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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画江     皇后是门技术活txt下载     皇后是门技术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3章 闺女厉害

    严守此事,就不会有其他人效仿行事,给五丈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让她这个“中间人”难做;而不参与春秋两季的排名,就不会影响到五丈风特邀的文人雅士的排名,更不会把自己推到人前。

    张溪见黄宜安想得如此周全,目露赞赏,笑道:“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虽然如今五丈风风雅之名渐盛,但是对于咱们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上上之选!”

    “张姐姐此言甚是有理!”黄宜安拍手笑赞。

    张溪爽然大笑。

    笑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你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到时候家里就该催着你相看嫁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未来的夫家要求你成亲后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你该怎么办?”

    白纸黑字的条款签了,若是违约,那可是要付出巨额赔偿的。

    黄宜安一愣,怔怔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上一世“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太不顺心了,所以今生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成亲这件事情。

    张溪看着黄宜安尚带一丝孩子气的面容,轻叹一声。

    也是,才十三岁而已,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事情。

    怕黄宜安因此而忧心,张溪连忙又安慰她道:“你放心,到时候你真要是因为嫁人不便再与五丈风合作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大不了,把三哥推出去做说客,要是还不行,就用她入股的银子帮黄宜安一起还债。反正是她自己的私房钱,家里也不会多管。

    黄宜安闻言十分感动,拉紧张溪的手,声音微哑:“谢谢张姐姐!”

    前世今生,除了家人,张溪是两辈子唯一愿意不计得失地帮助她的人。

    何其有幸!

    ……

    等张溪派人把黄宜安的答复和“回报”传达给刘季后,刘季沉默片刻,颔首连声赞道:“此女不凡!此女不凡呐!”

    为利益而多方筹谋的人他见得多了,这位黄小姐也算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在利益面前能够不忘本心、清醒抉择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就算是他这个幼习商贾之道、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只怕也未必能够看得如此清楚,且取舍如此果断。

    看来这位黄小姐,胸中自有丘壑呐!

    刘季想,即便是将来双方遇到什么矛盾,或是不再合作,就冲这份贴心的“回报”,他都不会为难对方的。

    “来人。”刘季喊来长随,吩咐道,“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送去积庆坊黄大人府上,就跟庞先生说,这是《五彩纸鸢图解》的薪酬。”

    长随领命去了。

    ……

    黄伟下衙回到家中,刚到二门上,就被王氏一路拉着飞奔回了正房。

    “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黄伟一路小跑,急声问道。

    却见王氏一脸神秘地笑道:“你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黄伟见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

    等进了正堂,便见一双儿女正围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着一块红布,看不清楚底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神神秘秘的。”黄伟疑惑不解。

    王氏松开他,指着桌子上盖着红布的托盘,抿唇笑道:“你自己揭开看看,不就知道!”

    黄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大家都抿唇笑看着他,不由地将信将疑地上前,掀起红布……

    二十锭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两一锭的雪花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眼帘。

    黄伟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这么多银子,是打算把整个家底儿都掏空吗?

    夫妻多年,王氏一看黄伟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笑道:“你放心,家底儿都好好存着呢,一点儿都没动!”

    黄伟这下更惊讶了,指着那一堆晃眼的银锭,问:“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顿了顿,不待回答,便又皱眉问道:“难不成是二弟送来的?”

    与黄伟读书入仕不同,黄伦从小一看书就犯困,却独独喜欢种地,所以等到黄家二老去世后,兄弟两人分家,城里的三进大宅和两间铺面归了黄伟,而西郊的田庄并城里的一座一进小宅院则归了黄伦。

    黄伟俸禄微薄,两间铺子地段又不好,不论是自用还是出租,所赚都很有限,再加上城里开销大,所以这日子过得便不算宽裕。

    而黄伦对于种田很有一套,几乎年年丰收,再加上城外开销相对较少,所以慢慢地就攒了不少积蓄。黄伦顾念兄长一家,不时送些粮食菜蔬过来,以节省兄长一家的日常开支,偶尔也会以给侄女侄子零花为由,送些散碎银子过来。

    但是像这样一送就是一百两雪花银的大手笔,还从来都没有过!

    黄伟皱眉,心中暗忖:二弟这也太胡闹了!且不说这样做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情何以堪,就是弟妹那里,只怕也不好交代!再说了,自家又不是急需用银子,二弟这是作甚?

    黄伟尚在生闷气,就听黄栋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银子是给姐姐的!”

    黄伟愕然,转头看了看黄宜安,又看了看王氏。

    见二人含笑点头,黄伟更生气了,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银子,难道是谁家下聘吗?

    真是禽兽不如!自家闺女才十三岁啊,对方怎么下得去手?!

    王氏看着黄伟变幻的脸色,哭笑不得,为免他闹出笑话来,连忙解释道:“这是五丈风送给喜姐儿的酬劳,说是她画的那幅《五彩飞鸾图解》十分厉害,对五丈风极为有用!”

    黄伟十分惊讶,脱口道:“有这么厉害?”

    不然怎么会送这么多银子来?

    他一年俸禄不足70石,一两银子约购禄米两石,那一百两银子约等于他……差不多三年的俸禄!

    闺女太能干,让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

    黄宜安却笑道:“一百两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爹您想一想,五丈风价值百两的纸鸢并不少见。虽然我的“五彩飞鸾”不是名家之作,更不是最先在五丈风亮相的,但是图解却十分详细,对于五丈风解决类似的大型软翅纸鸢的扎制和试飞问题都十分有用。

    “所以这一百两银子,不仅是图样酬劳,更是技艺酬劳!”

    黄伟对于扎纸鸢并不在行,闻言默然片刻,释然笑道:“爹对于这些不大懂,不过,只要知道我家喜姐儿很厉害,就够了!”

    王氏含笑点头。

    “姐姐最厉害了!”黄栋拍手欢呼,一脸崇拜。

    黄宜安被家人夸得不好意思,双颊红扑扑的,心里却很高兴。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大地。

    黄家小院,灯光莹莹,笑语欢声。

第014章 心有不甘

    与五丈风订立契约之后,黄宜安便全心投入绘制纸鸢图样兼图解之中了。

    黄栋本来就喜欢粘着黄宜安,如今她绘制新巧的纸鸢图样与图解,十分欢喜,更是缠着她不放,围着桌案“姐姐长”“姐姐短”的没完没了。

    王氏怕黄栋打扰到黄宜安作画,便拘着他不许去西厢。

    黄宜安却觉得不必如此,笑劝王氏道:“娘,还是让栋哥儿跟着我吧。您和爹每天都那么忙,栋哥儿跟着我,也省得你们操心。正好,我还缺一个研墨打杂的小小书童!”

    黄栋一听,立刻欢呼雀跃:“我要做姐姐的书童!我要做姐姐的书童!”

    “你瞧这皮猴儿样,只怕非但帮不了你的忙,还会给你招一堆麻烦!”王氏指着黄栋直摇头。

    “要说顽皮,栋哥儿哪里比得上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梁哥儿?”黄宜安笑道,“再说了,栋哥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爹每日公务繁忙,也顾不上他许多。不如就让跟着我,别的不说,读书认字、练习书画总是没有问题的!”

    王氏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

    “那倒是。你从小就聪慧机敏,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书读得也多。”王氏骄傲又欣慰,“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又转头叮嘱黄栋:“好好给你姐姐打下手,认真学,可不许顽皮打扰她!否则……”

    王氏说着,扬了扬手。

    黄栋立刻会意,连连点头,一再保证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不会打扰姐姐的!不然,我就尽您打!”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姐弟两个几句,便出去忙了。

    朝日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桌案上,给铺展开的素纸镀上一层金光。

    黄宜安眉眼温和,从选文房四宝到铺纸研磨到执笔挥毫……一一边做边细细地讲解给黄栋听。

    黄栋才智平凡,家中又无资财供他师从名儒,因此前世黄栋在成为国舅之后,因为才学不济,没少被人明朝暗讽;今生她携一世所学归来,定要尽心竭力,弥补前世的遗憾。

    融融春日暖,书斋岁月长。

    ……

    合作初期,难免事务烦杂,双方都需要多多磨合。

    因此作为“中间人”的张溪,日常便往黄家去得多了。

    两人相谈甚欢,张溪在黄家往往一坐就是半日。

    明缃看在眼里,心有不甘。

    即便是她“失手”将黄宜安伤得重了些,张溪作为英国公唯一的嫡女,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频频前往黄家道歉赔罪吧!

    更兼想到张池自从那日拒绝她再去演武场跟他习武之后,便甚少见到人影,心中更是气闷不已,总觉得黄宜安、张溪、张池,一个两个的都在找她的不痛快。

    所以说,英国公府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寄人篱下,可不就得忍着让着吗?

    除非……她成了英国公府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里,明缃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起身往青枫院行去。

    好巧不巧,在院门口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张溪。

    “缃妹妹来青枫院做什么?”张溪挡住院门,一脸惊讶地明知故问。

    明缃暗啐一声“倒霉”,面上却柔柔地笑应道:“我来寻三表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溪截断道:“哦,那实在是不凑巧,三哥前几日去了五军营,至今未归。”顿了顿,又问,“缃妹妹难道不知道吗?”

    明缃当然知道张池不在院中,所以她才要特地选此时上门,打算趁主人不在,尽心表演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应该如何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打小混迹军中的粗直少年,最耐不住的可不就是这般似水温柔了吗?更何况是与她青梅竹马的三表哥。

    可是张溪当面这么问她,又有一众下人在,明缃又怎么会承认?故而她佯作惊讶道:“呀,原来三表哥还没有回来啊……”

    浑然一副对张池的行踪不清楚也从未私下打听的无辜模样。

    张溪原先并不把明缃的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也从未多心,只当她是单纯娇柔。可是自从这位单纯娇柔的表妹竟然差点“失手”把人给害死了,她就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了。

    再加上明缃仗着英国公府上下的怜惜纵容,平日里对张池的亲昵与心思几乎不加掩饰,张溪又不是眼瞎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是啊,三哥眼下人不在院里。”张溪敷衍笑道,人立在院门正中,一动不动。

    照顾明缃是看在已故姨母的情分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英国公府愿意接受明缃这么个不安分的媳妇。

    明缃眼见着今日的计划是泡汤了,只得把所有的埋怨咒骂都压在心底,带着惯常的柔弱温驯的笑,软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三表哥吧。我想去姨母那里,表姐要一起吗?”

    “好啊!”张溪笑应道,上前一步挽住明缃的胳膊,道,“我们一起去!”

    以母亲溺爱明缃的程度,她当然得仔细看着了,免得一个不小心,母亲就被蛊惑得点了明缃做她的三嫂。

    姐妹二人挽手同行,一路说说笑笑离去。

    等到了正房,给英国公夫人请了安,明缃如常上前抱住英国公夫人的胳膊,一边摇着一边软语央求道:“姨母,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辰了,缃儿想去嘉福寺为母亲做场法事,还望姨母允准……”

    说着话,就垂首红了眼圈。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想起早年亡故的胞妹,心里也不好受,连忙用另一只胳膊揽了明缃在怀,温声安慰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孝顺。你放心,一会儿姨母就让你大表哥去安排!到时候,姨母跟你一起去!”

    英国公世子张潭,除了少时曾驻守边疆几年,娶妻生子后便留在了京城任职,掌管偌大的国公府,沉稳多谋,行事周全妥帖。像出行这类的小事,跟他说一声,他自会吩咐底下的管事安排妥当。

    “多谢姨母!”明缃连忙柔声道谢,又体贴道,“只是世子表哥每天那么忙碌,还是不要麻烦他了。不如,等三表哥从五军营回来,就请他帮着安排?反正也还得些时日。”

第015章 太后寿辰

    张溪闻言心中冷哼,为了勾住张池,明缃竟然连亡母的忌辰都能利用,真是枉为人子女。

    “这恐怕不太好吧。”张溪故作迟疑,道,“毕竟是姨母的忌辰,万万不可怠慢,就三哥那性子……只怕误事。”

    英国公夫人一听这话,顿觉有理。

    自己这个三儿,一向是孩子脾气,这样做法事这样庄重的大事,只怕真的担当不起。

    张溪见状,遂接着劝道:“再说了,大哥虽然忙碌,但是这些事情本不必他亲自安排,吩咐下去,自有管事领命办妥,缃妹妹不必过意不去。”

    “溪姐儿说得对!”英国公夫人拍了拍明缃的手,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罢,便吩咐储妈妈:“你亲自去跟世子说,务必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储妈妈领命去了。

    明缃心里跟吞了黄连一样苦,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柔弱的模样,对着英国公夫人和张溪再三致谢。

    ……

    光阴似箭,转眼三月已逝,初夏悄然来临。

    五月初三,是皇帝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的寿辰,各家寿礼早早地便准备起来了。

    刘季对此很重视,借着举办诗会之机,集思广益,想要送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纸鸢寿礼。

    会罢,刘季将可取的纸鸢样式列出来,想了想,又写了两张拜帖,交给妹妹刘秀,叮嘱道:“你亲自去英国公府和黄府递拜帖,万不可怠慢。”

    刘秀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解问道:“哥哥要我邀请张小姐和黄小姐去陶然居喝茶?”

    她与张溪和黄宜安并无任何私交,又身份悬殊,尤其是张溪,那可是英国公府尊贵的嫡小姐,她怎么好贸然上门邀请别人喝茶?

    刘季点点头,指着列好的纸鸢样式,解释道:“五月初三就是慈圣皇太后的寿辰了,这些是拟选出来的贺寿的纸鸢样式,可要从中选一个最合适的,咱们首先得知晓慈圣皇太后的喜好。

    “英国公府开国至今屹立不倒、圣眷不衰,张小姐日常出入宫苑的机会多,想来对此应该颇有见解。请她来参详,最合适不过了。

    “五丈风走到现在,名远远重于利。若是这次的机会咱们能够抓住了,五丈风定然能够更上一层楼,甚至再也不需担心同行的竞争与威胁了!”

    刘秀点头,深以为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另一张拜帖,又问:“那为什么还要邀请黄小姐?”

    “自然是为了她那一手扎纸鸢的好手艺!”刘季想到《五彩飞鸾图解》就忍不住激动。

    这次可是给李太后贺寿,半点都轻忽不得,万一到时候纸鸢是做出来,却试飞失败,那可就不是丢脸的事了,说不定得赔上所有身家,甚至是整个家族。

    所以为了不出任何岔子,黄宜安的参与就十分必要了。

    “况且,依我看来,那位黄小姐并不是个胡乱夸口之人,既然当初她说能够做出让宫里娘娘们都满意的纸鸢,或许真有其独到之处也说不定。”刘季想起前事,目光深邃起来。

    “总之,这次的寿礼是否成功,还要看张小姐和黄小姐能帮多大的忙。所以此事你万万不能轻慢,一定要亲自去办!”刘季再三叮嘱道。

    “我记住了,哥你就放心吧!”刘秀应道。

    等回到自己房间,刘秀重新梳了头发,戴了钗鬟,换了一身新做的藕荷色夏衫,带上拜帖并两匣子点心,乘马车先去了英国公府。

    到了门上,通报了姓名,刘秀递上拜帖,说明缘由。

    门子收下拜帖,道:“小姐今日同夫人一起进宫去了,眼下不在府中。等小姐归来,小人自会禀报。”

    刘秀谢过了门子,塞了块碎银子过去。

    门子收了。

    刘秀便登车离去,掉头去了积庆坊。

    到了黄宅,刘秀下车叩门。

    大春听见响动,打开门一看是一陌生女子,遂问道:“您找谁?”

    刘秀连忙笑道:“我是五丈风刘少东的妹妹,特地来拜访黄小姐。”

    “您稍等。”大春说完,蹬蹬蹬去通传。

    不多时,又一路小跑回来,对刘秀道:“您请进。”

    刘秀谢过大春,吩咐车夫在外等着,自己提了点心进门。

    跨过垂花门,就见院子里那株枝叶繁茂的碧梧树下,梳着丫髻的黄宜安正挽着衣袖在削竹篾,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量未足,脸上还有些孩子气,但眉宇间却是少见的沉稳从容,见她进来,起身笑着招呼道:“刘小姐来了。”

    并不见半分形容不整的局促。

    刘秀连忙笑应道:“冒昧前来,没有打搅到您吧?”

    “刘小姐来的正是时候。”黄宜安摇了摇手中的竹篾,笑道,“我近日一直在琢磨软翅大纸鸢,略有心得,眼下正在验证当中。可一人精力毕竟有限,正准备请五丈风的师傅帮忙呢!”

    刘秀得了刘季的吩咐,不敢小觑黄宜安,闻言眼睛一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来时,家兄还说要请黄小姐帮忙改进店里的软翅大纸鸢呢!”

    黄宜安笑道:“那刘小姐先进去歇歇,我们边喝茶边慢慢说。”

    刘秀欢喜应了,将点心匣子交给阿梅,自己则留下来和黄宜安一起收拾树下散落的竹篾和工具。

    黄宜安也不跟刘秀客套,由着她帮忙拾掇。

    等收拾好了,黄宜安重新梳洗了,换了身半旧的家常夏衫,和刘秀在小花厅相对而坐。

    阿梅上了茶点,立在一旁伺候。

    “不知刘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黄宜安开门见山。

    刘秀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并从袖中取出拜帖,双手递上。

    黄宜安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不免惊讶,抬头问道:“刘小姐要请我喝茶?”

    纵然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合作愉快,但她和刘秀不过是在签订契约时匆匆见过一面,还远远不到约茶的地步吧?

    刘秀观黄宜安不是那等言行举止都甚是委婉含蓄的官家小姐,遂坦言相告,把刘季打算请她和张溪帮忙参详献给李太后的寿礼一事,细细言明。

    黄宜安闻言了然。

    刘季需要通过张溪了解李太后的喜好,也需要她保证做出来的纸鸢万无一失。

    不过,说到李太后……当初待她是真的很好。

第016章 慈圣太后

    当年郑氏生下皇三子祁洵,立刻被册封为皇贵妃,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下一步就是废了她这个皇后,好给郑氏腾位子,再名正言顺地册立郑氏之子为太子,继承大齐江山。

    包括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段时间,她惶惑迷茫,每天晚上睡觉时,都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以至于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人一下子就憔悴委顿了不少,搽多少粉都遮掩不住。

    时间久了,自然被李太后瞧出了端倪。

    一日她照例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没说两句话,李太后便屏退了宫人,拉着她的手,郑重道:“你不必担心,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你就是我大齐后宫尊贵的皇后!就是陛下反对,也不行!”

    她当时满腹的惊慌和委屈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伏在李太后膝上泪流满面,把李太后的裙子都哭花了。

    等她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李太后指着哭花的裙子,笑道:“听说你最近在学裁衣,手艺连尚衣监的绣娘都甘拜下风,这裙子,你可得赔给哀家!”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道:“赔!儿臣一定赔!”

    回宫之后,她便夜以继日地为李太后裁制新衣,用了约莫一个月,给李太后做了一整套的新衣,从选料裁剪到绣花合衣,全部都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他人手。

    记得她把新衣捧给李太后时,李太后笑道:“你这么孝顺,母后若是不帮你,都不好意思穿你这身儿衣服!”

    接下来,便是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最终,在李太后和群臣的施压下,皇帝被迫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

    前尘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翻过。

    黄宜安当然知道李太后联手群臣迫使皇帝册立皇长子祁洛为太子,不只是为了帮她这个阻碍了郑氏封后的绊脚石,更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立嫡立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算是贵为皇帝,也不能够任性而为。

    可即便是如此,在前世漫长而孤寂的宫中岁月里,李太后给予她的温暖与保护,都是她安然一生的依仗、弥足珍贵的回忆。

    因此,趁着刘季邀请之便,她定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意,为李太后的寿辰添彩,报答其前世的善意。

    “黄小姐?黄小姐?”刘秀见半天得不到黄宜安的回应,探身询问道。

    黄宜安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怔了怔,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纸鸢的事……”

    刘秀连忙摆手笑道:“没关系。我是问,黄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在陶然居细谈。”

    黄宜安笑道:“我随时都可以,要看张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刘秀得了准话,便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

    两日后,张溪乘车来接黄宜安,二人一同前往陶然居。

    到了陶然居,二人刚下马车,刘秀便笑着迎了上来。

    见礼后,刘秀领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刘季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同在里面等着的,还有上次与五丈风签订契约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池。

    张溪见黄宜安一脸愕然地看着张池,遂小声解释道:“男女有别,有三哥在,也方便些。”

    黄宜安了然点头。

    双方互相见了礼。

    刘季拱手称谢道:“劳烦二位小姐辛苦这一遭,也多谢子平作陪。”

    张池摆摆手,示意不必客套。

    张溪和黄宜安亦矜持颔首。

    四人各自落座。

    刘秀便引了阿梅等人退出雅间,别处吃茶等候。

    雅间内,寒暄过后,刘季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直奔主题:“这上面是上次诗会选出来的几款纸鸢样式,我准备从中选出一个来,用作献给慈圣皇太后的寿礼,还请两位小姐帮忙参详。”

    黄宜安来的路上,就将此事告知了张溪,是以两人听罢,并未多问,直接将写有纸鸢款式的纸张拿来细看。

    凤凰、万寿、遍福……不是表恭敬,就是献祝愿。

    张溪思考片刻,道:“这些都算应景,无论选哪一个都出不了错……只是,也都太过平常了些,只怕难以出彩。”

    刘季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次的寿礼对于五丈风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不能力压同行,博个满堂彩,那又有何用?

    “不知,张小姐有何高见?”刘季拱手请教。

    张溪蹙眉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更好更别致的来。”

    祝寿,数来数去也就这些花样,而且是为李太后贺寿,哪能随便乱出主意。

    刘季闻言大失所望。

    黄宜安思索片刻,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

    “什么想法?”张溪和刘季不约而同地追问,目露期待。

    黄宜安斟酌措辞,道:“慈圣皇太后作为陛下的生母,固然尊贵非常,可她同样也是一个母亲。作为母亲,最期盼的不是自己富贵荣华、福寿无双,而是孩子鹏程万里、成就辉煌。

    “所以我觉得,不如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绘山水之形胜、人烟之阜盛,再佐以福寿双全样式,既为慈圣皇太后祝寿,也为大齐江山祝祷。你们觉得如何?”

    事实上,宫人出身的李太后,能够一路成为与先帝陈皇后——如今的仁圣皇太后平起平坐的存在,并且在皇帝登基后就搬入乾清宫照顾其起居、辅佐政事,后来更是力压气焰嚣张的郑氏母子,力捧备受皇帝冷落的皇长子祁洛登上太子之位,其心智谋算、志向心胸本就非一般人可比,又怎么能够把她当成寻常的贵妇看待呢?

    只是这些话,以她如今的身份,无法向刘季言明。

    刘季听完黄宜安的话,顿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却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看向张溪,以目征询。

    张溪思索片刻,笑赞道:“我觉得此计可行!我每每入宫给慈圣皇太后请安,她老人家也常常念叨愿陛下励精图治、大齐江山永固之类的话,想来以‘海晏河清’为主题的献福贺寿,她老人家肯定会喜欢的!”

    见张溪也赞同,刘季当即拍板定案:“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起身朝黄宜安和张溪拱手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姐出谋划策,刘季感激不尽!”

第017章 皇帝拦路

    张溪自觉没帮到什么忙,便笑着谦虚一句“刘少东客气”。

    黄宜安则笑道:“事情尚未有定论,刘少东此时言谢未免为时过早。”

    刘季拱手诚恳道:“两位小姐匠心独运,此事定然成功。就算是到时寿礼不能出彩,两位小姐今日之助,刘季也铭记在心。”

    如果“海晏河清”纸鸢能够从一众寿礼中脱颖而出,助五丈风更上一层楼固然好;可若是不能,以张池兄妹二人的个性,只怕会因此心怀歉意,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拉近与英国公府的关系,找稳靠山。

    因此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另外还有一事,需请黄小姐相助。”刘季冲黄宜安拱手笑请。

    黄宜安笑问:“可是要我参与‘海晏河清’的制作,以确保纸鸢顺利起飞之事?”

    刘季赞佩道:“黄小姐果然聪敏,正是此事。”

    说罢,便道出自己的担忧:“要想在纸鸢蒙面上绘山川之形胜、人烟之阜盛,以彰显我大齐国威,势必得形制庞大,所以纸鸢顺利放飞便成了最大的难题。因此还需黄小姐指点。”

    《五彩飞鸾图解》毕竟只是死图,而且与“海晏河清”形制大有不同,哪里有像黄宜安本人请教合适?

    黄宜安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纸鸢形制无需太大。与其制作一个未必能够成功放飞的巨大纸鸢,倒不如做一组能够确保顺利飞翔的同题纸鸢。”

    “黄小姐此言何意?”刘季眸光一亮,拱手请问道。

    听起来,就是一个新奇的主意。

    黄宜安道:“纸鸢飞得稳而高远,才是好纸鸢。可是距离远了,哪怕纸鸢形制再大,上面的绘图都难免看不清楚。所以不如择出九州盛景,各绘一图,在保证顺利起飞的同时,将蒙面绘至最大。这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地上的人看清纸鸢上所绘之景。

    “如此一来,献福贺寿的纸鸢也可以单做出来,领首或是拱卫其他纸鸢均可,这样既降低了纸鸢制作和放飞的难度,也能够更好地表现恭祝慈圣皇太后福寿双全、祈祷大齐江山万世太平昌盛的意旨。”

    “妙极!妙极!实在是太妙了!”刘季一叠声地赞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十数只纸鸢列队向苍穹进发的宏伟豪迈的场面。

    “只是,这样一来,对放纸鸢的人可就要求高了。”黄宜安出言提醒。

    如果是提前选好放纸鸢的人,再送进宫去,那就需要事先打点好,免得到时候人进不去,或是送进去后不能顺利试放;如果是宫人放纸鸢,那就更要提前打点安排,选出个中好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事情,刘季肯定比她精通,所以黄宜安点到即止。

    “多谢黄小姐提醒,我回去就安排。”刘季拱手称谢,又诚恳请道,“若是到时候纸鸢扎制有什么难题,还要劳烦黄小姐解惑。”

    “不敢当,刘少东太客气了。”黄宜安还礼道。

    刘季再次拱手称谢,笑道:“今日有劳两位小姐了,事情已了,不敢再耽搁二位。刘季就先告退了,两位小姐请便。”

    虽然有张池作陪,但是他作为外男,也不好在此久坐。

    张溪和黄宜安遂还礼辞别。

    一直坐在那儿喝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张池:……

    所以,他这是继上次陪小妹见证黄小姐和五丈风签订契约之后,第三次做了人形摆件儿吗?

    好在,他今日本就是顺路过来,另有要事要办。

    张池长吐一口气,遂刘季起身出了雅间。

    两人在楼梯口作别。

    刘季下楼寻到刘秀,吩咐她代为招待张溪和黄宜安,自己则回五丈风安排寿礼的一应事务。

    张池脚步一转,上了三楼。

    偌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挎刀护卫守在楼梯口和窗户等紧要位置。

    见张池上来,众护卫抱拳见礼。

    张池抱拳还礼,径直往最里面的雅间走去。

    雅间门口,同样一边立着一个带刀侍卫,见张池过来,便低声朝内通禀:“三少爷来了。”

    里面响起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护卫便推开门,伸手做请:“三少爷,请。”

    张池迈步进去。

    门旋即在他身后关上。

    张池一撩袍子,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张池,叩见陛下。”

    绘淡墨山水的细绢屏风后,隐约露出一个端坐的少年身影,虽然看不清楚形容,然身姿挺拔俊秀,望之凛然不俗。

    “子平快快请起。”少年温润清冽中带着一丝这个年纪特有的喑哑的声音响起,比起先前多了一分轻快。

    张池领命起身,转至屏风后,抱拳冲少年深施一礼,请罪道:“末将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朕微服私访,不便声张,子平帮朕遮掩,何罪之有?”少年天子朗然一笑,道,“快坐下说话。”

    张池又深施一礼谢恩:“谢陛下。”

    遂领命坐下。

    今日他被张溪央求出府作陪,人还没到陶然居,就被扮作小厮的内侍冯林拦住了,引到街边停着的一辆寻常马车前,然后便见到了车里端坐着的皇帝。

    “朕今日微服出宫,是打算替母后亲选一件独一无二的寿礼。子平自幼生长于京城,想来对京城何处有罕物一清二楚,给朕做个向导,如何?”皇帝笑问。

    皇帝有命,他自然是不敢不从,当即便抱拳应道:“末将领命!只是还请陛下容末将遣人告知舍妹,今日之约暂时取消。”

    谁知皇帝却笑道:“不必如此。你们约在何处?”

    “陶然居。”他躬身回道。

    ……

    然后,便是现在的局面了。

    “子平先前说,今日令妹约你作陪,要见的却是五丈风的少东家,不知所为何事?”少年天子端茶在手,悠然问道。

    唔,他才不是爱打听呢,只是难得出宫一趟,不必面对张首辅的严厉教导和母后的谆谆教诲,凭窗远眺,悠然品茗,整个人心神松弛,便想听些家长里短、市井风言……以便了解民情嘛!

    张池见皇帝有问,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少年天子闻言讶然道:“竟也是为了母后的寿礼?”

    还真是巧了!

    不待张池回答,又接着问道:“那位想出‘海晏河清’主意的黄小姐,可是当日在叠翠轩下受伤的那位小姐?”

第018章 最佳寿礼

    张池没想到皇帝有此一问,先是一怔,旋即心中一凛。

    看来小妹说得不错,陛下早就将此事查问得一清二楚,却为了英国公府的体面,一直引而不发。否则一个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之女,皇帝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池当即起身,单膝跪地请罪:“末将一家有负太后娘娘所托,致使官家小姐在迎春会上受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唔,”少年天子上下打量张池一番,笑道,“这可不像是子平的行事做派。”

    张池性情直率,事发当时都未如此郑重请罪,没道理时隔三月,又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张池老实回道:“末将先前也未多想,只是责怪表妹不该冲撞了圣驾……后来还是舍妹提点,末将方才恍然大悟。陛下仁厚,体恤臣下,不忍降罪,臣下却不能不叩谢皇恩浩荡。”

    少年天子哈哈大笑,放下茶盏,拊掌道:“果真是正义率直张子平!子平不负此誉!”

    “末将不敢。”张池连忙抱拳逊辞。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坐吧。此事国公夫人和令妹进宫时,已经向母后请过罪了。母后并未怪罪,此事子平也不必再提了。”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那桩意外,让他能够借机脱身,不必勉强自己“暗窥”各家花花绿绿的小姐们,直接回宫向二位母后复命。

    张池见皇帝有命,自是听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金口玉言,这下明缃惹出的事端,总算是彻底平息了。

    “不过,那位黄小姐,倒是个傲气又聪敏的人。”少年天子轻扣桌面,沉吟道。

    他事后问过当时在场的侍卫,那位黄小姐应该是无意间误闯到叠翠轩下,被闻讯赶来的明缃恶语阻拦……两人争吵之中,明缃伸手推了对方一把。好巧不巧,那位黄小姐的头正好磕在石径旁的太湖石上,当即便流血昏迷了过去。

    要他说,英国公府的这位表小姐性子还真是火爆,半点反驳之语都承受不住。

    而那位黄小姐也实在是傲骨铮铮,哪怕对方是英国公府的半个主人,身份悬殊,也绝不愿受其折辱。

    如今竟又一语道破母后的心思——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功盖千古!这位黄小姐,倒真是个聪敏伶俐的。

    张池看着指尖轻扣扣桌面、眉眼含笑的少年天子,老老实实地恭维道:“陛下圣明。”

    说恭维其实也不对,毕竟,黄小姐确实聪敏伶俐,就连一向傲气的小妹都十分欣赏呢!

    少年天子闻言无奈摇头,笑叹气道:“子平啊子平,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讨论兵法。”

    只有谈起排兵布阵,眼前这个老实恭谨的少年人才会像是突然灵魂归位,神采飞扬,指挥若定,纵横驰骋。

    张池嘿嘿一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要亲自为太后娘娘挑选寿礼吗?兵法还是留待下次,末将再向陛下讨教吧。”

    少年天子摆摆手,笑道:“不必了!听黄小姐一席话,朕亦豁然开朗。既然母后所求从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那朕又何必费此周折呢?子平若是无事,就随朕出去走走吧。”

    体察民情,做个明君,这才是送给母后最好的寿礼!

    “末将遵命!”张溪抱拳领命。

    “冯林和玄一、玄三跟着,其他人留在此处等候。”少年天子起身吩咐道。

    “是。”冯林等人躬身领命。

    于是冯林当先开路,张池伴驾左右,玄一、玄三从后护卫,一行人出了雅间,施施然往楼下行去。

    刚下到二楼,就听见张溪欢快的声音传来:“安妹妹,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咱们去梨香园听戏吧,今日可有小玉京最拿手的《樊江关》呢!你不知道,那小玉京一杆花枪耍得可好了,上下翻飞、凛凛生风……简直就是樊梨花在世!”

    梨香园是京城有名的戏园子,而小玉京则是梨香园最当红的武旦,她最拿手的曲目就是《樊江关》。因此每每小玉京登台表演《樊江关》,梨香园总是爆满。

    黄宜安见张溪眉飞色舞,遂顺着她笑应道:“好啊,正好我也许久没有看过了。”

    记得上回看小玉京表演《樊江关》,还是在三十多年前,李太后寿辰时,特地点的小玉京入宫演出。那会儿郑氏已经入了宫,她这个皇后也只剩有虚名,看着台上面对小姑“薛金莲”的故意挑衅,凛然不让、英姿飒爽的“樊梨花”,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太好了!”张溪拍手笑道,“一会儿着人先去定个雅间,咱们先逛着,算着小玉京快登台了,咱们再去。”

    黄宜安自是没意见。

    两人边说边推开雅间的门出去,张溪在前,黄宜安在后。

    刘秀则满脸堆笑地走在最后,口中殷勤地关切道:“二位小姐慢走,小心楼梯。”

    黄宜安回首,含笑致谢。

    一行人下了楼梯,并未察觉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皇帝和张池等人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目送张溪一行人下到一楼,又出了店门,少年天子合扇问道:“方才和令妹说话的那个着浅碧裙衫的姑娘,可就是黄小姐?”

    张池点头应道:“正是,其父乃是工部文思院副使,黄伟。”

    少年天子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只是那日他从叠翠轩下去时,昏迷的黄小姐已经被人抬走了,并未见其容貌,是以不相识。

    如今看来,黛眉若山、杏眼桃腮,性情嘉淑烂漫……唔,听说才十三岁,但看着倒比大两岁的张溪还要沉稳从容些。

    张池见皇帝不动,自然也不敢迈步,原地待命。

    “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少年天子故作镇定道。

    冯林垂首直抽嘴角,假装没听到皇帝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地方。

    嗯,回宫之后一定要禀报给干爹,查查是哪个谄媚的东西敢拿这些糟污东西带坏陛下。

    倒是张池,打小在军营里混,什么浑话没有听过,闻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至于玄一和玄三,作为天子亲卫,面瘫早就成了习惯。

    于是乎,自觉掩饰极好的少年天子,把扇子一摇,阔步向前行去。

    张池等人连忙跟上。

    一行人径直往梨香园行去。

第019章 挂了名儿

    小玉京未时正才登台,张溪遣了身边的婆子去订座,她则和黄宜安随意闲逛,胭脂水粉绸缎首饰,碰到什么铺子都进去瞧一瞧。

    掌柜们见是英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殷勤接待,纷纷把店里最贵最好的东西往张溪面前送。

    因此虽是闲逛,然而一圈下来,跟随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

    张溪看看天色,吩咐道:“你们先把东西放到马车里。这儿离梨香园不远,等用过午饭,我们自行走过去就是了。另外,兰心和阿梅两个跟着就行了,其他人放好东西,自寻处吃饭去。”

    众人屈膝应诺。

    兰心便将自己和阿梅手里的东西分给其他人拿着,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留作几人的饭资。

    众人领命去了。

    “这附近有家酒肆,虽然比不上醉仙、丰乐那样的大酒楼,但也颇为雅洁,饭菜也可口。咱们去那里用午饭,如何?”张溪问黄宜安。

    黄宜安笑道:“张姐姐是京城‘百事通’,推荐的地方肯定不会差,我只管跟着就是了。”

    “行,那咱们这就过去!”张溪挽着黄宜安,边走边兴致勃勃地介绍店里的风味小吃,“店里的卤味简直是京城一绝,尤其是片成薄片的卤鸭,皮儿脆肉细,沾上酱汁,再佐以葱丝香芹之类,鲜香爽口,简直是就是无上美味……”

    黄宜安笑着点头应和,假装没有听见张溪咽口水的声音。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转过街口,直抵小村店。

    黄宜安抬头看了眼匾额,这才恍然记起,入宫之前,她也同家人来过这家小店几次……只是宫中岁月漫长,长到入宫前的岁月渐渐褪了色,最终化作一阵轻烟,又在波诡云谲里彻底消散……

    “安妹妹,咱们进去吧!”张溪拉了拉黄宜安的手,笑着催促道。

    黄宜安恍然回神,回以一笑,同张溪一同迈进店里。

    小二见两人穿着不俗,便殷勤地将人引到里面的僻静处,一张竹帘子隔开外面的喧嚣。

    坐定之后,张溪一口气点了包括片卤鸭在内的五六道卤菜,又问黄宜安:“安妹妹,你要吃些什么?尽管点!”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黄宜安便点了几样时蔬清炒并一份鸡丝清汤。

    张溪听得直皱眉:“这些也太素了吧?”

    “正好和张姐姐的卤味相配。”黄宜安笑道。

    张溪听她这么说,便也笑了,暗想:书香熏陶张大的姑娘,果然跟她这样的将门之女不一样,便是吃食都要素淡得多。

    不过,这样也不错,她和安妹妹一武一文,正如这桌荤素搭配得宜的菜色一样相契!

    黄宜安却暗自叹息,几十年近乎茹素的寡淡生活,到底还是不能一朝一夕就改过来啊……

    等饭菜上来,两人一面吃,一面喁喁笑语。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也要看是对谁。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罢饭,二人相携出了小村店,一路缓行,步至梨香园。

    早有丫鬟婆子等待门口了,见她二人过来,慌忙迎了上去,将两人一路引至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间。

    雅间里桌椅都仔细地擦过了,茶水也是刚沏好的,旁边放了八宝攒盒,瓜子、果脯样样俱全。

    张溪只留了兰心和阿梅两个伺候,其他人则赏了一大把钱,随她们消遣去了。

    两个人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一小把瓜子还没有嗑完,戏台上就齐嘚隆咚呛地准备了起来。

    二人便放了瓜子,净了手,挪了挪凳子,齐齐地趴在窗边朝戏台上看,脑袋微微一偏,螺髻上的珠钗便轻轻勾住了丫髻边簪着的茉莉花。

    兰心看着两人背影,心想,即便是表小姐,都没见小姐这般亲昵又自在呢。

    小姐和黄小姐真是投缘!

    ……

    张溪回到府中,才知道皇帝今日出宫而且在陶然居见过她和黄宜安一事,不由地十分惊讶。

    “陛下一向深居宫中,勤政克己,怎么今日会突然出宫?”张溪问道。

    “本是为了给慈圣皇太后挑选寿礼,不过听了黄小姐的话,又改了主意,去梨香园听了半日的戏,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就回宫了。”张池道。

    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宫里呢,皇帝到宫外淘什么寿礼?

    张溪不解,却也不关心这个。

    “三哥把安妹妹提议用‘海晏河清’纸鸢为慈圣皇太后贺寿一事告知陛下了?”张溪凝眉问道,“而陛下也因此改了主意,不去珍玩店挑选寿礼,反而一路体察民情去了?”

    “正是。”张池点头道。

    “那就是说,安妹妹在陛下面前挂了名了?”张溪犹自不敢相信。

    张池点头,又补了一句:“陛下还说黄小姐傲气又聪敏呢?”

    “聪敏我能理解,只是这傲气,又从何说起?”张溪不解。

    今日与刘季商谈时,安妹妹举止得宜,半点都看不出傲在何处啊。

    张池解惑道:“陛下说的是黄小姐不惧缃妹妹威势,与之争执之事。”

    张溪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追问道:“那陛下可有怪罪?”

    张池摇摇头,道:“陛下说既然太后都未降罪,那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张溪松了一口气,趁机劝说自家的傻三哥,道:“虽是如此,但也可见缃妹妹莽撞……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赞了安妹妹傲然不屈呢!”

    言下之意,就是明缃仗势欺人呗!

    而明缃所依仗的,自然是英国公府之势。

    张池闻言点头,沉思片刻,皱眉道:“看来此事须得向母亲禀明,免得母亲怜惜缃妹妹不易,再继续纵着她。”

    英国公夫人把对亡妹的一腔悼念全都补偿在明缃身上,这一点英国公府从上至下,无人不知。

    张溪想了想,摆手笑道:“要说三哥去说。毕竟此事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万一缃妹妹误会我嫉妒母亲待她比待我还好,故意从中挑拨,那可就不好了。”

    明缃企图嫁给张池,除了贪图英国公府的富贵权势,还因为张池一向纵容她,怎么说就怎么好。等她发现张池不仅不再对她百依百顺,反而严肃批评指正时,只怕这一腔爱慕就会慢慢地都消磨干净了。

    等没了感情,说不定明缃自己就放弃了。

第020章 糊涂东西

    张池在心机方面向来不是张溪的对手,闻言深以为然,点头道:“行!我这就去跟母亲说。”

    毕竟,自打母亲把缃妹妹接入府中,小妹和缃妹妹争风吃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这个私下里总被二人强迫做仲裁的三哥,更是深受其害。

    虽然近几年来,二人随着年岁渐长,都能客客气气地相处了,但是姑娘家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因为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使性子、耍脾气了。

    为了不再重温小时候的噩梦,他还是亲自走这一趟吧!

    自认为对两个妹妹了解深刻的张池,阔步往正院行去。

    张溪目送张池离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英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惊,少不得把明缃叫过来,让张池当面说明此事。

    明缃原本以为,张溪已经亲自去黄家道了歉,她也罚抄了几天《女诫》,就连两宫太后也未降罪,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还一直记着呢!

    当即惊得花容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埋怨张池告状。

    等她事后回味过来,不免在上次张池对她“见死不救”“严肃教导”后,又添一层不满。

    这是后事。

    ……

    且说皇帝回宫之后,先去给两宫太后请了安,便一头埋进御书房批奏折去了。

    李太后叫来冯林,端坐肃容问道:“今日陛下出宫,都做了什么?”

    冯林便躬身将皇帝从踏出乾清宫起,一路上所遇之事、所见之人、所言所行都一一禀明。

    李太后一向对皇帝管束严格,对其言行素来要掌握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早就习惯了。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沉,皱眉问道:“陛下亲自点的英国公的三子作陪?还见到了英国公的嫡女?”

    “回太后娘娘,正是如此。”冯林恭声回禀道,“不过,陛下只是远远地瞧了张小姐一眼,并未出言露面。”

    李太后听罢,面色微松。

    本朝自开国以来,上至皇后下至选侍淑女,鲜少出自高门显贵。因此上次为立后人选而筹备的迎春会,她才会放心地交给英国公府操办——按照常例,身为开国功勋的英国公府是没有资格送女入宫为后为妃的。

    想来皇帝自幼长在皇宫,以十岁稚龄继位之后更是昼夜苦读、勤政克己,身边除了内侍就是宫女,即便是宗室子弟也罕有投契之人。而英国公的三子听说是个性情率真之人,又只比皇帝大了不足两岁,或许因迎春会上作陪一事,恰巧入了皇帝的眼,此次才会被皇帝再次点了作陪,也说不定。

    不过,立后毕竟牵扯甚大,万万不可轻忽。

    看来,英国公的这位嫡女,她得好好留意才是。

    李太后叹息一声,抬手轻按额头。

    冯林见状便噤声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殿门,冯林脚步匆匆地转去了御书房。

    守门的小内侍见了冯林,连忙躬身请安。

    冯林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待凑近了,冯林低声问道:“陛下还在批阅奏折吗?”

    小内侍小声回道:“是。冯公公他老人家一直陪着呢。”

    冯林点点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低声吩咐道:“我先去茶房等着,陛下如有传唤,立刻来告知我。”

    小内侍恭声应了。

    冯林便转去旁边的茶房。

    看茶的宫人见冯林过来,都慌忙起身请安。

    冯林点点头,寻了张椅子,舒服地躺在上面,自有宫人奉茶伺候。

    约莫过了两刻钟,守门的小内侍脚步匆匆地进来,恭声回禀道:“小冯公公,陛下命换茶呢。”

    冯林立刻跳起来,整了整衣冠,接过宫人备好的茶水,垂首躬身端去了御书房。

    “冯大伴辛苦了,不如且去歇息。”少年天子见冯林进来,对一旁年过四旬、面白无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永亭笑道。

    冯永亭不着痕迹地扫了冯林一眼,躬身告辞:“谢陛下体恤,臣告退。”

    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少年天子含笑点头,目送冯永亭出了御书房。

    待殿门合上,少年天子立刻站了起来,急声问冯林:“你没有把朕出宫是为母后寻寿礼一事说漏了吧?”

    他也是太着急批阅奏折,竟然忘了叮嘱冯林一声。

    冯林连忙躬身回道:“陛下孝心可鉴天地,此番特地为太后寿辰,出宫寻罕见之物做贺寿之礼,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奴婢安敢说漏一字?

    “因此先前太后问起宫外之事,奴婢只答体察民情。”

    为免李太后生疑,他可是连那什么“海晏河清”的纸鸢一事,都特意隐去了呢。

    少年天子满意地点点头,赏了冯林一盘果子。

    转头,冯林就端了这盘果子孝敬干爹冯永亭。

    “干爹还欠你那点儿吃的?”冯永亭睨了那盘果子一眼,笑骂道,“且拿回去自己嚼吧!”

    冯林嘿嘿笑了笑,谄媚道:“多谢干爹疼爱!”

    冯永亭呵呵笑了一阵,尖着嗓子慢条斯理地问道:“今日陛下出宫之事,你都跟太后娘娘禀报清楚了?”

    冯林连忙回道:“差不多都禀报了。”

    冯永亭盯了冯林一眼,道:“差不多?”

    冯林立刻谄笑道:“这不是还没得干爹的准话儿,儿子不敢自作主张吗?”

    “糊涂东西!”冯永亭立刻变了脸,尖声骂道,“还不自己掌嘴!”

    冯林一下子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却似已经自动自发地得了命令,啪啪掌嘴。

    一下一下,掌掌到肉,不敢有丝毫耍滑。

    一连打了十几下,冯永亭才不急不忙地道:“行了。”

    冯林连忙停手,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谄媚笑道:“儿子不知错何处,还请干爹指点。”

    刚才下手太重,嘴角都肿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

    冯永亭冷哼一声,凉凉地瞥了冯林一眼,拿个果子在手里转了转,森然笑道:“看来,你是近日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儿,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儿子不敢!”冯林立刻收了笑,伏身在地。

    “哼!”冯永亭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果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啪——

    一室阒寂中,这声冷哼和果子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冯林心尖一颤,整个人伏得更低了,如秋风中的寒蝉,瑟瑟发抖。

第021章 玩弄股掌

    许久,冯永亭才凉凉地道:“起来吧。”

    “多谢干爹!多谢干爹!”冯林连连磕头谢恩,额上很快红了一片。

    “当初挑你近身服侍陛下,是看你机灵。如今看来,你这机灵得有点过了头了。”冯永亭慢条斯理地说着最让人绝望的话,“所以,从今后你不必再在陛下面前出现了!”

    冯林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指甲死死地扣进掌心,直到指缝间沁出血来,冯林才算勉强找出一丝理智。

    冯永亭冷眼看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到底没有继续赶人。

    要成事,首先就得狠。

    对别人要狠,对自己更得狠。

    冯永亭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沫子,静静地看着冯林表演。

    冯林见冯永亭没有喊人把他架出去,不由地松了口气,拳头却握得更紧了。

    眼下,是他唯一自救的机会!

    净身入宫,好不容易进了内书堂,读书识字,苦熬了十年,才认了冯永亭这个权势煊赫的干爹,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干爹责骂儿子糊涂,是因为儿子说错了话。”冯林伏身恭声道。

    冯永亭继续刮着茶沫子,不说话。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儿子不该说‘还没有得干爹的准话儿’……”

    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诉太后呢?

    冯永亭放下茶盏,扬了扬嘴角。

    还不算是太蠢,知道错在哪儿,也知道在这宫里说话得留一半。

    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问道:“说吧,还有什么事儿没来得及禀报太后娘娘?”

    冯林听到“没来得及”四个字,就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不由地长吐一口气,却并不敢露了形迹,依旧伏在地上,恭声回道:“陛下说‘听说茶楼、酒肆、ji……咳咳,戏园子,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不如,我们也去梨香园,体察民情?’”

    冯林学得惟妙惟肖。

    冯永亭听罢冷笑道:“就这点子事?”

    冯林点了点头,躬身回道:“陛下师从张首辅,饱读经书、通晓政理,克己勤政,怎么会自己想出这些话来?儿子只怕是,有人想要献媚陛下以邀宠,所以才拿了这些污糟玩意儿来诱引陛下……”

    冯永亭眼底寒光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宫中谁不想邀宠?可也不见得个个都能获得圣眷。这点子风浪你都经不起,将来要我怎么放心?”

    冯林一听,忍不住心潮澎湃,连忙叩首立誓道:“干爹放心,儿子谨记教诲,定然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呵,到底是年轻人,不够沉稳,一句似是而非的许诺就这么感恩戴德、喜形于色了!

    不过,这样的人,用起来才顺手嘛。

    冯永亭冷笑,将个果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了,陛下今日出宫,可是为太后娘娘寻寿礼去的?”冯永亭蓦地出声问道。

    冯林一愣,怔怔地对上冯永亭那玩味嘲弄的眼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随行的御前侍卫知道,明明没有外泄,冯永亭又是怎么知道的?

    “干爹,我……”冯林目露惶恐与挣扎,声音干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行了。这几天,你就先歇着吧。”冯永亭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开口赶人。

    冯林慌忙抬头辩解道:“干爹,我可以……”

    “可以什么?”冯永亭嘲弄地笑道,“可以违抗圣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说着,声音陡然冷厉起来:“真要是那样,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公然违抗圣命,万死难恕!

    这是弄权的底线。

    冯林吓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那张脸,还怎么在陛下跟前伺候!”冯永亭收起厉色,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给了冯林一颗定心丸,“等伤养好了,再到陛下跟前伺候吧。免得‘惊扰’了圣驾,就是干爹也保不了你。”

    明明最后一句话是威胁,警告他将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否则……

    但是冯林听了,一颗心却彻底落了地。

    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被威胁。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告退。”冯林再三叩首,膝行退至殿门,这才起身,开门,躬身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地合上殿门。

    门外一个内侍都没有,想来是冯永亭早就遣散了。

    看来,今夜就算是他不来,冯永亭也会找他来问皇帝出宫的细节和目的。

    冯林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低低垂首,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悄回了自己的住所。

    ……

    英国公府和皇宫内的波澜,黄宜安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正琢磨着自家那两间铺子,该做什么生意才好呢。

    虽然五丈风报酬丰厚,但是爹娘却从来都不舍得花用,尤其是父亲,总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没有让妻儿生活无忧就已经够失败了,怎么还能用女儿辛苦挣的银子呢?

    因此她想了许久,决定从自家的两间铺面入手,看能不能找个本钱少、利润稳的生意,慢慢地做起来。等铺子里有了进项,爹娘花用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正好时序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春日的脂粉用着不免稍显油腻,她便琢磨着做两瓶清爽的花露,一来自己用着舒爽,二来也可以馈赠亲朋好友,若是用得好,或许她可以试着开家花露铺子。毕竟是几十年后的宫廷配方,效用肯定不错。

    五丈风最近正在全力准备李太后寿礼一事,鲜少再做新做新纸鸢,听说把库里存着的现货都挂出来售卖了,因此她倒也不必忙着设计新图样。

    至于寿礼“海晏河清”,她拿了主意,剩下的是该找文人雅士挥毫泼墨,还是找最厉害的匠人扎制,或是找人试放,刘季自会安排妥当,也不用她操什么心。

    闲下来的时间,正好试做花露。

    黄宜安就地取材,准备拿院墙下那一溜儿茉莉花来试手。

    王氏见了,也来帮忙摘花,一面笑道:“自打上回伤好了,你倒是越发喜欢捯饬这些东西了。”

    先是纸鸢,如今又是花露。

    “姑娘家又不能读书科考入仕,可不就摆弄些花儿粉儿的嘛~”黄宜安撒娇混了过去。

    “这话倒是不错。”王氏点点头,一脸骄傲地说道,“不过,也不是个个姑娘都能有我家闺女这般厉害!”

    上回五丈风又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也说是报酬,惊得她眼睛都直了。这才过去多久,五丈风就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照此下去……那银子还不得堆成小山?

第022章 太后疑心

    “那倒是!”黄宜安嘻嘻笑道,“别的不敢说,内宅的消遣,我肯定比一般都精通得多!”

    毕竟是几十年宫中生活锻炼出来的嘛!

    母女二人一边摘花,一边说说笑笑。

    在书房练字的黄栋听见,屁股在凳子上扭啊扭啊,不时地朝外张望,浑身上下都写满“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不得不留在书房练字”的无奈。

    一旁看着的阿梅见了,指着纸上的字,提醒道:“少爷,小姐说,像这样字的需要重写十遍。”

    阿梅打小儿跟着黄宜安,因此也认得字,虽然不大会写,但是字写得好不好,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更何况,什么样的字需要重新写,黄宜安早就定好了标准,她只管照章执行就是了。

    黄栋看着阿梅指出来的那十来个字,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他总共才写十几个字,阿梅一下子就挑了十个让他罚写,这不是要故意要把他拘在书房一整天吗?

    面对黄栋的不平,阿梅自岿然不动。

    黄栋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哼了一声,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地罚写。

    谁让爹娘也都听姐姐的,非但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句话,反而他要是敢抱怨一句,就都帮着姐姐加倍地罚他呢?还说都是为了他好!

    唉,谁让家里就数他最小呢,没地位啊……

    算了,就当是为了姐姐许诺的新纸鸢好了!

    不过,姐姐会做什么新纸鸢给他呢?

    黄栋渐渐走神……

    “少爷,又错了。”阿梅尽职尽责。

    “唉……”黄栋唉声叹气。

    ……

    张溪上门时,见墙角一溜儿的茉莉花大减,只在翠叶间零星点缀几点,不由地问道:“上次我来时还花团锦簇的呢,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只剩这零星几朵了?”

    “我摘了做茉莉花露呢。”黄宜安笑道,“等做好了,送给张姐姐一瓶试试。”

    张溪大奇,问:“你还会做花露呢!”

    “瞎摆弄罢了。”黄宜安笑道,打趣张溪,“张姐姐见多识广,到时候可得指点我一二。”

    张溪却扬眉自信道:“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虽然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不过见的倒是不少。前日进宫,太后娘娘正好赏了我几瓶花露,我这次来,也给你带了两瓶来。大内御制的花露,你看看对你调制花露可有用处。”

    说到这几瓶花露,张溪不由地想起前日进宫的事来。

    那日慈宁宫派人来宣,她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应召进宫。

    参拜毕,便照例陪李太后说些家常。

    其间,李太后又说起立后之事,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多言,便专心侍奉茶水,由母亲同李太后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李太后话锋一转,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溪丫头婚事可定下来了?是哪家的小子?”李太后语气和蔼地问道。

    “还在相看呢。”母亲笑着回道,“只是这丫头有些淘气,性子定不下来,这亲事便还搁着呢。”

    李太后听罢,轻啜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笑道:“既是如此,那不如让溪丫头给哀家做媳妇吧。”

    她和母亲当时就惊呆了。

    李太后却不疾不徐地说道:“前几日陛下出宫,召了池小子作陪,听说还见着了溪丫头……想来,他们几个情分不错。”

    她当时惊得差点跳脚。

    谁见过陛下?

    谁又跟陛下情分不错?

    好在母亲及时拉住了她,恭敬地婉辞道:“回太后,那日之事,犬子回家便告知臣妇了。陛下赏识犬子,是他做臣子的福分。至于小女,并不知陛下当时也在,所以失礼未曾拜见,还请太后恕罪。”

    她立刻伏身请罪:“请太后、陛下恕罪。”

    李太后静静地看了她们母女片刻,才抬手笑道:“哀家不过是随口一提,看把你们娘俩吓得。快快起来吧!”

    她和母亲长舒一口气,谢恩起身,陪坐说话。

    临拜别时,李太后便赏了她几瓶御制花露,笑着邀她有空去宫里玩耍。

    她虽然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想这宫中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后族强大,历来为皇权所忌惮,因此本朝自开国以来,皇后出身普遍不高。英国公府乃开国功勋,又执掌军权,如今见皇帝与张池走得近,李太后担心她趁机入主后宫,英国公府会掣肘皇权,这也是自然之理。

    然而理解归理解,只是一想到那日离宫之后,英国公夫人为了避嫌而给她安排的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张溪就忍不住头大,少不得在心里把皇帝埋怨一通。

    跟早先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好好学习、励精图治,争取做一个治世明君不好吗?为什么突然起了出宫的念头,还每每都点她三哥作陪?

    迎春会是这样,南海子游猎踏青也是这样,就连随便出个宫也特地召她三哥相伴!

    她要是李太后,不疑心皇帝看上了张池,也得疑心是看上了张池的妹妹。

    想到这里,张溪蓦地心头一动,道:“安妹妹,我能去看看你是怎么做花露的吗?”

    说着话,悄悄冲黄宜安眨了眨眼睛。

    黄宜安会意,起身笑道:“我带张姐姐过去。”

    又吩咐阿梅:“你不用跟着了,仔细把张姐姐带来的花露收好。”

    张溪亦吩咐兰心等人:“你们也无需跟着。”

    两人便相携出了花厅。

    清水淘干净的茉莉花正竹筛簸箕上沥水,张溪看了一眼,一面敷衍几句“细致”“手巧”之类的,一面四下里张望。

    黄宜安好笑道:“放心吧,没人!”

    张溪放了心,便压低声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从张池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黄宜安。

    “听三哥说,陛下在迎春会上就注意到你了,还赞你有傲气,敢和缃妹妹据理力争呢。

    “还有,昨日我们去陶然居,陛下竟然就在三楼,他还跟三哥打听‘海晏河清’纸鸢一事,夸你聪敏呢!

    “还有还有,陛下楼时,恰巧在楼梯口见了咱们也下楼去,特地跟三哥问起哪个是你……”

    黄宜安大吃一惊,蓦地想起前世入宫之后,情热时皇帝也曾拿迎春会上她和明缃争锋一事调笑她,不由地心中一震。

    “你当时身边只带一个小丫鬟,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却敢跟丫鬟婆子簇拥的英国公府表小姐据理力争、毫不相让。朕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这般厉害!”皇帝当时看着满面羞红的她含笑打趣道,“没想到后来,母后竟然定了你做皇后,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在后来漫长孤寂的宫中岁月里,已经逐渐褪色、消失的回忆,被张溪这一番话,又都勾了起来。

第023章 自己做主

    张溪见黄宜安沉默不语,以为她惊呆了,连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急声道:“安妹妹?安妹妹?你没事吧?”

    黄宜安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脸色,笑道:“我没事……就是,没有想到会君前失仪……”

    张溪误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道:“没有的事。陛下对你只有夸赞,没有半分责备呢!”

    可我怕的就是他的夸赞啊!

    黄宜安心里发愁。

    她虽然不至于因为皇帝的几句话,就疑心他看上了自己,甚至是要立自己为后,但是在皇帝那儿挂了名,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今生她可是半点都不想跟皇宫扯上关系了。

    黄宜安打定主意,正色道:“我记得之前跟张姐姐说过,今生所求,不过家人平安喜乐。那宫墙太高,我不喜欢!”

    一墙之隔,君臣有别,便是血脉亲情也得忍痛割断。

    张溪怔了怔,见黄宜安不像看玩笑,遂郑重应道:“你放心。”

    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转回花厅,专心说起调制茉莉花露一事。

    “我恰好带了一瓶茉莉花露,你看看对你做花露有无用处。”张溪笑道。

    “那就多谢张姐姐了!”黄宜安爽然笑道。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溪亦笑道。

    心里却想,安妹妹这般坦然明爽,不知比家中那位娇矜的表妹好了多少。想她把香露分给明缃的时候,对方虽然温驯地含笑道谢,然而话里却满是掩藏不住的酸意和委屈。

    “这都是托了表姐的福,我才能有幸见识这大内御制的花露。听说这桃花花露比不得蔷薇花露馥郁芬芳,不过我能得一瓶,也心满意足了。”

    等明缃话说完,仅有的两瓶蔷薇花露便都由英国公夫人做主,全送给了她。

    而那两瓶蔷薇花露,她本是打算留给自己和安妹妹用的。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好在只是两瓶花露,只要母亲不被明缃哭两声,就把三哥也打包送她了就好!

    想到这里,张溪不由地想起自己那已经排到六月的相亲,不免在心里又把皇帝埋怨了一遭。

    ……

    乾清宫内,李太后指着堆了满满一案桌的美人卷轴,问皇帝:“陛下也选了三四个月了,这皇后的人选,还是没有定下来吗?”

    难得出一次慈庆宫的陈太后也笑着帮腔:“大齐所有适龄的未婚官家小姐,几乎都在这儿了,燕瘦环肥、各有千秋,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陛下的眼的?”

    “立后乃国之大事,务必慎重,孩儿岂敢轻率?”少年天子祁钰打太极,把球踢了出去,“况张首辅亦曾言,孩儿年岁尚小,不必急于立后,务要勤政克己,有功于社稷。”

    首辅张圭这话,也对李太后和陈太后说过,大意是说帝后年龄太小的话,恐日后于皇嗣绵衍不利。

    李太后和陈太后都是妇人,当然明白张圭这话有理,但她们更是太后,知道子嗣对于皇权来说有多么重要。

    远的不说,就单说李太后,若不是诞下了皇帝,宫女出身的她如何能够与先帝元后陈太后平起平坐?

    “即便是如此,人选也可先定下来嘛!”李太后向来尊重信任首辅张圭,遂顺势劝说道,“先把人选定下来,至于封后大典,等到明年再举行也未尝不可。”

    陈太后亦含笑劝道:“封后大典礼仪繁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些定好人选,太常寺和礼部也好从容准备。”

    这件事情,作为先帝元后的陈太后最有发言权。

    见两宫太后步步紧逼,祁钰只得退让一步:“二位母后说得有理……可立后事关江山社稷,总得容孩儿再仔细斟酌斟酌。”

    自从登基之后,张首辅和母后一外一内把他看管得十分严格。他成日间不是忙着学习规矩礼仪、治国方略,就是忙着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卯时初起、亥时末息,从没有一刻懈怠。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立志要做一个明君,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带领大齐走向下一个盛世。

    可是自从母后决定给他选后,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一瞬之间,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这次,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顺从母后和张首辅,他要自己做回主!

    可到底要怎么做主,要选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皇后,相伴一生,他脑子里却如有层层迷雾遮挡,自己也看不清楚。

    这话当然不能对两宫太后明说,所以他只能敷衍拖延——比如同意出席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却只是在叠翠轩与张池讨论兵,根本就没看过那些花枝招展的待选之人一眼。

    他希望等理清自己的心思之后,再做这个攸关一生的决定。

    李太后和陈太后相视一眼,俱都露出无奈的神色。

    皇帝虽然孝顺尊敬她们,可他毕竟是皇帝,大齐江山的执掌者,尊贵如太后也不能越俎代庖,不顾皇帝的意愿强行为他立后。

    “既是如此,那陛下便好自斟酌吧。哀家体迈不支,就先回慈庆宫了。”陈太后笑叹道。

    她一生无子,幸得皇帝承欢膝下,又待她尊敬有加,便不由地纵容了他几分。

    “孩儿恭送母后。”祁钰感激陈太后帮他打圆场,遂恭顺上前,亲自扶了陈太后。

    李太后见状,只得作罢。

    虽说如今慈庆、慈宁两宫在后宫分庭抗礼,然而陈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地位超然,又曾对她们母子有恩,既然陈太后发了话,那她就是有再多话要劝皇帝,也只能暂且压下。

    “不必了。”陈太后拍了拍祁钰的手,笑得一脸慈爱,“陛下有这份孝心,哀家就知足了。听说张首辅今日给陛下布置了篇策论,哀家就不打扰陛下了。”

    随行的宫人闻言立刻上前,从另一侧躬身搀扶陈太后。

    祁钰见状便收回手,亲自送陈太后出了殿门。

    ……

    等茉莉花露做好,黄宜安试了试,觉得还不错,便吩咐阿梅往英国公府递了拜帖。

    以她的性子,当然不愿意与英国公府牵扯太多。

    但是张溪来家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要是不回访的话,只怕英国公府的人都要误以为她骄矜无礼、狂妄自大了。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张溪因此被有心人指摘“交友不慎”。

    张溪接到黄宜安的帖子,自然是欣喜万分,当即便回帖邀请黄宜安第二日来府小聚。

    黄宜安见了邀帖,便细心准备起来。

第024章 夫人何意

    黄宜安以为这次只是她和张溪二人的小聚,谁料到了那儿才知道,竟是个十来人的小宴会。

    “还请黄小姐见谅。”特地在英国公府大门外迎候的兰心,一见黄宜安乘车过来,立刻上前将人搀下马车,低声致歉,“表小姐临时起意,邀请了不少闺中好友来府小会,夫人知道了,吩咐世子夫人安排宴席,招待诸位小姐。”

    黄宜安直觉不妙,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多谢国公夫人盛情。”

    兰心是英国公府的世仆,她总不能当着人面揣测表小姐明缃此举别有意图吧。况且张溪既然特地吩咐贴身侍婢兰心在此迎候告知,想来对此早有防备。

    “眼下诸位小姐都在正房给夫人请安,小姐吩咐奴婢直接引黄小姐过去。”一路上,兰心低声将府中的情形一一言明,“表小姐宴请的有吏部右侍申大人家的小姐,还有同申小姐一起来的长洲主簿徐大人家的小姐,还有户部司务郑大人家的小姐……”

    黄宜安脚步一顿,在垂花门下立柱,寒声问道:“谁?户部郑司务家的小姐?”

    兰心一愣,不解道:“正是。黄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黄宜安袖间的手握了又握,勉强镇定下来,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兰心不疑有他,笑道:“那应是见过的了,迎春会上郑小姐也来了。”

    黄宜安仔细想了想,却没有任何印象。

    她重生在迎春会之后,迎春会时还对郑氏一无所知,且当日来赴会的官家小姐又多,她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黄宜安正要多打听几句,就听得前头张溪扬声笑道:“安妹妹来啦!”

    黄宜安顺声看过去时,就见一身石榴红裙衫的张溪已经提着裙角直穿中庭向她跑来,螺髻上的嵌宝步摇随之叮叮咚咚地晃动,日光下光华灼灼。

    黄宜安连忙整理好心绪,快步笑迎了上去:“张姐姐!”

    张溪一把拉住黄宜安,连连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缃妹妹今日攒局,不然就和你另约他日了。”

    说话间,冲黄宜安意味深长长地眨眨眼睛。

    黄宜安用力握了握张溪的手以作回应,笑道:“没关系,人多才热闹嘛!”

    话刚落音,就见明缃从正房出来,招手笑道:“黄小姐,你来迟了。”

    语气温柔软和,却是一上来就是挑衅。

    张溪眉梢一挑,就要回怼。

    黄宜安却悄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抬头冲明缃笑道:“我原是想着如今天气渐热,难得晨起爽凉,不好来早了打扰国公夫人休息,因此特地晚来些。既是明小姐这么说,那一会儿我定要向国公夫人请罪才是。”

    明缃和她之间的恩怨,英国公夫人一清二楚,却还是放了明缃出来挑衅。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她也不好再躲在张溪背后。

    哪怕面对恃宠而骄、气焰嚣张的郑氏,她都没输过阵,皇后的范儿都端得稳稳的,区区一个明缃,还不至于把她吓到不敢回击。

    皮里阳秋,可是后宫之人必备的技能。

    明缃没有料到比起上次的毫不退让,黄宜安这回竟然还学会绵里藏针了,顿时一噎。

    张溪抿了抿唇,悄悄冲黄宜安竖了竖大拇指。

    明缃心中羞恼,面上却楚楚可怜地叫屈:“黄小姐这么说,是怪我们来早了,打扰姨母休息了?”

    一个“我们”,便立刻把屋里的诸位小姐拉到了黄宜安的对立面。

    张溪冷下脸来。

    明缃这是铁了心要跟她杠上了。

    黄宜安是她张溪请来的客人,明缃以为她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地含笑伫立,等着能管住明缃的发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储妈妈匆匆从房内赶出来,将明缃挡在身后,含笑做请:“黄小姐来了,快快有请。”

    储妈妈作为英国公夫人的乳姐,她出面,代表的就是英国公夫人的意思。

    明缃不敢再多言,心里却气得想吐血。

    黄宜安颔首扬唇道谢:“有劳妈妈。”

    说罢,和张溪携手步过中庭,与廊下立着的明缃擦肩而过,进了正堂。

    储妈妈见人进去了,连忙转身,压低声音,焦急劝道:“我的好小姐,您和黄小姐有多大的仇怨,要这么过不去?陛下都帮黄小姐说话了,你难道要违逆圣意吗?”

    火冒三丈的明缃顿时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储妈妈叹息一声,终是不忍心,上前扶住明缃,温声劝道:“您还是先进去吧,夫人和诸位小姐都等着呢。”

    明缃一口牙咬了又咬,好容易才把这口气压了下去,随储妈妈进了正堂。

    英国公夫人打从张溪出去迎人,便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自然将明缃和黄宜安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虽未亲眼看见,但从话语,便能想见当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地对黄宜安又高看了一分。

    等黄宜安进来向她请安时,英国公夫人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肤白眉黛、杏眼桃腮、亭亭玉立,虽不算绝色,但也姿容出众。一袭梅子青裙衫,点缀些珍珠首饰,少了一分稚气,多了一分端庄雅静。

    黄宜安敛衽屈膝,含笑施礼道:“见过夫人。”

    英国公夫人见黄宜安举止得宜,不免又多了一分欢喜,遂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黄宜安又施一礼,方才起身,谦逊道:“今日上门叨扰,略备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阿梅便捧着礼盒上前,躬身奉上。

    储妈妈含笑接过。

    “好孩子,你有心了。”英国公夫人笑道,却并没有当众打开锦盒看礼。

    黄家官小财薄,万一礼物微薄,当众打开岂不是让黄宜安难堪?

    明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等英国公夫人话音一落,她便一脸好奇地问道:“这锦盒十分雅致,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黄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英国公夫人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淘气,哪有当人面拆礼的?莫要失了规矩。”

    显然是把明缃的无礼要求当作顽皮……又或者,明知明缃的恶意,却仍旧选择纵容。

    黄宜安只微笑站立,并不言语。

    不管英国公夫人怎么想的,她作为客人,在英国公夫人当众回护之后,都不该再咄咄逼人。

    真让明缃再接着闹下去,丢脸的可不是她。

第025章 堪做庶媳

    英国公夫人显然不想再纵容明缃胡闹下去,因此笑道:“你们自在去玩吧。溪姐儿和缃姐儿要招待好客人。”

    众女便施礼告辞。

    待人都走远了,英国公夫人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只留下储妈妈说话。

    “你觉得黄家那丫头怎么样?”英国公夫人含笑问道。

    储妈妈见英国公夫人语气亲昵,便知是心中满意,遂顺着话答道:“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又举止得宜,大方端庄,让人一看就喜欢。”

    英国公夫人含笑点头,道:“原本溪姐儿每每夸赞她聪敏端静,我还只当是小孩子家遇到对脾气的,就喜欢言过其实。今日见了,却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既不任人拿捏,也不一味刚强;该进时绝不退缩,该退时绝不恋战。

    更难得的是,那孩子似乎猜到了她对缃姐儿有意无意的纵容,因此从容不迫,单等她出手。

    英国公夫人是越想越满意。

    “小姐一向看人极准。”储妈妈笑应道。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扬眉笑道:“这话不错,溪姐儿随我!”

    储妈妈忍住笑,奉承道:“夫人看人自然是极准的,不然当初也不能在那么多上门求亲的人之中,独独挑中了国公爷。”

    英国公夫人想起往事,不由地抿唇一笑,语带追忆道:“是啊。当初人人都说他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甚至还有人揣测英国公府的基业要败在他的手里。

    “可谁知他承了爵,上了战场,屡立奇功,竟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世宗皇帝在位时,骂神兵科给事中欧阳敬接连弹劾,事涉包括老爷和山西、浙江总兵等在内共九人,事后其他八人均遭贬黜,只有老爷一个人毫发未损。自那以后,一向唯恐天下不乱、风闻奏议的言官们便再也不敢随便动他了。”

    储妈妈笑应道:“这都是世宗皇帝顾念旧情,也多亏了夫人多方筹谋,替国公爷谋划奔走!”

    国公爷英武无敌,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不免有几分武将的鲁莽焦躁,遇到言官们一向是一言不合就想动拳头的。

    多亏有夫人拦着,又私下入宫求了太后,有赖祖宗基业,此关才算是平安度过。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几个孩子也就世子和溪姐儿随了我,其他的都跟他爹一个脾气。就是澜哥儿生母去得早,打小养在我身边,却也跟国公爷一个脾性!”

    储妈妈笑道:“所以夫人才费尽心思,想要给小少爷找一个沉稳机敏的妻子,日后好帮扶他嘛。”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就是池哥儿,将来也得找个这样的媳妇!”

    储妈妈闻言,神色微变,笑容便有了几分勉强。

    表小姐性子虽然温驯随和,却少了几分沉着机敏,不知到时候夫人会不会反对她和三少爷这桩亲事……

    英国公夫人却没有注意到储妈妈的异常,吩咐道:“黄家那里,着人好好打听一番,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先派人上门探探口风。小丫头才十三岁,先把亲事悄悄定下来,等她及笄后再正式议亲也不晚。”

    说着,打开黄宜安的拜礼,是一对绣着宝相花的抹额,质地上佳,针脚绵密,可见是用了心的。

    英国公夫人笑道:“瞧瞧,这礼物送得多好!”

    既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又真心诚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

    黄宜安对于英国公夫人的打算自然是一无所知,眼下她正和诸位小姐一起,由张溪和明缃领着逛园子。

    英国公府作为开国功勋,绵延两百余年,宅子自然也是一扩再扩,东西三路,几乎占了整条巷子,因此后花园也十分轩丽敞阔。叠石为山,通渠为池,花木繁植,亭台玲珑,更兼假山竹木掩映之下,一步一景,令人应接不暇。

    盛夏渐至,葱茏花木间蝉鸣渐起,更有莺雀啾啾,缓步其间,不仅凉意森森,亦颇多野趣。

    明缃虽然厌恶黄宜安,但是有储妈妈警告在前,更兼要在诸家小姐面前做个待人接物温婉宽厚的主人,因此倒也不曾刻意为难她,偶尔言语讥刺几句,也都被黄宜安不慌不忙地挡了回去。

    当着外人的面,张溪不好发作,便借故隔开两人。

    “这时节最好的消遣莫如泛舟,池岸绿树葱茏,池上凉风习习,又恰逢湖里早莲初绽,泛舟其间,最是畅意。”张溪笑道,“诸位觉得如何?”

    大家都笑说好。

    明缃便起身笑道:“诸位请稍待,我这就去吩咐下去。”

    此举在张溪意料之中。

    明缃从不吝于人前表现她的温婉周到,以及在国公府的独特地位。

    张溪遂顺势笑道:“那就有劳缃妹妹了。”

    “我同缃姐姐一起去。”一直伴在明缃左右的郑玉烟,起身含笑追了上去。

    明缃驻足等她跟上,两人方携手说笑而去。

    黄宜安目光亦随之跟上,神情喜怒莫辨。

    张溪见黄宜安心一路上不在焉的,这会儿又盯着明缃的背影看,还以为她是被明缃接连为难心中不快,因此心中十分歉疚。

    “安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下次我再单邀你来家里玩。”张溪趁其他人在廊下逗鸟,小声致歉。

    黄宜安收回目光,笑道:“张姐姐不必在意。”

    明缃的那些言语挑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让她心烦意乱的是一直紧贴着明缃的郑氏——如今仅十二岁的郑玉烟。

    和前世的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的皇贵妃不同,此时的郑玉烟天真烂漫、性情随和,即便是面对她这样的九品文官之女,亦是亲近有加、纯真无害。

    使得她浑身竖起的芒刺,根本找不到下扎的地方。

    两人正在低头细语,申小姐缓步走了过来,边行边向张溪笑道:“早就听闻国公府的早莲品相极佳,叶若翠玉,花似水晶,晨绽暮敛,美不胜收,恰如温飞卿所云‘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今日我们总算是能一饱眼福了。”

    张溪便笑着迎了上去,打趣道:“还是申姐姐才情高世,我平日里只觉得它们开得好看,倒想不出这般情韵绵长的诗句来。今日我们家的早莲沾了申姐姐的文气,想必来日会开得更加清艳绝尘。”

    申小姐微红了脸颊,抬手拿扇去扑张溪,玩笑道:“张妹妹这张嘴,真真是比百灵鸟还动听。”

    张溪笑着躲开了。

    两个人闹在一处。

    其他人见状便都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顿时轻快活络不少。

    明缃和郑玉烟二人挽手归来,见众人笑闹,少不得问起缘由。得知内情后,便也都笑着奉承申小姐。

    惹得申小姐面颊绯红。

    好在船娘很快来请,申小姐这才“脱困”。

第026章 暗潮汹涌

    一行共九人,分乘三只小舟。

    申小姐和徐小姐同来,自然是不愿意分开。

    郑玉烟又一直粘着明缃。

    张溪正在为难之际,黄宜安笑道:“张姐姐和申小姐她们同乘吧。”

    申小姐是一群来客中身份最贵重的,张溪作为主人,自然不好不作陪。

    “那你一个人……”张溪有些迟疑。

    毕竟这一群人中,只有黄宜安是她邀请来的,要她撇下黄宜安去与申小姐她们同乘,总觉得不合适。

    “大家同游一湖,我哪里是一个人。”黄宜安眨眨眼,玩笑道。

    眼见着申小姐和徐小姐打算登舟了,张溪只得歉然道:“那你自己小心。”

    黄宜安点点头,催促道:“张姐姐快去吧,让申小姐在船上等反而不美!”

    张溪只得抬步追上申小姐,率先登舟,又伸手接了申小姐和徐小姐上了小舟。

    一旁明缃见了,不由地心中发闷。

    明明申小姐是她特地请来的,现在却被张溪截了胡!

    这么一想,便对身边紧贴着她不放的郑玉烟,生了一丝厌恶。

    若不是郑玉烟缠着她,她与申小姐和徐小姐二人同乘,哪里还有张溪什么事?

    转头瞥见落单的黄宜安,明缃心下一转,抬头笑道:“既然表姐与申姐姐和徐小姐同乘,那黄小姐不如就跟我和玉烟同乘一舟吧?”

    张溪闻言立刻看了过来,目露担忧。

    黄宜安回以一笑,冲明缃坦然致谢:“那就有劳明小姐了。”

    说罢,施施然登舟而去。

    剩下的三人,自然是同乘一舟。

    船行至池中,只见偌大的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清圆的翠叶在金光中铺展开去,翠叶间莹润的白莲、红莲或含苞待放,或明艳初绽,清雅动人。

    “看到眼前这景儿,才恍然觉知申姐姐方才吟诵的温飞卿的那两句诗十分贴切传神。”明缃环视一周,笑道,“不如,咱们便以这莲花为题,来个即景诗会如何?”

    话刚落音,就被张溪否了。

    “可千万别。”张溪连连摆手,苦笑道,“你们知道的,我是最怕作诗的。”

    身为将门之女,张溪虽然识文断字,但作诗是万万不沾的。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清楚。

    明缃闻言脸色微沉。

    她只想着借机捧申小姐、踩黄宜安,怎么忘了张溪也不喜作诗了。更没有想到,张溪会立刻否了她的提议,半点都不顾念与之同乘的申小姐的意愿。

    从明缃一开口,黄宜安便知对方是冲着她来。

    只怕在明缃的心里,像她这样的九品小官之女,跟作诗这样高雅的事情是完全不沾边的。

    前世她也确实吃过这方面的亏。

    不过,多活了一辈子,不过是诌几句诗嘛,对于一向信奉“艺多不压身”的皇后娘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申小姐担心眼前这对表姊妹因自己而生了罅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遂笑着打圆场,道:“作不作诗的有什么要紧?咱们女子又无需考取功名,读书作诗,不过是在明晓事理之外,图一消遣罢了。”

    明缃立刻笑着奉承道:“正是申姐姐说的这个理儿!”

    说罢,瞥了郑玉烟一眼。

    郑玉烟会意,顺势提议道:“既是消遣,便也不必非得自作。不如我们来集句如何?总比干赏花有趣些。”

    张溪见申小姐含笑看问过来,显然是同意郑玉烟的提议的,只得笑着告饶:“那若是我对不上来,你们可不许笑话!”

    大不了,她陪着黄宜安一起丢脸好了。

    黄宜安却从容不迫,等着明缃和郑玉烟出招。

    “那就请申姐姐先来好了。申姐姐可是状元公的女儿,才情出众,由她开场,再合适不过了!”明缃笑道,“剩下的按照船次依次而行。答不出者,便……罚她给大家摘莲花!摘回去大家养在碗里,观赏也便宜。”

    她刚才就看出来了,申小姐对于满池的早莲十分喜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申小姐便笑道:“承蒙各位错爱,那我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说罢,环视一周,微扬下巴,朗声道:“有色无香或无实,三种俱全为第一。”

    “好!”明缃鼓掌赞道,“莲花当得此句!申姐姐亦当得此句!”

    张溪很看不惯明缃对申小姐的奉承,略一思索,笑道:“如此,我便取个巧儿,‘疑如娇媚弱女子,乃似刚正奇丈夫’。”

    与申小姐先前所吟同出一诗,这个巧儿取得立刻便落了下乘。

    黄宜安哭笑不得,张溪这是担心她吟不出,特地先铺垫好了么。

    徐小姐笑赞道:“虽是取巧,然此句亦有大气魄,巾帼不让须眉,与张小姐将门之女正是相宜。”

    虽然同样意在夸赞,格调却高出明缃一筹。

    说罢,徐小姐也吟一联,道:“岸柳染绿清溪水,荷香沁沏金色秋。”

    自然也引得几句夸赞。

    明缃随即接道:“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

    郑玉烟拍手叫好:“譬喻鲜明,明姐姐正是美人对俏莲呢!”

    说罢,郑玉烟冲黄宜安微微一笑,谦逊做请:“黄小姐先请。”

    黄宜安也不假意谦虚客套,从容吟诵道:“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

    临舟的张溪听罢,想起黄宜安只求“家人喜乐平安”之语,不由地暗自点头。

    郑玉烟不吝赞叹道:“果有从容淡静之气度。”

    黄宜安含笑颔首作谢,心里想的却是前世郑氏将她的端静淑嘉嗤作畏缩猥琐的趾高气昂的模样。

    郑玉烟随即也吟一联:“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黄宜安闻言心下一转,佯作打趣笑道:“郑小姐和明小姐要好,竟连作诗也都不约而同地与美人较上劲儿了。”

    明缃以莲花喻美人,自得美貌;郑玉烟却言莲花不及美人之美,自视更高。

    实在是有趣!

    明缃自然听出了黄宜安言下之意,暗地里剜了郑玉烟一眼,口中却温柔谦逊道:“我和郑妹妹交好,便是集句都想到了一处呢!”

    郑玉烟勉强笑应一声,心中忐忑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明缃——英国公府的表小姐,可万万不能因此把人给得罪了。

    这么一想,便对出言挑拨的黄宜安生出十分不满来。

    “叠翠轩那一跌,怎么就没把她……”郑玉烟咬牙暗恨,却不意对上黄宜安清冷玩味的目光,连忙把心中的怨诽都吞了下去,心虚地别开脸去。

    ……

第027章 计议已定

    集句三五轮过,日光渐盛,水面纵有凉风也晒得慌,大家便都没了游湖赏莲的心思。

    明缃见黄宜安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佳言丽句信手拈来,丝毫没被难住,反倒是她和郑玉烟被黄宜安暗讽了几回,便也歇了集句逞才的心思,提议上岸。

    众女纷纷附和。

    按照约定,输的人要采莲送给赢的人。

    张溪见在场的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又多是生长在北方,只怕大都不会洑水,坐在舟上都还唯恐乱动会跌下水去,更别说是探出身子采莲了,遂笑道:“也不必咱们动手,看上那一朵,尽管吩咐船娘去采。咱们且上岸歇着去。”

    众女自是纷纷叫好。

    尤其是输的那两个,闻言不由地长吐一口气,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等小舟靠了岸,众女在岸边的石凳上稍作歇息,船娘便捧着莲花回来了。

    大家各自拿了自己挑中的莲花,一路分花拂柳,说说笑笑地往摆午膳的水榭行去。

    世子夫人小储氏已经等在那里了。

    听闻人声,世子夫人便出了水榭,迎到石径处。

    众女见了,连忙都上前见礼。

    世子夫人目光在黄宜安身上停了一瞬,温声对众女笑道:“午膳已经摆在水榭了,我还要去母亲那里,你们小姐妹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杨妈妈。”

    侍立一旁的杨妈妈,闻言连忙上前给众女见礼。

    众女齐声道谢,目送世子夫人离去。

    ……

    世子夫人一路到了正房,正赶上储妈妈吩咐摆膳,便扶了英国公夫人落座,又亲自安箸调羹。

    “你别忙了,坐下一起用膳。”英国公夫人笑道,“膳后,我有话同你说。”

    世子夫人便笑着道了声“是”,在英国公夫人下首坐下。

    自有丫鬟布菜。

    膳后,漱口净手毕,婆媳二人移座榻上,吃茶闲话。

    “黄家那丫头,你见着了?觉得怎么样?”英国公夫人笑问道。

    世子夫人点头笑应道:“见到了。人多,儿媳也不好与之多谈。不过规矩礼仪倒是都周全合宜,不出挑,也不出错,瞧着是个稳重的。”

    末了,又笑补了一句:“杏眼桃腮,长得也俊俏,配得上澜弟。”

    英国公夫人笑嗔道:“就数你机灵?这事儿跟澜哥儿有什么关系?”

    世子夫人嘻嘻笑道:“母亲虽没有明说,儿媳也猜得出来。黄小姐才十三岁,配池弟有些小,配澜弟却正合适!母亲特地打听人家姑娘,难道不是想给澜弟挑个可意的媳妇儿吗?”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黄家门第实在是太低,配不上张池这个嫡子。

    她虽是英国公夫人娘家隔了房头的侄女,也自小得英国公夫人的喜爱,长大了更是由英国公夫人一力做主,嫁给了世子张潭,成为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

    嫁过来之后,她也时常像小时候一般在英国公夫人面前顽皮说笑,但心里却很清楚,英国公夫人是姑母更是婆母,有些话,便是她这个得宠的娘家侄女也不好明说。

    英国公夫人哈哈大笑,拿指头轻点了点世子夫人的额头,道:“你啊你,打小就数你机灵!”

    玩笑罢,英国公夫人正色问答:“那你觉得这门亲事可行吗?”

    “既然是母亲看准的,定然不会错的!”世子夫人全然信赖地笑道,“更何况溪妹妹也看重黄小姐,想来那黄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语罢,又迟疑道:“只是,黄家门第太低,外人见了,会不会徒生议论?”

    毕竟,张澜是个生母早逝的庶子,若是嫡母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低微的岳家,不明真相的人难免会背后议论。时间久了,就怕张澜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念头,到时候家宅不宁,可不是枉费了英国公夫人这般苦心安排吗?

    英国公夫人不以为意,淡然笑道:“这有何难?到时候池哥儿成亲,也找个相当的岳家就是了。”

    嫡子、庶子岳家相当,任谁也挑不出她的理儿来。

    世子夫人闻言大惊,半晌,试探道:“母亲主意定了?”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肃然道:“慈圣皇太后那日召我和溪姐儿进宫,显然是担忧咱们家有送溪姐儿入宫之意,特地敲打提点的。既然宫里已经起了忌惮之心,那池哥儿和澜哥儿的婚事就得慎之又慎。

    “你看太祖皇帝开创本朝,封赏了多少开国功勋,赏赐了多少免死铁券。可是后来还不是治罪的治罪,夺权的夺权。如今也就只剩下咱们这一家子了。

    “英国公府要想长盛不衰,就得学会让人放心。”

    否则荣华至极、无可封赏之时,便是大厦倾覆之日。

    世子夫人肃然点头,道:“既然母亲已经谋划定了,那儿媳明日就着人打听去。”

    ……

    黄宜安浑然不知,自己不过是礼尚往来拜访了英国公府一次,竟然差点把终身大事都定了下来。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郑玉烟那天真烂漫、温驯随和的模样,甚至因为张溪格外看重她,郑玉烟面对她时不免还有几分讨好。即便是她与明缃暗中交手时顺带着捎上了郑玉烟,对方也只是一脸灿然地笑,浑似懵然未觉。

    跟前世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的郑氏简直就是两个人!

    王氏见女儿自打到英国公府做客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的,问了几次都被敷衍了过去,心中不免担忧。

    恰逢李太后寿辰将至,刘秀时常来请黄宜安帮忙看制寿礼“海晏河清”纸鸢,王氏倒也没有时间仔细询问。

    五月初三这日,黄宜安在院中的碧梧树下,向着慈宁宫的方向遥遥祝祷,惟愿李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还有,和皇帝不要再如前世一般,最终从母慈子孝走向了剑拔弩张。

    她也做过母亲,知道李太后严厉管束的表象之下,是对皇帝的拳拳慈母情怀,而皇帝却为了一个女人跟她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甚至不惜为之与整个朝堂为敌,不知让李太后暗地里流了几多眼泪、生了多少白发……

    五月初四一大早,张溪便乘车赶来黄家。

    黄宜安正在厨房揉面,听得张溪大早来访,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慌忙连手都来不及洗,就迎了出去。

    人刚到正院,张溪就跨过了垂花门。

    “安妹妹,好消息!昨日……”张溪兴高采烈,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见黄宜安腰间系着的围裙和沾满面粉的双手,不由地一顿,讶然道,“你还自己下厨?”

    她知道黄家并不宽裕,所使下人也仅有阿梅、大春以及他们兄妹俩的寡母王婆子,针织、浆洗之类的活计也常要自己动手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黄宜安竟然还要自己下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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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门技术活介绍:
黄宜安十四岁踏入巍峨的皇宫,成为一国之母,从此开始了她尊荣无匹又战战兢兢的一生,直到五十八岁寿终正寝,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她就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正月,正赶上宫里下诏给皇帝选后!
黄宜安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挣开那沉重的枷锁,快活地做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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