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堪称荒唐
黄宜安见张溪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地好笑,道:“灶上一向是王婆婆在打理的,我也就是偶尔兴致来了,才下厨摆弄一回。”
张溪往常上门,都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她要准备待客,自然就不会下厨了。
谁知张溪今日会早饭没吃就突然造访,才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张溪了然点头,一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呢?我能一起去瞧瞧吗?”
“蒸花卷、煎饺饵。”黄宜安笑道,举了举沾满面的手,问,“张姐姐要试试吗?”
“当然!”张溪毫不忸怩,一面推着黄宜安往后罩房行去,一面絮絮叨叨,“花卷是用花做吗?我倒是吃过做成各种花的点心,这两者一样吗?饺饵为什么不是蒸或煮,而要用煎的?还有……”
黄宜安一一耐心解释:“不是,是把发面扭成股儿……可佐以葱花之类……饺饵煎了之后,外酥里嫩,嗯,跟吃有馅儿的油饼有点相似,只是外皮更香脆一些……”
兰心见两人边说边走远了,连忙把登门礼交给阿梅,自己也追了上去。
王氏正在厨房忙活,不意黄宜安竟然把张溪也一起带来了,忙嗔怪道:“你怎么把张小姐领这里来了?快去梳洗了,陪张小姐去花厅吃茶。”
兰心连忙上前屈膝笑道:“黄夫人是长辈,且去歇着吧,这里有奴婢们帮忙照看就行了。”
王氏扫了一眼张溪带来的丫鬟婆子,不免迟疑。
小小的厨房,确实站不下这许多人。
黄宜安笑劝道:“母亲且安心去歇着吧,张姐姐又不是外人。”
这话深得张溪之心,她也连忙笑着帮劝。
于是王氏迷迷糊糊地就被兰心等人拥了出去,直回到正院才清醒过来:她竟然自己歇着,让英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在灶上做早饭!
太离谱了!
幸好老爷今日上衙去得早,否则撞上了,还不得数落她怠慢了贵客?
王氏在正房晕晕乎乎,张溪也在厨房忙得晕头转向。
“不对,张姐姐,面团不是沙袋,要揉不要捶打……”
“小姐,你包的饺饵露馅了……”
“等等,张姐姐!花卷刚做好,略放一会儿,发好了才能上锅蒸……”
“哎呀,油炸了,大家快都躲开……”
……
王婆子看着因为张溪的加入而兵荒马乱的厨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收拾满厨房撒乱的东西。
一顿早饭,就在这惊忙慌乱中,终于端上了桌。
张溪看看黄宜安做的宣软喷香的蒸花卷和外酥里嫩的煎饺饵,再看看自己做的那些看不出形状的那些面团,不由地十分泄气。
“张姐姐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黄宜安安慰她道,“我也是学了许久,才学会的呢!”
张溪长叹一声,自暴自弃:“算了,一时兴起玩一回也就算了,与其花时间摆弄这些面团,还不如去打沙袋!”
黄宜安只得又安慰她,说揉面和打沙袋一样,没有优劣之分,只是看个人喜好罢了。
说好说歹,张溪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兰心在一旁看着直叹气,明明小姐比黄小姐还大两岁,平日里瞧着也颇为沉稳,怎么一到黄小姐跟前,就一副小孩子的撒娇无赖样呢……
等吃过早饭,两人在廊下坐着吃茶闲话,赏墙根下水缸里养着的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荷花。
黄宜安这才想起问道:“对了,张姐姐今日匆促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溪一拍脑袋,笑叹道:“哎呀,你看看我,被蒸花卷、煎饺饵弄得正事都忘了!”
说着,一脸兴奋地说道:“昨日五丈风贺寿的‘海晏河清’纸鸢在慈圣太后的寿辰上大放异彩,不仅太后娘娘赞誉有加,就连陛下也不吝嘉奖,当场御书‘天下第一纸鸢’赐给五丈风!
“这下,五丈风算是彻底扬名天下,把其他同行都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黄宜安闻言十分震动。
李太后赞誉有加她能理解,怎么就连皇帝也掺一脚?
要知道,张首辅和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极严,当初就因为皇帝自得书法出众,多写了几幅字赏赐给臣子,向张首辅邀赞,就被张首辅严厉教导:“梁武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皆能文章擅绘画,然皆无救于亡乱。由此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之间也。”
皇帝闻言心惊,从此便放弃了书法,一头扎进书堆中,学习以往圣君的德行与操守,立志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带领大齐走向辉煌盛世。
这样的皇帝,怎么会为纸鸢这类玩物御笔题词?
黄宜安不解。
这世皇帝好像跟前世有点不一样了,和前世那个安坐皇宫不出、埋头处理政务的皇帝比起来,这半年来皇帝的行为堪称“荒唐”。
比如迎春会上于叠翠轩暗中观察众女,比如上巳节去南海子踏春游猎,比如上次微服出宫吃茶听戏,再比如眼下一向“惜字如金”的他,竟会为五丈风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纸鸢”……
想了许久,黄宜安才替皇帝此举想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帝大约是为了孝敬李太后,哄她老人家开心吧。
毕竟,此时的皇帝还是十分敬重孝顺李太后的。
黄宜安出神这会儿,张溪已经巴拉巴拉地把寿宴上“海清河晏”纸鸢万众瞩目的盛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这回,刘少东可得好好地谢谢你!”张溪与有荣焉,抬起下巴傲然道,“不然我都不答应!”
黄宜安笑笑,没有说话。
该她的,她自然不会推让。
不过,五丈风这回为了邀名,只怕没少花银子邀名士作画、疏通关系……看在刘季以往的诚意上,她决定对方给多给少她都接着。
做生意嘛,目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
五丈风屹立不倒,她才能财源不断。
事实证明,刘季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哪怕此次献寿所费巨大,他还是及时给黄宜安送来了丰厚的报酬——三百两银子。
加上上次的一百两,这次寿礼黄宜安共计获酬白银四百两。
王氏看到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差点没被晃瞎了。
“这,这么多银子?”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不就是个纸鸢嘛,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竟然能值这么多银子?
“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纸鸢,是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黄宜安笑道,接着便把“海晏河清”和皇帝的御笔题词之事一一都告诉了王氏。
惊得王氏双眼圆瞪,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知道自家闺女厉害,但是还远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么厉害!
第029章 小富即安
黄伟回家得知此事,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夸赞女儿之余,又不由地捻须自得,不愧是他的女儿,就是厉害!
“这些银子都存下来,一文不动,将来都留给你做嫁妆!”王氏笑道。
女儿这么出色,将来定然得给她寻个样样都出色的好夫婿。若是对方门第比自家高,可不得多多陪嫁,免得女儿嫁过去之后被人看扁了嘛。
黄宜安却笑道:“银子捏在手里,是多少永远都是多少。倒不如拿出去做些买卖。正好咱家的那两间铺子租期也快要到了,不如好好地粉刷一下,咱们自己做生意,不比赁给别人单收几个租子强。”
像前世她在宫中倒是积攒了不少分例赏赐,平日里也觉得那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是直到西北边境吃紧,她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充作军费,甚至还动员其他宫妃捐钱捐物……
可在庞大的军费面前,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想到她在宫中锦衣玉食,边境将士却饿着肚子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不觉十分惭愧,便连郑氏的挑衅讥刺都觉得分外无聊……
黄伟和王氏没料到女儿有这打算,一时都愣住了。
“喜姐儿这是主意定了?”片刻后,黄伟开口问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喜姐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自打上次伤后痊愈,行事便愈发果决了。若是她拿定了主意要把这些银子拿去做生意,只怕还真没有人能够劝得动。
“女儿已经想了许久了。”黄宜安笑道,又转向王氏道,“娘可还记得上回我做的茉莉花露?”
王氏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笑道:“你别说,花露香味清淡、清爽滋润,很适合天热时搽用。上次给你二婶送去了些,她和宁姐儿试用后也都说很好。”
顿了顿,王氏讶然问道:“喜姐儿该不会是想做花露生意吧?”
黄宜安点点头,笑道:“除了花露,胭脂、头油之类的也可以做些来卖。”
毕竟,前世为了打发无聊而漫长的宫中岁月,她可是学会了不少手艺,尤其是脂粉之类的女人常用的东西——谁让后宫就是女人多呢!
说罢,为了给自家爹娘信心,黄宜安又劝道:“上次我送了两瓶茉莉花露给张姐姐,她用了也说不比御赐的花露差。只是因器具不够精良,所以比起御赐花露稍显粗糙了些。
“不过眼下有了这些银子,那些都不是问题了。”
五丈风先后给她送来共计五百两银子,本钱尚算充裕。
“可是你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许多?”王氏不大赞同。
又不是做几瓶自己用,或是多做两瓶馈赠亲朋好友,做生意那可是需要充足的现货的。
黄宜安笑道:“所以我准备先不在铺子里销售,只先馈赠亲朋好友。等名气打开了,再接受少量的私人订货。直到时机成熟了,再招人、建作坊,批量售卖。”
“爹不同意。”黄伟难得强硬一次,一票否决。
“为什么?”黄宜安不解地问。
父亲一向偏疼她些,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十有八九都会满足。所以她原本以为,即便是遭到反对,那也只可能是来自母亲,万万没想到却是父亲。
“喜姐儿,咱们家虽然不算宽裕,但是并不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你这么辛苦去赚钱。”黄伟正色道,“爹并不是觉得要女儿挣钱有伤面子,只是觉得眼下咱们的生活就很好了,又何必要你劳心劳力,去赚更多咱们根本就花不了的银子呢?”
黄宜安看着黄伟皱起的眉头,无奈叹气。
她怎么忘了,父亲一向是小富即安的。否则前世也不会劝她不要让皇帝赐爵了。
王氏见状,也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爹爹说得对,银子挣得再多,花不了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闺女如今十三岁了,私下里都可以相看了。与其辛辛苦苦地想着怎么挣钱,倒不如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擦亮眼睛,找一个好夫婿!
黄宜安见父母一致反对,知道今日这事是成不了了,便也不再执拗坚持。
做了三十多年形同虚设的皇后,她学得最精通的本领,便是适时地隐忍退让。
见黄宜安服软,黄伟和王氏夫妻两个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才吐出去,第二天便又被另一件事惊得呼吸一窒。
五月初十,恰逢休沐,黄伟便利用难得的空闲,亲自检查黄栋的课业。
先从背诵《三字经》查起。
黄栋摇头晃脑,口齿清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王氏和黄宜安在一旁坐着,一边做针线,一边含笑听着,目露欣慰。
一段背完,黄伟正准备继续考校文意,阿梅便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来了,说是要见夫人。”
众人闻言,都十分惊讶。
往常张溪都是派张妈妈上门递帖子,并且指定交给黄宜安的。怎么今天上门的却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储妈妈,而且还指明要见王氏呢?
“娘您快去瞧瞧吧,总不好让人一直等着。”黄宜安催促道。
王氏点点头,连忙起身去了。
等王氏换了件见客的衣服,到了花厅,储妈妈连忙起身见礼,笑道:“见过黄夫人。”
王氏含笑点头,伸手请坐,问道:“储妈妈今日前来,可是国公夫人有何差遣?”
“不敢不敢。”储妈妈连忙躬身笑应道,却并不落座,样子十分恭敬。
王氏心中大疑。
储妈妈虽然是英国公府的下人,却因是英国公夫人的乳姐而颇受人敬重,别说是黄家这样的门户了,就是六七品人家的女眷,见了储妈妈也得客气地招呼一句。
可为何今日储妈妈姿态摆得如此之低?
王氏正在疑惑之间,储妈妈已经吩咐随来的婆子把礼物奉上。
虽然隔着盒子,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从盒子的精美外观来看,只怕内里装着的东西也不便宜。
“夫人怜惜黄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了委屈,又爱她端静机敏、宽容豁达,所以今日特地着我等前来,送上这些礼物,聊表心意。”储妈妈笑道。
出于一个有女儿的母亲的直觉,王氏觉得今日这事不简单,连忙起身笑道:“国公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对于储妈妈的话却全都默认了。
默认黄宜安受了委屈,也默认黄宜安出众不俗。
储妈妈见状不由地暗自赞赏,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黄小姐敢于迎春会上和表小姐相争,这性子大约是随了母亲吧。
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品性肯定不会差的。
夫人真是好眼光!
第030章 上门求亲
寒暄过后,储妈妈示意同来的人都到花厅外候着。
王氏见状,便知接下来要谈正事了,虽然面上笑容不变,然而腰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阿梅,去换壶茶来。”王氏随便找个借口支开阿梅。
见人都退了出去,储妈妈便施礼笑道:“夫人今日遣我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王氏敛容道:“愿闻其详。”
……
英国公府。
张溪得知英国公夫人遣了储妈妈去黄家问话,想要替张澜求娶黄宜安,十分惊愕。
“澜弟,和安妹妹?”张溪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了,“这怎么可能!母亲您是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英国公夫人不以为然,“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还有没有世家贵女的沉稳从容?”
“我不是……”张溪张口就要给自己辩解,话刚出口又觉得辩不辩解的有什么要紧,眼下最关键的是先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母亲,您怎么想到为澜弟求娶安妹妹的?”张溪大惑不解。
明明黄宜安总共就过了英国公府两次,而且两次还都不怎么愉快,尤其是第一次,差点就把性命都丢在了叠翠轩下……
所以,安妹妹究竟是何时入了母亲的眼?
“还不是因为你!”英国公夫人好笑道。
“因为我?!”张溪手指自己,愕然不解。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可不是!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跟前说‘安妹妹’有多好多好,我能起了这个心思?”
张溪呆住,问道:“就因为这个?”
母亲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她了?就因为她的几句话,直接就把澜弟的终身定下来了?
“当然不止如此。”英国公夫人笑道,“我已经让你大嫂私下里打听过了,黄家世代居于京城,家世清白。
“黄大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工作勤恳,在同僚中间名声也很不错,与其弟一家也相处和睦、互谦互让。
“黄夫人出身西北,父母不幸丧于瓦剌流寇之手,乳母王氏一家护着她一路来到了京城投亲。后来王氏的丈夫和儿子、媳妇不幸相继过世,还是黄夫人出资帮忙安葬的。等黄夫人嫁到黄家,便把王氏祖孙三人一并接到府中,名为主仆,实则是家人。
“黄小姐的弟弟,据邻里说也是个乖巧宽厚的孩子。
“由此可见,黄家门风不错。
“至于黄小姐,你都赞不绝口了,我还要什么好不放心的?澜哥儿性情急躁,正需要一个像黄小姐这样端静机敏的妻子从旁帮扶。”
张溪喃喃道:“母亲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念头是早就有了,打听是从黄小姐上次来访之后。”英国公夫人喝了口茶,笑道。
“怪不得!”张溪闻言恍然大悟,“上次安妹妹来家,母亲之所以同意缃妹妹临时邀请申小姐等人上门,还让大嫂出面招待,又放纵缃妹妹一再为难她,原来是在故意考验安妹妹!”
英国公夫人闻言好笑:“瞧你这话说的,像是我怎么欺负你‘安妹妹’了似的。”
张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嘻嘻笑。
说笑罢,英国公夫人又正色道:“陛下都发话了,若不是有意考察那孩子是否担得起一家主母之责,我又何必纵着缃姐儿胡来?”
张澜是庶子,成亲后便可自立门户,作为他的妻子,一定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话虽如此,但安妹妹若嫁了进来,只怕缃妹妹会不喜……”张溪担忧道。
“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要瞒着缃姐儿。”英国公夫人无奈叹息,“缃姐儿如今都十四岁,私下里你大嫂已经帮着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了。等明年她及笄后,出嫁了,一年还能回来几次?
“黄小姐今年才十三岁,亲事要等她及笄后才正式提起。等她和澜哥儿成了亲,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自立门户。这么一算,她和缃姐儿也没什么机会相处。”
张溪闻言长舒一口气。
听母亲的意思,并不打算把明缃许给三哥,这就好!
“对了,在黄家点头之前,你可不许跟别人随便透露此事。”英国公夫人叮嘱道,“若是亲事成了倒也罢了,若是生了波折,只恐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您就尽管放心吧!”张溪竖指立誓,“便是安妹妹那里,我也不说!”
一则免得安妹妹害羞,二则免得安妹妹碍于和她的情分,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委屈了自己,也害了澜弟。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母女二人均没有料到,她们不与黄宜安说,王氏倒是等储妈妈一走,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黄宜安。
“阿梅,你带栋哥儿出去玩耍。”王氏送走储妈妈,便回到书房,凝眉吩咐道。
黄宜安放下针线,收敛了笑容。
看母亲神情凝重,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黄伟也放下书卷,皱眉看了过来。
阿梅见状不敢耽搁,拉了黄栋就出去了,边走边哄劝道:“少爷,我们去捉蛐蛐。”
黄栋一听,立刻颠颠地小跑着出了书房。
等人一走,王氏掩上门,未及坐下,便道:“方才储妈妈来,是给喜姐儿说亲的,说的是英国公府的四少爷——张澜。”
父女俩闻言,顿时都愣住了。
好半晌,黄伟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喜姐儿还小呢!”
言下之意,眼下并不想与英国公府议亲。
黄宜安垂眉顺眼,不说话。
哪怕她再有主意,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好急着对自己的亲事发表意见。
王氏道:“正因为喜姐儿年岁小,所以国公夫人才没有正式请媒上门议亲,只是让储妈妈先来探探口风。储妈妈说,国公夫人怜惜喜姐儿年岁尚小,预备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喜姐儿及笄了再正式请媒定亲。”
听闻英国公夫人这般周到,黄伟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一想到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要嫁到别人家去,他就跟剜心似的疼,因此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王氏看向垂首默然不语的黄宜安,以为她是在害羞,遂上前揽住了她,柔声问道:“喜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虽说她也希望女儿嫁得富贵,一生无忧,但关键还得孩子自己喜欢,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第031章 齐大非偶
黄宜安抬头,神情有些茫然,却唯独没有害羞。
“我不知道。”黄宜安坦然道,“此事实在太过突然了。”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上次在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会放任明缃出面为难她,以及世子夫人为何目光独独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原来竟是在考察她啊。
“那,你可曾在英国公府见过四少爷?”王氏语带迟疑,小心翼翼地问。
她并不是怀疑女儿的品性,实在是两家门第相差太多。
张澜虽是庶子,却自幼养在英国公夫人身边,情分同嫡亲的母子并无多少分别。且张澜年少有为,年仅十五岁便被授予忠显校尉,从六品,比自家老爷的官阶还要高。
若不是张澜偶然间见到了自家惊才绝艳的女儿,主动求娶,英国公夫人怎么会考虑与黄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做亲家?
黄宜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并未见过。”
今生她总共就去过英国公府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怎么可能见得到张澜?
前世她倒曾见过张澜一次,不过那是在十几年后,年过而立的张澜彼时已经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了,因为打了胜仗,被李太后召见。她当时恰也在慈宁宫,于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瞧了一眼,并看不清楚形容,只觉一身铠甲衬得人英武不凡。
“喜姐儿怎么可能私见外男?”黄伟瞪了王氏一眼,不满道。
黄宜安闻言有些惭愧,她虽然没有见过张澜,却由张溪陪着见过张池。
“我哪里是说喜姐儿私见外男了?”王氏嗔道,“我这不是怕张四公子偷窥喜姐儿么!”
“那不可能!”黄宜安笑道,“英国公虽是武将,却家教甚严;国公夫人更是出身名门,端方显豁,断不容许私窥来访女眷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真的像储妈妈说的那样,全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看中了你?”王氏犹自不敢相信。
自家闺女是很优秀,但优秀到让英国公夫人在一众姑娘中一眼相中,亲点为寄在名下的庶子媳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约是张姐姐的功劳吧。”黄宜安无奈道。
毕竟张溪对她可谓是各种夸赞、十分喜欢。
王氏和黄伟想想张溪三天两头上门的热乎劲儿,深以为然。
“那这门亲事,喜姐儿觉得如何?”王氏松了一口气,问道。
虽说婚姻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可舍不得自家闺女盲婚哑嫁。
黄宜安想了想,道:“容我仔细想一想吧。”
并没有一口回绝。
毕竟,不管她想不想嫁人,世俗都不容许她在家里做个老姑娘。她即便是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得为家人着想,不能让他们无辜受人指点。
王氏和黄伟相视一眼,有些愕然,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闺女实在是太冷静了,完全没有正常姑娘家说起自己亲事的羞涩与期待。难不成,是因为年龄太小,情窦未开,所以还不懂得害羞?
……
两天后,黄宜安让阿梅递帖子给张溪,请她到陶然居喝茶。
张溪接到帖子,想了想,拿着帖子去了正院。
英国公夫人接过帖子看来,笑道:“你们往日不也常约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值得你特地来禀明。”
张溪正色道:“母亲有所不知,安妹妹在家中极为得宠,且又聪明能干,所以黄大人夫妇二人有事经常会与她商量。难保不是黄夫人将议亲之事告知了安妹妹,安妹妹这才特地约我喝茶,想要借机一探究竟的。”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片刻,道:“你只管去喝茶,相机行事。若是她真的问起婚事,也不必刻意隐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伟夫妇就是再信重女儿,也不会荒唐到由女儿自己决定亲事吧。
再说了,澜哥儿不论是家世还是人才,难道还配不上黄小姐吗?
张溪应诺。
……
黄家没有马车,需要用车一向是临时租赁的。
因此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张溪照例先乘车到黄家接了黄宜安,然后两人再一起去陶然居。
路上,张溪见黄宜安神色如常,便也绝口不提亲事,只如常说些闲话。
等到了陶然居,二人下了马车,便由小二领着去了二楼预订的雅间。
“二位小姐请慢用。”小二上了茶水点心,便躬身退了出去。
阿梅和兰心侍立一旁,斟茶递水。
茶过一巡,黄宜安坦诚道:“今日请张姐姐喝茶,实则是有他事相商。”
张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如常笑道:“你我之间何用如此客套?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了。”
黄宜安看了阿梅和兰心一眼。
阿梅会意,躬身退去。
兰心却先看问张溪,见张溪点头,这才屈膝退了出去。
雅间的门从外面关紧。
黄宜安笑道:“想来张姐姐已经猜到是何事了,却偏偏要等着我自己开口。”
张溪亦笑道:“正主儿不发话,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两人会心一笑。
黄宜安笑问道:“那张姐姐不如先跟我说说,国公夫人缘何动了结亲的念头?”
张溪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
黄宜安失笑,点头道:“我就猜是如此!张姐姐未免也太抬举我了些,竟然夸到国公夫人面前了。”
张溪连忙撇清道:“我虽然时常在母亲面前夸你的好处,却并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是母亲见你端静机敏,心生爱怜,这才特地遣了储妈妈上门探问的!”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别着急,我没有误会你。”
张溪长松一口气,又讶然问道:“为什么?”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怀疑她从中递话,才促成的这门亲事吗?
黄宜安抿唇一笑,道:“张姐姐待我赤诚,若真是早就动了这个心思,又岂会不露痕迹?”
张溪连连点头,大笑道:“不错!不错!知我者,安妹妹也!”
想了想,又颇为紧张地问道:“那,关于这门亲事,安妹妹究竟作何想法?”
黄宜安坦然笑道:“国公夫人爱护,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然英国公府乃高门显贵,我只恐齐大非偶。”
虽说英国公府比得宫墙巍峨,张澜也不如皇帝执掌天下,但是对于黄家来说,依旧是一根不能随便攀附的高枝儿。
如果必须要嫁人,那么她希望今生能够嫁个像父亲一样的人,虽然官职低微,却用心爱护家人,生活平淡安稳、温馨喜乐。
第032章 四少张澜
齐大非偶?
这是要拒绝了。
张溪顿时急了,说话也不免唐突:“既是我母亲定的你,谁又敢说什么?再说了,你和澜弟成亲之后,若是不愿意住在府中,原可以自立门户,从此自己当家做主,岂不自在?
“还是说,你担心澜弟不值得托付终身?要是这样,我现在就把澜弟叫来,让你相看!我……”
话未说完,见黄宜安以眼神止之,张溪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收住话头,一脸歉然地看向黄宜安,心中不免十分惭愧。
明明她比安妹妹还要大两岁,为何行事却远不如安妹妹沉稳有度?
说到这个,为什么从最初开始,安妹妹谈论起自己的婚事,就全然不见半点姑娘家的羞涩,反而如同一个看透世事浮沉的老年人一般沉稳以至淡漠?
难道澜弟真的如此没有吸引力?
正在英国公府校场与张池拆招的张澜,突然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个错神不防备,被张池当胸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咳咳咳……”张澜连退两步,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张池连忙收了拳,急步上前问道:“澜弟你没事吧?怎么也不知道格挡?”
他又不是偷袭,出拳也并不刁钻,以澜弟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去。
张澜摆摆手,又连打了几个喷嚏,捏着酸酸的鼻子,声音喑哑道:“没事儿,大约是昨儿晚上贪凉,在石凳上睡久了,有点着凉了。”
话刚落音,明缃温柔的声音便在校场边响起来:“三表哥,练了这么久,先停下来歇会儿,喝口绿豆汤解解暑吧。”
张澜冲张池挑挑眉,转头对明缃嘿嘿笑道:“怎么只给三哥喝,不给我喝?缃妹妹也忒偏心了!”
明缃闻言双颊绯红,一脸羞涩地辩解道:“非是我不给四表哥喝,而是姨母让四表哥现在就过去呢!”
“母亲叫我?”张澜讶然,又问,“缃妹妹可知是何事?”
明缃摇了摇头,柔声道:“姨母只是让我来传话,并未说明是何事。”
事实上,这个差事是她主动求来的。如若不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单独和三表哥说会儿话呢。
“三哥,那我先去了。”张澜冲张池挥挥手,一溜烟儿跑走了。
一路跑到正院,张澜才收住脚步,略整理了仪容,便迈步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正在榻上坐着,一边吃茶,一边和储妈妈说起各院消暑的分例,见张澜一头汗进来,笑道:“这大热天儿的,又跟你三哥去校场了?也不知道歇歇,避避暑气。”
又吩咐储妈妈:“快给澜哥儿倒杯茶,瞧这汗流的!”
张澜笑着行礼,道:“多谢母亲。”
储妈妈倒了茶,双手捧给张澜,笑道:“四少爷快喝口茶,去去暑气。”
张澜接过茶盏,笑道:“多谢储妈妈。”
说罢,一饮而尽。
英国公夫人见储妈妈接过茶盏,冲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储妈妈会意,搁下杯子,便领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出了正堂,又亲自守在门口。
张澜见状,笑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孩儿?”
估计还是要紧的话,所以才会特地把人都遣了出去。
英国公夫人递了块帕子给他,笑道:“先擦擦汗,坐下慢慢说。”
“嗳,多谢母亲!”张澜接过帕子,擦了汗,又搬了张圆凳在塌前坐下。
英国公夫人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俊朗小伙儿,笑叹道:“一眨眼功夫,我们澜哥儿也长这么大了呢!”
想当初他生母拼死才生下他来,却因是个早产儿,羸弱得如同一只小猫儿,就连哭声都微弱似缕,仿佛随时都会随他生母一同去了一般。
幸而那时她刚生下溪姐儿不足一月,乳母奶水又充足,两个孩子一同喂养,竟也养活了,也渐渐地长壮实了。
如今,都长成大小伙儿,可以娶媳妇了!
张澜恭谨应道:“这都多赖母亲爱护!”
要是放在别人家,嫡母别说是将庶子当作嫡子一般亲自教养了,能不处处打压任其自由生长就算是心地和善的了。
英国公夫人欣慰地笑道:“那也要你自己争气。”
不自轻自贱,知道感恩,努力成长!
张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直笑。
憨厚腼腆的模样,让英国公夫人看得既好笑,又心疼。
没娘的孩子,哪怕别人待他再好,心底深处总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别人厌弃。
等成了家,自己当家做主了,有了需要他庇护的妻儿,大约就好了吧。
“一转眼,我们澜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呢。”英国公夫人笑道,“不知澜哥儿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张澜没有料到英国公夫人突然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旋即便红了脸,讷讷道:“母亲,我还没有想过……”
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期待的神色。
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像也挺不错的。
英国公夫人见了,便笑问道:“那母亲帮你挑一个,你看如何?”
张澜连忙道:“可三哥还没有成亲呢!”
他是弟弟,亲事当然得排在哥哥之后。
“只是先相看,若合适了就先定下来,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英国公夫人笑道,“你三哥不也是从前两年就开始相看的?只是他性子急躁,成天又只想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这才耽搁了。”
张澜不免有些意动,赧然道:“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你自己同意才行。毕竟,这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的。若是心里不喜欢,难免互生怨怼,这日子便也不好过了。”
张澜不是她生的,因此在亲事上,她难免要比对张池三个宽松一些,否则若是婚后夫妻不谐,她岂不得落埋怨,更不好插手管束。
张澜羞赧,只知道一味点头。
英国公夫人看得好笑,道:“这姑娘是溪姐儿的手帕交,性情端静沉稳,又机敏通达,堪为良配。只是,出身不高,父亲如今是工部文思院副使,论官阶,比你还低了几级……”
第033章 寺中相看
“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世间,当凭真本事闯出一番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如何能只思依附别人,甚至把婚姻当成筹码,妄图靠妻族起势呢?”张澜抬头凛然道。
“好!好男儿当如是!”英国公夫人拊掌笑赞道,“这才不负我英国公府的威望。”
英国公夫人这么一夸,张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英国公夫人见状,笑着打趣道:“那澜哥儿是同意与黄小姐相看了?”
张澜越发羞赧,只一句话:“我都听母亲的。”
英国公夫人失笑不止,道:“那母亲这就去安排相看事宜。这几天你且好好捯饬捯饬,别总跟着你三哥在校场演练,小心晒成了黑炭,到时候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张澜连忙应了。
接下来几天,果然不再去校场,只在院中打拳。
惹得张池好一通抱怨。
……
而这厢,黄宜安在张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最终只得答应,再考虑考虑。
张溪跟她说:“眼下陛下选后尚未尘埃落定,你就依然在适龄名册。既然你不愿意入宫,那何不考虑考虑澜弟,如若合适,先把婚事定下来,岂不是免去了眼前之忧。”
张溪原本不过是想到黄宜安那句“宫墙太高”“此生惟愿家人喜乐平安”的感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吓唬黄宜安一回,其实心里并不觉得黄宜安被册立为后的机会有多大。
毕竟,皇帝虽然夸赞过黄宜安,但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见动静,可见皇帝不过是借机敲打明缃和英国公府,并未动过册立黄宜安为后的念头。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前世好不容易才熬到寿终正寝的黄宜安,今生是再也不愿踏入那巍峨的宫墙之内了。
既然前世两宫太后最后决议立她为后,那谁又能保证今生就不会重蹈覆辙呢?
所以为了彻底躲开前世的命运,她必须赶紧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
张澜未必一定合适,却可以试一试。
……
初一十五,按照惯例,英国公夫人都要去嘉福寺上香。
世子夫人提前便准备一应事宜。
明缃提前打听得六月初一这日,张池也要跟随英国公府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便精心准备起来。
出门在外,天高地阔,要说悄悄话的机会自然也多。
可谁知五月三十这日,她去给英国公夫人请安时,却被告知明日她要留在家里,帮着二表嫂李氏打理府中诸事。
“你大表嫂明日要同我一起去嘉福寺上香,为她父母求个平安。”英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嫂自打嫁进来之后,只回过一次娘家,对于双亲实在是挂念。
“恒哥儿如今才满周岁,你二表嫂成日间被他缠得脱不开身。你大表嫂这一走,其他孩子也要她照看。再加上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务,你二表嫂难免分身乏术。
“你就留在家里,帮你二表嫂照看些。”
明缃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多想,暗自宽慰自己: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好处,能够借此机会提前接触府中中馈,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会好好帮着二表嫂的,姨母您就尽管放心吧!”明缃爽快地应下了。
英国公夫人点头笑道:“好孩子。姨母回来给你带嘉福寺的素点心。”
嘉福寺的素点心,是京城一绝,也是明缃的最爱。
“多谢姨母!”明缃抱着英国公夫人的胳膊撒娇。
……
到了六月初一这日,黄家四口乘坐提前租赁好的马车,带着香烛去了嘉福寺。
张溪原本要乘车来接的,却被黄宜安婉拒了。
这次是两家相看,又不是两人私下相约,怎么能同往日一般蹭马车。
马车上,黄伟和王氏都有些紧张。
毕竟是闺女的第一次相看,不免期待又忐忑。
黄栋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去嘉福寺上香,终于摆脱了每日课业的他在马车上欢呼雀跃,哪怕被王氏呵斥,也坐不住。
黄宜安倒是最镇定的一个。
对于四十二年宫中生活淬炼出来的人来说,小小的相亲不足以引起任何波澜。
一路到了嘉福寺。
一家四口在山门下弃车步行而上。
黄伟挎着装着香烛的篮子,王氏和黄宜安则一左一右地伴着黄栋,免得他上蹿下跳的一不小心跌倒了。
路上有人见黄伟一个大男人挎着香烛篮子,不免窃笑议论。
黄伟却面色如常,一径到了寺内。
焚香祝祷毕,又添了几个香油钱,黄家四口便按照约定,去了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两家提前约定好的相看的地方。
六月天气酷热,山上却凉爽适意,行走在森森竹柏之间,只觉空气清冽、凉意袭人。
放生池内,莲叶田田,各色莲花绽放,清雅出尘;莲下锦鲤自在游曳,偶尔一个急旋,尾巴在水面上拍起一阵水花,涟漪层层荡开而去,天然便有一段静谧的禅意。
来此放生的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地放慢脚步,心灵渐至澄明而虔诚。
在这宁谧之中,张溪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脆响亮。
“安妹妹!”隔得老远,张溪就跳起来举手招呼。
英国公夫人瞪了她一眼,旋即便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朝黄家四口行去。
跟在张溪身后的张澜,飞快地抬头朝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那个嫩柳色的倩影上。
只匆匆一眼,张澜便挪开了目光,心底却慢慢地勾勒出一幅画:
春风软柳,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说话间,两行人便汇到一处。
双方互相见礼。
黄宜安不着痕迹打量了张澜一眼,前世未看清的眉眼,此刻在眼前分明起来:麦色肌肤、眉峰似剑、目若朗星……少年人身姿挺拔,已初现昔日明威将军的英武豪迈。
日色渐高,放生池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双方不好久站说话,寒暄几句,便施礼辞别。
张澜与黄宜安擦肩而过时,脚下不由地一顿。
那轻巧的足音仿佛是踩在他的心尖儿上,越行越远……
“澜哥儿?”英国公夫人见张澜没跟上来,回头笑道。
张溪等人亦是一脸揶揄地看着他笑。
张澜刷地红了脸,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
第034章 醋海滔天
等回到禅院,英国公夫人屏退下人,问张澜:“澜哥儿,你觉得黄小姐怎么样?”
张澜红着脸,就一句话:“孩儿都听母亲的。”
一旁的世子夫人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这是很满意的意思。
张溪却有些不安,想到黄宜安的那句“齐大非偶”,总怕张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见大家都很高兴,她也只得忍了下来。
“既是如此,那等黄家回了信儿,若是双方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可以先定下来了。等黄小姐及笄后,再正式请媒议亲。”英国公夫人笑道,“在此之前,万万不可张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
主要还是不想让明缃知道,徒生事端。
张澜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张池见英国公夫人特地瞪了他一眼,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道:“孩儿记住了。”
……
英国公府这边在嘉福寺禅院计议已定,黄家却在放生池相遇之后,直接下了山。
等回到家中,黄伟带黄栋去了书房读书,只留王氏和黄宜安娘俩儿在内室。
“这会儿屋里也没有旁人,你跟娘说实话,今日见了张四少爷,觉得如何?”王氏拉着黄宜安的手,低声问道。
黄宜安想了想,道:“除了身份太高,其他都很好。”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她也看得出少年人的淳朴挚诚。况且前世张澜一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没听说过后院不睦的传闻,想来是个稳重可靠的。
王氏意外道:“这就是很满意了?”
虽然她也觉得张澜不错,但第一次相亲就这么满意,还是让人觉得意外。
黄宜安无奈纠正道:“不是……”
说了两个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张澜很好,但她并没有想嫁他为妻的冲动。
这话当然不能对王氏直言。
想了想,黄宜安换了个说辞,道:“英国公府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只恐齐大非偶。”
王氏对此却不以为然,道:“门第高怎么了?我闺女也很出色!再说了,张四少爷虽然养在国公夫人名下,却是庶子,成亲后即可自立门户。到时候院门一关,你们还不是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娘容我再想一想。”黄宜安软语央求道。
错了前世,她不想再错今生。
王氏无奈,只得答应,心里却觉得门第相差不能作为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既然闺女说张澜除了门第太高,其他都很好,那就是对这个人很满意吧!
这么想的王氏,在储妈妈上门问询时,也是这么答的。
储妈妈得了消息,十分欢喜,回府立即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笑道:“那丫头能这么说,可见是个踏实本分的孩子。既如此,那咱们就再耐心等一等,等她想明白了,这亲事再定下来也不迟。”
张澜从英国公夫人那里得知黄宜安的态度,也长吁了一口气,并且平生第一次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庆幸。
如果他是英国公府的嫡少爷,只怕黄宜安会更加退避不前吧。
明缃近日见府中气氛变得欢乐起来,不免疑惑,但也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早前英国公来信,说今年或可回京团聚,因此府中上下才俱是欢喜。
直到郑玉烟来拜访她,说起六月初一那日在嘉福寺所见,她才愤怒地惊觉,自己被英国公夫人和张池等人联手欺骗了!
“你真的在嘉福寺后山的放生池,看到黄宜安和三表哥相见了?”明缃遣退下人,目露凶光。
郑玉烟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看到黄小姐一家人,恰好在放生池边遇到了国公夫人一行人。”
“那又有什么区别?”明缃冷哼。
如果只是碰巧遇见,姨母此次又怎么会一反常态地不让她跟着去嘉福寺上香,而且还带上了大表嫂?
大表嫂作为世子夫人,每天有一大堆的府务要打理,如果不是姨母另有安排,怎么会特地吩咐她一起去?说什么为娘家双亲求平安,哄三岁小孩呢!
“就算是三少爷去了,可不也还有四少爷陪着呢吗?”郑玉烟见明缃怒气几乎压抑不住,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劝道,“焉见得是黄宜安是特地去见三少爷的?”
明缃被郑玉烟这话一撩,顿时怒气更盛。
“你见过哪个弟弟在哥哥前面成亲的?”明缃盯着郑玉烟,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说话也不加掩饰了。
郑玉烟见状心头发慌,觉得自己可能闯大祸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把火拱得太旺,烧到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偏偏明缃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不顾她的解释撇清,目光跟锥子似的直戳过来,冷笑道:“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不然又何必巴巴地跑来告诉我?”
“我没有……”郑玉烟弱弱的辩解,在明缃嘲弄的目光中渐渐澌灭。
“你没有?”明缃冷笑道,“郑玉烟,你真以为我笨到可以任由你愚弄了吗?
“迎春会上,是谁巴巴地跑来告诉我黄宜安去了叠翠轩的?是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质问你怎么知道的叠翠轩的秘密,就是全然相信你了?哼,若不是你所诉正是我所求,你以为我因此而受了罚,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你是想讨好我,也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既然目标一致,那便无所谓谁利用了谁!”
郑玉烟被明缃戳破心思,不由地面红耳赤,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答话。
明缃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就是这回,你若不是故意引着我往黄宜安和三表哥相看上想,会语焉不详地提及嘉福寺后山放生池的‘偶遇’吗?既然做了,那就索性承认罢了。当了biao子还想立牌坊,那也得看你的对手是谁!”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饶是郑玉烟习惯了在明缃面前伏低做小、曲意奉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很快湿了一大片裙衫。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明缃疯狂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收起你的眼泪吧!”明缃发泄一通,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扔了张帕子给郑玉烟,冷声道,“咱们这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脱身。
“你帮我达成所愿,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郑玉烟接了帕子,忍下屈辱,哽咽道:“多谢明小姐。”
风水轮流转,她就不信自己永远都是被踩在脚底下的那一个!
第035章 少年心事
黄宜安思索几日,对这门亲事尚未拿定主意,就接到刘季的帖子,邀请她去五丈风商谈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
这原本并不关她的事,毕竟她早已许诺不参与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但是因为“海晏河清”纸鸢在李太后寿辰上大放异彩,甚至还得到皇帝的御笔题词,使得五丈风一时风头无两。
刘季感激黄宜安,更信服她的能力,所以便请她来负责拟定排名榜的相关事宜,同时也想她设计一些迎合女眷的纸鸢图样——当初黄宜安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时,他还将信将疑,经此一事,却是深信不疑了。
或许,有些人天生在某些方面就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为了方便,刘季还特地邀请了张溪和张池,并吩咐刘秀作陪。
张澜从张池那里听说此事,忸怩半天,还是忍不住找上张溪。
“姐,我听说五丈风的纸鸢特别出色,这次贺寿的‘海晏河清’不仅慈圣皇太后很喜欢,就连陛下都题词赞誉了呢!你带我一起去开开眼呗?”张澜厚着脸皮央求道。
张溪看着他脸上些微可疑的红色,心中自有计较,故意逗他道:“三哥也要去,你怎么不去求他,偏偏来找我?你们俩成日在校场喂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求他难道不比求我更方便些?
张澜闻言脸更红了,吭吭哧哧地辩解道:“这不是……姐,姐在五丈风有入股,带人方便些吗?”
“你可得了吧。”张溪掐着一点点指尖,笑道,“我那点儿银子,比起三哥的面子,可差远了。谁不知道刘少东一来京城,就因为和三哥狭路相逢,不打不相识,关系好得很!不过带个人去铺子里开开眼,算什么事儿?”
见张溪总不答应,张澜顿时急了,却又怕被看破心思,脸憋得通红。
张溪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窘然模样,也不忍心再逗他。
毕竟家里除了她,就数张澜最小,她平日里也就只能在张澜面前摆摆姐姐的威风了,因此对这个小弟十分宽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张溪笑罢,正色道,“要我带你去五丈风也行,不过你先得老实回道我一个问题——你去五丈风,看纸鸢是假,借机见安妹妹才是真。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张澜被揭破心思,顿时大窘,但一想到放生池边那抹嫩柳色的倩影,顿时又生出了无限勇气,点点头,豁出去,道:“正是!”
“还算你有担当。”张溪点头笑赞,又道,“不过,既是如此,那这件事情我就得先问过安妹妹,她同意了,你才能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然很想安妹妹嫁进来,但却并不愿耍手段欺骗她。
“这是当然!”张澜连忙点头应道,又忍不住催促张溪,“那姐你可得早点去问。”
一副片刻都等不得的急切模样。
张溪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等着!”
……
黄宜安得知张澜想要同去五丈风后,想了许久,终是点头应下。
张澜人不错,更难得少年赤诚,既然她终要定亲避祸,那不如认真对待这门亲事。不管怎么说,一门忠烈的英国公府家风是值得信赖的,至少从未听过宠妾灭妻之事。
……
张澜得知黄宜安同意了,自然是惊喜万分,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等到六月十九这日,张澜一大早便起身,洗漱了,又拿脂膏匀了面,换上选了好久才定下的宝蓝色杭绸长衫,玉簪束发,环佩垂腰,脚蹬皂靴,再持一把折扇,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去给正院给英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英国公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澜好半晌,只看到张澜窘迫地涨红了脸,这才好奇问道:“澜哥儿这是?”
张溪抿唇笑道:“难得澜弟今日不去校场打拳,要跟我和三哥一同去五丈风看纸鸢呢!”
英国公夫人知道张溪入股五丈风的事,也知道黄宜安偶尔会给五丈风画个图样,两下里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原来是去五丈风,难怪打扮得这般用心。”
张澜闻言大窘,强自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丢了三哥和姐姐的脸么……”
心虚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英国公夫人和张溪等人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张澜的目光意味深长。就是一向对男女之事不上心的张池,这会儿也对着张澜挤眉弄眼的。
张澜窘得手脚都没地儿放,涨红着脸傻站在那儿。
“好了,好了,澜哥儿面皮儿薄,你们就别再逗他了。”英国公夫人看不过去,笑着打圆场,又叮嘱张溪和张池道,“等到了外面,你们两个可得看顾着点儿澜哥儿,不许再故意打趣他。要是因你们两个坏了澜哥儿的亲事,回来我自会找你们算账!
“都听清楚了没有?”
张溪和张池忍住笑,点头应道:“听清楚了!”
目光里的揶揄之色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英国公夫人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只得又转头叮嘱张澜:“澜哥儿,到了那里,可不许唐突了人家姑娘。记住了,你只是同阿兄阿姐去看纸鸢的,别的一概不许多提!”
毕竟还有外人在,万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家姑娘难堪。
张澜立刻郑重应答:“孩儿记住了,母亲尽管放心!”
英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自己的亲事,还是自己上心。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几个孩子,对了,还有你们缃妹妹,一人带只纸鸢回来。”英国公夫人叮嘱道,心中有些不忍,“眼下亲事未成,各处都还瞒着,不然该让缃姐儿同你们一起去才好,省得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再闷出了病。”
储家耕读传家,明家更是书香门第,再加上妹妹早逝,明缃这个嫡长女在继室手下活得反而连个庶女都不如,所以打小便养成了敏感柔弱的性子,不比自家这几个将门之子性情显豁。
要是有朝一日,得知大家为了这桩亲事一再欺瞒她,只怕那孩子心里不知道得怎么想,又有多难过呢……
张澜三人都笑着应了。
“澜哥儿银子带够了吗?”英国公夫人又问,不待张澜回答,便吩咐储妈妈,“给澜哥儿拿一百两银票过来。”
张澜连忙谢辞道:“多谢母亲,孩儿银子都带够了。”
张池便笑道:“母亲就尽管放心吧,澜弟快把全部家当都揣在身上了!”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张澜刚刚退下的热度,瞬间又爬上了脸颊,且愈发炽热了,双手却下意识捏了捏装满了银票的荷包。
相看后第一次见面,他可不得把家当都揣在身上么。万一她想买点什么,自己总不能让她自掏荷包!
英国公夫人见了分外满意。
自己挑中的儿媳,儿子也这么满意,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第036章 尾随而行
张澜和张池骑马,张溪乘车,兄妹三人一路往积庆坊行去。
原本刘季要让刘秀乘车来接人的,但是张溪为了帮张澜露脸,半路截胡了。
刘季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张溪相争。
再说了,张溪看重黄宜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毕竟,黄宜安可是和五丈风签订了五年的契约。张溪如此看重黄宜安,也相当于在入股之外,与五丈风绑得更牢了。
有了张池和张溪的照拂,即便是英国公府不出面,别人也得给五丈风几分面子。
东跨院里,明缃得到禀报,脸色阴沉,将手里的算盘“啪”地砸在地上。
兰芳吓得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并不敢出言相劝。
表小姐性子一向随和宽柔,但若是发起脾气来,却也十分恐怖,没有人敢在这个关头冒死相劝。
虽然她并不觉得三少爷他们出府玩耍,不带恰好有账目要整理的表小姐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但或许表小姐自觉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所以才会多想生怨吧……
好半晌,明缃才把火气压下去,冷然吩咐兰芳:“你去一趟郑府,告诉郑小姐,前日的约,我今日应了。”
兰芳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指着桌案上的账册,小心翼翼地劝道:“可是这些账册,宋管事说要请表小姐今日看完示下的……”
明夫人去世之后,由英国公府出面,从明家要回所有陪嫁,一律转到明缃名下。早先一直是英国公夫人帮忙打理,等明缃长到十岁,英国公夫人便慢慢地都教她管账、打理。
如今各管事交账,英国公夫人不过过问一句,一应事务全部交由明缃自己打理,鲜少插手。
明缃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地又涌了上来。
宋管事早不送账册晚不送账册,偏偏赶昨日来送账,还要得这么急,若说不是姨母提前安排的好,谁会相信?
说穿了,她在英国公府只是个外人罢了,姨母即便是待她再好,又如何能越过亲生的儿子去?
所以要想长久,还得靠她自己!
“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做什么?”明缃语气不善,“难不成我这个主家,反而要被他一个管事约束不成?”
兰芳见状不敢再问,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郑府,郑玉烟接到兰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瞬间便明白了明缃的意图,当即起身梳洗,吩咐兰芳:“你且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同你一起回府。”
兰芳莫名其妙,却还是屈膝应了,退到外间等候。
不多时,郑玉烟换了外出的裙衫钗鬟,吩咐兰芳:“走罢,别让明小姐等急了。”
兰芳糊里糊涂,连忙跟上。
郑玉烟到了英国公府,直奔东跨院。
明缃早就收拾妥当,一身海棠红的裙衫,双螺髻上簪着嵌宝珠钗,面上匀了浓淡适宜的胭脂,点了唇脂,整个人打扮得既漂亮又华贵。
郑玉烟看了看自己的妆扮,长吐了一口气。
月白色裙衫,双丫髻上只簪了几朵兰花,素净得如同路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愈发衬托得明缃如海棠般娇艳明丽。
“你上次说邀请我去看新开的胭脂铺子,我没得闲,便推了。正好今日有空,咱们便一起去瞧瞧吧。正好,我也准备添些脂粉香膏了。”明缃开门见山,与郑玉烟套好说辞。
郑玉烟会意,一脸欢喜道:“可算是让我盼到了。”
兰芳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提前约好了的。
不过目光瞥到桌案上的那几本账册,兰芳又不由地心中忐忑——就算是提前邀约的,可是表小姐的账册明明还没有看完呀……
忐忑不安的兰芳,在明缃和郑玉烟去正房同英国公夫人禀明之时,悄悄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储妈妈。
储妈妈一听直觉不妙,刚要进去禀报英国公夫人,就听得英国公夫人笑道:“既是早就约好了的,那便去吧。”
储妈妈心中“咯噔”一下,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待明缃和郑玉烟退了出去,储妈妈才急忙进得室内,附耳将兰芳的话禀报给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问:“兰芳呢?让她进来回话。”
储妈妈连忙小声应道:“表小姐每次出门,都是兰芳陪同的。”
言下之意,兰芳已经伴着明缃出了门。
英国公夫人闻言大怒:“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丫头怎么不早来通禀?”
若是早知如此,她刚才根本就不会顾忌有外人在,答应明缃的恳求了。
储妈妈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泣请罪道:“都怪奴婢!是奴婢担心表小姐在府中不自在,所以叮嘱兰芳等近身伺候的,务必要敬着表小姐,凡事多顺着她一些……”
英国公夫人见打小陪伴她、照顾她的乳姐哭得涕泗横流,到底于心不忍,良久,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
顿了顿,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储妈妈,道:“缃姐儿说的那家胭脂铺子,与五丈风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隔着整个京城呢。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饶是如此,英国公夫人还是吩咐储妈妈:“以防万一,你现在就亲自带人追上去,免得缃姐儿犯糊涂。”
明缃一向厌恶黄宜安,若是她此行果真是冲着黄宜安去的,只怕难以善了。
至于明缃到底是否知晓张澜和黄宜安即将定亲之事,以及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容后再查也不晚。
储妈妈自知事关重大,又懊悔失职,连忙应诺,疾步退了出去。
……
明缃这番闹腾之时,张溪一行人早就去积庆坊接了黄宜安,一路往城南行去。
张溪将阿梅和兰心打发到马车外面坐着,凑到黄宜安身边,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黄宜安,挑眉笑道:“怎么样?澜弟今日是否丰神俊朗更胜那日?”
在她心里,黄宜安既然同意张澜一起去五丈风,便是认真考虑这门亲事的意思。既如此,好友之间开些玩笑也就无伤大雅了。
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盼望着黄宜安能够做她的弟媳。
黄宜安闻言朝车窗外看去,隔着细竹帘子,只模糊看到一个身形,少年身姿笔挺,与胯下神骏相得益彰,恍惚间似与前世隔着屏风看到的明威将军重合在一起。
但旋即便又分开了。
眼前的少年人没有前世明威将军的沉猛威势,却多了一股蓬勃的朝气,如一轮旭日温暖明亮,又恰似青竹清雅峻拔,让人看了,心就忍不住轻柔起来。
多么可爱的少年人,正迎着风茁壮成长!
黄宜安不免欣慰。
张溪却误会了,以为黄宜安这是春心萌动,不由地满心欢喜,也不打扰她化作“望夫石”,只在一旁抿着唇偷乐。
总算没有白费澜弟这番苦心装扮!
第037章 金蝉脱壳
一路到了五丈风。
刘季和刘秀早就亲自迎在门下了。
一行人下马下车,被刘季和刘秀请进店内。
五丈风占着一栋三间阔、两层楼的临街店铺,一楼大堂接待往来顾客,二楼则用来接待贵客或是举办诗会之类。
至于张溪和黄宜安这样的“自家贵客”,自然是在后院厅堂接待的。
不过因无关人员张澜是打着“开眼界”的名号来的,刘季少不得陪着几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
张澜有意与黄宜安多说几句话,便指着壁上挂着的纸鸢问个不停。
刘季一开始还热情作答。
等张溪也加入进来,并且把黄宜安也捎带上了,刘季便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他就说嘛,怎么从未来过的四少爷会突然心血来潮光临五丈风,原来是追求姑娘来了!
老天,他今年究竟走的是什么运道,运气简直好到逆天!
先是有幸请来了黄宜安这个难得一遇纸鸢高手,一组“海清河晏”使得五丈风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大出风头,力压同行;顺带脚还把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也拉入团伙。
现在竟然连四少爷也来掺和一脚!若是黄宜安嫁给了张澜,那五丈风岂不是与英国公府绑得更牢了?
这位黄小姐简直就是他命里的贵人、福星!
刘季心潮澎湃,看黄宜安简直如同看着一座金山,目光殷切灼灼。
直到张澜瞥了他一眼。
刘季只觉心口刷刷中了两眼刀,赶紧收回目光,并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离黄宜安更远了些。
恋爱中的少年惹不起啊!
一行人把店里的纸鸢几乎看了个遍,直到张池不耐烦地再三催促,大家这才进了后院厅堂,商量正事。
张澜仗着看了一圈纸鸢的交情,自动列席。
刘季看了他一眼,被无视后,到底没有开口撵人。
算了算了,春秋两季的纸鸢排名榜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由着张澜借机追求黄小姐吧。与泄露“商业机密”相比,显然英国公府的支持更为重要!
刘季请过一回茶,客套几句,便切入正题。
……
且说明缃和郑玉烟一路出了英国公府,乘车径直往城北的胭脂铺子行去。
跟在后面的储妈妈见了,不由地松了口气。
眼见着马车半路停在一个茶肆门口,明缃和郑玉烟下车相伴走了进去,储妈妈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不打眼的地方,暗中观察。
街边人声喧沸,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储妈妈不便一直探头查看,便吩咐车夫仔细盯着。
约莫两盏茶功夫,车夫突然在帘外禀道:“马车又往前走了。继续追吗?”
储妈妈一个激灵,挑开车帘看时,果然见明缃乘坐的马车继续往北驶去。
“赶紧追上去!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储妈妈连忙低声嘱咐道。
车夫应声,一紧缰绳,马车辘辘向北追了上去。
等到马车驶出街口,明缃和郑玉烟相伴出了茶肆。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跟着?”郑玉烟奇道。
明缃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并未答话,只吩咐道:“咱们走!”
储妈妈虽然也是她母亲的乳姐,如今却拿着英国公府的月例。储妈妈调教出来的兰芳等人,是会向着她这个表小姐,还是向着英国公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以她进堂禀报英国公夫人时,才会特地将兰芳留在外面,由着她通风报信,正好上演眼前这出“金蝉脱壳”。
郑玉烟看着明缃冷然的脸色,想到那日明缃得知张池在嘉福寺后山放生池遇见黄宜安时,发疯时的可怖,便不敢再多问下去。
只是蹙眉担忧道:“可兰芳,不会跟储妈妈泄露咱们的行踪吗?”
明缃冷笑反问道:“如果你是储妈妈,你会让兰芳发现自己吗?”
跟踪别人的人,怎么会暴露自己!
既然不暴露,又怎么从兰芳那里得知她们并不在车上?
郑玉烟恍然大悟,堆笑称赞道:“明姐姐果然算无遗策。”
被明缃借口走累了,支去城北买脂粉香膏的兰芳,只怕得等到了地方,储妈妈没看见明缃,追上去问时,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而到那时,明缃已经成事了。
即便是英国公夫人出面,也改变不了结局。
想到黄宜安和张池这桩美满的姻缘就要告吹了,郑玉烟不由地心胸一畅。
她只是想借由明缃攀上英国公府而已,谁让张溪并不大理会她呢?她也并不愿意为难黄宜安,可谁让上次在英国公府,黄宜安与明缃交手要殃及她这条池鱼呢?
如此,就怨不得她出手回击了!
郑玉烟暗暗宽慰自己。
“赶紧走吧!”明缃握了握拳,当先一步往南街行去。
茶肆不远,拐过一条街,就有家租赁马车的铺子。
两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城南的五丈风疾驰而去。
……
五丈风后院,比张池还微不足道的陪客张澜,听着对坐黄宜安条理清晰地拟出对于秋季纸鸢排行榜的各条建议,不由地暗暗钦佩。
没想到黄小姐瞧着温婉可人的,但论起生意经来却如此果断利落,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的姑娘。
张澜唇角微扬,稍显凌厉的剑眉也变得柔和起来。
张溪在对面瞧着,忍不住抿唇偷笑,余光悄悄瞥了黄宜安一眼。
黄宜安却正专心说着秋季纸鸢排名榜一事,一脸沉静从容,无暇他顾。
张溪见状暗自叹气,看来澜弟想要俘获安妹妹的芳心,长路漫漫啊。
“多谢黄小姐,刘季受益匪浅。”刘季拱手致谢。
鉴于黄宜安成了张家姐弟一致追捧的对象,刘季对她也愈发尊敬了。
借了势的黄宜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排斥。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借势或者被借势呢?前世若不是李太后的庇护,只怕她也难得善终……
“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笑道。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不不不!能得黄小姐相助,实乃五丈风的大幸。”刘季拱手笑道,“若不是黄小姐锦心妙计,五丈风如何能在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上脱颖而出,并得到陛下御笔题词——天下第一纸鸢。”
在座之人,除了张澜,早已知晓此事。
因此刘季话一落音,其他人尚未如何,一直沉默的张澜却腾地站起来,双目直盯着黄宜安,激动非常,有些失礼地急声追问道:“‘海晏河清’的纸鸢寿礼,竟是你,是黄小姐想出来的吗?”
第038章 打上门来
黄宜安不料张澜这么激动,连忙谦逊笑道:“凑巧罢了。”
“不不不!黄小姐匠心独运,如何只是凑巧!可见黄小姐蕙质兰心,非同一般!”张澜双目灼灼,恨不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用上。
张溪生怕他再失了仪态,连忙起身打圆场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万别传了出去。”
当日之事除了雅间里的几个人,也就只有时在三楼的皇帝从张池口中得知过内情,对外一致可都瞒着呢。
一来黄宜安不想出风头,二来五丈风太想出风头。
“好好好!”张澜一叠声地应道,竖指郑重立誓道,“我保证绝不泄露一个字!”
指天立誓的郑重模样,把其他人都给弄懵逗乐了。
正在说话间,就听得厅堂外有人禀报:“少东家,店里来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人自称是英国公府的表姑娘,指名要买店里最贵的纸鸢。”
店里最贵的纸鸢当然是“北冥鲲鹏”,但一只不能保证顺利起飞的纸鸢,五丈风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售卖的。
所以来人不是要买纸鸢,而是……
刘季看向张池三兄妹,静等他们发话。
张溪最先起身,笑道:“既是表妹来了,那咱们这就出去吧。正好该议的事情也议完了。”
说着,扫了张池和张澜兄弟俩一眼。
张池点点头。
张澜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母亲和他说过这门亲事眼下尚未定下,不宜宣扬,免得于黄小姐闺誉有损,可是他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亲因怜惜明缃身世坎坷,一向偏疼她,怎么这回他和黄小姐相看之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却偏偏要瞒着明缃一个呢?
听说迎春会上,明缃不小心伤了黄小姐……
于是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释——明缃不喜欢黄小姐,母亲担心明缃知道了此事会不高兴。
今日他们特地避开明缃来了五丈风,可明缃还是追来了,一切不都明白了吗?
对于这个一向不大看得起自己庶子身份的表妹,张澜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如今猜到明缃意图,那点看在英国公夫人面上的情分,自然也就更加淡薄了。
“我出去看看!”张澜沉声道,说着便阔步迈了出去。
他相中的姑娘,自然得由他护着!
黄宜安闻言一愣,抬头看过去时,只觉得眼前俊朗阳光的少年,有一瞬间似乎与前世那个英武沉稳的明威将军的身影又重合在了一起。
一样的沉稳英武。
还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无畏与勇毅。
“澜弟!”张溪喊了一声,见张澜径直走了出去,只得冲刘季歉然一笑,瞪了张池一眼,抬脚追了上去。
张池也连忙跟上。
黄宜安想了想,举了举茶盏,冲刘季笑道:“刘少东这茶极好,我多喝两盏您没意见吧?”
刘季连忙笑道:“能得黄小姐喜欢,是它的荣幸,您请随意。”
又转头吩咐刘秀:“好好陪着黄小姐。”
说罢,拱手向黄宜安笑辞道:“我先去店里看看,黄小姐请自便。”
黄宜安点点头,目送刘季出了厅堂。
私心里却有些摸不着明缃这回的路数,端着的茶半晌都没有喝一口。
刘秀见状,也只含笑陪坐,并不相扰。
……
张澜赶到前店时,就见明缃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不时与旁边坐着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耳语几句。
两张太师椅中间的高几上,早摆上了新鲜的茶点,还有个小丫鬟在旁伺候。
张澜正要迈步上前,却被张池从后面拉住。
“让小妹先去。”张池低声劝道。
他和张澜自小对练,再清楚不过来,这小子眼下是动了真怒。
张溪疾步赶上,看了两人一眼,先一步挑帘进了前店。
刘季随后赶上,随张池和张澜先后进了前店。
听说英国公夫人极为宠爱这位外甥女,他们表兄妹间闹归闹,他一介商贾可开罪不起。
明缃一直观察着后堂的动静,所以张溪一出来,她便看见了,旋即便起身笑迎了上去。
等见到紧随张溪身后的张池时,双眸不禁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郑玉烟不敢怠慢,慌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大堂遇上,招呼过了。
明缃朝后堂的方向看了看,笑道:“怎么没见黄小姐?她不是和表姐一起来的吗?”
黄宜安不在,她这台戏还怎么唱。
张溪尚未来得及回答,明缃就已经转向了刘季,半真半假地笑道:“怎么,表姐表哥他们来了,刘少东就把人请到后院厅堂招待,偏我来了,便把人晾在这大堂不成?”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缃妹妹!”张溪皱眉低声呵止。
刘季暗自叫苦,面上却不得不堆笑做请:“明小姐哪里的话?快快后堂有请。”
张溪刚想要阻止,明缃却已经自顾自地进了后院。
张家兄妹三人见状,只得歉然看了刘季一眼,随后赶紧跟上。
心里却都在想,明缃行事一向温驯和气,怎么今日这般豁出去了?但愿不要闯出什么祸事才好!
刘季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有连连赔笑。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思量间,明缃就已经快步行到了后院厅堂。
黄宜安听到动静,向堂外看去时,就见明缃一身怒气疾行而来,看向她的双目满是愤怒与怨恨,不由地心中一惊。
明缃虽然不待见她,但算上叠翠轩下那一回,还从没有从此仇视过她。可眼前这双满是怨毒的眼睛,似乎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一般。
黄宜安放下茶盏,肃然端坐。
阿梅连忙上前两步,挡在她的前面。
可谁知明缃进了厅堂,满身的火气顿时一收,冲她笑道:“黄小姐也在呀。”
面上却不见半分惊讶。
黄宜安起身,微笑颔首,端庄雅静。
然而目光瞥到随后跟进来的郑玉烟时,黄宜安袖间的手顿时一紧,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
等到郑玉烟满脸堆笑地跟她见礼,黄宜安这才恍然回神。
她怎么忘了,如今不是在深宫,因为张溪的缘故,郑玉烟见了她一向十分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
黄宜安略略放松,笑着回礼。
张溪等人追进来时,见厅堂内气氛如此和谐,一时都有些懵了。
预想中的撒泼大闹呢?
正在疑惑间,明缃款款向张池走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面娇声嗔怨道:“表哥~你出来玩耍,也不带人家,小心我回去跟姨母告状,你又要挨罚了!”
娇声软语,款款情深。
第039章 我要见你
厅堂里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当事人张池。
张池今年十七岁,明缃也有十四岁了,两人又是长住一府的表兄妹,明缃这般当众抱着张池的胳膊撒娇嗔怒,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黄宜安灵光一闪,哭笑不得。
看样子,明缃知道她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导致明缃误以为和她相看的人是张池,所以才会愤怒地追上门来,当众宣誓她对张池的占有权。
张溪紧接着反应过来,不由地心中暗骂。
怨不得明缃刚才一个劲儿地直冲后堂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既当众表现了她和张池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又将消息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毕竟刚才要是在前店大堂闹起来,不管明缃能不能达成所愿,闺誉都算是毁了。
不过,明缃为什么非得跑到五丈风闹这么一出,在府里不也可以吗?
虽然效果会差一点儿。
还有,方才明缃会什么会特地提起黄宜安,难道是借三哥和澜弟的嫡庶之别故意踩人吗?
……
张溪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细想。
“谁特地瞒着你了?你今日不是要看账册,没空出府吗?”张溪慌忙走上前去,笑着去拉明缃。
原本还以为宋管事昨日恰好来送账册,也省得另找借口支开明缃了,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明缃早就防着张溪这一招儿了,眼见张溪过来,瞬间抓了张池的另一只胳膊过来,人也顺势挪到了另一边。
因她一直摇着张池的胳膊仰面撒娇,这一下躲避得甚是巧妙,仿佛是无意间避开的一样。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焉能看不出明缃的这些小算计?
张溪手下落了空,心中暗恼,强撑笑意道:“好了好了,你也大了,怎么能还跟小时候似的跟三哥耍无赖?既是想出来玩,那咱们这就去吧。”
总比一直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刘季和刘秀兄妹俩如听纶音,齐齐看向明缃,巴不得这群纨绔、千金赶紧都出去才好。
五丈风可经不起她们这般折腾。
明缃扬眉笑道:“好啊!”
说着,又仰头甜甜地冲张池一笑,霸道地撒娇道:“三哥要给我买首饰、胭脂水粉……还要请我去醉仙楼吃大餐!否则,我就告诉姨母你欺负我~”
张池一脸懵。
缃妹妹出身书香世家,言行举止一向是温驯有礼的,今日怎地如此活泼娇蛮?
张溪眼见着她是拦不住明缃了,连忙冲一旁呆立着的张澜使眼色。
张澜这会儿也是一脸懵。
明缃不是冲着黄小姐来的吗?怎么到了这儿净跟三哥纠缠了?
见张溪使眼色,张澜半晌才会意过来,连忙上前,一把勒住张池的肩膀,哈哈笑道:“既然要吃大餐,怎么能少得了我?我要吃醉仙鸭、炙鹿脯……还要喝满殿香!”
张澜手下一个用力,明缃那柔弱的身板怎么拦得住?
一个不留神,张澜就揽着一脸懵的张池,往厅堂外行去。
张溪见状,长舒一口气。
明缃却咬牙暗恨,回头挑衅地冲黄宜安一笑,赶紧追了上去,娇声道:“三哥等等我!”
郑玉烟见状不敢多待,生怕被张溪清算,慌忙也追了上去。
黄宜安看着郑玉烟落荒而逃的身影,目光沉沉。
张溪见明显松了口气的刘季和刘秀兄妹俩,也不好再待下去,看向黄宜安,问:“安妹妹走是不走?”
“走。”黄宜安起身笑道。
客走主人安。
两人便笑辞了刘季和刘秀,快步跟上。
张澜已经拐着张池、勾着明缃、顺带捎着郑玉烟,一串儿地从后门出去了。
以明缃方才的“生猛”,他可不敢再走前堂,免得徒生事端。
刘氏兄妹将人送到门口,施礼辞别。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事涉英国公府的“家丑”,外人总不好围观。
张溪感激又歉疚地握了握她的手,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约。”
黄宜安笑着点头,趁送张溪登车的间歇,低声飞快地说道:“明小姐此举,只怕是误以为和我相看的是三少爷。”
张溪一愣,恍然大悟,感激低低应答:“多谢安妹妹。”
明缃和郑玉烟这会儿已经上了马车,张溪不便多说,只给黄宜安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进了车内。
张澜见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上前佯作镇定地笑辞道:“黄小姐,改日再会。”
黄宜安笑着还礼。
那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从张澜心田轻轻拂过,留下一片温柔而蓬勃的春意。
张澜微红了脸,抱拳辞别,登马而去。
等英国公府一众人出了巷子,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道:“今日多谢黄小姐。酬金稍后自会奉上。”
黄宜安想了想,道:“不必稍后了,我现在去取即可。”
刘季一愣,旋即笑道:“如此甚好!黄小姐请。”
虽然没有料到黄小姐对于金钱的渴求如此坦率而直接,不过不让贵人尴尬,是他作为五丈风少东家最基本的修养。
几人便又进了后院。
刘季吩咐刘秀招待黄宜安,自己则去账房支取银子。
刘季一向出手阔绰,给黄宜安的酬金都是以百两计数的,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黄宜安携带、花用,刘季还十分体贴地将把银子都换成面额不同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两张二十两、两张五两。
拿了银票,刚出账房,就见小二从前堂一路小跑进后院。
刘季便出声唤住他,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二慌忙躬身答道:“店里来了个贵客,指明要您作陪。”
“你没听错?”刘季皱眉。
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敢直接点他作陪?
小二摇摇头,回道:“小人不认得。不过看那位公子锦衣华服、气质不凡,大约来头不小。”
刘季闻言不敢怠慢,把银票交给小二,吩咐道:“交给黄小姐。”
小二躬身应了。
刘季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心中不免怨诽。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店里“指明”这、“指明”那的。
……
黄宜安从小二那里知道缘由,吩咐阿梅收了银票,便起身向刘秀笑辞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秀连忙笑着相送。
谁知两人刚到得院中,刘季便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后院,一见黄宜安,便长吐一口气,庆幸不已:“谢天谢地,黄小姐您还没走!”
黄宜安糊里糊涂,问:“刘少东还有事?”
刘季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
看得黄宜安莫名其妙。
“不是我有事,是有人要见你!”刘季赶忙解释道。
“谁要见我?”黄宜安蹙眉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前堂的方向传来:“是我!我要见你!”
第040章 再见皇帝
清冽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感,直落在心上。
黄宜安心中一动,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个锦衣华服、气质不俗的少年人缓步踱了过来。
来人背着光,所以面容掩藏阴影里,模糊不清,然而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如同身后骄阳的光芒一样,遮都遮不住。
记忆深处的那个温柔和煦的少年,便如同眼前这些浮浮沉沉的光尘一样,渐渐清晰起来。
黄宜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自动自发地屈膝行礼。
祁钰看着对面那个小姑娘一脸呆呆地向自己屈膝行礼,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这位黄小姐是这么讲究礼数的吗?
可见迎春会上小姑娘是被气很了,才会在别人的地头上吵骂掐架的。
眼见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越来越近,黄宜安终于及时回神,赶在“臣妾给陛下请安”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紧紧抿住了嘴巴,然后强迫自己直起身来。
祁钰上前,一脸兴味地问道:“你认识我?”
黄宜安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抿紧双唇,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那你进过宫?”祁钰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的内容更是让黄宜安惊悚不已,但到底身体里装的是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哪怕对皇帝的敬畏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又摇了摇头。
祁钰直身,把折扇在手上轻敲了两下,笑道:“那就奇怪了。你方才见了我,行的可是宫中的礼节。”
少年人的笑声里透着一丝疑惑,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解而已。
然而黄宜安却很清楚,年仅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是个颇具城府的君王了。
黄宜安咬咬牙,低声应道:“我同张姐姐学过些宫中礼节,方才见公子贵气逼人,这才下意识地行了宫礼。”
“哦,是吗?”祁钰笑得意味深长,追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同英国公府的张小姐学习这些宫中礼节呢?”
祁钰这一问,黄宜安顿时清明不少。
看来,皇帝对于她和张溪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了如指掌,否则便不会有此一问。
九品文官的女儿,等闲如何会有机会入宫?
除非,是志在此次选后!
黄宜安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这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这么一想,黄宜安顿时有了无限的勇气,她挺直脊背,平生第一次仰面直视那个她敬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人,扬唇笑道:“事涉闺誉,请恕我无法奉告,还请公子见谅。”
她和张澜尚未定亲,未来充满变数,总不好直接拉对方来做挡箭牌,否则既对不住张澜,也显得太过刻意。
然而以皇帝的脾性,越是半知半解,越要调查清楚。
等皇帝查清楚了,她就能彻底改变前世的命运了。
即便是两宫太后依旧如前世一般定了她做皇后,但皇帝焉会抢臣妻?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前世就不入圣心之人。
祁钰看着眼前这个言行恭逊、态度却很坚定的小姑娘,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私心里还有些高兴。
自从他登上皇位,除了母后和张首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事事顺从,就连大伴冯永亭见了他也永远都是堆笑躬身。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竟然敢跟他呛声。
“这样啊。”祁钰有些冒犯地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在对方气到喷火之前,忍笑收回了目光,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一旁的刘季慌忙堆笑道:“天气炎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厅堂里备了冰盆,诸位还请移步。”
祁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向厅堂踱去。
黄宜安看着他的背影,睫羽微垂,将震惊、不解、怨怼、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都掩藏眼底深处。
“黄小姐,这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正是当今陛下!”路上,刘季低声激动地提点黄宜安,“所以像方才那样的话,黄小姐可千万别再说了。”
天知道黄宜安回怼皇帝时,他有多紧张,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黄宜安佯作惊讶,趁机告辞:“既是如此,那不如我先回吧,免得一个不小心,触了圣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季截断了。
“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刘季双手合十央求道,“陛下指名要见想出‘海晏河清’纸鸢的人,您要是走了,我这儿可怎么交代?”
那可是皇帝!抗旨不遵,是想杀头吗?
黄小姐是他的福星贵人,先是帮他招来了英国公府,眼下又招来了皇帝,他是又激动又忐忑——若是这关头黄小姐悄悄地逃走了,那五丈风可就惨了!
刘季不敢抗旨不遵,黄宜安当然也不敢。
现在她无比庆幸,英国公夫人挑中了她来做庶媳,并且两家已经开始相看——就算是命运之力不可阻挡,两宫太后还是钦定了她做皇后,皇帝总不愿意背负抢夺臣妻的骂名吧?
还有,郑玉烟刚才怎么就走了呢?
要是眼下郑玉烟还在,把她往皇帝面前一送,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黄宜安又是庆幸又是懊恼,一时情怀复杂,被迫再度回到厅堂。
祁钰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正微笑看着黄宜安挪进来,在他下首坐了。
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的小姑娘,敛眉垂目,双手交叠于膝上,十分地乖巧柔顺,完全不见方才回怼他时的戒备和强硬。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突然收了锋利的小爪子,变得温驯无害、惹人怜爱。
祁钰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变起脸来很有意思,也越发想探究她扎纸鸢、行宫礼背后的秘密。
“黄小姐是怎么想起‘海晏河清’纸鸢的?”祁钰笑问道。
一般人给太后贺寿,不都应该是献福祝寿吗?
黄宜安把当初给刘季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祁钰却不大相信。
如果不是对母后了解深入,怎么敢一改常俗,提议做“海晏河清”这样恢弘大气的纸鸢?
可是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连宫门都没有进过,又是怎么了解母后至深的?
祁钰想追问,却又下意识的觉得,即便是他开口问了,只怕眼前的小姑娘也会拿些虚话来敷衍他,比如张溪就是现成的借口。
可他知道此事和张溪无关,否则当初在刘季请教时,张溪就答了,也就轮不到眼前的小姑娘出主意了。
祁钰微微一笑,以夸赞结束了这个话题:“黄小姐果然聪敏不凡。”
黄宜安微微颔首,谦逊道:“公子谬赞。”
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黄宜安预备起身辞别,免得别生枝节。
谁知她尚未一动,上座的皇帝又发话了。
第041章 何美相配
“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天儿。”祁钰笑道,“不知能否有幸请黄小姐为我也扎个新巧的纸鸢?”
黄宜安瞥了眼墙角的冰盆,觉得“秋高气爽”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皇帝是天子,当然比别人更懂老天爷的意思。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如何能妄揣天意?更不能违逆圣意。
“承蒙不弃。”黄宜安谦逊道,接下来便是一通诚恳至极的猛夸,“公子丰神俊朗、仪容潇洒、风度翩翩、姿容不凡、贵气逼人……因此我以为,莫如扎个美人纸鸢,才堪与公子相配。公子觉得如何?”
祁钰一怔,手中摇着的折扇也顿时停了下来。
他觉得这不是好话,但是偏偏小姑娘又表现得极为诚恳,让人想质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钰看了刘季一眼,猜测他是否告知了黄宜安自己的身份。
刘季满头大汗,唯有傻笑。
黄小姐真是太大胆了,明明已经知道了皇帝的身份,竟然还敢这样胡言乱语。
呃,其实也算不上是胡言乱语,毕竟皇帝确实是人中之龙、风姿非凡。
莫不是,黄小姐见皇帝长得俊美,就乱了分寸?
那张四少爷怎么办?
……
刘季胡乱揣测,额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黄宜安却十分畅快。
她压抑了一辈子,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回了。虽然这样做毫无意义,可是谁让她乐意呢!
祁钰见黄宜安微露得意,一时拿不准是因为暗怼了自己,还是自觉这个主意非常之好,便缄默不语,目光沉沉。
刘季以为这是动圣怒的前兆,吓得双腿直抖,立刻就要跪下请罪。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祁钰突然笑道,意味深长地问,“只是不知,我如此优秀出众,得配个什么样的美人纸鸢才好?”
这话问得有些轻佻。
黄宜安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恭顺应道:“面如傅粉、唇若施朱、长眉若柳、眼如丹凤,娉婷袅娜,余韵风流。不知这般美女,能否配得上公子?”
完全是照着郑玉烟的模样描绘的。
祁钰看了眼下首坐着的小姑娘,黛眉杏眼、烂漫天真,跟她描述的一点都不一样。
有意思。
“那就这么做吧!”祁钰兴致盎然,吩咐刘季,“你这就准备来。”
刘季愕然。
看皇帝这样子,是准备等黄小姐做好纸鸢,才肯放人了?
黄宜安亦惊讶不已,踌躇片刻,婉拒道:“扎制纸鸢工序复杂,一时片刻只怕连蒙面都画不出。不如等做好了,再着人送予公子?”
虽是婉拒,可到底对方是皇帝。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抗旨不遵?
黄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祁钰当然知道纸鸢一时半刻是做不出来的,可他本意也不是为了做纸鸢,因此闻言心中略有不悦,遂收了笑容。
刘季见状大急,连忙赔笑恳请黄宜安:“虽是一时半刻做不出来,但也可以先试着做点儿,让公子看看是否满意。”
说罢,拼命地朝黄宜安使眼色。
黄宜安固然不想屈服,可更明白眼前的人自己前世作为皇后尚且得罪不起,更别说今生只是个九品文官之女了,遂笑应道:“既是如此,那就先画纸鸢蒙面吧。”
“那这就去准备!”刘季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立即起身道。
“我也一起去吧。”黄宜安起身笑道,“东西挑顺手了,才画得顺、画得好。”
后一句,是说给祁钰听的。
刘季怎么敢替皇帝做主,闻言连忙朝主位看去。
祁钰觉得小姑娘还算乖觉,因此决定放她一马,遂点点头。
刘季得了圣命,长吐一口气,和黄宜安前后脚出了厅堂,去旁边的书房取笔墨纸砚之物。
到了书房,四顾无有他人,刘季慌忙低声央求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位可是皇帝陛下,您说话能悠着点不?把我这吓得,一身又一身冷汗。”
黄宜安连忙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亦低声央求道:“说起此事我正想请刘少东帮个忙呢。若是陛下事后问起我是否知晓他的身份,还请刘少东帮忙瞒一瞒。
“我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大场面,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万一哪一句再不小心得罪了陛下,有个‘不知情’的名头在,或许能减罪一等。”
刘季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你还有‘再’?”
是要吓死他才肯罢休吗?
黄宜安见刘季吓得不轻,连忙安慰他道:“刘少东请放心,我会尽量管好自己的。”
可是刘季压根儿就没有被安慰到。
尽量管好自己?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还是管不住自己喽!
可他往日见黄小姐也不是这般没见识、易失态的人啊!
刘季一时糊涂了。
等他反应过来,黄宜安已经找好了所需之物,低声催促他道:“咱们快些去吧,免得去晚了,陛下再怪罪。”
你去了才容易被陛下怪罪吧!
刘季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怨怼,点点头,跟随黄宜安出了书房,径直往厅堂走去。
厅堂里,刘秀已经吩咐摆好了桌案,见两人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一应事物,又一一摆放完毕。
黄宜安刚要坐下,就见祁钰走了过来,便起身退到了一边。
刘季和刘秀更是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不必在意我,尽管画你的。”祁钰摆摆手,示意黄宜安安心坐下作画。
皇帝站着她坐着?
这可是前后两辈子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黄宜安不免新奇又带点激动,遂点头应下,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落座。
刘季机灵地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桌案旁,恭请皇帝陛下落座。
祁钰倒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施施然坐下。
冯林连忙上前打扇。
“小厮”打扇,这可不常见。
黄宜安不由地瞥了冯林一眼。
祁钰下意识地瞧了冯林一眼,示意他退下。
等冯林拿着扇子退后两步,祁钰才恍然惊觉,他方才竟然有些担心端坐磨墨的小姑娘会识破冯林的身份!
难不成,他竟然不想黄宜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成?
嗯,也对。微服私访嘛,当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祁钰说服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刘季一眼,期待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刘季莫名其妙,唯有恭敬傻笑。
第042章 心恨谁人
真是没有眼色!
祁钰暗自腹诽。
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刘季的傻笑惹了一肚子气。
好在黄宜安已经磨好了墨,起身铺展好细绢,选了一支细笔,预备先勾勒出美人身形。
执笔静思片刻,黄宜安沾墨挥毫,不多时,美人娉婷袅娜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黄宜安又换了一支笔,细细勾画眉眼。
长眉若柳轻蹙、眼如丹凤微垂……
果真与她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就是美人看起来正黯然神伤,目光投向远处,不知是看到了谁,还是在期盼谁?
然后便是绮罗珠履,纤毫毕现,华贵不俗。
再之后是美人周围琼花丽苑的景致……
祁钰看着小姑娘凝眉聚神,手下不疾不徐,便将那个“深坐颦蛾眉,不知心恨谁”的美人画了出来。绮罗珠履、琼花丽苑,外在的繁华瑰丽,越发衬托得美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听说黄小姐才十三岁,可这一手丹青却如此娴熟,真是难得。
“好!”祁钰拊掌笑赞。
黄宜安恍然回神,在看到自己所作之画后,却微微变了脸色。
她原本打算画的明明是宠冠六宫、飞扬恣肆的皇贵妃,可为何画出来的却是深宫失宠、黯然神伤的郑氏?
前世她纵然过得再艰难,都能说服自己淡然以对,端着皇后的身份,看着身为宠妃的郑氏上蹿下跳,有羡慕,有不甘,却从没有恶毒地诅咒过郑氏失宠。
可是眼前这幅画……
原来,饶是她再三告诫自己何为皇后,何为一国之母的端方大义,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甚至发狂地诅咒郑氏失宠,体验一回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后宫女子晦暗漫长的人生吗?
前世,她活得真是太战战兢兢、太小心翼翼了,以至于心底最深处、最真实的念头,连想都不敢想一想……
“黄小姐年纪虽小,却笔力不俗,这一手好丹青,便是比起擅画的文士,也不遑多让!”祁钰站起身来,踱到黄宜安身边,一边仔细观画,一边笑赞不已。
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伴着夸赞侵入鼻尖、心头,黄宜安蓦地心神一凛,微微撤开两步,颔首谦逊道:“不敢当。”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回,她一定要远离这个人,远离前世连嫉妒怨恨都不敢流露以至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的人生!
黄宜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强烈的躲避撇清,让祁钰微微一怔,心底怏怏。
难道他是瘟疫吗?要这么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黄宜安作为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如此表现才算是正常。这才略略压下了心中的不虞。
黄宜安搁笔,施礼告辞道:“时辰不早了,离家时禀明了家母归家的时辰,再不回去,恐迟了让她担心。请恕我先行告辞。”
祁钰闻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日近中天,阳光大炽,马上就到午膳的时间了,确实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得惋惜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请黄小姐亲手扎制纸鸢呢!”
黄宜安连忙谦逊推辞道:“我扎纸鸢,只不过是偶尔一玩罢了,怎么比得上五丈风的大师傅们手艺精湛?不敢误了公子的事。”
这是要彻底撇清的意思了。
祁钰有些失望,心中微微不悦,却又觉得这番话无可挑剔,只得强忍了,点点头,目送黄宜安出了厅堂。
刘秀连忙相送。
一路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去。
“黄小姐请稍待,我已经吩咐了车夫送您回家。”刘秀笑道。
这时节走路回积庆坊,肯定是赶不上午饭了。
黄宜安刚要致谢,就见一个身着短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躬身问道:“敢问可是积庆坊黄大人府上的小姐?”
黄宜安愕然,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中年人便应道:“小人是马记车行的车夫。有位叫张澜的公子,请小人在此等候黄府的小姐。”
黄宜安一愣,旋即笑道:“那就有劳了。”
她早上是趁英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的,眼下因为明缃之故,张溪不得不提前离开,她便落了单。
没成想,张澜这般心细,竟然提前雇好了马车,吩咐车夫一直等在这里。
刘秀扶黄宜安上了马车,含笑目送马车驶出了巷子。
马车上,阿梅觑着黄宜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没想到,张四少爷是个如此细心体贴之人。”
黄宜安唇角微扬,点点头,杏眸里泛起一丝暖意。
阿梅见状也笑了。
张四少爷堪为良配,小姐亦心有所善,两家长辈更是积极促成这门亲事,这真是太好了!
“小姐,那您还去书肆吗?”阿梅笑问道。
“去啊。”黄宜安朗然笑道,“家里的书来来回回就那几本,怎么能够栋哥儿将来读书之用?”
阿梅想到书房里那满满两架子书,不由地替不爱读书的黄栋掬一把同情泪,也愈发敬服黄宜安。
小姐就是厉害,那么多书都不够她读的呢!
……
五丈风后院厅堂内,黄宜安一走,祁钰便拿起画卷,一面细细观赏图上的美人,一面问道:“你可告诉黄小姐朕的身份了?”
刘季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黄宜安先前的嘱托,为人为己,终是低头应道:“未得陛下允准,小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叮嘱黄小姐陛下身份尊贵,让她万不可怠慢。”
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做得不错。”
正咬牙预备接受责罚的刘季,没有料到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得了一通夸赞,怔愣之余,不由地长吐一口气。
黄小姐果然一如既往地是他的福星!
“这美人图,朕便带走了。”祁钰说罢,吩咐冯林,“收好了,仔细别晕了墨。”
冯林应诺上前,将画卷仔细吹干后,又小心地卷起收好。
刘季连忙躬身道:“陛下不如等纸鸢扎好,再……”
祁钰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不用了。”
他要的又不是纸鸢。
“是是是。”刘季连忙恭声应道,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意思,吹捧道,“宫中的匠人自非敝店的师傅们可比。”
祁钰也懒得纠正他,问道:“对了,你可知黄小姐缘何学习宫中礼节?”
想到黄宜安先前那丝毫不错的宫礼和那番事涉闺誉的说辞,他不免心生好奇。
难道真是为了选后,特地同张溪学的?
祁钰暗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