:“真的吗?怎么说?”
张溪点头道:“我二嫂的表姑,是如今的陕西布政使章大人的夫人,前几日她来府里看望恒哥儿,我便趁机跟她打听了几句。
“章夫人说西北地区确实有种植棉花的,不过不多,毕竟大家总得先填饱肚子。而棉花的具体产量如何,又是否是高昌国出产的那种长绒棉,章夫人却并不清楚。
“不过章夫人当即便写了一封信给章大人,使人寄送给章大人,请章大人帮忙打听此事。章大人是一方大员,主理民政,想来对此比父亲要清楚得多。
“你且耐心等待,等章大人和父亲回信了,我立刻就告诉你!”
“多谢张姐姐!”黄宜安十分感激,拉着张溪的手谢了又谢。
张溪爽然笑道:“小事一桩,哪值得你谢来谢去的!”
又好奇地问道:“对了,此事本是帮你二叔打听的,怎么我瞧着倒是像你自己要去西北种棉花似的?”
这般热切。
黄宜安倒也不瞒着张溪,笑道:“若是西北果真适合种植长绒棉,我倒是真的打算参一股呢!”
张溪一听,十分惊讶,也不忙着走了,又重新坐下,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打算开脂粉铺子吗?”
姑娘家的调些脂儿粉儿的还算正常,可跑到西北种棉花算是怎么回事?
兰心见状,立刻上前重新看茶。
黄宜安颔首谢过兰心,也重新坐了下来,笑道:“若是能种棉花,我想暂时就不开脂粉铺子?”
“为何?”张溪大惑不解。
黄宜安笑道:“我见过高昌国的长绒棉,比咱们这儿棉花朵儿大、色白、抽丝长,若是能引进种植,定然获利不菲。
“况且,人生在世,衣食二字。近几年冬日渐长、气温愈低,天寒雪重,年年都有房屋被大雪压塌的祸事发生。多种些棉花,便能多几个少受冻。”
而且这种严寒,在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
前世,哪怕是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平民,冬日都多有冻死冻伤者,更别提是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穷苦百姓,甚或是流落街头的乞儿了。
为此朝廷几乎每年冬天都要拨款赈灾不说,而且还多有有银子没处花的时候。
这其中不乏有奸商囤积居奇,或是贪官污吏克扣赈灾款项。
然而说到底,还是国库中棉花积蓄不足。
否则,直接拨物,岂不比拨银子更便利?
张溪一脸惊奇地看着黄宜安,赞佩道:“没想到安妹妹不仅心灵手巧,还心系百姓,有如此大义!佩服!佩服!”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要在衣食丰足的同时,伸手帮一下别人罢了。”
“这已经很难得了!”张溪正色道,“这世上有许多只求个人私利、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安妹妹能够以己度人、施以援手,本就当得起这些夸赞。”
说罢,神色一肃,道:“况且,安妹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我家自先祖随圣驾出征,为护驾而命丧土木堡起,便世代驻守西北,誓不让瓦剌踏进大齐一步!
“西北不比京城,气候苦寒,冬日朔风凛冽、寒气侵甲,营中每年都要上表请奏军需,可总是难以全足。
“父亲和几位兄长都曾经说过,大雪齐膝时,不少兵卒破衣烂絮裹身,沉重寒凉的铁甲一罩,便拿起长矛,趟雪巡边去了。每年军中都有冻死者,冻伤者更是不忍计数。
“若是西北地区真的能够推广种植长绒棉的话,军中就地取材,将士们冬天就能不受冻戍边了!这可是大功德!”
说到此处,张溪神色郑重起来。
原本她还只当是帮安妹妹一个忙而已,虽然热心尽力,却并没有多么看重。如今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非力行速办不可。
“安妹妹你且耐心等着,我这几日和那些西北官员的家眷们打听打听,尽早落实此事!”张溪郑重其事地说道。
黄宜安重重地点点头,笑容明媚。
当初她决定暂时歇了胭脂铺子,而一心打听西北种棉花之事,本就有这层考虑在。
前世边境虽然没有大祸,却也小战不断。她为此也多次捐资捐物,杯水车薪且不说,有些银钱珠宝还不能及时换成边疆将士所需的粮草、棉衣等物资。
若是西北能够种植长绒棉,也能就近解决军需了。
……
张溪回府之后,将此事向英国公夫人禀明。
英国公夫人听了,十分赞许,道:“难得你们两个姑娘家,有这般心胸远见!这件事情,我亲自帮你们打听清楚!”
“多谢母亲!”张溪十分惊喜,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英国公夫人笑叹道:“你都知道代父兄心疼手下的将士,难道我反而不懂这些吗?”
想到丈夫、儿子身上的那些伤,吃过的那些苦,英国公夫人也愈发怜惜那些冲锋陷阵、舍己为国的戍边将士了。
“等你们父亲回来,知道我们溪姐儿这般心怀大义、关心士卒,定会十分快慰!”英国公夫人摸了摸张溪的螺髻,欣慰地笑道。
以武起家的英国公府,历代英国公都十分爱惜士卒,上下一心、尽心用命,那些将士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部下,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张溪点点头,眼圈微红,喃喃道:“也不知道父亲和二哥,这回究竟能不能回京过年……”
英国公夫人也叹了口气,将张溪揽在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丈夫和儿子能不能回京过年,得看边境是否安稳,也得看朝廷的意思。
……
第052章 不肯服输
明缃得知张溪竟然出府往陶然居喝茶去了,十分惊讶,随后便是一阵着急忙乱。
“你赶紧去打听打听,表姐的礼单是不是都已经整理好了。”明缃看了那叠刚整理了一半的礼单,不由地心浮气躁,干脆搁笔,吩咐兰芳道。
兰芳不敢违拗,屈膝应诺。
自打上次从五丈风回来,夫人严加管束之后,表小姐的脾气便愈发难以琢磨了,她可不敢再多嘴相劝。
“等等!”
兰芳刚走到门口,又被明缃唤住了,便立住回身,垂手等候吩咐。
“你看能不能打听得到,表姐分到的礼单都有哪些人家。”明缃神色明暗不定,低声吩咐道。
事后她也曾撒娇似的问过大表嫂,可惜大表嫂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这礼单分配有问题。
兰芳不敢有疑,领命退了出去。
出了东跨院,兰芳不由地长吐一口气,打算先去正房找储妈妈讨个主意。
表小姐吩咐的这两件事情,头一件事情还可打听,后一件却难免有怀疑世子夫人待人不均、处事不公之嫌,她纵然不敢劝说,却也不敢就此奉命。
谁知事不凑巧,储妈妈恰被英国公夫人差遣出府办事去了,兰芳只得怏怏不愿地往青蘅院行去。
到了院门口,守门的小丫鬟青枝笑嘻嘻招呼道:“兰芳姐姐,您怎么来了?”
兰芳颔首微笑,明知故问:“小姐在院子里吗?”
小丫鬟摇摇头,笑应道:“不在,小姐早前出府去了。”
兰芳笑道:“是表小姐差我来向小姐传句话,既是小姐尚未回来,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小丫鬟刚要拒绝,兰芳却已经自顾自地跨进了院子。
小丫鬟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常兰芳也时常奉命来送东西、传话什么的,遂也作罢。
兰芳一路神色如常地穿过中庭,到了檐下。
有做洒扫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恭声问好。
毕竟府里上下都知道,表小姐虽然姓明,却深受夫人宠爱,与嫡小姐并无任何分别。兰芳作为表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表小姐着我来给小姐传个话。”兰芳笑着对打帘子小丫鬟青桔说道,“既是小姐这时不在府中,那我便进去等着吧。”
青桔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小姐不在,下人焉能随意入房?
便笑着对兰芳说道:“难得姐姐来一回,不如到我房里去喝茶?”
兰芳求之不得,遂笑着点头应下。
反正她即便是侥幸进去了,也不敢私自翻看小姐的东西。与其进了屋却没办成事,倒不如借口被拦在了门外,等到了表小姐面前,也好敷衍。
青桔见兰芳答应得爽快,便也不曾生疑。
将兰芳请进自己房内,青桔便连忙泡茶抓瓜子招待。
茶是陈茶,口味发涩;瓜子还算是香脆可口。
到底是才挑上来的小丫鬟,能有什么好东西。
兰芳抿了口茶,便搁下了,抓了把瓜子在手里,一边嗑,一边和青桔闲话。
等说得投机了,兰芳便状似无意地叹道:“自打表小姐接了中秋礼单一事,便日忙夜忙,我们这些个近身伺候的,也是一宿一宿地陪着熬着。”
青桔笑劝道:“小姐们忙碌,咱们做下人总不能闲坐着。”
兰芳听这话头,便知张溪近日也在忙着此事,遂笑着点头道:“还是你说的有理。”
青桔不好意思地笑了。
兰芳见状,便顺势问道:“对了,小姐的礼单都整理好了吗?”
青桔不疑有他,笑道:“这些都是兰心姐姐在伺候的,咱们也不清楚。”
兰芳没问到答案,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伺候着表小姐,却是英国公府的婢仆,帮着表小姐刺探小姐的“军情”,总是不对的。
要她说,这样的小事表姐妹之间原本可以直接询问的,何必要弄得如此鬼鬼祟祟的?
兰芳把手里的瓜子嗑完,拍拍手上的灰,预备起身告辞。
大不了没完成任务被表小姐责骂一顿呗!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
兰芳这厢刚站起来预备走,就听见外头一阵人语欢笑。
听得其中有兰心的声音,兰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了起来,准备好说辞,同青桔一同出了屋子。
两人正好在庭中与兰心相遇。
“你怎么来了?”兰心一愣,旋即笑着招呼道,心里却立即竖起戒备。
兰芳笑道:“表小姐着我来传话,说是近日府中早桂绽放,是否要举办个花会,邀请诸家小姐来府赏花小聚?”
说罢,朝后张望了一番,不见张溪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旧含笑问道:“你不是陪小姐一同出的吗?怎么不见小姐?”
兰心笑应道:“小姐去正房了。”
出必告,返必面。这是应有的礼节与孝心。
说罢,兰心又笑道:“这些事情,找个小丫鬟跑腿儿就行了,倒劳动你亲自跑这一遭。岂不是大材小用?”
打趣的话语,暗含试探。
兰芳笑笑,敷衍过去:“什么大材小用?咱们做下人的,还不是主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办差!
“难不成,小姐吩咐你传话,你还能自恃大丫鬟的身份,不去不成?”兰芳把话又踢给了兰心。
她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世仆,但如今伺候的却是表小姐,主人失了颜面,自己脸上又能有什么好看?
再说了,她和兰心拿着一样的月例,没道理要受了对方调侃,却还得忍气吞声。
兰心无意与兰芳计较长短,遂笑笑把这个话题给敷衍了过去,道:“此事我会禀报小姐的。”
兰芳也无意多留,便笑辞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兰心笑道:“我送你。”
说着,亲自将兰芳送出了青蘅院。
晚间,张溪回了院子,兰心将事情禀明。
张溪笑道:“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举办什么花会?”
说罢,啧啧摇头。
看母亲那架势,在重阳节之前,她们都别想着宴饮游乐了,乖乖跟着大嫂学习管家吧!
兰心迟疑道:“奴婢看兰芳那形容,只怕此话只是个借口……”
张溪一愣,旋即目光沉沉地问道:“你都查问到了什么?”
兰心既然有此一言,想必提前已经问过院里的人了。
果然,兰心将兰芳进院后的一言一行都说了,末了,道:“青桔说兰芳提了几次中秋节礼单的事情。”
张溪闻言一愣,旋即笑叹道:“安妹妹说我不肯服输,看来缃妹妹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啊!”
两人从小争到大,谁都不肯先退让。
第053章 将计就计
“还有呢?”张溪问道。
兰心摇摇头,回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打听了小姐的礼单。”
张溪笑笑,没说话。
提礼单,可不仅仅是不服输,只怕还想借机刺探她分到的礼单都是哪些人家。从大嫂那里没有问出来,便准备趁她不在偷偷查看了吗?
真是小家子做派!
难道明缃亲自来问,她会瞒着不说吗?
总是埋怨别人对她不真心,却不曾想过她是否真心对待过别人!
见张溪面露讥诮,兰心念着过往的交情,替兰芳转圜道:“小姐,兰芳虽然奉命来打听了礼单,却只是提了几句,并未……”
张溪笑笑,截断她的话,道:“你们几个都是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我难道还不放心吗?”
日久见人心,兰芳是为虎作伥,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兰心松了一口气,连忙笑道:“小姐明鉴!”
张溪睨了她一眼,笑道:“少来这套!你要真是感激你家小姐我,就赶紧地帮忙把剩下的这一点礼单全都整理完!”
明缃的主意不错,是该开个赏桂花会了!
一来练手,二来嘛,看明缃一面忙花会、一面忙礼单,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也是件不错的消遣嘛!
兰心不知自家小姐的打算,连忙屈膝笑应,投入到繁忙的差事中去了。
……
兰芳回到东跨院,少不得被明缃责骂一遭办事不利。
……
第二天,张溪趁着早膳大家都在,笑道:“如今府中的早桂都开花儿了,翠叶堆叠、金蕊点缀,更兼香气馥郁,倒是难得的景致。
“昨日缃妹妹着人来传话,说是想举办个赏桂花会,我觉得挺好的。一来有美景当前,不可辜负;二来就当是给我和缃妹妹练手了,顺便检查一下近来学习的成效。”
说着,朝一脸愕然的明缃挤挤眼睛,笑问道:“缃妹妹,你说是不是?”
众人便都看向明缃。
明缃陡然间想起昨日兰芳回来复命时,似乎提到过拿举办赏桂花会做借口去的青蘅院,不由地心中大怒,却碍于众人都在,不得不笑着圆谎:“表姐说得极是。”
英国公夫人不知这俩表姐妹斗法,见状十分欣慰,笑道:“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便全都交给你们姐妹操办吧!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你们大嫂。”
迎春会虽然名义上是溪姐儿举办的,实则是大儿媳妇一手操办的。如今既然两个孩子都愿意学着担事,她自然是全力支持。
世子夫人亦含笑道:“若是需要对牌,膳后就去我那里领。府里的人、物尽皆由你们自由调配。”
“多谢母亲!多谢大嫂!”张溪欢喜道,“正好昨日我熬夜把中秋节的礼单都整理好了,近日可以全心操办赏桂花会了!”
明缃闻言大吃一惊,蓦地转头直盯着张溪,难掩震惊。
张溪冲她扬扬眉。
在外人看来,这是两姐妹心愿达成的“无声庆祝”,可明缃却明白,那是得意与挑衅!
明缃暗自咬牙,一双手紧紧地捏住汤匙,指尖泛白。
等回了东跨院,兰芳自然又被明缃好一通责骂。
然而事情已经定下,再怎么责骂兰芳又有什么用处呢?
事到如今,一直焦躁忙乱的明缃反而沉下心来,思索片刻,吩咐兰芳:“你去请储妈妈过来。”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这礼单做完再说。
储妈妈侍奉英国公夫人掌家多年,遵照旧例拟写礼单而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让明缃没有想到的是,储妈妈得知她的请求后,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明缃满脸的受伤与不可置信。
她以为储妈妈是最忠心爱护她的人,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求助竟然会被拒绝。
储妈妈叹息一声,柔声道:“小姐,难得世子夫人愿意细心教导,您千万要认真以对才是。您以为世子夫人让你们拟写中秋节的礼单,只是考验,甚或是图她自己轻松吗?”
“难道不是吗?”明缃反问道。
储妈妈摇摇头,仔细地教导道:“从礼单上,就可以看出英国公府与各家的亲疏远近,世子夫人这是提前把英国公府的人情往来交给你们,替你们将来铺路呢!
“这些关系若是经营得好,即便是将来出嫁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若能在京城的贵眷圈子站稳了脚跟,一辈子都受用不尽,更何惧婆家的拿捏?”
“婆家?”明缃登时紧张起来,双手死死地抓储妈妈的胳膊,直盯着她问答,“妈妈这是何意?”
难道姨母打算把她嫁出府去吗?
那她和三表哥……
储妈妈自知失言,连忙笑着补救道:“奴婢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夫人最近给溪小姐安排了许多相看,您也见到了。想来溪小姐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了。夫人可不得提早做打算吗?”
明缃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张池就是她的执念,得不到,执念就永远都不会消散。
“妈妈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姨母打算把我嫁出去了?”明缃抓着储妈妈不放,惶急不安地追问道。
储妈妈被明缃抓得胳膊生疼,却更心疼她的委屈无助,遂只得强忍了痛,慈爱地细细开解道:“您还没有及笄呢,夫人连相看都不曾安排,您怎么会这么想?”
软语宽慰了许久,才算是暂时安抚下了明缃。
储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明缃那副惶急无措的模样,心又揪了起来。
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从上次表小姐大闹五丈风之后,夫人就开始考虑表小姐的婚事了。听说世子夫人已经暗中择了几户人家,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安排表小姐相看呢。
要她说,夫人已经宠了表小姐十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宠着表小姐一辈子呢?那可是二小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最终,储妈妈还是没有拗过明缃,帮她整理了中秋节的礼单。
就当是手把手地教导表小姐,熟知各家的关系了。
储妈妈暗叹一声,自己劝慰自己。
……
过了几日,张溪见明缃眉宇间一日松快过一日,操办起赏桂花会也愈发地有主意了,不免奇怪,便着兰心私下打听了一番。
得知原来是储妈妈暗中相助,不免叹息。
储妈妈和母亲一样,把对姨母的一腔追念,全都化为对明缃的怜惜与纵容。
这样下去,也不知是爱明缃,还是害明缃。
……
第054章 长姐如母
黄伦近日要和相熟的粮商商量生意上的事,为了方便,便把庄上的事务都托付给庄头,自己携妻儿进城,住进分给他的那座一进宅院里。
黄宜安接到赏桂花会的帖子时,黄宜宁正好来家中做客。
“英国公府果然不同寻常,七月间就有桂花绽放了!”黄宜宁一脸向往,捧脸道,“听说她们家还有早莲呢,真想去瞧一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等送走了黄宜宁,黄宜安便把她的话跟王氏说了。
王氏沉吟半晌,道:“按理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和张小姐关系极好,带宁姐儿出去见见世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英国公府门头太高,宁姐儿这孩子又是乡野间长大的,性子自由烂漫,只怕去了会闯祸……”
黄宜安想了想,笑道:“宁姐儿若是真的想去,还得先问过二叔和二婶。”
黄宜宁上有双亲,她们总不能越过黄伦和戚氏,擅自替她做决定。
王氏一想也是,遂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等到第二天黄伦一家过来,王氏便将此事说了。
黄伦和戚氏闻言自是惊喜不已。
“咱们小门小户的,若是宁姐儿能到英国公府走一趟,将来婆家也好找些。”戚氏欢喜道。
自家老爷是没有指望了,儿子又还小,在郊外农庄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婆家?若是能借着英国公府的光,给宁姐儿说一门好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黄宜安虽然觉得戚氏说得有理,却不大认可。
门当户对、志趣相投,可比攀高枝重要得多了。
“那我先问问宁姐儿吧。”黄宜安笑道。
“那是自然!”戚氏笑道,“多谢喜姐儿了。”
“都是一家人,二婶不必客气。”黄宜安笑道。
说罢,便起身退了出去。
庭院里,黄宜宁正拿着一只装蛐蛐的笼子逗黄梁和黄栋。兄弟两个追在黄宜宁身后,绕着那株碧梧树转来转去,就是追不上,急得大呼小叫。
黄宜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难得起了玩性,拢手做喇叭状,提醒黄栋:“栋哥儿,别追着梁哥儿身后跑,换一头,你们两边儿堵宁姐儿!”
黄栋素来听黄宜安的话,闻言立刻调转了方向,和黄梁两头包抄黄宜宁。
黄宜宁边跑边叫屈:“大姐,你耍赖,三个人挤兑我一个!”
黄宜安哈哈大笑。
最终,黄宜宁被黄梁和黄栋两头围堵,一把抱住。
“成成成,都快松开,我这就把蛐蛐给你们!”黄宜宁气喘吁吁,高举着蛐蛐笼子赶人。
黄梁和黄栋一听,立刻松开黄宜宁,蹦起来伸手去够蛐蛐笼子,叫嚷道:“给我!快给我!”
“嗳~够不到!够不到!就是够不到!”黄宜宁将蛐蛐笼子在空中晃了几圈,得意洋洋地叉腰大笑。
急得黄梁和黄栋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行了,宁姐儿,快别逗他们了,瞧把这俩儿急得。”黄宜安笑着当和事佬。
“好好好!今儿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我就让你们这一回!”黄宜宁放下胳膊,将蛐蛐笼子往前一递,笑道,“呶,给你们!”
黄梁和黄栋一把抢过蛐蛐笼子,欢欢喜喜地廊下拿草叶逗耍去了。
“小皮猴子!”黄宜宁冲两人的背影笑道,拍了拍裙衫,转身上了台阶。
“瞧你这满头的汗。”黄宜安笑道,说着拿了帕子给黄宜宁擦汗。
黄宜宁微微倾身探头,由着黄宜安帮她擦汗,笑嘻嘻地说道:“大姐就跟我娘一样。”
“又说浑话。”黄宜安笑道,手下微微用力。
“哎哟哟,疼~”黄宜宁夸张地呼痛,待擦干了额上的汗,抓住黄宜安的手晃来晃去,笑嘻嘻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嘛!长姐如母,大姐一向照顾我们,十分周到细心的。”
大姐一向沉稳妥帖,自从迎春会上受伤痊愈后,愈发地像个大人了。
黄宜安笑笑,拉着黄宜宁的手,姊妹两个在碧梧树下的石墩上坐下。
“宁姐儿昨日说想去英国公府看早桂,可是真的?”黄宜安笑问道。
“是真的呀!”黄宜宁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道,“家里种的桂花要等到中秋节才开呢!”
说罢,掰着手指数了数,嘟嘴叹道:“呶,还得等二十七天呢!”
一派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黄宜安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想去,后日便同我一起英国公府赏早桂吧。”
黄宜宁瞪大眼睛,一脸惊喜地问:“真的吗?大姐,我也可跟着一起去吗?”
黄宜安含笑点头,道:“你若是想去,我这便着阿梅和张姐姐说了,那日带你一起去!”
“太好了!”黄宜宁欢呼,一把抱住黄宜安,嘻嘻笑道,“谢谢大姐!”
黄宜安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只要到了那里,你别再这么疯疯癫癫的就成!”
那些世家贵女,最是讲求规矩仪态。
黄宜宁连忙点头,竖指保证道:“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姐身后,少说少做!”
“这还差不多!”黄宜安笑道,抬手替黄宜宁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抿到耳后。
黄宜宁嘻嘻笑了。
片刻,黄宜宁凑到黄宜安耳边,悄悄地问道:“大姐,你说我可以把英国公府的早桂压的新枝,拔一枝移栽到我家院子里吗?”
黄宜安:……
看来,她得趁这两日,好好地教导黄宜宁权贵世家的社交礼仪才行。
……
到了赏桂花会这日,黄宜安一大早便起床,将兀自睡得酣沉的黄宜宁从被窝里拖出来,交给阿梅:“你伺候宁姐儿梳洗。”
黄宜宁睡眼惺忪,一面打呵欠,一面抱着床柱子撒娇道:“我这两日都累坏了,大姐就不能容我多睡一会儿吗?”
这两天,大姐教导她那些权贵世家的规矩礼仪,可把她给累坏了。
“不能!”黄宜安毫不留情,道,“今日英国公府的赏桂花会,邀请了不少官家小姐,且大多还是权门世家的贵女。你这么惫懒怎么能行?
“快快起来梳洗。等吃罢早饭,还有些时间复习规矩礼仪。”
黄宜宁哀嚎不止。
阿梅见了好笑,劝说道:“二小姐,您快点打起精神来吧,奴婢给您梳个好看发髻,如何?”
“不用,就梳双丫髻。”黄宜安道,“钗鬟不用贵重,却要精致,知道吗?”
黄家家底不厚,强行满头珠翠、锦绣裹身,只会让别人看轻了去。倒不如量力而行,妆扮得精致些,既显得沉稳,又不露怯。
阿梅笑着应了。
第055章 寿阳公主
黄宜安劝黄宜宁:“今日的花会,可是宁姐儿你自己要求去的。既然是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好!我相信宁姐儿肯定不是敷衍了事、半途而废的人。
“对吗?”
黄宜安话里的期许和鼓励,终于驱散了黄宜宁残存的困意和懒散。
她松开床柱子,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一面疾步去梳洗,一面斗志昂扬地保证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黄宜安满意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笑道:“脸面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所以要为了自己,努力爱惜。”
黄宜宁收住脚步,若有所思,片刻,抬头郑重道:“大姐,我明白了!”
黄宜安欣慰地点点头,笑着催促道:“既是如此,就快些梳洗去吧。”
黄宜宁脆声应了,笑嘻嘻地由阿梅伺候着梳洗去了。
黄宜安笑着摇摇头,自己在妆镜台前坐下,对镜梳妆。
梳洗罢,姊妹两个携手出了西厢,先去花厅吃饭。
王氏和戚氏已经等着了。
妯娌俩正说着话,听见有说笑声,一抬头便见两朵花儿似的小姑娘相携而来。
姐姐身着月白色裙衫,乌发梳成垂鬟分肖髻,只在髻间簪着几朵茉莉花,清雅安静;妹妹一袭牡丹粉裙衫,梳着双丫髻,髻边簪着几粒粉珍珠发簪,乖巧可爱。
“真好看!”
王氏和戚氏异口同声地笑赞道。
黄宜安大方地笑谢过了。
黄宜宁却不免有些羞涩,双颊微红,抿唇偷笑。
她在田庄时,经常穿着粗布短衣在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突然这么郑重地一打扮,不免有些不适。
幸而大姐贴心,只让阿梅做寻常妆扮,否则若是锦衣罗绮、珠翠满头的,她真怕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
“快都坐下吃早饭吧!”王氏笑着招呼道。
两姐妹笑着应了,在下首坐下。
不多时,黄梁和黄栋也追逐着跑了进来。
“大早上的就这么疯。”戚氏责备黄梁,道,“你是哥哥,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了吗?”
黄栋连忙抱住黄梁的胳膊,替他辩解道:“二婶,是我要跟哥哥追着玩的!”
黄梁怕挨揍,连忙点头,一脸无辜。
惹得戚氏差点没忍住,又是一番训责。
好在王氏及时拦住了,笑道:“都快坐下吃早饭吧!”
说着,朝阿梅使了使眼色。
阿梅连忙将两兄弟领到座位上,又安箸分匙。
戚妈妈也连忙上前帮忙。
戚氏见了,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等吃了早饭,少不得拎着黄梁又是一通训诫。
黄宜安和黄宜宁则回了西厢准备。
等日上三竿,姐妹二人收拾好了,由戚妈妈和阿梅伴着,乘车一路往英国公府行去。
戚氏目送马车拐出巷子,担忧道:“也不知道宁姐儿这丫头,第一次去这么盛大的场合,会不会闯祸……”
王氏劝慰她道:“宁姐儿虽然性子活泼了些,却也分得清轻重。再说了,不是还有喜姐儿瞧着她呢嘛!”
戚氏点点头。
喜姐儿倒是个稳重的,但愿能顾得住宁姐儿。
……
黄宜安和黄宜宁到了英国公府时,兰心已经在门外迎候了。
“寿阳公主来了,小姐正在亲自招待,不能亲来迎接,故特遣奴婢在此等候。”兰心小声禀明道。
黄宜安脚下一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张面若秋月、眸若辰星的脸来,唇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黄宜宁却十分紧张,悄悄地拉了拉黄宜安的衣袖。
黄宜安会意,悄悄落后两步。
“大姐,怎么连寿阳公主都来了,我,我有点紧张……”黄宜宁小声喃喃道。
黄宜安拍拍她的手,低声含笑安抚道:“寿阳公主人很好,你莫要担心。况且,咱们的席位肯定离着很远,没机会说上话的。”
黄宜宁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微微垂首而行。
虽然没有先前的落落大方,却也愈发显得乖巧柔顺了。
黄宜安觉得黄宜宁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遂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感受到黄宜安的慰抚,黄宜宁一颗心这才慢慢地沉静下来。
然而让黄宜安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料错了。
她们刚到宴客的水榭,便被张溪欢声招呼了过去。
正在与众家小姐说话的寿阳公主,闻言也止了话头,顺声看了过来。
黄宜宁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黄宜安隔着人群,远远地瞧见首席上端坐的那个云髻嵯峨、贵气逼人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前世还是当下。
“你就是皇兄新娶的皇嫂吗?”
“我是寿阳,你也可以叫我尧娥。”
……
“皇嫂,皇兄他又欺负我!你快帮我说说他!”
……
“皇嫂,你觉得侯拱辰这个人怎么样?”
“皇嫂,皇兄说,说他定了侯拱辰为驸马……”
……
“皇嫂,郑氏是不是又霸者皇兄不放人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
“皇嫂你放心,驸马跟我说,郑氏的儿子绝不会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您这个皇后,一定会做得安安稳稳的!”
……
“皇嫂,没想到,我这一生这么短暂,咳咳……”
“皇嫂,你说人这一生多快呀。你和皇兄大婚,好像还是昨日的事,转眼就是十余年了……”
“皇嫂,我走后,劳你多多看顾驸马和孩子们,我,呜呜……”
“皇嫂……”
“皇嫂……”
……
“大姐?”
“大姐!”
黄宜宁见黄宜安站着不动,神情茫然,连忙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方才大姐还劝她不要紧张呢呢,怎么自己倒先失了神。
黄宜安恍然回神,见上席的张溪和寿阳公主等人都在看她,遂一面含笑上前,一面恭敬道:“不意在此处得见公主,恍然间如见神妃仙子,这才一时失了神,还请公主恕罪。”
寿阳公主容颜姝丽,年少时很是因此而自得。若是在她生气时,夸她几句漂亮的话,哪怕她脸还绷着,其实心里已经不气了。
说话间,黄宜安行到寿阳公主席前,屈膝施礼。
黄宜宁连忙跟着行礼。
寿阳公主朱唇轻抿,眼中光芒大盛。
虽说她比不得仙子,但也着实是人间姝丽,难怪这两人看失了神。
“起来吧。”寿阳公主端庄自持地笑道,又问,“你就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的女儿?”
第056章 姐妹情深
“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黄宜安恭声应道。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笑道:“果然是清雅不俗。”
难怪张溪如此看重,还特地将人荐到她的跟前。
当然了,跟她比起来,还差了些颜色。
“多谢公主夸赞。”黄宜安施礼称谢。
一旁的张溪见寿阳公主并无兴致再交谈下去,便吩咐兰心道:“领两位黄小姐入座。”
她的本意不过是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露个面、留个名罢了。
兰心领命去了。
黄宜安和黄宜宁施礼辞别寿阳公主,随兰心往自己的坐席行去。
接下来直到午宴结束,都平安无事。
黄宜宁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全程脑袋微垂装乖巧,随黄宜安提箸、安匙。
黄宜安也十分安静,只和申小姐等几个相熟的官家小姐打了招呼,偶尔也同身边的人客套几句。
郑玉烟的坐席紧挨着黄宜安的,虽然两人互相心中不喜,却碍于面子,少不得也客套几句。
等到午宴结束,众人喝茶稍歇片刻,便起身往后花园行去。
张溪和明缃一左一右地伴着寿阳公主,余下便按照各自父兄的官阶,依次而下。
郑玉烟和黄宜安姐妹两个便又排在了一起,缓步缀在队伍末尾。
看着前头含笑奉承寿阳公主的明缃,郑玉烟暗暗咬牙。
做污糟事的时候倒是想到她了,人前风光时却从不肯带她一带。张溪尚且特地让黄宜安在寿阳公主面前走一遭,明缃却非但连提都不提她一句,更是只在她进门时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便再也不曾理会她了。
黄宜安一路照看着黄宜宁,倒不如往常关注郑玉烟,等无意间瞥见郑玉烟一脸的幽怨和不甘心,不免暗自感叹。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谁曾想到前世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皇贵妃,入宫前是如此地卑微谄媚又幽怨不甘;更没有人会料到,此时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未来会成为大齐后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怨不得前世郑玉烟入宫得宠之后,一直不肯亲近英国公府,更不见召明缃入宫抬举她。
互相利用、践踏的两人,哪里会有什么姐妹情深?
一路行到早桂园,早有仆妇整理了亭台楼榭,摆上茶水点心,供客人随意歇息、取用。
时值午后,桂花盛放,翠叶如玉、细蕊点金,馥郁芬芳随风钻入衣间袖底,比最顶级的熏香还要醉人。
“果然是灿灿金蕊、郁郁芬芳!”寿阳公主拊掌笑赞道。
众人便都纷纷附和。
寿阳公主看得无趣,遂笑道:“张小姐和明小姐陪着本宫即可,其他各自赏花去吧,不必伺候。”
众人不敢违拗,便纷纷应命,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赏桂花去了。
黄宜安和郑玉烟,立刻调转方向,相背而去。
黄宜宁连忙追了上去。
“大姐,这桂花比我家的香味清淡一些,不过却正好了。”
“大姐,这棵桂花树得有二十个年头往上了,虽然树冠被修剪了,但是看这树根就能判断出来。”
“大姐,这里好多桂花树都压枝了呢!”
“大姐,你看这压枝,已经长出新的根了,等过些时候,天气凉一些,就可以移栽了呢!”
“不过,要说移栽花木,当然还是春季更好一些。”
……
黄宜安听黄宜宁念叨了一路的种树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别家姑娘都在借机结交权贵,偏偏自家这个妹妹一心扑在怎么种桂花树上……
不过,这样也好。
心地纯正,远离是非,才不会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黄宜安便沉下心来,静静地陪黄宜宁说起花木种植一事来。
“没想到两位黄小姐对于花木倒是颇有心得呢!”
一声笑赞在身后响起。
黄宜安回头看过去时,就见申小姐和徐小姐正含笑走来。
双方互相见了礼。
申小姐笑道:“我方才听二位说起花木养护一事,十分地有经验,便想来讨教一二。还请二位莫怪。”
“申小姐太客气了。”黄宜安笑道,“不过是家中种了些花木,闲暇时莳弄过几回,略有些经验罢了。可当不得‘讨教’二字。”
申小姐笑道:“黄小姐也太谦虚了。”
徐小姐便冲黄宜宁笑道:“方才听黄小姐说起桂花压枝移栽一事,正好我长洲家中的山上,也种了几株桂花,今年已经可以压枝分栽了。”
黄宜宁见徐小姐说起自己擅长的话题,紧张之情略减,笑道:“我家中也种了桂花,不过都是丹桂,没这么早开花……”
两人说起熟悉的话题,不免越聊越投契,渐渐地便把黄宜安与申小姐忘了,缓步行走在桂树丛中,一一品评。
黄宜安和申小姐相视一笑,便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说些闲话。
“上次莲池一别,已是三月有余。”申小姐笑道,“黄小姐才思敏捷、诗境淡远,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黄宜安谦逊道,礼尚往来,回夸道,“比不得申小姐才情高世,吟诗作赋信手拈来。”
申小姐拿团扇遮了唇,笑道:“你也和那些人一般,虚说这些谬赞之辞。”
“非也!”黄宜安看向申小姐,诚恳道,“申大人状元出身,满腹经纶,申小姐得申大人教导,通晓诗书、善作诗文,我是真心赞佩!”
“黄小姐说得这般真诚,倒是让我都不好意思再谦虚了呢!”申小姐眨眨眼睛,玩笑道。
黄宜安也笑了。
正在说笑间,兰心脚步匆促地行了过来。
向四人施礼罢,兰心向黄宜安禀明道:“黄小姐,公主有请,请您即刻过去。”
黄宜安一怔,看向闻声看过来的黄宜宁。
兰心忙道:“公主只让黄小姐您一个人过去。”
黄宜安闻言,面露迟疑。
申小姐见状,笑道:“既是公主有请,如何耽误得?黄小姐若是信得过我,就把令妹交给我照看,如何?”
徐小姐也连忙笑着帮劝道:“正好我们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黄宜安对于申小姐自然是放心的。
前世被指摘为“和稀泥”的申首辅,可是在皇帝和百官之间玩得好一手平衡权术。作为他的女儿,申小姐耳濡目染,自然也十分机敏周全。
黄宜宁见黄宜安面露迟疑地看向她,连忙摆手道:“大姐快去吧,我和徐小姐她们一起,不会有事的。”
黄宜安无法,只得向申小姐和徐小姐施礼恳托道:“如此,就劳烦二位了。”
申小姐含笑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黄宜安看了戚妈妈一眼,见后者会意躬身,这才随兰心疾步离去。
阿梅连忙跟上。
第057章 有人落水
转过几丛桂花,便到了一处人工堆成的小山坡下。
坡曰醉月。
坡上有亭。
亭曰蟾宫。
寿阳公主正和张溪在亭中登高览景,见黄宜安到了坡下,不觉走到亭边,一脸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路行上坡来,在亭外施礼问安。
“见过公主。”黄宜安屈膝行礼,道,“不知公主召臣女来,有何吩咐?”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黄宜安一番,目露探究,端庄自持地抬手道:“起来吧。进来回话。”
“多谢公主。”黄宜安起身,缓步行至亭中,在寿阳公主下首站定。
“母后寿辰上那组‘海晏河清’纸鸢真的是你想出来的?”寿阳公主克制地问道。
然而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稍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奇与急切,还有几分不相信。
黄宜安看了张溪一眼,见后者含笑点头,遂恭声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
寿阳公主瞪大眼睛,犹自不敢相信:“可你年纪那么小,怎么能想出这么出众的主意来?”
更何况还出身寒微,见识也未必深远。
黄宜安心想,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前世总是追在我身后“皇嫂长”“皇嫂短”的,现在倒来说我年纪小了。
张溪笑道:“早慧之人并不少见,那甘罗还十二岁就做了宰相呢!再说了,陛下仁厚爱民,大齐子民人人归心,期盼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这正是盛世之兆!”
寿阳公主拊掌大笑道:“这话若是被皇兄听到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黄宜安却觉得张溪说得不错。
前世大齐确实出现过“天佑中兴”的局面。只是后来皇帝和朝臣矛盾越来越大,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那“中兴”终究如昙花一现……
有臣子把这归罪于郑氏媚主祸国,还有言官因此谴责皇帝冷落中宫,以致嫡子无出,妖妃仗子横行,措辞激烈,逼得皇帝不得不再三出面澄清。
她彼时虽然为求安稳而深居简出,连后宫之事许多亦都由李太后做主,更别说是前朝纷争了,然而却也明白,这件事情或许并不像言官弹劾得那么简单。
毕竟,除了毫无条件地宠爱郑氏这一点,皇帝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他或许会因为宠爱郑氏而犯些糊涂,却绝不会拿江山社稷、万万黎庶胡来。
……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的?又是怎么指点工匠们扎制纸鸢的?快跟我说说。”寿阳公主指了凳子让黄宜安坐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一刻,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的活泼烂漫。
黄宜安微微一笑,将事情一一道来。
寿阳公主先前还端庄矜雅地正襟危坐,渐渐听得入迷了,便忘了身为公主的矜贵高雅,倾身凑近,双手支颐,不时惊呼几句不说,甚至还比划起来,隔空学做纸鸢。
张溪在旁边看着,眉眼轻扬。
寿阳公主乃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安妹妹若能得寿阳公主青眼,于她大有好处!
三人正说得高兴,张妈妈突然从醉月坡下疾步上来,悄悄走到张溪身边,耳语一阵。
张溪立刻变了脸色。
黄宜安瞧见了,下意识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张溪怕惊扰了寿阳公主,连忙冲黄宜安轻轻地摇了摇头。
黄宜安会意,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陪着寿阳公主论说纸鸢。
对于前世这个一直善待自己的小姑子,黄宜安感情颇深,也深知怎么说话小姑娘会高兴,因此寿阳公主并未察觉她和张溪之间的眉眼官司,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张溪见状,悄悄地松了口气,附耳叮嘱张妈妈几句,便又重新加入二人欢谈。
张妈妈则悄悄下坡去了。
好在寿阳公主出宫不宜太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嬷嬷提醒她应该回宫了。
寿阳公主央浼地看了那嬷嬷一眼,却被无情地摇头拒绝了。
寿阳公主只好起身,依依不舍地同黄宜安辞别道:“今儿时候不早了,等回头本宫派人宣你入宫,咱们再继续今日之畅叙。”
黄宜安一听,顿时一个激灵。
她只顾着前世的情分了,怎么忘了对方的身份?
入宫?
呵呵,还是算了吧!
然而面上终得谦逊谢恩。
“多谢公主垂爱,臣女不胜惶恐。”黄宜安屈膝应道,不着痕迹地冲张溪使了个眼色。
可惜张溪心中悬忧他事,又不知黄宜安前世之故,因此并未会意,从中帮忙转圜。
对于黄宜安的回答,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分辨得出来,这位黄小姐是真心敬爱她的,跟那些嫉妒她美貌、又畏惧她身份的庸脂俗粉一点儿都不一样!
寿阳公主仪仗一起,早桂园中的众家小姐便都纷纷簇拥而来。
黄宜安扫了一眼,内中并不见黄宜宁,便连同与黄宜宁相处投契的徐小姐也不在,又联想到蟾宫亭中张溪蓦然变了的脸色,心中愈发不安了。
然而寿阳公主执意让她与张溪相伴送别,一时倒也不好脱身去寻黄宜宁。
好在申小姐悄悄行了过来,趁人不备,对她悄悄耳语“放心”二字,黄宜安这才勉强定下心神。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后花园,便见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候在门口,施礼恭送。
仪仗逶迤,众眷恭送,一直将寿阳公主送出坊外,众人这才止住脚步。
贵主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都纷纷告辞而去。
申小姐却被挽留了下来。
“家中有些事情,还需请徐小姐帮忙,烦请申小姐稍等片刻。”世子夫人含笑道。
申小姐点头笑应,并不多问。
杨妈妈便堆笑上前,将申小姐带去客房暂歇。
黄宜安见状,心中甚是不安,又想到方才也并未见到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更是忧急不已。
“黄小姐,令妹眼下正在母亲房中等你呢。”世子夫人见状,笑着宽慰道,“这回多亏了令妹当机立断,下水救了缃妹妹上来,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呢。”
黄宜安闻言一怔。
宁姐儿救了落水的明缃?
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黄宜安眉头紧蹙。
该不会是明缃看她不顺眼,故意把宁姐儿推入水中吧?而世子夫人为了替明缃脱罪,因此故意编出下水救人的谎话来骗她?
这么一想,黄宜安心中忧急不已,也顾不得礼数了,当即疾步往正院行去。
世子夫人和送客归来的张溪见状,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